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入V二合一大肥章
“姑娘在想什么, 看的这样认真。”
青罗收拾完东西,见裴良玉还坐在小几前不动,眼神看似落在面前的花灯上, 却又没有焦距, 便轻轻喊了一声:“夜已经深了, 姑娘不如先去歇息。”
“已经这么迟了啊, ”裴良玉看了一眼自鸣钟,起身站了起来, “明儿将这花灯收起来吧。”
“是, ”青罗想要吹灭花灯, 被裴良玉阻止, 便只服侍着裴良玉躺下, “姑娘今日在灯会上玩得可开心?”
“尚可。”
若单说灯会, 必然是不开心的,但若总的来说, 倒还算可以。
青罗见裴良玉又陷入沉思, 没有说话,轻手轻脚的放下帐子,去了外间。
屋里被吹灭,只剩下那盏花灯还亮着, 给昏暗的室内一点光。
裴良玉还没什么困意, 便不自主又想起了今日河边, 齐瑄对不生育这个话题的答复。
当初三婶生妹妹时,裴良玉还小,但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 和里头的痛呼,却深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所以她对生孩子这事儿, 是带着些恐惧的。
她知道,生育而亡的人,毕竟是少数,也曾想过不畏惧。毕竟范文晏是嫡长子。
可范文晏死了。范文晏死了,裴良玉才鼓起的勇气,便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会应下与齐瑄的婚事,不得不说,还得归功于太后。
远嫁鳏夫,一进门,就得面对大大小小的皇子公主们,还有满宫的后妃,甚至娘家也远在西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太后的处境,比自己可能会面对的,难得多。
但只看她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后,连皇帝也得孝顺她,就知道,她这条路,是走得通的。
反正都是不爱的人,和谁成婚不一样?
有原配嫡妻所出的年幼皇孙在前头顶着,裴良玉有大把的理由不用听皇后催生。只要运作得好,还能得到帝后的怜惜,只要她做好太子妃的分内之事,便能连公婆的后患也一并解决了,只用好生保养,活得长长久久的享福。
裴良玉的确不曾想过,她入宫后要说的一二三四条理由,都还没怎么往外摆,齐瑄就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她。她看得出来,齐瑄更在意的,似乎是她的命?
也对,毕竟已经没了两任妻子,要是再没一个,他就真的不用再娶了。
想到今日分别前立下的那个赌约,裴良玉闭上眼,总归不会是齐瑄喜欢上她了,不过,为了日后活得舒服,必须得赢才行。
裴良玉进入梦乡,东宫里,齐瑄却还没休息,他看着那三愿冬郎日日舒心的字迹,心里倒有些庆幸,自己让人将河灯给捞了回来。
“明儿大朝,殿下不如早些歇息?”姜斤斤知道这会儿齐瑄心情好,便也敢上前来催。
齐瑄被提醒过第二回,方将纸条锁进了小匣子里。
“今儿福盈福瑜可都还好?”
“皇孙与郡主看过焰火就睡了,不过,今儿白奉仪在缀锦院殷勤侍奉了许久。”
“她做了什么,”齐瑄锁好匣子,面上的神色便淡了,身上的气质也疏离了些。
“做了些惠平娘娘从前爱用的点心,说了几件惠平娘娘的闺中小事,”姜斤斤顿了顿,“皇孙与郡主都听得用心,但对点心,皇孙并没有用。”
“哦?”齐瑄坐到了桌案后,斜靠在椅背上,添了几分自在,也多了几分难以捉摸。
姜斤斤也不怕,话中带上了几分笑意:“皇孙说,他的吃食,自有典膳局操心,来历不明的东西,他不吃。”
齐瑄听罢,也笑了起来:“数他最机灵。”
姜斤斤见他笑了,赶忙道:“那也是殿下教得好。”
齐瑄不理他:“福盈身边的教养嬷嬷,可有什么动静?”
“不出殿下所料,”姜斤斤的眼中透出几分冷意,“那婆子和王家有勾连。”
“王家拐着弯在她孙子名下落了一个庄子,年节里她家里人去庄子上玩乐,才叫咱们的人查出来。”
齐瑄点了点头:“王家不往福盈身边插手,才是稀奇事。那今日福盈是如何待白氏的?”
姜斤斤小心的看了齐瑄一眼,咽了咽口水,方道:“白氏时常呆在小郡主身边奉承,倒让小郡主比从前更黏着白氏了。”
说完,他又赶忙补了一句:“小郡主年幼,哪里知道什么是非,还不是大人如何哄骗,就如何信。”
“孤还用你提醒?”齐瑄轻哼一声,“你明儿去告诉那教养嬷嬷,福盈的礼仪上让她再多花些心思。孤会常常过去查验。”
“另外,找个学识好的女史,给福盈排些读书识字的课。”
“多学方能明理,福瑜都学了不少论语了,她这个做姐姐的,倒落在了一母同胞的弟弟后头,这怎么成。”
“你也让人告诉福盈,叫她好生跟着学,学好了才能玩,一应闲杂人等,不得在她学习时前去打扰,否则,直接让掌正去领人,再换一批伺候的就是。”
王家当年是跟着老祖宗打天下的勋贵,手里又有些实权,就算齐瑄是太子,也有诸多顾忌,要想彻底清算王家做过的事,还得能忍。
齐瑄腻味透了白氏,却宁愿将她贬成奉仪,也要留着,就是防着没了白氏,王家又要借着照看皇孙郡主的名头,送个什么白二、白三进来。
至于如教养嬷嬷这样,拐着弯和王家扯上关系,为王家大开方便之门的人。
齐瑄阴沉着脸,在心底默默数了一遍日子。起码还得大半年,裴良玉进门,才能慢慢开始清算。
齐瑄原本的好心情,添了几分郁气,索性起身,往缀锦院去:“孤瞧瞧他们去。”
缀锦院离得并不算远,两个孩子睡得香甜,齐瑄的心才渐渐静了。
等再出来时,白氏已经站到了院门处,面上泛粉,带着羞意看着他。
齐瑄正烦她,便只当没见过这么个人,大步往外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正月十五日子好,离了缀锦院,齐瑄又在前院与后院的交界处看到了一盏灯。
齐瑄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冬日里冷得很,风刮过来,树就哗啦啦的响开。远处的灯火照不了那么远,是以雪地里突然出现的孤灯,瞧着就让人瘆得慌。
齐瑄再走近几步,才发现是柳承徽领着贴身宫女等在此处。
柳承徽生得不错,貌美如花,皮肤白皙。此刻在雪地里冻了一会儿,鼻尖有些发红,反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妾参见殿下。”
齐瑄在廊下停住,没再往前:“深更半夜,你不去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妾在等殿下,”柳承徽往齐瑄身边走了两步,抬起头,带着几分倔强道,“今儿是妾的生辰,早先请殿下不来,听说殿下入了后院,便自己来了。”
姜斤斤眸光被灯火映得微微闪动,又很快低下头。柳承徽倒是很明白齐瑄喜欢她什么样,敢于直言,胆子大,也不怕得罪齐瑄。
当初就因为她这性子有几分像裴良玉,齐瑄才在惠宁太子妃陈氏推上来的人中,单留了她一个。
不过,如今正主都要做太子妃了,柳承徽做出这模样,只怕今儿是不能如从前一般,无往而不利了。
姜斤斤跟齐瑄得久,对他的心思,不说十成十,至少八分是有把握的。
果然,齐瑄想起了今儿是柳承徽的生辰,也只是点了点头,先问了姜斤斤:“赏赐都送出去了?”
姜斤斤上前一步,刚好挡在了齐瑄和柳承徽之间:“今儿一早就送到了承徽院中,奴婢亲自去的。”
柳承徽看着姜斤斤巧妙的位置,心里有些生气,却没敢发火,只看着齐瑄撒娇:“谢殿下的赏赐,妾很是喜欢,可妾就是想殿下了,就算有赏赐在,也不及能见殿下一面。”
“妾今日本还亲自下厨,置办了一桌席面……”
齐瑄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了福瑜说白氏的话:“掌食缺了你的吃食?”
“自然没有。”
“那又何必你自己亲自下厨置办一桌席面?”
柳承微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妾是想请殿下尝尝妾的手艺。”
于齐瑄而言,他能看在眼里,并给面子的,永远只有嫡妻,柳承微显然不在此列。
是以面对柳承徽明显的暗示,他也只道:“你的手艺,比得上典膳局?”
“殿下,”柳承徽怎么敢认,自然只能撒娇。
齐瑄看了姜斤斤一眼。
姜斤斤忙转向柳承徽:“承徽进东宫日久,应当知道,殿下用膳,俱由典膳局负责。每用膳时,须殿膳郎、典膳丞先尝。若无事,方可请殿下用膳。”
言下之意,便是你柳承徽,还不配为殿下负责膳食。
见柳承徽不说话了,齐瑄也有些倦了。
“你见过了。”
“殿下?”柳承徽还当是峰回路转。
齐瑄冷淡的道:“你方才说,你今夜在此等候,只为见孤一面,现今既见过了,退下吧。”
柳承徽看着眼神冷漠的齐瑄,张了张嘴,到最后也没敢说出话来,只得低头退开。
那宫女等齐瑄走了,才敢上前:“承徽,咱们回去吧。”
柳承徽没好气的瞪了那宫女一眼:“你出的好主意,亲自来请,都没能请到殿下,反得了个宦官一通奚落,脸都被扔到地上踩。明儿只怕还不知道白氏要怎么来看我的笑话。”
“承徽慎言,”那宫女四下看了一眼,“姜内侍从小就在殿下身边伺候,咱们可不能得罪啊。”
柳承微咬着下唇,看着齐瑄离开的方向,好半晌,才肯走:“我觉着,殿下对我冷淡了许多,再用从前惠宁娘娘吩咐的举止,也没什么用处,殿下的眼睛都是冷的。”
“承徽,”宫女拉了拉她的衣裳,“外头太冷,您都冻糊涂了,咱们快些回去才是。”
次日一早,听了姜斤斤的回话,齐瑄也有些意外。
“惠宁曾特意嘱咐过柳氏孤的喜好?”
姜斤斤看着齐瑄越来越黑的脸色,低着头没敢说话。
“哼,她倒真是善解人意,”齐瑄眼中闪过几分受伤。
他还当陈惠宁当真是贤淑,也以为柳珍儿真是胆子大,有话说话,是个难得通透的人,没想到,几年了,竟都是伪装?
若不是昨儿她在外头露了痕迹,被人听见,他岂非还要再被蒙在鼓里?
“东宫的人,还有几个是真的?”
姜斤斤脸色微变,赶忙堆笑上前:“别的奴婢不知,至少殿下您是真的,皇孙与郡主是真的,奴婢与寸寸也不是泥雕的。等到咱们太子妃入主东宫,她与身边的几位姑娘,必然更是真的。”
“嗤,你倒是会说话,”齐瑄没再纠缠于此,“姜寸寸那头,院子的修缮,盯得如何了?”
姜斤斤一面为齐瑄整理朝会的衣裳,一面回话:“按您的吩咐,已经将桂子院与玉兰院打通,合为一处。”
“但那院子打通之后,面积太大,未免越过您的住处规制,便将后院额外围了一片出来,预备造个小花园。也算给太子妃一个平日游乐的去处。”
“那小花园就在新修的院子边,门上若落了锁,只要太子妃不许,谁也不能从外头进去,更显得私密些。”
齐瑄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只还有一桩,”姜斤斤道,“前头有玉兰桂花,是不动的,后头已划了石榴、葡萄架、蔷薇、紫薇、菊花、梅花等位置,但还单留了一块出来,殿下可知道咱们太子妃的喜好?”
“紫薇和菊花东宫的园子都有,撤了吧,补些好看又能吃的果树进去,她平日空了,当个乐子玩也成。”
齐瑄问过空置的地方挺大,单在小花园一角,心里便有了想法。
“空的那处,就种牡丹吧,她是嫡妻,院中怎么能缺了牡丹。”
等姜斤斤应了,齐瑄又道:“寻个好地方,让人修个秋千。小花园离她的屋子这样近,让人注意些。别叫蚊虫扰了她清净。”
“她是个最招蚊子喜欢的。”-
上元节后,没过得几日,裴良玉在家中便再也不得清闲了。
李嬷嬷领着一干女史、宫女进了裴家,对裴良玉以及她将要带入东宫的几个大丫鬟们开始教习。
好在裴良玉在礼仪上,早由李嬷嬷亲自教过,并不用多费心思,只用再讲一讲就是。
重要的东西,多是李嬷嬷私下与她传授的一些宫中需注意的个人喜好忌讳,还有裴良玉要仔细通背的世家谱,以及李嬷嬷根据世家谱与她慢慢讲的宫中与世家有关联的人。
这些东西,难是不难,但却都是极琐碎的,真要一一记在心里,还得多花不少心思才成。
裴良玉知道轻重,也并不是个厌学之人,却也学得头昏脑涨,叫苦连天。
恰好这两日红云脱籍的事情彻底办妥,她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大宗的箱子已送到了外头的宅子里。李嬷嬷有心给裴良玉松松弦,便放她歇上一日,许她再与红云聚一聚。
她与红云再好,也就这半年了,待到她进宫,除非红云做了官夫人,否则怕是没得几回能相见了。
“姑娘辛苦了,”红云捧了茶来,看着裴良玉瘫在小几上毫无形象的模样,不由笑道,“亏得今日李嬷嬷不过来。”
“可别再提了,我现在是又喜欢嬷嬷,又怕嬷嬷,”裴良玉叹了口气,“嬷嬷都许我松快一日,你就别再提了。”
“好,”红云笑着应了,又问,“女官们在家,姑娘怕难以出门,等冰雪化了,家里出门踏青,姑娘去是不去?”
“怕是不能了,皇后娘娘担心我的安危,让其他几个女史好好护着我,若我再出去,只怕她们连眼珠子都不敢从我身上移开。”
裴良玉叹了口气:“到时候你出去玩了,也进来同我说说外头的春景。”
红云闻言,试探性道:“姑娘若要出门踏青,倒也不是没办法。”
“哦?”裴良玉想了想,“你该不会说,是找姜寸寸给太子传话吧?”
“正是。”红云笑道,“有太子殿下在,姑娘也能松快些。”
“怕是不成,”裴良玉想了想,“前几日皇上让太子入兵部学习,正管着汾阳王离京的事,等他们走了,后续的粮草补给,也是一团杂事,他自己都不得闲。”
红云就要出去了,左近院子又住着不少宫里出来的人,裴良玉便还有两句没说。
二皇子三皇子比齐瑄小不了几岁,这两年也都要大婚,正月十六那日,皇帝便已许他二人入朝参政。
虽说现在只是从旁听政,可德妃贤妃关系好,二皇子三皇子便也一向同气连枝。短短几日,便伙同娘家给齐瑄下了两次绊子。
王家那头,态度也很有几分暧昧,若非汾阳王帮了两句,怕是齐瑄还真要吃些亏。
在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叫齐瑄分心。
“原来是这样,”红云跟着裴良玉日久,自然也有几分敏锐度,只她知道的消息不如从前多,有些东西,自然就想不到了。
“那今年出去帮姑娘看花的重担,就只有落在奴婢身上了,”红云一时又有些可惜,“若是奴婢会画画就好了,到时还能将山景一一画下来,再给姑娘看见。”
“画不画的,又有什么,你进府与我说说话就是,”裴良玉说着,又轻轻打了红云一下,“说好你脱籍出去,便要自称我,怎的又忘了。”
“说的是出去后,又不是现在,”红云道,“姑娘再许奴婢叫一会儿。”
裴良玉摇摇头:“你在外头好好享福,到了我面前,却还得为奴为婢。你这样,我怎么敢再请你进来?”
红云忙道:“是我错了,姑娘若有什么好的,可别忘了我。”
“这还差不多。”
裴良玉说着,又问起红云出府后的打算。
红云便答:“我是个不会做生意的,那铺子,便决意赁出去。名下的田地,裴管家也为我寻好了老实可靠的佃户。在姑娘身边待得久了,我别的不会,看账本还是能的,每季出去巡一回,也当游玩,他们骗不了我。”
裴良玉见她心里有数,也就放了心。
“那宅子就我一个住,便有下人,也大了些,我又不是个风雅之人,便打算在花树底下种些青菜,也省得总出去买。异日姑娘若能来,见着变了样的宅子,可千万别骂我。”
“你想的实在,我骂你做什么,”裴良玉笑道,“正是这样才好,表面的光彩,和自己得到的实惠,总得选一个,你挑的很好。”
“日后你挑夫婿,也要记得,宁选实惠,不要面上光。”
“姑娘放心,”红云说着,突然红了脸。
裴良玉心里一动:“年节里忙得很,没来得及问你,过年时你在家里,住的如何?”
