05
晚自习散课后,大家奔回寝室。
住宿第一晚格外热闹,浴室花洒被拧开、拖鞋趿
上午那时人没来齐,此刻寝室才成了正式社交场合,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直到熄灯后也没停歇。于夏静静躺
天不亮的时候,她就醒来了。身上没有那种睡完一觉很轻松的感觉。也许是时间不足,也许是床板太硬。
白色蚊帐质感粗糙,
有人踩着床梯下来,视线撞上她的,只一瞬,就不太自然地滑走了。或许并非刻意排斥,而是一种“不产生交集更好”的本能判断。
这一点大家默契十足。连于夏也明了。
她洗漱好了,去阳台晾毛巾。六点多钟,气温还是凉快的,天空混着云的杂色,没有要出太阳的迹象。昭示高中开始的第一天,于夏心情很平常,不算好也不算糟糕。
军训服装
女生们一边嫌弃一边快速扎紧腰带,
迷裤偏硬的质地磨着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像仙人掌扎过神经,寝室,食堂,教学楼这三点一线的路程对于夏来说,不亚于一次拉练。
不知是谁
班中已经很多人
视线不太畅通,挪到座位旁边,于夏才看见那一根拐杖。
银色铝合金质地,腋托、手把包裹灰色皮质软垫,斜支
扭头去看某个方向。那里围了好几个男生,三三两两聊着天,热闹如同早市,陈西昀手向后撑
好像出太阳了。一束金色光线跃上窗台,折过拐杖,碰了下她的指尖。
于夏一只脚不好走路,即便去参训也只能坐
为期一周的军训,她基本都待
管如此,还是知道每一天
黄雅然像一个播报机,回班一摘帽子,就好像摁下了某个开关,话语一股脑儿往外倒。
教官严苛到变态,踢正步时,一个角度的轻微差别就要罚人,总板着个脸也不笑,大家都怕死了。李松最活跃,只用半天就和全班人混熟了。那个文文弱弱的男生居然叫高壮,真是和名字一点也不符合。哦,还有陈西昀。
放到最后,不是因为他无关紧要,恰恰是可以说的太多了。
教官那能夹死一只蚊子的眉头看到他时才会松开一点,动作标准到被叫出列示范。
他对当班长没有兴趣,据李松说是因为态度散漫,不喜欢以身作则,却又能很好地安排后勤,13班从来没有缺过水,连常备药箱都被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从医务室要到一个。
“他穿军装的样子可真帅,怎么形容呢,”黄雅然思考了很久,忽然一拍掌,“就好像一群伪军中忽然冒出一位英俊翩翩的正规军”
“噗”于夏还没有说话,前面的男生先转过来,“黄雅然,你暗恋他哦”
几天下来,大家基本都互相熟悉了,性格外向的,已经进入口无遮拦模式。黄雅然和宋福星就是这样,说话早就不客气。
“你真肤浅,”黄雅然嗤之以鼻地这么说,“我想和他熟一点倒是真的,这样以后等他出道,我就可以
“你这么确定他要出道”
黄雅然不假思索“当然了,他们乐队不是都上电视了嘛。”
2005年左右,超级女声、快乐男声现象级大火,不少电视台趁热打铁,陆续推出很多个综艺选秀节目。
其中有一档,就
陈西昀作为鼓手,登台第一天就吸引了足够的关注与话题度。
他五岁开始学架子鼓,被老师归于天赋绝佳的那一类。初一因为课业松,被年长三岁的表哥拉去组乐队,不过是爱好性质,排练场地就
后来电视节目组招募选手,门槛很低,表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节目没什么水花,他们也没拿到好名次。
从节目组到选手,大家都
有星探大老远从北京到岱山找他,被邻居撞见,那之后,传闻有鼻子有眼,都说陈西昀要当大明星去了。
不过,到他本人面前问这是不是真的,他都会说不是。
“这种事当然要保密啦,没准哪天不声不响地就去了。”黄雅然说。
宋福星说了什么于夏没听清,总之大概是调侃。她移开视线,窗外有风,香花槐柔和的味道抚过眼睛。
心情浸泡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于夏用校讯通给妈妈打电话。她绞脑汁,从乏善可陈的高中生活里说了那么一两件有趣的事。
临要挂断,妈妈问“她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没有。”于夏说。
这几天,江蓓蕾的确没有来找过她。不知是知道了奶奶已经去世而打算放过,还是开学太忙没有顾上。
刚回到教室,又被黄雅然拉去上洗手间。
“我刚才去打电话的时候,上过了。”于夏说。
黄雅然委屈巴巴“好吧。”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黄雅然就一副自然和于夏出入成双的态度,吃饭、体育课、连去洗手间也要叫上她。