“尚可,就是有些想姑娘,每日早早的就醒了,却不知道做什么,我又是个闲不住的,直把屋子上上下下都收拾了一遍。才挨到姑娘您回府。”
“只说这些有什么新奇的,”裴良玉看她一眼,“你的邻居可好不好相处?我记得那宅子周围,住的大都是军户人家。”
“是,那宅子周围,大都是军营官兵亲眷,右边是一位校尉府邸,巡城的官兵因着他家,也会多往坊中巡查,倒没什么宵小敢去。众位夫人,大都是脾气直爽之人,有来有往,并不肯轻易占人便宜。”
红云话说至此,裴良玉也听出她红鸾星未到,便只嘱咐:“你是我身边出去的,清清白白,家有恒产,若遇着合适的人,也不要觉得低人一等,堕了志气。”
这话裴良玉早说过好几遍,如今又拿出来说,红云不觉得烦,却越发舍不得走了。
“要不姑娘再多留我几日?她们都跟着学规矩呢,您身边只红菱在怎么够。”
“那么大的院子,只少了她们四个,便转不动了?”裴良玉看了一眼自鸣钟,也开始赶人,“时辰差不多了,你快出去吧,别误了回家的吉时。”
不到两个月,红云脱籍、办了宅子、田地铺子的一应契书都能办妥,多亏裴良玉亲自盯着。可临到真正分别,不止红云,她自个儿也舍不得了。
“红菱,”裴良玉喊了一声,“我乏得很,就不送她出去了,你亲自替我盯着,把她好好送回家去。”
红菱闻言笑着上前:“听姑娘的,她若不赏我一桌好菜,我就赖着她,不走了。”
红菱都进来了,红云再不舍,也只得泪眼婆娑的与裴良玉磕头拜别。
“姑娘,我走了。”
裴良玉点点头,看着她掀开帘子出去,到底没忍住,推开了窗。
一只喜鹊从枝头飞过,离了府中,去了外头的天地。裴良玉轻笑一声,关上窗,看着安静的内室,愣了愣,才又拿出了世家谱。
翻了两页,没看进去多少,倒只盯着册子出神。
第三十二章 入V二合一大肥章
红云离了身边, 裴良玉的日子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她身边伺候的人还是那么多,偶尔也会在下意识间, 将红云的名字脱口而出。好在又很快意识到红云已不在身边, 就多改为了红菱、青罗。
李嬷嬷教的东西渐渐多了, 便慢慢变了花样。除了世家谱, 也开始讲些后宫六局的分工,以及六局二十四司之间的关系与派系。
与此同时, 每日在前院用过饭后, 裴父也会私下教导裴良玉一些东西, 多是分析时局, 解读朝堂邸报、命令。
按裴父的话说, 裴良玉既然做了太子妃, 眼界便不该囿于后宅的方寸之地。有更高的政治眼光与敏锐度,才能最大限度的保障她的利益。
当然, 裴父的教导, 是私下进行的。时下虽没明文说女子不得干政,主流思想却还是男主外,女主内。甚至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也已渐渐流行开来。裴父虽然不屑于此, 却也不会将女儿放到士大夫的对立面。
日子便在一天天充实的学习中流淌而去, 当裴良玉收到冯墨送来的信时, 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已经不是正月了。
裴良玉推开窗,看见庭前玉兰白嫩柔软的花瓣, 不由叹了一句:“冰雪化冻,大地回暖, 我竟都错过了。”
“姑娘日日忙着,没注意到,也是应当,”青罗笑着上前将窗户固定好,“咱们院里的玉兰好,姑娘可要折两枝来插瓶?”
裴良玉仔细端详一番,挑了几处。
“多取几个瓶子来,往嬷嬷与几位女史屋里也送一些。”
“姑娘折的这些,怕只够送去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屋里,不如女史屋里的,奴婢另在花园子里折吧。”
裴良玉摇摇头:“既是我要送,自然该从我院子里出。只是多折几枝花罢了,又不是要剪秃了这树。”
“枝条繁茂,本也该修一修,只要挑好了位置,倒不耽搁赏景。”
青罗闻言笑道:“奴婢们没这本事,姑娘若是得空,不如指点两句?”
裴良玉心情甚好,自是应了,亲自指点着婆子要如何剪枝,才又好看,又不浪费花。
给母亲的花,是裴良玉亲自送去的。
李夫人难得见她这会儿出门,脸上的笑一直没落下:“如今正值好时节,你正该多出来走走。”
“听娘的,”裴良玉哄她。
“你要是听我的,也不至于总在家里闷着了,”李夫人收下花,就叫在菱格木窗边摆了,“我听说汾阳王府给你来了信?”
“汾阳王不日便要出京,他怕王妃心绪起伏太过病了,请我作陪。”
正月十五那日,和范二撕破脸的事,裴良玉回来没说,范二怕是也不敢叫人知道。
这几个月汾阳王里外帮裴良玉递了不少消息,为了裴良玉好,两家的关系,也没像从前那么僵,只是李夫人仍不大肯同王妃来往。
“她一向是个多病的,既然请了你,去一去也无妨,不过你只是个陪客,该有的分寸可要拿捏稳了。”
“娘亲放心,我知道好赖,”裴良玉笑道,“何况也不独我,卿卿也还没出门子呢。”
“那孩子啊,”李夫人叹了一句,“她今年出嫁,偏又遇着汾阳王出征,也不知道定了谁给她送嫁。”
裴良玉想了想:“到时候我问问,她从前对我好,等送亲时,我便出不得门,也要给她置办一件礼物去。”
李夫人点点头:“若没有合适的,直接同我说,娘给你出。”
到了汾阳王出征这日,裴良玉穿了一身利落的红裙,头发束起一半,挽了个髻,没用多少精致首饰,方便下车时戴帏帽。
青罗如今越发有红云从前的风采,裴良玉也格外倚重她,今次特地带了她出门。
大军开拔,自然是在城外,裴良玉一早出门,还是比汾阳王妃迟了一步。
下马车时,裴良玉顿了一顿,才若无其事的出来。
这送行的地方,离着朝廷为大军送行的地方有些距离,却也能看清远方如云的兵甲。但让裴良玉忍不住动容的,却是这和四年多前,一模一样的地点。这会儿春寒未消,梨花却已开了。雪白的梨花如雪,片片飘落,又像是冬天还没走。
“良玉姐来了,”卿卿看见裴良玉,一时有几分不自在,但见她仍神色温和,并没什么区别,也就很快释然,恢复了从前的亲昵,“恭喜良玉姐,敕旨赐婚,可是本朝太子妃里的头一份。”
“皇上不过是碍于姑姥,才特地给了这个脸面,”裴良玉看了草亭中的汾阳王妃一眼,问,“王妃怎么没穿披风?”
卿卿叹了口气:“娘心情不舒坦,更不听我劝了。”
“让人把披风拿来,我试一试吧,”裴良玉往卿卿身侧看了一眼,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青栀?”
“见过裴姑娘,”青栀上前给裴良玉行礼。
卿卿忙道:“良玉姐把青栀教的很好,我这阵子忙着,她也帮了我不少。”
“你用的上,也是她的好处,”裴良玉说完又问,“再过一月,接亲的人就要上京,如今王爷他们走了,可定了让谁给你送亲?”
卿卿靠近了些,低声道:“皇恩浩荡,许了三皇子亲自替我送亲,不过我爹娘还写了信给表哥。”
裴良玉做出松口气的模样:“这我就放心了,到时我不好亲至,礼物你可一定要收下。”
卿卿点头笑了:“良玉姐的礼物,我必是要带着的。”
两人说了几句,王妃的披风也从马车上拿过来了,是件暗紫色绣石菖蒲的,料子精细,绣工也好,裴良玉却微微蹙眉,石菖蒲也太娇弱了些。
不过她已不是汾阳王府的人,又和王妃心有隔阂,有些话,便不必再出口了。
裴良玉拿上披风,走到汾阳王妃身边,倒没先开口,而是大胆的直接将披风披在了她肩上。
汾阳王妃感受到肩上的重量,转头想要发火,却对上了裴良玉沉静的眸子。
裴良玉见她没说话,便只慢条斯理的将披风给她整理好:“您身子弱,还是好好穿着披风,不然今儿回去,府医就在荣毅堂守着,王爷出征知道,只怕也心里不安。”
汾阳王妃伸手抓住裴良玉的手腕,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你来了啊。”
“是,我来迟了些,您可不要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汾阳王妃说了一句,就又看向了远处。
裴良玉眼神好,顺着她的目光,很快发现了汾阳王的身影。范二官职没那么高,此时并不在主帅身边。她却自然的分辨出了另一个人。
今儿出门前忘了叫人打听打听,这会儿都到了地方,裴良玉才知道代天子送行的,是齐瑄。
齐瑄年后就进了兵部学习,先前就管着汾阳王出征的事,此时皇帝叫他代为送行,倒也不叫人意外。
齐瑄穿着一身玄色衣裳,戴着乌木冠,身形高大挺拔,整个人的气质,较之先前与裴良玉相见时,都沉静许多。
裴良玉看着他向汾阳王拱手,两人举觞对饮,行止间俱是皇室威仪。
汾阳王妃稍稍偏头,往裴良玉面上看了一眼,很快就察觉到她的视线终点所在。她捏着披风的手收紧了些,又将脸转了回去,重新落到了汾阳王身上。
倒是卿卿小声说了一句:“那就是太子殿下?果然器宇不凡。”
这话裴良玉不好接,便只能当没听到。
恰好远处传来出征的号角声,汾阳王妃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裴良玉跟上前去,倒也合情合理。
前方路途上,汾阳王与齐瑄作别,策马回身,到底忍不住往汾阳王妃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驱马而去。
等汾阳王走了,齐瑄也似不经意间往这边看了一眼,方才回身,招来了姜斤斤。
汾阳王的离开,带走了汾阳王妃的大半心神,她又站了一阵,才道:“回吧。”
卿卿闻言赶忙上前,与裴良玉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王妃,将她送上马车。
从前这种时候,紧接着该上马车,照顾着王妃的,就该是裴良玉了,但她退了一步,让了路出来。
等见卿卿上了马车,裴良玉才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卿卿上了马车,就为王妃倒了一盏茶:“娘喝口水,润润喉咙。”
王妃沉默的饮了口茶,见卿卿担心,才安慰道:“也就是这一会儿,待我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娘这样子,我如何放得下心,”卿卿靠在汾阳王妃肩上,“不若我与良玉姐商量着,等我出门子,请她到家中陪您几日?”
“不必了,”汾阳王妃面上淡淡,“不是一家子,何苦难为人家。”
“我后头也想明白了,咱们家留她不住,便是无缘。等你出嫁,她也快要出门子了。宫中女官在她家住着,日日都有规矩要学,今日应了你爹的信,出来陪一陪我,已是情分。”
“对外说是当女儿看待,可也不是真结了干亲,何必让订了亲的女孩子,时常照拂着前头的婆婆?”
卿卿也觉出自己话中的不妥:“是女儿太想当然了些。”
“人呐,谁没个轴的时候,”汾阳王妃面上露出几分苦笑,“你娘我被你二哥哄得,不也犯了轴性?还是你爹与我仔细分说,方才叫我明白过来。”
“娘,那我……”卿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全。
“大人的事,与你们小孩子的交情,是没什么相干的,你只把她当亲姐姐看就是,”汾阳王妃说着又道,“只是你们一个个都走了,我倒还真得给你二哥寻摸一门亲事,断了他的念想才成。”
卿卿闻言,松了口气:“娘早该如此了。”
王妃笑笑,没说话。
卿卿想了想近些日子上门交际的人家,突然道:“娘您可不能选赵家的姑娘。”
“怎么?”
“那赵家女门楣不高,口气倒是一个比一个狂,在咱们家里,就敢觉得我堂堂朝廷亲封的郡主,因不是世家女,便矮她一截,很有些放肆举止,被我撅回去了,还觉得我肚量小不能容人。”
卿卿提起这事,便有些生气:“我还听说她那与王家说亲的姐姐,曾在谢家的宴会上想给良玉姐没脸,可见她家里的女子教养,都是一脉相承的。也不知那些个自持风骨的人家,怎么教养出如此粗鄙的女子。”
“你早些时候怎么不同娘说,”王妃心里生气,连精神头都振奋了几分,“我看她随王家夫人来做客,言语温柔十分孝顺,还当她是个好的,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这样的性子。”
卿卿这才觉出不对:“她们该不会,就是冲着二哥来的吧?”
汾阳王妃没承认,却也没否认:“你放心,娘心中有数了。你未来二嫂,是汾阳王府的当家主母,便为了你好,也不能娶一个搅家精回来。”
卿卿听得高兴,同王妃撒娇道:“娘心疼女儿。”
汾阳王妃含笑抚了抚卿卿的脊背:“你舅母有个侄女,幼年丧母,父亲又是个不管事的狂生,她便打小接在身边抚养,已行了笄礼。等你出门子后,往你舅舅家拜访时,多瞧瞧她。”
卿卿会意:“娘亲放心,我到时交了新朋友,必然要同您写信的。”
马车进了城,渐渐有了叫卖声,青罗取了食盒出来:“姑娘今儿起的早,也没用什么早饭,不如趁着这会儿,再吃些点心?”
裴良玉不和汾阳王妃坐一车,心里自在,便饶有兴致的亲自开了食盒。
这头一层,便是做成了桃花模样的粉色点心,小小的一个,摆在描花的小瓷碟里,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裴良玉看的喜欢,便直接端了出来。轻轻咬下一口,只见微微泛粉的点心里,竟还有流沙的蛋黄酱。
青罗见状忙道:“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说是咸甜适宜,半点不腻。”
“味道还成,”裴良玉道,“用一两个还成,多了也还是腻的。”
“奴婢回去就把话告诉他们,让他们好生改进去。”
裴良玉用完一个,腹中有了底子,就没再取。
马车再行过一段,人声渐渐少了,裴良玉就知道,这是要到汾阳王府了。
马车是直接驶入王府的,裴良玉下了马车,与卿卿一道送了王妃回荣毅堂歇下,便向她告辞。
再到荣毅堂,裴良玉原以为自己心中定是五味杂陈,没想到却只余少许感慨。离开汾阳王府,也不过三四个月,如今再来,景致还如从前,她的心却已经彻底变了。
因没在汾阳王府多留,这会儿时辰还早,裴良玉想借机出门走走,正考虑着,就发觉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车外响起了姜寸寸的声音。
“见过姑娘。”
裴良玉轻轻推开车窗,稍做打量,便认出这里是从汾阳王府离开所必经的转角。
“你怎么在此?”
姜寸寸笑道:“殿下知道姑娘出门,想请姑娘一道游乐。”
“你带路吧。”
裴良玉关上车窗,听姜寸寸给车夫指着方向,也没大在意。还是后头在城门口被拦下,才知道这是要出城。
“一早出城,又进城,这会儿倒是又往外走,”裴良玉轻笑一声,“好在是出门早,不然,怕得在城外歇一晚了。”
裴良玉下车时,在一处山中草亭看见了齐瑄,一旁还有一所农家小院。
齐瑄身上,还穿着早上送汾阳王时的衣裳。这会儿细看,裴良玉才发现,齐瑄的衣裳上,还用墨色丝线绣着龙形暗纹。
齐瑄头戴乌木冠,正襟危坐于草亭中,却像是身居与高堂之上。
他听见动静,微微侧脸看来,眸子里的淡漠与高高在上,让裴良玉不由捏紧了手中团扇。
见来人是裴良玉,齐瑄很快收了身上气势,眼中也带了几分温和笑意:“你来了。”
裴良玉戴着帏帽,慢慢走近草亭:“头回见你穿得这样正式,我一时竟不敢认。”
等裴良玉在齐瑄对面坐下,才将帏帽上的轻纱撩起,让青罗帮着她取下。
等收拾妥当,裴良玉一抬头,就看见齐瑄右手托着下巴,面带欣赏的看着自己。
“怎么,这是喜欢上我了?”
“美人揭面,我若无动于衷,岂非不懂欣赏?”
裴良玉微微挑眉:“难得难得,太子殿下如今,倒是越发会夸人了。”
齐瑄朝裴良玉举杯:“这不是学得嘴甜些,盼你早些动心,好叫我也赢上一场?”
“白日做梦,可要不得,”裴良玉端起面前的酒杯,却没闻到酒味儿,浅浅抿了一口,果然只是白水而已。
“殿下这是连一杯水酒都舍不得?”
“你若要饮,东宫窖藏自然随你挑选,不过……”齐瑄故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今日还是算了吧,你这酒量,我怕你三两杯下肚,就要醉了。到时候再丢了什么东西,城里城外的,可不好找。”
齐瑄这话,叫裴良玉不自觉想起了去年腊月那回相见。
“到底是我不慎丢了东西,还是有人故意藏了起来,怕是犹未可知。”
裴良玉轻哼一声:“不过殿下说的是,饮酒误事,只要少贪这杯中之物,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齐瑄轻笑一声,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往前推了推:“这与你杯中,都是一样的东西,可满意了?”
“一不一样,何必同我解释,”裴良玉勾起唇角,“你这几个月不是正忙,怎么今儿得空,不必赶回去?”
“汾阳王出京,我手上的事,便去了大半,还有些琐碎,却也不如先前紧急,自然可以松快些。”
齐瑄说完,又问裴良玉:“你可有什么想去之处?”
裴良玉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那便由我安排,如何?”
“若是无趣,我可会转身就走的。”
齐瑄没再说,只示意裴良玉随他走。
裴良玉看着齐瑄身上的锦衣华服,犹豫着没开口,不想,还真看见了齐瑄小心翼翼的模样。
“还没走多远,不如倒回去,你先换身衣裳?”
“快到了,”齐瑄耳垂有些泛红,他也没想到,这一段路,这样难走,倒是真该先换一身便于行走的衣裳再来。
裴良玉见他不肯回转,只得摇摇头,小心帮他拨开后头的枝条,免得勾坏了衣裳。
转过眼前的树丛,一片粉色云霞便闯入了裴良玉的眼中。
“这……什么时候京郊竟有了这样一片桃林?”
“这是我庄子上的,”齐瑄道,“再往上走,还有热泉汤池,等日后得空了,我再带你去。”
裴良玉胡乱应了一声,往前慢慢走着,眼中满是赞叹。
齐瑄跟在后面,这会儿倒是不在意自己的衣裳如何了,只看着前头裴良玉的背影。
裴良玉攀着一枝桃花轻嗅,却只闻到些许草木香。
美人如花,花衬美人,本是一幅极美的画,偏生齐瑄煞风景的道:“桃花大都没什么香味,即便能闻到,也是极淡的。”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裴良玉瞪他一眼,却又自己笑了起来。
齐瑄面上很是无奈:“我说的是实话,又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啊,”裴良玉道,“似乎从前就是这样,喜欢显摆学识,却总难找对正确的时候,最后无一例外,都会惹人生气。反倒是有时候少说两句,还叫人觉得顺眼些。”
齐瑄听得这话,挑了挑眉:“成,我不说话就是。”
裴良玉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怎么说,索性独自赏花去:“你既然不说话,那也不必在此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这会儿齐瑄倒是又跟了上来,也不闭嘴了:“这可不成,马上就到要用午膳的时候了,你肚子不饿?我已叫人在前头亭中备下了饭食,还是先用过再看花吧。”
齐瑄说着,又看向捏着桃枝,微微低头的裴良玉:“今日别后,你我再见,怕就得到八月里了。”
裴良玉与齐瑄的婚事,就定在仲秋八月。日子挑的不巧,正在八月十五之前,故而今年中秋节,裴良玉便要在东宫过了。
“我让人打通了两个院子,重新修缮,给你新造了一处院落,如今还没取名,你可有主意?”
“我还没见过,哪里就知道该叫什么,”裴良玉道,“若说取名,自然是你取。”
“我的确想了一个,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那你先别告诉我,”裴良玉道,“等我到时亲眼见了,自然就知道合不合意了。”
“行,我不告诉你,等你自己看。”
第三十三章 大婚前第三十三天
再回城, 裴良玉的马车里,多了一捧娇艳的桃花,就连鬓边, 也簪了一枝。
裴良玉主仆进院子时, 李嬷嬷正在赏花, 角落里的李花正值时节, 小小白白,凑在一处, 很宜人喜欢。
李嬷嬷听见动静, 抬头看来:“姑娘去赏了桃花?”
裴良玉笑着走近:“是, 城外桃花开得正妙, 便折了一些回来, 正好嬷嬷在, 先挑两枝。”
“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嬷嬷就着青罗的手, 选了两枝出来。这两枝不是花中姿态最好的, 却也品相极佳。
裴良玉见了,道:“嬷嬷不如另挑两枝?”
李嬷嬷笑着摇头:“这就够了。”
裴良玉这才让青罗将桃花收了,送往各处。
“嬷嬷喜欢李花?”
“它叫‘李’,奴婢也姓李, 岂非缘分?”李嬷嬷说笑间, 便引着裴良玉往屋里走, “姑娘今日见着大军赴边,可有什么想法?”
裴良玉想了想,终究也只是道:“战士出征, 只盼能平安得归。”
“是啊,”李嬷嬷应道, “平安归来,才是福气。”
进了内室,李嬷嬷随着裴良玉坐下:“姑娘今日去的,莫不是太子殿下的庄子?”
因是李嬷嬷,裴良玉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瞒的,应道:“正是。”
“殿下待姑娘颇为用心,”李嬷嬷温柔的看着裴良玉,“可奴婢却想斗胆问上一句。”
“嬷嬷请讲。”
“姑娘早年,惟愿能琴瑟和鸣,白首同乐,如今,可还是这样想的?”
裴良玉不料李嬷嬷是问的这个:“这也太难了些,我如今,倒喜欢高高兴兴的享受着过,如姑姥一般,乐乐呵呵到老,也挺好。”
“奴婢知道姑娘的意思了,”李嬷嬷慢慢说着,“既如此,奴婢便要替太后转告您一句,谨守本心,宁伤人,不伤己。”
见裴良玉有些惊讶的看过来,李嬷嬷倒没多在意:“您日后,是太子妃,是皇后,只要不太过出格,便是稳稳当当的太后。”
“太子殿下对您用心,是好事,可您心里却得清楚,您的底线。”
“如今许多话,说来都为时尚早,太子如今如何,日后怎样,您喜欢,或是只当他是丈夫,都不是什么大事。太后只想告诉您,若真喜欢上,也得先紧着自己。咱们李家可不兴出痴男怨女。”
“谢谢姑姥,也谢谢嬷嬷,”裴良玉笑得,更比鬓角的桃花更美,“我知道啦!”
李嬷嬷点点头:“德妃宫中新出了个美人,皇上正新鲜着,便将汾阳王府郡主送嫁一事,交给了三皇子。皇后本想举荐自己的侄儿,却被驳了脸面。”
“皇后的侄儿?是上一届的传胪?”
裴良玉背多了世家谱,又听李嬷嬷讲了这么久,已然能迅速的将人对上号。
“是,姑娘记得不错,”李嬷嬷夸了一句,又继续道,“德妃贤妃交好,由来已久,三皇子面上,自然也是以二皇子马首是瞻。”
“面上?”裴良玉眨眨眼。
“面上。”
听了李嬷嬷的话,裴良玉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可再去细想,又觉得并不难理解。
“德妃贤妃同出勋贵之家,家中又是老亲,两人同年进了潜邸,住在一个院中,又前后脚生下两位皇子,”裴良玉捂着嘴轻声道,“日后可有得热闹了。”
“不过,”裴良玉捏着帕子,又蹙起眉,“她们如今还要好着,便是翻脸,怕也想等着先拉下太子。”
“姑娘放心,”李嬷嬷倒不担心这个,“您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谁都动摇不了您的位置。”
李嬷嬷说完这句,却没再给裴良玉解惑,只看了一眼自鸣钟,便督促她先去李夫人处用饭。
“宫中事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等姑娘嫁进东宫,自然有人给您细说。您这会儿,还是好生承欢父母膝下,共享天伦之乐的好。”
裴良玉无法,只得撒着娇和李嬷嬷抱怨道:“您总这样,勾起我的兴致,却不耐烦解惑。”
裴良玉起身,喊了雪蕊送李嬷嬷回去,才点了文栀一道,去父母住处。
齐瑄回宫比裴良玉稍迟些,他才换了衣裳,就见司闺来回话。
“皇后娘娘一早就派人接了皇孙与郡主去凤仪宫。”
齐瑄理袖子的动作一顿:“还没回来?”
“是。”
无缘无故,皇后怎会不提前说一声,就接了两个孩子走?只怕是变着法的想让他去凤仪宫吧。
待司闺女官走了,姜寸寸才凑上前道:“殿下不知,今儿一早,宫里就传,皇上有意封德妃身边一宫女做四品美人。”
得,大抵源头,就在这里了。
齐瑄想起正月里皇后收到蜡梅时的欢喜,便喊了姜斤斤:“把带回来的桃花留下一枝,供在我屋里,余的都一并带上。”
姜斤斤忙去取了,跟在齐瑄身后,往凤仪宫去。
齐瑄到凤仪宫时,就看见了在殿前玩耍的福盈福瑜。两个孩子瞧见他,都一齐过来请安。
福盈一眼瞧见姜斤斤手上的桃花,转了转眼珠子,还没等说话,姜斤斤就赶紧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枝。
因是在凤仪宫,齐瑄只是摸了摸他们的头:“今日玩得可开心?”
福盈拿着桃花,小脸红扑扑的点头,眼睛不自觉的看向陪她玩乐的宫女身上。
齐瑄看的好笑:“去玩吧。”
福盈高兴的欢呼着跑远,倒是福瑜没走,还留在齐瑄身边。
齐瑄蹲下身:“怎么了,是不好玩?”
福瑜摇摇头,圈住齐瑄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祖母今日脾气不好。”
“爹知道了,”齐瑄笑着捏了捏福瑜的脸,“去玩吧,迟些和爹一起回去。”
等福瑜也去玩,齐瑄才示意宫人通传。
“儿子见过母后,母后长乐安康。”
“冬郎来了,”皇后看见齐瑄,忙叫人扶他起来,眼睛扫过后头姜斤斤手里的花,重又落在了齐瑄身上。
“怎么这么迟回来。”
齐瑄转身从姜斤斤手中取了花,走到皇后身边:“今日出城,得些许春意,请母后共赏。”
皇后听了,面上板正的表情和软了些,接过齐瑄手中桃花,凑到鼻尖轻嗅,才叫人取藤编的篮子装了,放在手边。
早先被裴良玉说过一回,这会儿齐瑄倒是知道,不能说桃花没什么香味的话。只先答了皇后先前的问题。
“今日送别边军时,我看见裴良玉随汾阳王妃一道来,便多留了一阵。”
齐瑄说的含糊,皇后却不在意,她听见汾阳王妃几字,便被勾起了另外的事。
“久未见玉儿,你与她好生说说话也是应当,不然等成婚了,还得来寻我调停你俩的家事。”
说完这句,皇后便迫不及待的提起:“德妃举荐的狐媚子,哄得皇上放话,要封她做四品美人,你可知道?”
齐瑄只看着地上,面色沉静:“父皇内宫之事,儿子怎知。”
皇后一噎,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对。太子都长大成人,自然不会也不该关注自己父亲的后院,又进了什么美人。
“一个妄想一步登天的宫女罢了,只是先前,德妃借她的口向皇上进言,将为汾阳王府郡主送嫁之事,交给了老三。”
皇后心中气恼,面上便不由得带了些出来:“这事儿你父皇本已经应了,要叫你表兄去办,没想到临了,竟折在这么个贱人身上。”
齐瑄微微挑眉:“此事不曾听得母后提过。”
皇后眸光闪烁了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
齐瑄听罢,看了皇后一眼,并没说话。
既是这事与皇后娘家有关,齐瑄倒能理解,为何皇帝会如此轻易换人了。
被美人所迷还在其次,外戚与受宠的亲子,皇帝自会有所偏好。
其实,因为裴良玉的关系,东宫与汾阳王府,自是比二皇子等人更近些。皇后本不该如此急着,为侄儿要下这个差事。
齐瑄想了想,劝了一句:“表兄是二甲传胪出身,跟在众位大人身边,多潜心学一学,未来必少不了他的好,母后不妨再等一等。”
“等一等等一等,你何时也学会了这样说话,”皇后恼道,“我急着抬举你表兄起来,又是为了谁?”
“当初你早早入朝,是谁为你谋划?老二老三被压到如今加冠,才能入朝,又是谁的功劳?”
皇后看到一旁的桃花,深吸一口气,到底降下些许火气:“打从老二老三入朝,德妃贤妃的小动作越发多了,我若不派人去查,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父皇新近宠爱的低位嫔妃,多半都和那二人有勾连。”
“后宫前朝不分家,你虽是太子,却也该时时警醒。老二看着面上儒雅,肚子里指不定有多少坏水。”
“母后,”齐瑄难得强硬的打断了皇后的话,“后宫前朝不分家的话,您在父皇面前,还请勿言。”
皇后一怔。
“二弟三弟之事,儿子心中有数,母后……”
“怎么,本宫如今,竟连话也说不得了?”
齐瑄看着板着脸的皇后,叹了口气:“还盼母后勿忘,儿已是太子。”
“父皇年过不惑,却非老眼昏花,许多事上,自是心中有数。”
听得这句,皇后方冷静了些:“可你父皇近年宠爱德妃一脉太过,连为你赐婚之日,竟都是去了德妃宫中。”
皇帝太过宠爱德妃一脉的事,齐瑄观皇帝行事,心有猜测,却不好和皇后说,便只得道:“父皇重嫡,但赐婚之事,到底是儿子后来居上,赶在了二弟之先。”
齐瑄与裴良玉的婚事,原是在今年才会定下,加上准备,起码到明年才能成婚。今年冬里,是二皇子,明年春里是三皇子,齐瑄与裴良玉的好日子,为了避开他俩,岂不是还得再往后排?
借着齐瑄遣送下仆的由头,皇帝赶在年前下旨,又将婚期提到中秋之前。恰压了二皇子一头,自然得安抚他。给德妃额外的脸面,便是为此。
何况那日已是腊月二十九,紧接着便是除夕与正月初一。
“你是太子,自然该在前头,”皇后的理所当然,让齐瑄有些头疼。只好如从前一般,不再开口,由着皇后。
好在齐瑄的话,皇后听进去了些,没再继续给齐瑄灌输提防二皇子的话。反倒让人喊了福盈姐弟进来。
等用过饭食,回到东宫,看着特意留下那枝桃花,齐瑄才长舒口气。
“日子过得,怎么就这么慢呢。”
第三十四章 大婚前第三十四天
大朝后, 皇帝特意留了齐瑄下来。
“朕听人说,昨儿皇后接了两个孩子过来?”
“是,”齐瑄道, “儿臣前些日子忙得厉害, 福盈福瑜已许久未去拜见母后了。”
皇帝抬眼看了他一眼:“皇后思念两个孩子是真, 想见你怕也是真吧。”
“到底瞒不过父皇。”
见齐瑄没再往下说, 皇帝轻哼一声:“你不必说,朕也能猜到, 她说了什么。”
齐瑄不好说皇后的不是, 只能道:“父皇英明。”
皇帝闻言, 饶有兴致的看着齐瑄:“你如今, 倒是活泼许多。”
齐瑄心中一凛, 面上神色不自觉板正了几分, 又成了从前的模样。
“朕又没说你不好,何必成日板着个脸, ”皇帝道, “你才加冠多久,倒整日学得和朕一样了。”
“这可不敢,”皇帝都放了话,齐瑄再怎么, 也得将面上神色松松, “儿臣这不是怕被礼部和御史台的各位大人拿住把柄?这两处的老大人, 嘴皮子多利索,父皇您是知道的,儿臣可不敢招惹。”
“都是一样的老顽固, ”皇帝转着手指上的扳指,似随意道, “朕晋封个女人都要管。皇后都还没说什么,他们倒先跳出来了。”
齐瑄心里一跳,果然又听皇帝继续问:“你母后那边,是你说过了?”
齐瑄做出小心的模样,看了皇帝一眼,才道:“母后昨日的确提了两句,但儿臣以为,父皇心明眼亮,自是有数的。母后也深以为然。”
皇帝听了,随意的点了点头,没再留他。
过不几日,皇后用印,给了那位美人七品御女的分位,仍住在德妃宫中。
“嬷嬷您说,是德妃向皇上进言了?”
李嬷嬷点头道:“姑娘不如猜一猜,德妃为何要这样做。”
裴良玉想了想,道:“此事虽是宫中家事,却已有御史进谏,若皇上一意孤行,怕是于名声有碍,此时德妃劝谏,再传扬出名声,她便无愧于这个封号。”
“如今二皇子已经入朝,德妃怕是想传出贤名,给二皇子铺路。”
李嬷嬷面上露出几分赞许:“那宫女正得宠,德妃如何舍得放她,自然得留在自己宫中。”
“虽说那宫女本就是德妃抬举,但她又做出阻人前程的事,就不怕被反咬一口?”
裴良玉问出声,不等李嬷嬷回答,就自己摇了摇头:“不对,德妃身居高位多年,又是出身勋贵侯府,她应当不会在意这些。”
屋外,李夫人在门口站了片刻,见裴良玉与李嬷嬷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认真,便也没进去。只又转头去问青罗几个与女史们学得如何。
等她再回转,裴良玉两人已经说宫中事,正在闲聊,才走进去。
“娘,”看见李夫人,裴良玉赶紧起身,请她上座,“您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往女史那边走了走才过来。”
李嬷嬷知道,李夫人无事,必是不会过来的,便只同她寒暄两句,就出去了。
李夫人从袖中取了一页红纸出来,放到裴良玉眼前:“你姑姑特意给你送的贺礼,你大伯母让人一并送到主院来了。”
“我看了看单子,预备直接放到你的嫁妆里去。”
放到嫁妆里?