于夏知道应该拒绝,可是说不出口,渐渐地,就和黄雅然走近了。
长期不健康的人际关系令女生有种矛盾心理,习惯了孤僻,可当这种珍贵的热情猝不及防砸到面前,她也会想要尝试好好接住。
第一次放假的时候,于夏的膝盖也没那么疼了。
离校前一天,她将拐杖仔细擦拭干净,然后,写了一则留言给陈西昀。
不是没想过当面道谢,只是总缺少那么一点契机。好几次鼓足勇气,总会莫名其妙漏光,嘴唇像沾了胶水,眼睁睁看着他从面前走过。到最后,把自己憋成一只瘪掉的气球,还是选择了诉诸纸笔。
白色纸张像一枚窄瘦书签,夹
看清上面的字,他又露出惊异“这谁写的字和你简直一模一样啊。”
方方正正一张便笺,蓝色字迹偏瘦,风格清峻,晃眼看去,谁都会觉得和陈西昀笔迹相似。
是像。陈西昀不由多看了两眼。他的字是外公从小一手教的,临古帖长大,也有一些属于个人习惯的细节处理。
不过,他又不是什么值得摹写的书法名家,字体相似就相似了,谁都不会往深了想。
纸条没署名,是确定看的人光凭内容就知道作者,事实上,李松也很快解码“于夏写的奇怪,大家都
“你哪儿那么多问题,要当侦探啊”陈西昀好笑地斜睨他。会操刚结束,被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折磨了两小时,此刻耳畔好像还残存着那种属于集体的雄浑声音,进到班里,李松又一个接一个的提问,有点吵。
“我这不是好奇嘛。”
“那你去问问”陈西昀说着,随手将便笺折起。
“算了算了。”
也许是因为家中的事,女生平时
即便自来熟如李松,也不是全然没有分寸感。
军训
陈西昀和几个男生早已约好,放学打场球再走。
夏日黄昏,阳光偏橙,油似的泼了满世界,打着卷儿的叶片边缘泛出隐红。遥远的球场传来砰砰声,引起大地的震颤。
忽然有风,吹乱了于夏的刘海。
从教室出校门不会路过这里,但从寝室走,就成了顺理成章。
女生背着书包,目光越过修剪整齐的水蜡树,看见满场追逐的身影。三分线外,男生接过球后仰起跳,线条流畅的手臂扬
“靠啊”
“没防住”
对手一片叫悔,陈西昀后退回防,脚步轻快,不忘冲他们招招手,笑得飞扬肆意。顿时引起公愤,气氛重新陷入一轮白热化。
于夏来不及看完。她一直力让自己像个路人。
路人不会
视网膜上留存的最后一幕是陈西昀
她庆幸纸张、空气、黄昏都没有记忆,不会将她的心跳声传送给他。
打完球,每个人都热汗淋漓。大多数男生并不讲究,直接穿着一身
岱中规定每个学生都要交住宿费,通校生也不例外。陈西昀只
母亲陈琴书是医生,一定程度上,洁癖成了她的职业病,对父子俩有着严格要求。
出寝室时天色已经有些沉,陈西昀先去教育超市。大爷从柜台后面拿出拐杖递给他,笑眯眯的“是你的啊”
姑父
“对。”陈西昀笑了下。顺手拿了瓶水结账。
“还有东西呢,和拐杖一起的,”大爷从货架上拿下什么,和零钱一块儿递给他,“付过钱了。”
窄窄长长浅绿色,具有折射感的亮面包装,是一条硬质水果糖,画了青柠与透明方形晶体图案。
眼前浮现出女生温静生涩的脸。
陈西昀没说什么,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大爷却自由开展了想象,一脸“过来人”式意味深长地补充“放心啊,我不告诉你姑父。”
陈西昀这下是不能再简答了,好笑地看过去“您想什么呢只是同学。”
他把拐杖放回家中,拿了几件换洗往书包一装,堪堪赶上最晚一班轮渡,到乌沙镇。
外婆去世后,外公就搬回了这里。母亲陈琴书拗不过老人,只得帮忙安置妥当,医院太忙,她很少抽得开身,平时反而陈西昀过来比较多。
近年来,随着旅游开
外公的房子就
于夏买了一瓶生抽回来,路过没挂牌匾的书法班,看见有人靠
老人神矍铄,笑眯眯点头“回来了,楼上放东西呢。”
她心一悸,不自觉加快步子。
这片民居一户挨一户,标准并不统一。于夏租住的这一栋偏旧,灰色水泥外立面,窗玻璃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亮蓝色,表面镀一层金属膜,有类似单向镜的效果。站
她和妈妈住二楼,一个主卧改成的单间,三面都有窗,其中一扇正对陈西昀的房间,他的书桌。
管不是什么重要内容,于夏也悄悄唾弃自己,真是不道德又很变态,就总是让那扇窗帘关着。
只有晚上的时候,她才可以正大光明地透过窗口看陈西昀。男生也有一辆自行车,和她的不同,是昂贵的山地款。
小镇生活单调,他会
于夏沿他的路线骑过一圈,经过他经过的山坡、海浪、街巷、大片大片黑黢黢的树。那时还不明白是怎样一种心理,正如无意识地模仿着他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