裴良玉拿起单子仔细看了看,也不由为姑姑,或者说沈氏的大手笔咂舌。各种珍贵玩器不说,那一箱子书画真迹,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娘,姑姑可写信说了什么?”
“最迟秋末冬初,沈氏怕是就要有人进京了。”
裴良玉听了,恍然道:“是了,明年正该会试之年。皇帝借我与太子的婚事,露了意愿,沈家怕是想要搏一个先机了。”
李夫人叹了口气:“毕竟百年过去,各世家面上瞧着光鲜,内里都很有几分衰微之相。”
“沈家早些年闹过一场,若还想在前头站稳了,自然得谋求新的契机。”
“你姑丈是本代家主中最年轻的,盼带沈家破局,下了这么大的力气给你送来东西,到底是一家子亲戚,你可要好生记得。”
“娘放心,女儿知道好赖,”裴良玉笑道,“说来女儿还得多谢姑丈,帮女儿撑起这个脸面才是。”
皇帝看中裴良玉做太子妃,为的就是她背后的世家。
皇帝想用世家,露了意愿,试探一番,倒无所谓,可要是所有世家都高高在上,无人响应,只给皇帝甩脸子,对裴良玉而言,就绝非好事。
如今沈家上京,是此事对沈家有利。但同样,裴良玉能得到的好处,也半分不会少。
“也不独沈家,”李夫人想了想,“因姑姑的缘故,咱们李家与朝廷本就近些,怕是爹过些日子,也会叫人送东西来的,我先写信问一问,李家要来几个,先把院子备下,总不会错。”
裴良玉犹豫了片刻:“娘不用再问问外祖的意思?”
李夫人正想开口,就见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急急进来。
“夫人、姑娘,李家舅爷有信来。”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李夫人眼前一亮,利落的拆了信,脸上的笑容便止不住了。
“娘?”裴良玉被母亲脸上的欢喜感染,眼中也带了几分期待。
李夫人将信往裴良玉面前一推:“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你小舅舅要亲自进京,为你送嫁。”
裴良玉闻言,迫不及待的取了信来看。舅舅的信中,不止提到了要为裴良玉送嫁,也提到了皇帝曾亲自写信回李家,请舅舅入朝为官之事。
大舅舅并没直接应了,却特意遣了小舅舅进京,这便已是有所偏向了。
晚间用饭时,李夫人便与裴父说起此事,又特地叫写了好几封信,用以叮嘱小舅舅。等用过饭后,裴父难得叫了裴良玉与她三哥裴琛一同到书房中。
“家中猜测,皇帝之所以引世家入朝,应当是为了制衡勋贵。”
“勋贵?”裴良玉挑眉。
裴琛一听这话,就知道裴父是要说什么,忙和裴良玉解释:“妹妹应知道,本朝勋贵当年都是曾跟着武宗一起打天下的,开国之后,武宗文宗都对他们极尽优容,先帝秉承文宗遗愿,自然也对勋贵多有重用。”
“正因此,勋贵势力逐渐膨胀,寒门身居高位者逐渐减少,便是先帝后宫,三品以上,也多是勋贵女子。先帝怕是也觉出不对,才在挑选继后之时,迎了姑姥进宫。驾崩前又弃贵妃之子,选了当今这位姑姥养子继任。”
随着裴琛的诉说,裴良玉心里已有几分信了,却还有不少疑惑:“兄长所说,我是知道的,可与勋贵制衡之事,到底只是猜测,何况如今,真就到了要引世家制衡勋贵的时候?”
裴父轻笑一声:“汾阳王几次及时与你送来宫中或是东宫的消息,你应当,也早有疑虑。”
裴良玉眨了眨眼,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汾阳王一个外臣,没有家人在宫中,却能那么快得到宫中消息,即便不算特别详细,却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换了那些个有家人在宫中为妃的,岂不是能仔细得如亲眼所见?
“本朝勋贵,已形似世家之于前朝。”
见裴良玉一点就通,裴父甚为满意。
“可……”裴良玉还是觉得不对,“皇帝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能掌控世家?”
“世家遵守约定,沉寂百年,并无逾越,即便暗中有为官者,也从不身居高位。且皇帝自小受太后教养长大,自幼对世家风采极为欣羡推崇,既然世家之力唾手可得,皇帝又何需舍近求远。”
裴父抬了抬眼皮:“何况,皇帝也没得选,陈家是寒门出身,也一向忠于皇帝,这本才是皇帝的选择,但……”
不用裴父继续往下说,裴良玉也能想到:“惠宁太子妃之死,草草了结,又有不少人倒向勋贵门下,寒门一系,早不成气候。等陈太傅彻底退下来,寒门失了头领,怕只能是一盘散沙。”
如此就说得通了。
难怪李嬷嬷如此笃定,不管德妃和二皇子,又或是贤妃与三皇子如何,自己也一定会是太子妃,是未来皇后。
并不是因为皇帝爱重齐瑄这个太子,而是因为,她是裴氏的裴良玉。只要皇帝要依仗世家,她的位置,就坐得稳。
不过,这世上,从来不会少了过河拆桥的人。皇帝以世家制衡勋贵,勋贵一败涂地,皇帝岂非就要转过头来对付世家?
裴良玉想到此,便问了出来,但却只看到了父亲与三哥脸上的笑意。
“所以才用制衡二字,世间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三哥道,“没有十足的把握,重现前朝的荣光,世家自然也需要一些聪明的对手。”
短短一刻钟,裴良玉从前的许多认知,被彻底改变。
想明白之后,裴良玉问:“这只是咱们的一家之言,还是?”
裴琛轻声道:“姑姥借李嬷嬷给家里传过信,也是一样的意思,沈姑丈与外祖来信时,也是差不离的猜测。还有谢伯父,大姐和茵茵婆家等。”
得,白天收到沈氏与李家的信,李夫人与裴良玉还在想着双赢之事,却不想,这都是家中早已联系好了的。除了沈家李家,甚至还有更多。
“所以,”裴良玉简单总结了一句,“只要世家能制衡勋贵,不威胁到皇权,我在宫中,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能有人想法给我摘下来?”
裴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吾妹聪颖,兄不能及也。”
是夜,裴良玉回到自己屋里,想起分别前,三哥说的那句话,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来。
“你好好的照顾自己,别说是天上的月亮,便是要做女皇帝,哥也帮你。”
做女皇帝,天下姓裴?听着好像还挺不错,亏得兄长能想出来。
裴良玉脸上笑容弧度更大了几分。
文栀见裴良玉坐在桌边笑得开怀,不由奇道:“姑娘是想到了什么喜事?”
“也没什么大事,”裴良玉道,“只是一时觉得,有兄长真好。”
文栀不知道裴良玉怎会突然有这样的感慨,却也并不妨碍她点头认同。
“公子对姑娘很好。”
裴良玉微微点头,看了一眼自鸣钟,见已过了平日歇息的时辰,不敢耽搁,只赶紧上床,盖好被子。
接下来的两个月,除了卿卿出门子,也没什么大事。
裴良玉忙于听李嬷嬷与父亲的教导,推了好些宴会,只去了零星几家与谢家、裴家相当的。
后头二姐敏玉回娘家,她才知道,赵家姐妹也曾办过宴会,还给她下了帖子,只是她没去。赵馨娘不高兴,指桑骂槐的说了几句,被二姐连同谢家妹妹怼了回去。给了好一个没脸。
裴良玉听过就罢,李家小舅舅就要进京,二房一家子是预备亲自去接的,正好裴良玉也借机出门走走。
六月间正是最热的时候,裴良玉便只挑了一身浅绿色的薄料纱裙,头发用同色发带束在脑后,既不会太热,又瞧着清爽。
裴良玉到时,裴琛与妻子正在树下乘荫等她,见她来了,大略看了一眼,便夸赞道:“这身不错。”
裴良玉拿着团扇稍稍遮面:“嫂嫂今日穿的才叫好看,兄长你自夸嫂嫂去。”
嫂子尉氏笑道:“妹妹放心,已夸过我了,今早上夫君多用了一碗甜汤,嘴里泛甜,正好叫他再多夸你几句。”
裴良玉听了,忍不住看了裴琛一眼,与尉氏一同笑了起来。
三人说话间,裴父与李夫人也到了,五人分乘两车,往城外而去。
城外有个草亭,名为十里亭,边上种着许多柳树。许多人打南门出京进京,此处都是必经之地。是以裴良玉一家,便与李表舅约在了此处。
夏日炎热,裴家为了不受烈日之苦,特意挑在早上出门。哪知从早上等到中午,都没等到表舅的身影。
裴良玉看了一眼父亲自顾下棋的模样,又看了看母亲阴沉的脸色,与兄嫂对视一眼,都没敢开口。
等到日头西斜,茶水摊都要收了,裴琛打了个呵欠,看见已没了行人的官道上,远远来了个小黑点。
裴良玉眼神好,同兄嫂道:“看那样子,像是辆驴车。”
裴琛眯着眼,认了一会儿,见赶车人的打扮,瞧着就是普通的庄稼人,便也没多想,重又看向天边云霞。
驴车渐渐近了些,裴良玉眼尖的瞧见车后似有白色的衣角,不由得站起身。
“三妹?”尉氏忙推了一把裴琛。
裴琛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险些跌到地上。
李夫人站起身,走到裴良玉身边:“玉儿,你瞧见什么了?”
裴良玉迟疑片刻道:“那车上,好似有白色的衣料。”
普通百姓家,可没人穿得起白衣。只单说白衣易脏,就已经不符合普通百姓的实用需求了。
裴琛闻言忙道:“娘,不如我过去瞧瞧?”
“不必,”李夫人好似认出了什么,气得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两下,“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吧。”
裴琛看了一眼慢慢悠悠捡棋的父亲:“咱们不等了?”
李夫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柳眉高高扬起,亲自从草亭里走了出去。
裴良玉赶忙跟上去。
李夫人出身西南,从前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急脾气,还是两个孩子都大了,才慢慢改了些。不过瞧今日这架势……
李夫人阔步赶到驴车前,往板车上看了一眼,认准了人,便毫不犹豫的伸手,拧住了车上人的耳朵。
“哎哟喂!我的亲姐姐,快点放手,痛!”
得,不用猜了,这人必然是小舅舅无疑。
“你还敢喊痛,”李夫人听见乡音,来不及欢喜,便被气得火冒三丈,“千叮咛万嘱咐,喊你快些快些,答应得好好的,还不肯让人去接,结果你就给我坐了个驴车摸摸索索的来?”
“驴车又怎么了,驴车慢了吗,这小驴脸,多长啊,”小舅舅反驳两句,往旁边看了一眼,正对上低着头忍笑的裴良玉,才道,“姐姐,我错了,外甥女还在呢,给我留点面子撒。”
李夫人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放了手。
小舅舅和车夫打了个招呼,那人便又驱使着驴子哒哒哒掉头。
裴良玉见驴车上空空荡荡,表舅浑身上下,也身无旁物,便问:“小舅舅,你没带行李?”
“带了带了,我特意放在身上,”小舅舅伸手从白衣的广袖中伸进去,摸了三块玉佩出来,“都是一样的,你们三个一个一块。”
裴良玉几个赶忙上前接了,给小舅舅道谢。
裴良玉见小舅舅偷偷看李夫人脸色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去年太后说的,小舅舅幼时捉弄李夫人,反倒被李夫人揍了的事,便忍不住想笑。
“娘,咱们快回去吧,”裴良玉将脑子里的杂事清了出去,“若再迟些,怕是城门就要关了。”
“很是很是,”小舅舅用官话道,“姐姐,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先进城去,等到了家中,我再好好同你赔罪?”
“成啊,”李夫人道,“等回去了,你也好好同我讲讲,你的行李,都上哪儿去了。”
“带行李多累赘,”小舅舅道,“我请了人,替我直接送到裴家了。大抵得明日才到。”
“那你还真是聪明。”
“那可不,”小舅舅像是没看明白李夫人脸上的气恼一般,笑道,“就是我忘了多拿两块银子出来,等上船走到半路,才想起来。”
“得亏你没把自个儿给丢了,”李夫人深吸几口气,方才平静下来,“明儿再找你算账。”
时辰确实迟了些,小舅舅与裴父简单见礼,便被塞上了马车,好悬才赶在关城门前进京。
等进了裴家,还不等用饭,李夫人便喊了两个小厮来,把小舅舅先拉去沐浴更衣。
等小舅舅再出来,裴良玉才发现,小舅舅暗沉的脸,只是因舟车劳顿,被糊了一层灰,如今洗干净了,露出白皙的面皮,加上那一双凤眼,和母亲李夫人,足有六分相似。
“外甥女明日可空不空?”坐在桌前,小舅舅还来问裴良玉,“小舅舅请你出门,想吃什么玩什么,小舅舅请客。”
上头李夫人听见:“还你请客呢,银子到了吗?”
“瞧姐姐说的,出门在外的,能叫我自己花钱吗,再者,咱们家在京城有铺子呢,大哥说了,叫我要用钱时,尽管去提,何况,”小舅舅挤了挤眼睛,“明儿有人付钱,要不姐姐你也一起去?”
“有人付钱?”李夫人警醒了几分,“你约了谁?”
“姐姐应当问谁约了我,”小舅舅做出一副神秘模样,却不肯解惑。
还是裴父拍了拍李夫人的手,无声安慰了一回,才看向自家小舅子:“明日你要见皇帝?”
“姐夫就是姐夫,什么都敢猜,”小舅舅脸上笑得更灿烂几分,“不过这回,你可猜错了。”
裴父也没恼,只道:“玉儿还有课业,明日你要出门时,让裴琛与你一道。”
裴琛?
小舅舅看了他一眼,勉强道:“行吧,我头回来京城,外甥领我转转?”
等裴琛应了,一家子才总算舒舒服服吃了顿饭。
李夫人赶了小舅舅早些回去歇息,才嘱咐裴琛:“明儿出门,你多带些银子。”
裴良玉奇怪道:“娘,小舅舅不是说,有人请他?”
“听他胡扯,”李夫人说完,又同裴琛道,“明儿让你爹身边的小厮跟着你,若有什么事,叫他及时回来报信。”
等裴琛应了,李夫人才替自家弟弟找补了两句:“你们别看他瞧着不靠谱,咱们李家,最有天资的就是他了。”
成了,这话出来,裴良玉兄妹俩,算是心里有数了。
各世家每代天资最高的人,总会有些各式各样的不足,尤以少年老成与狂放不羁二者最为常见。
如小舅舅这样的,和前者不搭边,怕还得往后者靠一靠。
第三十五章 大婚前第三十五天
次日一早, 裴良玉梳妆打扮完,正取了书来看,就见红菱进来。
“姑娘, 舅老爷来了。”
“小舅舅?”裴良玉赶忙起身出门, 就看见了一身白衣, 手执折扇, 在院中赏花的小舅舅,上前见礼。
小舅舅以折扇止住了裴良玉的礼:“既是在自己家中, 舒舒服服的就是。”
他也不往裴良玉闺房去, 只在院中问, “今儿出门, 外甥女真不和我一道?”
昨晚上问了一次, 被回绝了, 今早却特地赶来,又问第二次。
裴良玉不免好奇:“小舅舅你今日要见的, 到底是谁?”
小舅舅抖开折扇, 露出空白的扇面:“难得进京,自然须得走亲访友。”
走亲访友?
西南李家离京城远,远嫁进京的,除了自己母亲, 也就是太后了。裴良玉试探着开口:“您不会, 是要见姑姥吧?”
小舅舅“哗”的一声, 左手收了折扇,往右手手心一点:“不愧是咱们李家的孩子,外甥女你可比你爹聪明多了。”
想着小舅舅昨儿不靠谱的表现, 裴良玉又问:“您见姑姥,不会见着见着, 又冒出来个表兄吧?”
“嘿,外甥女你可真了解我,”小舅舅笑道,“都说外甥肖舅,看来这话,还挺有道理。”
裴良玉心里添了几分一言难尽:“小舅舅你昨日不是说,见的不是皇帝?”
“是啊,”小舅舅毫不脸红,“我见的是姑姑和她的养子,怎么会是皇帝呢?”
难怪昨晚上娘要特意嘱咐兄长,让他带父亲的小厮出门,有什么不对的,及时回来报信,小舅舅这性子,和一般人还真不太一样。
“既如此,还请小舅舅稍待,我先请示过爹娘,再与你回话可好?”
“不急,”小舅舅打了个呵欠,“我还困着呢,等到要出门,也得到午膳前了,你叫人来与我传个话就成。”
裴良玉应了,又送了李燚到门口,方让红菱去请示爹娘。
不一会儿,红菱回来,转告裴良玉。
“夫人说,姑娘若要出门,须得请李嬷嬷同去。”
“如此,你再走一趟吧。”
等红菱去请李嬷嬷了,裴良玉才忽然想到,小舅舅昨晚上进京,还没见过李嬷嬷。
因要出门,裴良玉便换了身能见客的衣裳。今儿要带幕篱,头发也只简简单单的束好,用了几朵小米珠攒成的珠花。
裴良玉收拾停当,李嬷嬷也过来了,她身上衣饰已收拾得一丝不苟,显然红菱的话传得很是到位。
“姑娘,”李嬷嬷见到裴良玉,眼中有几分克制不住的欢喜,“燚小公子来了?”
听见燚小公子这个称呼,裴良玉还略想了想。总小舅舅小舅舅的叫着,倒忘了小舅舅的名字叫李燚。
“是,”裴良玉道,“小舅舅早上来问了一句,便回去休息了,大抵要出门时,才会叫人过来传话。”
“是了,”李嬷嬷笑道,“燚小公子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不过他也只是面上顽劣,对家里的亲人,都是打心底里喜欢爱护的。”
见裴良玉好奇,李嬷嬷不免就多说了几句:“燚小公子重情,当初太后远嫁,他才几岁大,知道姑姑日后难再回家,便悄悄躲在太后的箱笼里不出声,还是半道上太后叫我取东西,才发现他。”
“小舅舅还做过这样的事?”裴良玉从小受家中教导,虽也有些小脾气,却也不敢有这样的出格之举,未免觉得新奇。
“是啊,太后问他为何悄悄跟来,他便说太后嫁进京中,山高水远,他一定要看看姑父是什么样的人,才肯放心,”李嬷嬷提起旧事,嘴角含笑,眼眶却微微湿润,不由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老了老了,有些事,竟不能提了。”
裴良玉忙道:“那就不讲了,小舅舅就在家呢,他如今长大了,嬷嬷好生瞧瞧他。”
“好。”
李嬷嬷才应了,就有人来传话,说是预备要出发了。
“这可真是,”裴良玉笑着看向李嬷嬷,轻轻眨了眨眼睛,“还真不经提。”
李嬷嬷微微颔首,脸上重新露出笑意,按捺不住的站起身。
裴良玉见李嬷嬷难得有这样着急的时候,顺口点了青罗一道往外去。
顾忌着李嬷嬷心急,裴良玉步子也跟着稍稍加快了两分,等到了马车边,瞧见坐在车辕上,背靠着马车车厢打呵欠的小舅舅李燚时,裴良玉主动落后了半步,让李嬷嬷走在了前头。
李燚听见响动,扭头看来:“咦?”
李燚利落的从马车上跳下来,赶到李嬷嬷面前:“你是静和姑姑?”
“难为燚小少爷还记得,”李嬷嬷欠身行礼,“奴婢见过燚小少爷。”
“哎哟喂我说静和姑姑诶,”李燚扶起李嬷嬷,面上故意露出几分委屈,“我都四十多了,您还喊我小少爷,这合适吗?”
四十多?裴良玉将折扇稍稍展开几分,遮住自己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都怪小舅舅,生得这样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让背过世家谱的裴良玉,都一时忘了对应上他的年纪。要是叫李嬷嬷发现,岂不是又得将世家谱重背一遍?
李嬷嬷这会儿倒是没空管她:“不喊你小少爷,喊囊个嘛。”
她在京城近四十年,记忆里真切的乡音,都染上了京城的味道,变得有几分不伦不类,但小舅舅面上却没半分异样,仍笑着同李嬷嬷说话。
“换来换去,也麻烦得很,等迟些我再同您说。”
“成,”李嬷嬷笑眯眯的说,“那我这会儿,还是喊你燚小少爷。”
李燚一噎,无奈用乡音嘟囔了一句:“要得,你想囊个喊囊个喊嘛。”
等两人说完,裴琛匆匆赶来,几人才分别上了马车。
马车里,李嬷嬷长舒口气。
裴良玉看得好笑,道:“怎么瞧着,嬷嬷您还有些紧张似的。”
“近乡情怯,奴婢自然也不能免俗。”
“如今见过了,嬷嬷想必也不觉得紧张了。”
李嬷嬷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就多见几次,”裴良玉笑道,“小舅舅来了京城,怕是要常住些时候,他在家,您也在家,日日见着,保管叫您瞧他跟现在看我一样。”
裴良玉这话出来,李嬷嬷心里的情绪,也去了一半。
等她再调整调整,便到该下马车的时候了。
青罗为裴良玉寻了幕篱出来戴上,等出了马车,却发现这似乎是一所私宅。
“嗬,怎么带了这个,”李燚有些惊讶。
“是谁说今儿出来,还要逛街的?”话是这么说,裴良玉也没生气,只是这会儿不好再倒回马车上将幕篱摘了。
“是小舅舅错了,”李燚认错倒还挺快,半点没觉得拉不下脸,“等会儿咱们早些回去,回去前,可在外头好好转转。”
裴良玉点头应了,一行人才继续往里头走。
出来接人的,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和曾服侍过裴良玉的女史云裳。
“嬷嬷也来了,”云裳两人行过礼,便道,“老爷说了,今儿只论家礼,不管其他。”
有了这句话打底,裴良玉几人进门也没喊太后、皇上,只以亲缘呼之。
皇帝是太后养子,从李家这边的关系算来,裴良玉兄妹都可称他一声表舅。
互相见过礼,裴良玉隔着幕篱,悄悄往皇帝身后看了一眼,倒没想到齐瑄竟也在。
太后正拉着李燚说话,皇帝难得瞧见裴琛,很问了他不少东西。齐瑄便悄悄往裴良玉身边移了几步。
“你怎么还戴了幕篱?”
“下马车前,我也没想到,是来私宅啊。”
齐瑄抿了抿嘴唇,到底没能完全遮掩面上笑意。
“此乃父皇旧日潜邸,”齐瑄顿了顿,“让云裳先带你去摘了幕篱?”
裴良玉想了想,跟着云裳一道,悄悄去了屏风后头,摘了幕篱才出来。
终于看清裴良玉今日装扮,齐瑄忍不住多扫了几眼。
裴良玉将心神都放在太后等人处,倒没发现齐瑄的举动。反而是太后先瞧见了,也没声张,先喊了裴良玉到身边。
“这些日子,跟着你李嬷嬷学规矩,可觉得辛苦?”
辛苦?
学规矩倒不觉得辛苦,反倒是背书背得头疼。
碍于皇帝与齐瑄就在边上,裴良玉便只道:“辛苦自然是有的,但我知道,嬷嬷的严格,都是为了我好。”
太后点了点头:“今日难得出来,我替你把你李嬷嬷留住,不叫她管束你,你且去松快松快。”
裴良玉知道他们应是有话要说,点了点头,正要出门,就听皇帝开口。
“玉儿头回来府上,怕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冬郎,好生照顾表妹。”
裴琛听了这话,眉心一跳,道:“我也没逛过这园子呢,表弟可介不介意带我一个?”
不等齐瑄回答,太后就笑起来:“都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就和你们李嬷嬷说话。”
李燚听了,也笑道:“也不止有静和姑姑,侄儿也在呢,姑姑也多和我说几句?”
有了太后与李燚的话,皇帝也不好再说什么,出门时,便是裴良玉三人一道走的。
裴琛从前没怎么见过齐瑄,但他打出门,就有意无意的将裴良玉与齐瑄隔开,不让两人走在一处。
齐瑄看了一眼裴良玉,道:“夏日炎炎,不如往水榭去。”
裴琛立刻开口道:“我等是客,自然客随主便。”
齐瑄看向裴良玉。
裴良玉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又看向前方:“兄长说的是。”
齐瑄也转过脸,重新为两人引路:“如此,我们得往这边走。”
皇帝当年养在太后膝下,住的府邸,自然是按照嫡皇子的规格建造,府中挖的池塘水榭,也占地颇广,说是池塘,倒更像片小湖,足以让人在其上泛舟。
池中种着莲藕,此时都开了。红的白的连成一片,裴良玉眼神好,还瞧见了其中一朵并蒂莲。
“这花倒是难得,”裴良玉停在水榭回廊上,看着那朵并蒂莲花。
齐瑄听得这话,往那边看了一眼,问:“我让人给你折了来?”
裴良玉摇头道:“如此难得,何必折它,叫它好好的在池中开着,还能多赏些时候。”
“听说这处年年都有并蒂莲开,你要是喜欢,我让人挖到东宫去。”
“咳咳,”裴琛清了清嗓子,也不说话,只看着齐瑄挑了挑眉。
裴良玉看齐瑄吃瘪,勾了勾唇角,问:“这池中的荷花能摘?”
“若是你,自然是能的。”
齐瑄说完,就让云裳去寻人折花。
裴琛见状,同裴良玉道:“旁人折的花,到底不合心意,妹妹不妨跟去瞧瞧?”
裴良玉看了兄长一眼,给了齐瑄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自去更近些的回廊选花,独留下裴琛与齐瑄两个。
“太子殿下,”裴琛喊了一声。
“今日只论家礼,不论其他,舅兄直说便是。”
“太子慎言,”裴琛看他一眼道,“某如今还当不得这声舅兄。”
“舅兄说笑了,”齐瑄道,“瑄与玉儿已定下婚约,六礼只差亲迎,这声舅兄,您自是当得。”
“不必如此着急,”裴琛道,“有些话,我却还想与太子说在前头。”
对于裴琛还未出口的话,齐瑄已微微猜到些许:“舅兄请讲。”
“姑娘怎么也过来了,”云裳看见裴良玉,赶忙让出自己原先的位置,“这池中粉莲与白莲均有,姑娘若喜欢,尽可都挑一些。”
“一样选上几朵就是,再折几片莲叶,”裴良玉一手扶在围栏上,一手展开折扇挡光,免得晒着脸,眼神往齐瑄那边瞄了瞄,才问“池中可有莲蓬?少摘几个来,过会儿正好能剥了尝个鲜。”
云裳忙应了,又传给池中船上的仆从。
“厨下备着莲子银耳汤,莲子也是从这池中得的,姑娘可要用些?”
“先让人用井水镇一镇,”裴良玉随口吩咐一句,不由得又将视线移到不远处的裴琛与齐瑄身上。
那两人说话声不大,裴良玉这处,更是半点都听不见,只能瞧见两人面色都很严肃,似是在说什么极重要的事。
云裳见裴良玉心思不在此处,便也识趣的没再多说,只等接了新折好的莲花来,才来打扰裴良玉的思绪。
“姑娘可要先挑一朵?”
裴良玉看着云裳手中娇美的荷花,随手挑了一朵粉的:“姑姥没出来,不如送些回去。”
“我去吧,”裴琛两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兄长?”裴良玉有些惊讶。
裴琛看了一眼齐瑄,才道:“我难得见姑姥一次,总不能半句话不说,只跟着你逛园子。这些花,就叫我借花献佛去。”
齐瑄听着裴琛的话,面上不见丝毫惊讶,只挑挑拣拣,从云裳手中选了一片宽大的荷叶出来。
裴良玉只得道:“那兄长且等等,我还让人折了几个莲蓬,到时可一并带去给姑姥尝鲜。”
裴良玉如此说了,裴琛便多留了一阵才走,临走前,还深深地看了齐瑄一眼。
兄长走了,裴良玉没让云裳几个在跟前伺候。
“你与兄长方才都说了什么?为了不叫我听见,还特意将我支开。”
“你真想知道?”齐瑄看着裴良玉,面上的笑容却过于盛了,让裴良玉有些不大自在。
“我自然是想知道的,可有些人怕是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告诉我,”裴良玉朝着齐瑄扬了扬下巴,“你说是不是?”
“既是舅兄特意支开你,便是不想叫你知道,我自然不会违背他的意愿,”齐瑄说着,走近裴良玉身边,用手中荷叶挡在了裴良玉上方。
碧色的荷叶,就像是一把遮阳的伞,用起来,可比裴良玉手中那把秀气的折扇好多了。
“方才就见你不耐烦晒太阳,怎么也不往里头走走。”
“正挑花呢,站到里头去,怎么看得见,”裴良玉随口说了一句,就要去接过齐瑄手中荷叶,哪知齐瑄不肯给。
“你拿着花就行。”
裴良玉盯着齐瑄看了片刻:“这也是为了叫我输掉赌约的手段?”
齐瑄听得这话,直接将手中的荷叶塞到了裴良玉怀里:“你不提起,我都要忘了,只是顺手想帮你挡一挡,谁知某人竟如此不解风情。”
“我不解风情?”裴良玉有些好奇的在齐瑄脸上看了一圈,才惊奇道,“还真是难得,赏桃花时说桃花不香的太子殿下,竟也开始解风情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我都多久没见了?”
齐瑄说完,自己答道:“仲春至今,已过了一季。”
裴良玉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荷花荷叶都并在一处,如插瓶一般,仔细调整了花叶的位置。
齐瑄看得奇怪:“你这是做什么,这么拿着,过会儿要怎么用来遮阳?”
裴良玉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有些人,即便是过了三个月,也还是半点没变。”
齐瑄一怔,抛开荷叶是用以遮阳的想法,再看向裴良玉。
佳人手执荷花荷叶,衬着身后水色池景。
这,还真是他不解风情了。
裴良玉展开折扇,遮了脸,只能叫齐瑄听见些许笑声。
“这把折扇,你还留着?”齐瑄看了一阵,对裴良玉手中折扇隐约有了几分印象。
裴良玉止住笑,脸上也微微泛红,与荷花凑在一处,倒也说不清哪个颜色更好看些。
裴良玉将折扇面对自己,瞧见上头的映日荷花,认真的想了想,才道:“我说你怎么突然提起,原来今儿拿的是这把。”
“你出门时,没注意过?”
“我出门的东西,哪里能样样都亲自过眼,”裴良玉说着,面上露了几分怅然,“原是收在箱子里的,怕是她们谁觉得应景,就收拾出来了。”
“红云就没提醒着些?”齐瑄说完,才想起,红云早出府去了,裴良玉面上的怅然,怕也是想起她来。
“哪儿能事事都要红云精心,你若不提,我也想不起来,这扇子,是从你手里赢回来的。”
裴良玉说着,又看了齐瑄一眼,才道:“怕也不止这一把,你太子殿下能拿出手的,自然都是好东西,我既赢了回来,定是都留着的。今儿见着这把,等隔日,你怕是还能见着别的。”
这话齐瑄是信的,他从前有多少扇子,都输在了裴良玉手里,加上裴良玉自己本就有的,一日换一把,件件都是名家珍品,纵换上一个月,怕也能不重样。
远处有个仆从赶来,与云裳耳语几句,就见云裳过来传话:“前边要传饭了,请殿下与姑娘回去呢。”
听得这话,两人不敢耽搁,一道往回走。
两人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小舅舅李燚的说话声。
“我此番进京,便是为玉儿送嫁而来,她是我嫡亲的外甥女,不看见她过得好,咱们家里,怎么放得下心。”
紧接着便是皇帝的声音:“既是心疼孩子,表弟在京中多呆上几年,也更能看得分明。”
话至此,便停了,仆从出来请了裴良玉两个进去。
等用过饭,皇帝还预备请李燚去书房中,却被他拒绝。
“该说的,表哥都说了,我也都听了,倒不必再重复一回,”李燚靠着大迎枕,慢悠悠扇着扇子,“我也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儿,等玉儿成婚后再说。为玉儿送嫁是头等大事,什么都不能越过去。”
“坐的久了,骨头都僵了,”李燚站起身,毫无顾忌的伸了个懒腰,“酒足饭饱,多谢姑姑与表哥款待,我特意请了玉儿和琛小子作陪,领我逛京城呢,就先告辞了。”
第三十六章 大婚的第三十六天
从潜邸出来, 李燚让裴良玉和自己同乘,把裴琛赶去与李嬷嬷一道。
“我瞧着,你与齐瑄还算相熟?”
“是, ”裴良玉应了一声。
李燚点了点头:“今日我与你说上几句, 便一时做不好, 也不打紧, 先记在心里。”
“舅舅请讲。”
“今日我如何待你表舅,你也瞧见了, 日后你虽是做人儿媳, 却也要记得, 敬是要敬着, 却不能叫人骑到头上去。姐姐姐夫可与你说过如今世家现状?”
“曾说过的, ”皇帝因勋贵坐大, 无奈之下,只得引世家入朝。百年之约过后, 世家衰微, 对皇帝递来的梯子,自然也想接。
“既是说了,你就听着,左耳进右耳出, 也别当回事儿, ”李燚双手枕在脑后, 姿态悠闲轻松,面上却是难得的认真,“如今是他无人可用, 你姿态越高,越不吃亏。”
“千万别想着与人为善, 互不相伤,甭管宫中朝堂,有人的地方,就有上下高低之分,你站得高了,才会叫人连作对的心,都升不起。”
“至于别的,他既然敢用我们,就是我们在这些老家伙的事了。
李燚的话,说得清楚明白,裴良玉也听得明白。
不管世家们是面上光还是底子光,她裴良玉做了太子妃,就是世家的脸面。她底气足,世家就让人忌惮,她一旦退了,代表的可不只是她一个。
简单些说,那就是当年世家盛世时的贵女们如何过的,她裴良玉照着过就是。
“小舅舅您顶着这张脸,说自己是老家伙,谁能信去?”
李燚挑眉笑了:“等过些日子,小舅舅送你点东西。”
李燚说的“东西”,直到裴良玉大婚前日,被李嬷嬷引着,走完一遍封太子妃的礼,方送到她手上。
那会儿裴良玉才换下翟衣,女官们被李嬷嬷领了出去,因有了这个空档,才叫李燚顺顺利利的进来。
李燚带来的东西,是一个中等木箱,打开之后,放得整整齐齐的,是几大本名册。
裴良玉随手翻了两本,大到屏风字画,小到杯盏瓷勺,就连插花用的物件,都写得密密麻麻,占了一整本。贵重东西不多,可看着前头的名号,便知道这些都是有来头的。
李燚坐在裴良玉院子的小花厅里,倒是难得的规矩:“嫁妆抬数能装的不多,我买了所宅子,落在你名下,到要用时,你自叫人去取就是。”
“小舅舅这礼物太贵重了些,我不能收,”裴良玉将名册原样放回箱子里,亲手关上了箱子。
“先前给你说的,这就已经当耳旁风了不是,”李燚道,“多是些日常使的,贵重物件也没几样,能怎么用出花来,还得看你。”
“不过瞧外甥女你这样子,还有的学。”
裴良玉这才恍然,小舅舅送东西是真,借着这些东西,试探自己将他那日所说记住了几分,也是真。
她压箱底的银子不少,能生钱的铺子也有,可有些打从前朝积累下来的干净物件,却不是用银子就能买到的,得靠底蕴。
就说裴良玉桌上那套六色琉璃盏吧,也就不到两百年。放前朝末帝那会儿,就算珍奇,也顶多几十两银子的事儿。
可搁到现在,前朝没了,琉璃作坊被一把大火烧了,里头匠人四散,这六色琉璃盏成了绝品,价值也就上来了。
何况这样成套的东西,缺一只,便不能再摆出来宴客,如此损耗下来,还能用得上这东西的,可不就代表了家族的能耐?
“是外甥女错了,”裴良玉既想通了,便也不客气的收了,“多谢小舅舅。”
“这还差不多,”李燚满意了,“小舅舅现银不多,但这些个东西家中还是一抓一把,若有缺的了,只管同我开口。”
“已够用了,”裴良玉道,“要彰显世家底气风范,也不必日日都使新东西。若真日日都换,那就不是能耐,是个人癖好了。”
虽说如今瞧着,她要是真有这个癖好,也不是支持不起,却没这个必要,只要过得精细些,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她又何必非得铺张。
李燚见她心中有数,东西也送到了,便也没多留。
等他走了,二姐敏玉陪着李夫人又来了一回,这一次,她们送的是避火图与一个瓷摆件。
裴良玉只看了一眼,就脸红得让人扔回嫁妆箱子里去了,明儿虽是大婚,她可没准备明儿圆房。反正早和齐瑄说了,她是不想生孩子的,若是喝药,那多伤身,还是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的好。
敏玉见了,想起从前裴良玉和她提过的事,便假借要与裴良玉再多说两句,留了下来。
屋里没了下人,敏玉抓住裴良玉的手,低声道:“你该不会,还想着日后不生孩子吧。”
见裴良玉不说话,敏玉有些着急:“你心里这么想,难道就成了?要是太子知道……”
裴良玉想了想,悄悄附在敏玉耳畔:“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敏玉好一阵没敢说话,她看着裴良玉上下打量了几眼,突然问,“你实话和我说,若真有一日,你和太子互相喜欢,你愿不愿意和他生个孩子?”
“没影的事儿,怎么叫我说,”裴良玉道,“何况我肯定是不会爱上他的。”
“若真爱上了呢?”
“若真是爱上,或许我胆子就大了?”裴良玉不自觉想起了范文晏。
可真是奇怪,现在再想起他时,心里除了惋惜,竟也没什么痛意了。
到底时光催人,是她心够冷。
敏玉将这话听在耳中:“我记得你说,你和太子时常打赌?”
“怎么?”裴良玉没明白二姐的意思。
敏玉唇角微微上扬:“若是五年内你有生育,便算我赢,若五年外,或是没有,便算你赢。”
这个赌,分明就是白送的赢,裴良玉自不会拒了:“就这么定了。若你输了,就帮我做件事,若我输了,也是同理。”
“行啊,”敏玉伸出手,和裴良玉击了一下掌,才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太子是知道了,你能保证皇后不催你?看来这个赌约,我是赢定了。”
裴良玉眨眨眼,心里半点不慌:“二姐可不要太自信,我不是说了吗,我一早就想好了一箩筐的理由,你就等着瞧好了。”
“行了行了,我等着瞧,”敏玉看了一眼天色,“我过来前,叫人去大门外看过,使者和宫女都在帷帐中住着,厌翟车也在门外西侧停好了,你今儿好好歇息,可千万别睡不着。”
“我睡不着,你来陪我吗?”
“要叫人陪,也该是二婶来,你们母女好好说说话,”敏玉说着起身,“不过你要是真叫人来喊我,我也来的。”
“去去去,谁稀罕的你,”裴良玉笑着赶人,“明儿小姐妹们来,我不一定顾得上,劳姐姐你多替我看顾着了。”
敏玉顺势起身:“咱们什么关系,还用你说?再者,大姐已经到城外了,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就能回来,有她在,也不必我忙。”
裴良玉眼前一亮:“大姐回来,我却要走了,你可千万留大姐多住些日子,等我回门时,再同她说话。”
“知道了,太子妃殿下,”敏玉这回是真和裴良玉作别,往外去了。
青罗等敏玉走了,才领着其他几个丫鬟进来。
见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疲惫之色,青罗赶忙服侍她洗漱:“奴婢替姑娘按按头。”
裴良玉点点头,看了一眼屋里用架子撑起来的翟衣:“亏得如今已经入秋,要是放在夏日里,穿着这几层翟衣,怕还没等仪式结束,我背上就该全是汗了。”
青罗看了翟衣一眼对裴良玉所说,也颇为赞同。
“行了,就这样吧,”裴良玉打了个呵欠,阻止了青罗的动作,“你们也下去歇息吧。”
裴良玉白日走过一遍册封仪式,困得厉害,才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东宫里,齐瑄躺在床上,却好半夜都没什么困意。
姜斤斤听见动静进来,见齐瑄还醒着,忙道:“殿下明早,还要先醮戒礼呢,您要是再不歇息,明早上困得厉害,可怎么是好。”
姜斤斤都知道的道理,齐瑄能不知道吗?
“孤心里竟有些紧张,”齐瑄索性翻身坐了起来。
紧张?姜斤斤想了想,殿从前还真没紧张过,该睡就睡,该走礼就走礼,哪像如今?到底是放在心上的人。
姜斤斤想了想道:“可殿下,您彻夜不眠,精神不佳,姑娘明儿瞧见了,怕是会笑话您呢。”
“你说的是,若不笑话我,就不是她了,”齐瑄说着,又躺了回去,便睡不着,闭上眼睛休息休息,也能有些作用。
姜斤斤见状,又小心的推了出去,直到天明,时辰到了,才又进来。
“太子殿下,您醒了?”
姜斤斤才掀开帐子,就看见睁着眼,神采奕奕的齐瑄。
“到时辰了?”齐瑄整个人身上,都透出一股子按捺不住的兴奋感。分明早已加冠,此刻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姜斤斤赶紧叫人进来,服侍齐瑄起身。
洗漱完后,宫人捧来了衮冕。
衮服上玄下纁,冕九旒。
从前齐瑄穿这身衣裳,只叫人觉得威严、难以接近。今日他穿着,腰背挺得笔直,却连冕上的白色垂珠,都盖不住他的神采飞扬。
而后,便是进宫,拜见皇帝,行醮戒礼。
再度出宫门,在依仗中往裴宅去时,齐瑄的手都不由得收紧了,在微微转凉的秋里,竟起了汗。
裴良玉起的,比齐瑄还要早些。她得换两遍衣裳。故而一早就被青罗喊醒,坐在桌案前,昏昏欲睡。
一旁女官本想将裴良玉喊醒,却被青罗阻止。
女官蹙眉问:“你拦我做什么。”
青罗没退,反露出几分嘲讽:“如今只是梳妆打扮,太子妃倦了,想多歇一歇,你又要做什么?”
裴良玉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闭着眼,没开口。
在齐瑄亲迎前,她还有册封皇太子妃的礼呢,昨儿虽试着走了一遍,可今日才是正日子,宾客们都看着呢,可不能出差错。
等时候差不多了,不用女官开口,裴良玉自己就睁开了眼,眼中的冷淡,倒把预备过来喊人的女官吓得退了一步。
青罗见状,与文栀一道上前服侍着裴良玉换了衣裳。
使者与东宫众女官到门外时,李嬷嬷充作傅姆扶着裴良玉出门,紧接着,便是一套册封的流程。
等捧回册书、印宝并首饰、翟衣,裴良玉重新回到屋内,被服侍着换衣裳。这一回,众人对她的称呼,便不再有姑娘,都换做了太子妃。
裴良玉换好翟衣,戴好花钗,便听说齐瑄已到了大门外。该走的礼是走完了,但裴氏、李氏、宋氏与亲近的谢氏几家,都出了族中出色的子弟来帮着拦门。
女孩们也在此时,被引着到了裴良玉房中陪她说话。
裴良玉大姐也来了,但裴良玉不得空,也不能与她多说几句。
等齐瑄终于被放过一马,裴良玉被李嬷嬷扶着出门,拜别父母,才上了离家的车。
裴良玉的嫁妆多,宫中是知道的。但这头裴良玉都进了东宫,那头嫁妆还有没出裴宅的,也很叫皇家吃了一惊。
不止民间纷纷议论,到底是数百年世家大族,就连准二皇子妃准三皇子妃的娘家,也不由得暗暗为女儿再加了些东西。
二皇子三皇子亲至东宫观礼,瞧见这场面,心中也不由添了几分酸意。
三皇子看了二皇子一眼,道:“原以为,也就是仗着太后,才有些脸面的破落人家,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财力。”
“三弟可别小瞧了世家,”二皇子虽是德妃所出,但他未来岳父却是寒门爬起来的清流之家。故而对世家在野的声望,了解比三皇子多些,“能兴盛绵延数百年,历经时局而不倒,这些个世家,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竟是这样?”三皇子眼中划过一丝晦暗情绪,“二哥既然早知道,怎么也不提,如今太子得了这么个助力,只怕以后……”
“谁能知道呢,”二皇子面上带笑,口中却道,“裴氏离汾阳王府仅廿六日,便被父皇下敕旨封为太子妃。”
“二哥说的是,若是换了赵国公府……”
“三弟慎言,”二皇子看了三皇子一眼,“此处是东宫。”
三皇子忙收住口:“瞧我,若不是有二哥提醒,弟弟必然要出差错了。”
“弟必谨记二哥的话,再不提了,咱们继续观礼,观礼。”
两人说了一阵,再将注意力转回去时,殿中礼仪已入了尾声。齐瑄与裴良玉正饮下爵中最后一点酒。
等到同食之礼毕,一路回到新房,再行过合卺、结发之礼,屋内礼官如潮水般退去。裴良玉与齐瑄对视一眼,都不由松了口气。
齐瑄到此时,方如梦苏醒,这是东宫的婚房,裴良玉也在,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他的太子妃。
裴良玉被齐瑄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这么看我做什么,莫非,是被我好看得迷了眼?”
齐瑄一愣,笑道:“是是是,你今日格外好看,我才看得痴了。”
“既然会说话,就多说两句好听的来,”裴良玉说着又伸手揉了揉脖子,“不过得先叫人过来,替我换了衣裳再说。”
裴良玉说着,便想了起来,偏头问齐瑄:“你怎么还不去北厢换下冕服?”
齐瑄隔着旒珠,又多看了裴良玉几眼,才起身:“这就去。”
齐瑄走了,裴良玉赶忙喊了青罗几个进来。
“青罗你替我按按,戴了这一整日,头皮都拉紧了,怪不舒服的。”
“姑……”青罗才出声,就忙换了称呼,“殿下今日戴了花钗,就觉得头疼,日后再梳高髻时,可怎么是好。”
“那便少梳就是,”裴良玉道,“明儿进宫的衣裳钗环,你亲自收好了,这院子里,说不准都是些什么人,待过几日,我腾出手来,再慢慢料理。”
“是,殿下放心。”
裴良玉换过寝衣,卸了妆容,就看见齐瑄也进来了。
从前见齐瑄,两人都穿得整整齐齐,如今身份变了,两人身上都只着寝衣,裴良玉难得起了几分羞意。
但不得不说,齐瑄身材匀称,面容俊美,穿什么衣裳,做什么打扮,都没半分影响。
齐瑄常习射御之术,身体健壮,一套婚仪下来,也觉得有些疲累。等看见裴良玉卸了妆后,微微发白的嘴唇,眼中不由露出几分关切:“可是累得很了?”
“尚可,”裴良玉不自觉摸了摸肚子,“就是有些饿了。”
齐瑄有些迷惑:“不是才行了同食之礼?”
裴良玉毫不顾忌的翻了个白眼:“那些东西,你都是用过的,便纵是做得再好吃,满口都是酱、肉、酒,你便觉得够了?”
“我就说,好似看你没用多少。”
“我问过李嬷嬷的,”裴良玉用手边团扇半掩了口,“嬷嬷说不必非要用多少,略意思意思就是。”
“所以意思意思的结果就是,你如今,还得再用些吃食。”
“那又如何,”裴良玉问,“你还吃不吃?”
“吃,”齐瑄毫不犹豫道,“你要吃什么?”
“这会儿都累了,用些简单的就是,”裴良玉想了想,“这会儿要用膳,可是还得叫人去掌食女官处?”
“不必,”齐瑄道,“休整这院子时,我就叫人设了个膳房。今日你进宫,膳房应当也开了火,直接吩咐下去就是。”
裴良玉点了点头,同雪蕊嘱咐道:“你先瞧瞧膳房可备下了高汤,若有,便下一碗银丝面来,旁的,就按平时的准备。”
裴良玉正要叫雪蕊去,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齐瑄的习惯:“我这会儿想用些淡口的,你可要放酱?”
“同你一样吧,”齐瑄这会儿乏了,也不大想吃太过重口的东西,何况,他心中的紧张还没消。
雪蕊领命去了,不多时,便提着食盒回来。
银丝面一端出来,裴良玉便闻见了鸡汤的鲜香。银丝面上,按着裴良玉的习惯,放着焯过水的菜丝,鲜嫩的绿色,与鸡汤的香味,引得人不由食指大动。
“奴婢盯着厨下,只叫放了少许盐调味。”
裴良玉点点头,捧起碗,先喝了一口汤。胃里有了暖意,便只觉四肢百骸都舒服起来。
她看向齐瑄:“雪蕊还拿了几样腌菜,若你觉得太淡,就着腌菜吃就是。”
齐瑄点了点头,果然将筷子转向腌菜。他用了几口,才觉得味道有些不大一样:“这是膳房新做的?倒和从前的味儿不太一样。”
“是我从家中带来的,”裴良玉将碗搁到桌面上,“你要是喜欢,过些日子再做一些就是。”
“你还带了这个?”齐瑄惊讶道,“怪道嫁妆搬了这样久。”
“哼,就这么点,”裴良玉也没心思和他掰扯自己的嫁妆,只指着手中的碗道,“明日雪蕊和霜芯去膳房瞧瞧,将碗碟等一应器物都点一点,什么吃食配什么碗碟,都和膳房交代清楚,缺的,待过几日让人送来。”
裴良玉说着,转头问齐瑄:“东宫里,可没有不许人给我送东西来的规矩吧?”
齐瑄三两口吃完面,便听见这话:“这要看,是从何处送了。”
“从我名下的宅子里送。”
“这自然可以,”齐瑄听是裴良玉自己的嫁妆宅子,便没多问。
等裴良玉吃完最后一口面,青罗等人将东西都撤了下去,只剩裴良玉与齐瑄并排坐着,两人才发现,有些事,到底是不一样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连气氛都难得尴尬起来。
裴良玉看了一眼床铺,到底先开口道:“用药伤身,我不想用。所以……我睡里头,你睡外头,不许越线。”
齐瑄听得这话,便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心中虽有些失望,却还是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见齐瑄应得这样干脆,裴良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率先上床,裹了一床被子,将自己藏在了里头。
齐瑄看得唇角轻轻上扬,也躺在了外侧,两人一人一床被子,中间隔了一道明显的鸿沟。
从没有人这样,与裴良玉同床共枕过,她一时有些不适应,精神虽然疲惫极了,却总是睡不着。
齐瑄见了,温声道:“别担心,应了你的事,我都记着呢。明日还要进宫拜见父皇母后,先歇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裴良玉才从被子里冒出个头来,看着身边,闭着眼,躺得板正的齐瑄,到底撑不住,沉沉睡去。
等身侧没了响动,齐瑄睁开眼,借着帐外龙凤烛的光,看向裴良玉。
近在咫尺之间,不急。
第三十七章 太子妃第三十七天(抓虫)
大婚后第一日, 裴良玉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帐顶,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己身在何处。
青罗轻轻挑开帐子, 见裴良玉睁着眼, 不由松了口气:“殿下, 您醒了。”
殿下?是了,昨儿成婚了。这不是家里, 而是在东宫, 帐顶自然不一样。
裴良玉往身边看了一眼, 昨晚齐瑄休息的位置, 早没了人, 许是顾忌着她没醒, 被子倒还没整理。
裴良玉打了个呵欠,精神也不如平日好。
青罗见了, 忙捧上一盏清茶。
“殿下昨儿没休息好?”
裴良玉昨日因为疲惫, 睡得倒快,却并不安稳。她有些择席,习惯了睡觉前,将灯火都熄了, 也习惯了自己睡。
昨晚大喜之日, 喜烛是彻夜不能灭的, 而她身边,也躺着一个男人。即便理智上知道,这是齐瑄。可身边多出一个人, 裴良玉也没心大到当做无事发生。
是以昨夜,她醒了两回, 还总是做梦,梦见什么虽然忘了,可休息不好的疲惫感,却到现在还留着。
因是东宫,有不少不熟悉的宫女在,裴良玉也不好多说,只得道:“有一些。”
青罗看着有些担心,但今日拜见帝后是大事,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便只得轻声道:“殿下路上稍歇一歇。”
“我知道,”裴良玉点点头,就听见外头的门开了,一名女官领着人从纱帘后进来。
“参见太子妃。”
众人一齐行礼,裴良玉却觉得打头那女官的身影有些眼熟。
等宫女们都起身,裴良玉才发现,打头穿着女官服饰的,竟还是个熟人。
“云裳?”裴良玉有些意外,“你不是在长乐宫伺候?”
“禀殿下,是太后担心殿下初入东宫,不大适应,便使奴婢过来伺候。恰东宫掌严本就名额有缺,皇后娘娘做主提了奴婢上来。”
说是三司九掌,掌严只为九掌之一,但事实上,掌严该有三人担任,不过从前东宫人少,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再加上放了人出宫去,三司九掌,倒都不怎么齐。
“原来如此,”裴良玉笑起来,“本宫一定好生谢母后与皇祖母。”
说着,又嗔怪的看了青罗一眼:“你这丫头,必是早就知道了,却故意不说。”
青罗笑道:“奴婢见着云掌严,也吓了一跳,本想告诉殿下,哪知道,进来后便忘了,等云掌严进来,奴婢也不必再说了。”
裴良玉听了这个解释,才算放过她,重又看向云裳:“既如此,你才进东宫也不算久?”
“是,”云裳服侍着裴良玉坐在妆奁前,先取了梳子,亲自为她通头发,“奴婢才进东宫一月余。”
“那,东宫的章程,你当是已经熟悉了,”一月余,怕是从潜邸那次见过不久,云裳便进东宫了,“东宫算上你,已有了几位掌严?”
“算上奴婢,正是两位,”云裳道,“还有一位舒掌严,已是到了年纪,待明年春里,就要放出宫了。”
宫中不管宫女女官,年满二十五岁,都是可以出宫的,但每人大都只有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除非上位者开恩,再想出去,就难了。
裴良玉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对东宫女官的情况有了底。这几个月东宫女官有些变动,三司九掌足员是三十三人,现除了司闺,与云裳任的掌严,余的都只一人,算下来,就是十四人。
今日是裴良玉头回以儿媳身份去拜见帝后,衣裳打扮上,便得精心些。虽不必如昨日一般,穿着翟衣,却也衣饰华美。
她昨儿才说戴了一日花钗,头皮发痛,以后要少梳高髻,今日便梳了个高髻,但云裳手巧,又知道些许裴良玉的喜好,特意提前剪了些菊花,代替沉重的宝石花钗,装点在裴良玉髻上,又挑了些小花簪,对称的用在发髻两侧。
这样一通下来,裴良玉头上高髻的重量,比起昨儿可轻的太多,但美观上,却半点不差。
见裴良玉满意,青罗惊奇的将云裳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云掌严这手是怎么长的,这心思也太巧了。”
裴良玉看的好笑,却也吩咐青罗:“今日云裳头回给我梳妆,额外赏她们一回。”
云裳几人忙行礼:“谢殿下。”
“都起来吧,”裴良玉面上含笑,“今儿是第一回,却不是最后一回,伺候的好,本宫看在眼里,自然会赏。”
至于伺候的不好……裴良玉没说,但宫里的人都知道,你做不好,不代表别人不行。机会统共就那么多,不知道多少人等你腾位置。
梳妆打理完,裴良玉看时辰差不多了,问:“太子殿下呢?”
青罗还不及回答,就听见齐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孤在看太子妃赏人呢。”
齐瑄面带笑意的走近裴良玉,向她伸出了手:“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齐瑄的眼睛很漂亮,也很深邃迷人,若只盯着他的眼睛看,一个不慎,怕还得当心自己的心神都陷进去。
但裴良玉,有时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许是没怎么往某个方向想过,便也不放在心上。
她看着齐瑄伸到眼前的手,也慢慢伸出手去,而后,啪的一声,在齐瑄手心拍了一下。
裴良玉自己站了起来:“走吧。”
齐瑄轻笑一声,眼含威胁,看了看在场的宫人,才重新笑着看向裴良玉:“你怕是唯一一个敢在我伸手时借机打手心的了。”
裴良玉听了,却并不觉得惶恐,只侧了侧头:“打疼了?”
“就你这点力气?”齐瑄微微挑眉。
裴良玉没理他,伸出手,由青罗扶着慢悠悠往外走。
齐瑄摇了摇头,三两步赶上。
殿中女官宫女们见齐瑄与裴良玉并行,都不由低了头,将裴良玉的地位,再往上提了提。
裴良玉与齐瑄出来后,见殿外只停了一架步撵,不由看向了齐瑄。
东宫的女官,必是不敢擅自撤掉步撵的,能做主的,必然只有一人。
齐瑄轻咳一声:“你可愿与我同乘?”
裴良玉沉默片刻:“你只叫了一架步撵,若不同乘,难道还叫我走着去?”
“你说的是,”齐瑄下意识道,“不过这是咱们大婚后的第一日,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难道不好?”
太子夫妻和睦,自然好过冷淡,既是正事,裴良玉当然不会掉链子。
是以二人一同上了太子专用的步撵,一路从东宫到了紫宸殿。皇帝就在紫宸殿中见他们。
两人去时,皇帝正在处理奏章,但他显然已经听说了裴良玉与齐瑄同乘而来的事,认为他们感情不错,还特别称赞了两句,才将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裴良玉。
皇帝还有正事要忙,两人便也没多呆,坐上步撵,又转道往凤仪宫去。
离了紫宸殿,裴良玉看了齐瑄一眼。
“怎么?”齐瑄偏过头。
裴良玉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问:“若是皇后问起产育之事,要怎么答?”
“你不必答,”齐瑄看着裴良玉交握的双手,“你与我疏远些,我再借机让你离开,私下与母后说。”
齐瑄顿了顿,又道:“你如今对母后,也该改口了。”
太子昨日娶妇,今日一早,众妃便齐齐来给皇后道贺,但都没多留,齐瑄毕竟已经成年,要正式见裴良玉,也不必非得在今日,是以在得知裴良玉二人从紫宸殿出来的消息后,就都散了。
几个高位嫔妃都有步撵,早早离开,只几个低位嫔妃落在后头,看见皇太子专用的步撵从内宫门处进来。
“不是说太子与太子妃出了紫宸殿?怎么不见太子妃的步撵。”
“怕不是太子与太子妃同乘?”
几名低位嫔妃一起在宫巷转角处停下脚步,一同看向凤仪宫门前。
“钱妹妹怎么看?”一人看向落在最末的女子。
这女子正是当初被皇帝承认,要封为美人,却因德妃谏言,只得了七品御女的宫人。
钱御女听得这话只轻言慢语道:“太子妃与太子青梅竹马,便同乘而来,也不无可能。”
“妹妹说的是,”那问话之人小声道,“听说当初选太子妃时,裴妃与惠平太子妃皆在候选之列,只是那时裴妃年纪尚小,惠平太子妃命格出众,皇后心中有了偏向,裴妃才另许了人家。”
“竟是如此?那裴妃与太子青梅竹马,未必没有情谊,如今看来,倒是一对有情人。”
“可我怎么听说……”一名低位嫔妃吞吞吐吐道,“惠平太子妃的命格是换过的,假凤到底成不了真凤,所以生下皇孙郡主后,受不了这个福气,才薨了。”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先前钦天监重算裴妃命格,竟和惠平太子妃一字不差,我还觉得奇怪呢。钱妹妹你跟在德妃娘娘身边多年,可曾听说过什么?”
钱御女低着头:“这样的事情,德妃娘娘怎么会叫我知道。姐姐们可走不走?若不走,我就先回了。耽搁了这一会儿,我怕回去迟了。”
这话一出口,旁边几人看她的神色都带了几分同情:“德妃娘娘管束你这样严,连几时走回承禧宫都要定好?”
钱御女咬了咬下唇,并不说话。
好在此时裴良玉与齐瑄一同下了步撵,几人知道了结果,了却了心里的疑惑,便也没再耽搁,一同往后宫中去。倒是钱御女,离开前,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裴良玉与齐瑄走进凤仪宫的背影。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长乐安康。”
眼见得裴良玉与齐瑄一同下拜,皇后眼中透着十足的满意。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发话,立刻就有人上前扶起裴良玉,而后又是赐座。不过在坐下时,裴良玉看也没看齐瑄一眼,让皇后眸色沉了沉。
“盼了这么久,玉儿到底是咱们家的人了,”皇后看了身边宫人一眼,那人会意上前,在裴良玉面前打开了手中木匣,“本宫一看见这套头面,就觉得配得上我们玉儿。”
匣子里,是一整套头面。
头面以金做底,有宝石、珍珠点缀其上。但最值得一提的是,这头面还用了不少打磨精细的贝质花片。贝类独特的光泽和金银不同,便是最亮的贝片,也会有一种不张扬的独特美感。
好贝难得,要手工打磨出这足够做一整套头面,且颜色过渡极其自然的花片,更是难得。这一套头面,的确是送到了裴良玉的心坎上。
“儿臣很喜欢,多谢母后。”
裴良玉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皇后自然看得出来,她端起茶盏,轻轻撇开面上漂浮的茶叶,暼向两人,慢慢道:“若真是要谢本宫,你便好好养好身子,异日,再……”
“母后,”齐瑄打断了皇后的话。
皇后前半句都说了,后面还能是什么,人人心里门儿清。但皇后被齐瑄打断,又见裴良玉只低着头,心里一突,面上的情绪便冷了几分。
“母后送了太子妃这样好的一套钗环,不如叫她即刻装扮起来,好叫母后看看?”
既是齐瑄大婚后头一日,皇后到底还是克制了几分:“当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玉儿都装扮好了,哪能说换就换。”
“柳尚仪,”皇后喊了一声,“你替玉儿挑几件出来试一试吧。”
“是,”柳尚仪应了一声,便来请裴良玉,“太子妃请跟奴婢来。”
裴良玉站起身,给皇后欠身一礼,又看了齐瑄一眼才出去。
随着裴良玉两人离去,屋内伺候的宫人也都鱼贯而出。
皇后这才板着脸,沉着声:“说吧,怎么回事。”
齐瑄起身,直接在皇后面前跪了下来:“母后,儿子不想,至少几年内,不想太子妃有孕。”
皇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到齐瑄面前,看着齐瑄的头顶,到底闭了眼,深吸口气:“为什么。”
“为了福瑜。”
皇后一怔,有些明白了齐瑄的意思。
“父皇要用世家,必然会抬一抬世家的地位,福瑜是儿子的嫡长子,可他年岁太小,太子妃若很快有孕,日后,福瑜又要如何自处?”
“何况,儿臣因产育,已没了两位太子妃,若她再……”
“不许胡说,”皇后知道,这两个理由都是齐瑄的真心话。
齐瑄要是再没一个太子妃,对他的影响,实在难以估量。而聪慧知礼的长孙福瑜,在皇后的心里,意义也绝对大过还没影的次孙。
何况裴良玉出身世家,皇后出身勋贵,她对福瑜天然就有一种维护亲近。
皇后沉默片刻,道:“不许用伤身之药。”
“儿臣没用药,太子妃也没有,”齐瑄看了皇后一眼,“儿臣与太子妃,并没圆房。”
看到皇后面上毫不意外的神色,齐瑄知道,他赌对了,这件事,皇后果然已经知道了。
皇后重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太子妃知道你的想法了。”
“儿臣昨日已同她说了。”
齐瑄没再继续说,皇后却自认从今早裴良玉与齐瑄的举止中看到了答案。
到底事关自己儿孙,皇后便是觉得齐瑄担心太过,却也不敢说裴良玉一旦生育,对福瑜没有半点影响的话
“你预备等多久,才是佳期?”
“至少三年,”齐瑄道,“若是可以,儿子想等到五年后。”
五年后,福瑜总角之时,便不能再算作幼童,可看作少年了。
“太长了,”皇后冷着脸道,“至多三年,你务必与太子妃圆房,你娶的是妻子,不是泥塑的摆设。”
“是,儿臣知道。”
待齐瑄应了,皇后也不耐烦再看他跪着,但等到宫人来报,说裴良玉回来了时,皇后捏着茶杯盖的手却是一抖,杯盖落在杯盏上,发出一声脆响。
裴良玉头上除了菊花,所用钗环不多,柳尚仪看了一眼,将之一一替换过,瞧着也算不错。
裴良玉再走进来时,便敏锐的察觉到殿内气氛有些冷凝。而皇后再看她时,竟还带了几分怜惜。
“不错,不错,”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裴良玉腰间的禁步,那原是与先前的佩饰一道搭的,放到现在,倒有些不大合适了,“本宫从前有个蝶恋花的蝶贝禁步?去把那个取来。”
皇后说着,又看向裴良玉:“那禁步是本宫的嫁妆,从前极喜欢的,后来年纪大了,不合用了,便收了起来,如今给你吧。”
“既是母后爱物,儿臣不能要。”
“白放着也是放着,你穿戴出来,本宫才更高兴,”皇后拉了裴良玉就在身边坐了,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今年八月十五,宫中要办家宴,玉儿不如来帮着本宫一同理事?”
裴良玉不自觉看了独自饮茶的齐瑄一眼。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皇后的态度变化竟比方才初初进来时还要大,一向重权的皇后,竟舍得让她这个儿媳染指她的宫权?
就算今日已是八月初三,离中秋也就十来日,该做的准备,必然都做得差不多了,可这是皇后亲自开口啊,只要她参与了,便能借着这个名头,在与会的宗室面前很露脸一回。
裴良玉迅速在心内斟酌片刻,拒绝了皇后:“儿臣才进宫,尚有许多事情不懂,便是母后不嫌弃,儿臣也不敢搞砸了中秋家宴。日后待儿臣多学一些,母后再要儿臣打下手,儿臣必不会推辞。”
事实上,皇后才将话出口,心中便有了几分后悔,如今听见裴良玉拒绝,松口气之于,也更高兴起来。
“你做了太子妃,东宫的三司九掌,日后便都该你总揽,若有不规矩,仗着资历要在你面前抖擞的,直接让宫正司去领人,罚到掖庭去。”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裴良玉没再拒绝,只是故意做出考虑模样:“若儿臣有不决之事,可能来请教母后?”
“自然可以。”
裴良玉想了想,道:“柳氏与白氏伺候太子日久,儿臣想着,等过些日子,便给二人都升一升分位,母后觉得如何?”
“不可,”皇后压着气扫了有些惊讶的齐瑄一眼,同裴良玉道,“柳氏虽是小选出身,却也没什么功劳,升到承徽已是格外恩赐,多的她也担待不起。至于白氏,侍婢出身,又犯了错。你才进宫面皮薄,很不用管她们。”
皇后温柔的拍了拍裴良玉的手,“日后太子若欺负你了,也只管来告诉母后,母后替你做主。”
裴良玉下意识摇了摇头:“太子并没欺负儿臣。”
皇后看着裴良玉的神色更柔和了,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个好孩子,你的好,母后都记在心里。”
皇后此刻对裴良玉喜欢得紧,等往长乐宫去时,便叫裴良玉上了凤辇,与她同坐。
宫道上,避在一旁,让凤辇先行的宫妃瞧见这一幕,都很是吃惊。
“婕妤姐姐,是不是我眼睛花了,竟看见皇后的凤辇上多坐了个人?”
“你没瞧错,”那婕妤也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不止坐了个人,皇后从前最喜欢的蝶恋花禁步你可记得?”
“自然。”
“也在那人腰间佩着呢。看来皇后对这位太子妃,已不止是满意极了,不成,我得往承明殿去一趟。”
裴良玉头上的钗环,太后不认识,但裴良玉腰间的禁步,太后却也是识得的。
“这是你的嫁妆,怎么也给了玉儿?”
“玉儿是儿媳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又做了冬郎的妻子,儿媳心里高兴,”皇后笑道,“何况,儿媳的嫁妆,日后不都是要给冬郎和玉儿的?如今玉儿年轻,这些东西正该她穿戴起来才好。”
太后拉着裴良玉的手稍稍收紧,显然也是不大敢相信,这竟是皇后说出来的话。
“如今玉儿嫁进宫里,正可多陪陪母后,儿媳想着,中秋宫宴那日,可要将玉儿的座位设在母后身边?”
太后听得这话,很有些心动,却还是拒绝道:“中秋佳节,陪在我一个老婆子身边做什么,让他们小夫妻两个自己坐去。”
皇后又劝了几句,太后也还是没应,皇后便也只得罢了。
裴良玉借机又来谢太后与皇后派了云裳去东宫帮她的事,皇后便顺口教了她几句,太后时不时插嘴,倒也其乐融融。只齐瑄在旁独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瞧着可怜得很。
待到从长乐宫出来,裴良玉才又坐上了齐瑄的步撵。
在回东宫的路上,齐瑄方轻轻拉了一下裴良玉的衣角。
“今日孤为了你,在母后面前担下了这样大的事,你要怎么谢孤?”
“谢?”裴良玉心里感激齐瑄一力承担此事,没叫皇后对她有半分不快,反而因此得了不少好处,却也下意识的不肯叫齐瑄太占上风,“难道不威胁福瑜地位,不是你心中所想?”
第三十八章 太子妃第三十八天(改作话)
待进了东宫, 齐瑄方重新开口:“你院子的名字,你可喜欢?”
“院名?”
裴良玉已全然忘了此事:“昨日大婚,我混混沌沌的, 连它叫什么都不知道, 不如你先告诉我?”
“长平, ”齐瑄双手平放在膝上, “一世长平的长平。”
长平院,长平愿。
齐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孤起先想了许多, 最后还是定了这个。”
“共有哪些做了备选?”裴良玉有些好奇。
“青鸾、昭阳、毓秀、祥宁、怀瑾。”
裴良玉听罢, 道:“还是长平二字最好。”
齐瑄悄悄松了口气:“你喜欢?”
“喜欢啊, ”裴良玉道, “若能如此名, 一世长平, 倒也不错。”
齐瑄唇角轻轻翘起:“你既喜欢,倒用不着再改, 也省去不少麻烦。”
裴良玉斜眼看他一回, 到底叫在院门前停了。
见裴良玉仰头看匾上的名字,姜斤斤赶忙上前:“从前东宫最大的院子,是缀锦院,但太子殿下知道, 殿下您不爱住旁人住过的地方, 便特意叫人重新修缮, 将桂子院与玉兰园合而为一。”
“这两个院子都只比缀锦院小些,合为长平院后,就太大了些, 逾了规制,太子殿下便特意划出一片地方, 单设了个园子,在长平院之侧,仅院中有小门出入,却不落在长平院下。”
“提这些做什么,”齐瑄看似不悦的责怪一句,却又很快重新将视线落到了裴良玉身上。
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园子?不得不说,裴良玉是喜欢的。
“多谢,”裴良玉认真道。
“只嘴上谢谢就够了?”齐瑄道,“你也太没诚意了些。”
“那……”裴良玉想了想,“过几日我在园中设宴谢你?”
“这还算有些诚意。”
裴良玉见他嘚瑟上了,也不管他,只问:“这字是谁写的?”
“是太子殿下亲笔所书。”
裴良玉点了点头,没了继续看的意思:“回吧。”
“怎么?”齐瑄下意识问了一句,又忽然心生后悔,不该问的。
裴良玉才说要谢他,此刻答话时,便给他留了点面子:“还算不错,至少借你的名头,镇一些个妖魔鬼怪,尚能有几分用处。”
都到了院门口,突然有人打宫巷赶来。
“禀太子殿下,颖侯求见。”
“呵,”裴良玉轻笑一声,“颖侯回京了?”
惠平太子妃娘家,原是颖国公府,前头三代不曾降等,到了她父亲时,才降了一等,成了颖侯。但颖侯早先在外做官,京中只有庶长子出身的王大人在。
“回太子妃,颖侯说是昨日回的,今早往宫中递了折子,皇上并未传召,而后来了东宫。”
裴良玉听罢,看了齐瑄一眼:“东宫还真是,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不过颖侯就是颖侯,还真会挑时候。”
裴良玉眸色冷淡,她可不相信,就真有这么巧的事,他们才从长乐宫回来,没得到皇帝传召的颖侯,就到了东宫。
齐瑄自然听懂了裴良玉的言下之意,此刻脸色也沉了几分,却不是对着裴良玉的。
“请颖侯稍待,”齐瑄说完,才看向裴良玉,“走吧,我同你进去。”
见齐瑄打定主意要先陪她进去,裴良玉也不会装着贤淑大度的模样,劝他先去见颖侯。
何况,她心里总觉得,颖侯选这时候来,怕是还有后招。
长平院名为长平院,但实际上,称一声长平宫,也是能的。
朱漆雕花的大门打开,便是平坦整齐的石板路,与高大的长平殿。殿前本是足以供百人站立,都不会显得拥挤的庭院,但此刻,庭中却按次序站了不少人。
裴良玉一见这情形,微眯了眼,心道,这不就来了?
姜寸寸见裴良玉回来,赶忙上前:“参见太子,参见太子妃。”
等裴良玉叫起,姜寸寸才小声道:“这都是三司九掌的女官和女史,今儿一早就来了。”
裴良玉轻哼一声:“来的倒早。”
裴良玉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对上了微微抬头的云裳。随后,云裳的眼睛落到了前方两位司闺身上。
这下子,有了云裳报信,裴良玉都不怕冤枉了别人。
裴良玉这个太子妃都还没发话呢,便敢集合起三司九掌,在她院中等着。说的好听些,这叫尊敬太子妃,给太子妃请安。说得难听些,这就是想裹挟三司九掌向裴良玉施压。
上位者没发话,底下的人私下拧成一股绳,想做什么就做了。这回是想你所想,可长此以往,三司九掌到底听谁的,怕还未可知。
若裴良玉是个看不明白的,岂不是就要被这些宫婢牵着鼻子走?
何况,如今颖侯就在前头,若相信三司的所作所为,和颖侯无关,裴良玉怕是都对不起特意来过裴家好几次的陈夫人。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殿下。”众女官齐齐下拜。
裴良玉能想到的事,齐瑄自然也能想到,是以此刻,他左手紧握成拳,右手却牵上了裴良玉的手。
裴良玉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目不斜视,便也一道往长平殿中而去。
姜斤斤落在后头,招来姜寸寸数落几句,才叫他好生盯着这些女官。
既是行礼,主子没叫起,那就这样等着吧。
裴良玉两人进门时,柳承徽与白奉仪都已在殿中侍立。见两人牵着手进来,面上都露出几分异色。
等裴良玉两人在主位上坐了,柳氏与白氏才上前行礼。
“妾承徽柳氏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妾奉仪白氏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头回行礼,两人面上乖觉,裴良玉也没为难她们,随口说了几句,便将给两人备的见面礼直接赏了下去。
等两人又谢恩时,裴良玉才有功夫仔细打量两人。
她最先注意的,自然是齐瑄的“宠妾”柳氏,柳氏出身江南,人如其姓的腰肢细软,眉目如画。尤其那两弯柳叶眉,生得好看极了。如此,倒不难想,她为何会被人从民间小选进宫,又一路进了东宫了。
等打量过柳氏,裴良玉才看向白氏。白氏曾是惠平太子妃的侍女,在容貌上比柳氏稍逊一筹,但瞧着却比柳氏更端庄温柔些,便是一些小户嫡妻都不及她。
裴良玉进门时,曾格外注意过两人神色,除了看到她与齐瑄的手时,她二人对齐瑄的出现,都没半分异样,也不知是否真不知道颖侯之事。
齐瑄等两人行完礼,才问左右:“福盈和福瑜呢?”
文栀上前道:“郡主与皇孙出门时,曾派人传了信来,算着时辰,应是要到了。”
文栀正说着呢,那边两个孩子并一干宫人就到了。
霜芯离门最近,赶忙去请进来。
福盈尚且要乳母抱着进门,福瑜却是从进门槛后,就下了地,一步步走过来的。
福盈是姐姐,瞧着也圆润些,却好似更娇气,看见齐瑄在,也只是终于肯下地,仍要乳母牵着,但看见白奉仪后,却是眼前一亮,便是走到了裴良玉两人前头,也还时不时暼向白奉仪,显见十分亲近。
福瑜则小大人似的,独自走在前头,宫人都只敢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他看见齐瑄时,眼睛微亮,等看向裴良玉,又带了几分小心的打量。
两个孩子翻过年正月里就是四岁,性子倒是完全不同。
裴良玉只看两人此时举止,就能大致明白为何齐瑄会这么偏爱福瑜了。这的确是个聪明早熟又讨喜的小家伙。
“福瑜拜见父亲、母亲。”
见弟弟都行了礼,福盈这才道:“福盈拜见父亲母亲。”
不管乐不乐意,两个孩子的礼都行得似模似样。齐瑄虽然脸都黑了,到底忍着没说什么。
裴良玉只将一切看进眼里,抬手虚扶一把:“不必多礼。”
“青罗,”裴良玉喊了一声,青罗便领着雪蕊将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捧了出来。礼物大都是一样的,但因为福瑜已经开始读书,便多加了一套大儒的蒙学释义,福盈是女孩子,便添了些小孩子能用的首饰玩具。
看到首饰玩具,福盈才终于肯扔开乳母,看裴良玉。
“多谢母亲。”
看到两个孩子知道道谢,齐瑄才终于缓和了脸色,同裴良玉道:“孤去前头了。”
裴良玉点点头,顺口问了一句:“难得颖侯来,可要带两个孩子去见一见外祖?”
“外祖来了?”福盈最先反应过来,跑到齐瑄身边撒娇,“爹,女儿要去嘛,女儿还没见过外祖呢。”
“见过的,”福瑜在一旁道。
福盈嘟了嘟嘴:“一岁呀,我不记得啦!”
裴良玉眼中透出几分了然。难怪方才瞧见福盈的举止,齐瑄会黑脸,原来本是个活泼孩子。
“不行,”齐瑄板了脸,“福瑜今日还未读书,福盈的学业也要再用心些。”
“哦,”福盈绷着一张脸,露出不高兴的模样,等齐瑄走了,乳母想用玩具哄她,也被她一把挥到地上。
裴良玉还没说什么呢,白氏就忙站了出来,揽住福盈:“福盈郡主年纪小不懂事,不是有意的,请太子妃恕罪。”
福盈被白氏抱住时,愣了一下,见白氏神情恳切的看向裴良玉,瞪了裴良玉一眼:“白娘娘,她欺负你了吗?”
听见这个称呼,白氏面上一僵,小声提醒:“郡主又叫错了,妾担不起。”
“把福盈郡主抱过来,”裴良玉淡淡说了一句,见白氏正要动作,看向一旁乳母,“本宫是指使不动你们了?”
乳母不敢耽搁,忙把福盈从白氏怀里接了过来,抱到裴良玉跟前。
见福瑜也赶忙跟了过来,裴良玉对他安抚一笑,方看向福盈。
若打从心底里说,出去赴宴遇到福盈这样的孩子,裴良玉是管也不会管的,但她做了太子妃,福盈的教养,她就得说上两句,否则丢的也是她的脸面。
“福盈知道,白氏方才为什么要和本宫道歉吗?”
福盈看着裴良玉不说话,但神色间已有了几分疑惑:“不是你欺负的?”
“本宫都没同她说话,怎么能欺负到她?”
“是哦,”福盈眨眨眼,“我错怪你啦。”
“福盈知错能改,真是个好孩子,不过福盈记得,以后要称呼本宫为母亲,否则到了外面,别人会说福盈不懂规矩,知道吗?”
“福盈懂的,和嬷嬷学了。”
裴良玉往跟着福盈来的人里看了一眼,立刻就有个脸上微圆,气质和蔼的嬷嬷站了出来。
“禀太子妃,是奴婢暂任郡主傅姆。”
裴良玉点点头,没看着福盈可爱,就摸头,只继续道:“但福盈方才有个地方做错了。”
“什么?”
裴良玉没当面说,只道:“等福盈回去了,让你的傅姆告诉你好不好?现在人太多啦,要悄悄的说。”
等福盈应了,裴良玉才看向那傅姆:“福盈年纪小,你好生同她分说。”
不等那傅姆应下,一旁福瑜就开口道:“母亲,我会告诉姐姐。”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好,那就福瑜去告诉姐姐。”
而后,裴良玉也没留他们,任由两个孩子一道走了,才看向白奉仪。
“太子妃大度,是妾太过关心郡主,以致关心则乱了,”白氏赶忙低头请罪。
“你关心郡主,是好事,”裴良玉见白氏脸上浮出点点笑意,才继续道,“但如今,有本宫在,郡主的事,就无需你一个九品奉仪插手了。”
“殿下,当初惠平殿下去前,是特意指了妾照顾郡主的,”白奉仪道,“妾虽不才,愿常伴郡主左右。”
“那你如何不去做郡主的宫女,反倒做了太子的侍妾?什么身份,该做什么事,难道还要本宫提醒你不成。”
裴良玉这话出口,便瞥见了一旁柳承徽脸上忍不住的笑。
见裴良玉看过来,柳承徽倒是大大方方站了出来:“太子妃说得是,从前是东宫无人,如今太子妃正位,皇孙与郡主的教养,自然要仰仗太子妃。”
裴良玉双手交握在膝上,不管柳氏出于什么目的出来帮腔,到底是她爱听的,便道:“叫掌书进来。”
不多时,掌书进门:“奴婢掌书孙氏,参见太子妃。”
“起吧,”裴良玉道,“孙掌书,宫人教学都是你掌管。”
“是。”
“如此,你寻个懂规矩的女史,去好生与白奉仪讲一讲,作为东宫侍妾,什么才是她该做的。”
即便是听了这样的话,孙掌书规矩丝毫不乱,也并没抬头乱看。
裴良玉微微点头:“去吧。”
见孙掌书退了出去,柳承徽也起身:“殿下事忙,妾告退。”
见裴良玉许了,柳承微又暼向白氏:“白奉仪,你走不走?”
白氏扯出一个笑:“婢妾告退。”
两人出去,屋内剩下的,便只有在长平殿中伺候的宫人了。雪蕊本想提一句外头的三司宫人,被霜芯拉了一下,也不说话了。
文栀给裴良玉换了盏茶,又来给裴良玉捶腿:“殿下,您方才怎么不直接告诉郡主她错在何处?”
裴良玉抿了一口茶水:“青罗,你说。”
青罗斟酌片刻,道:“奴婢猜着,除了方才人多,殿下要给郡主留脸面,许还因为郡主对殿下心有反感之意,殿下说得多了,郡主只怕更听不进去。倒是傅姆,与郡主相处日久,主要负责的也是引导的郡主规矩,由她为郡主讲解,郡主许是更能听进去些。”
“原来如此,”文栀笑道,“是奴婢愚笨,不能领会殿下真意。”
裴良玉轻笑一声:“殿中的人,你们都清楚了?”
“是,”文栀应道,“殿下嫁进东宫前,殿中由姜寸寸总揽,并无一等宫女,是以如今记在一等名册上的,正是奴婢四人。”
“如今在册的二等宫人亦是四人。其中两人从前在长乐宫伺候过,两人是从掖庭中新分来的。”
“在长乐宫伺候过?”裴良玉想了想,“等迟些,问问云裳。”
等文栀应了,裴良玉才道:“我们回来,有多久了?”
青罗看了一眼自鸣钟:“已一个时辰了。”
“成吧,出去瞧瞧,”裴良玉起身,四名从裴家带来的大宫女俱跟在她身后。
到底是能被选入三司的人,规矩上是不差的,便以行礼的姿势站了一个时辰,大体也是端正的。
“起吧。”
裴良玉轻飘飘的一声,似是一个信号,让三司众人都松了口气。
“谢殿下。”
“今日是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裴良玉冷着脸道,“本宫最讨厌自作主张的仆从。令行禁止,本宫可命你们一早来了?”
后头有几个女史忍不住往前看了看。
“是谁的主意。”
裴良玉的话音落下,过了片刻,两名司闺打头站了出来。
“很好,本宫倒是万万没想到,”裴良玉勾了勾唇角,“掌正何在。”
一名掌正从司闺身后站了出来:“奴婢掌正钱氏,参见太子妃殿下。”
“程司闺、徐司闺都是你的上司,你可能秉公执法?”
“回殿下,执掌纠察刑法,是奴婢职责所在,便是两位司闺犯错,奴婢也必不会回护。”
“本宫就信你一回,若有发现你徇私,置宫规于不顾,你等三人,便往宫正司去吧。”
宫正司管的是皇帝后宫的宫人,东宫自有掌正在,论理,不该宫正司管。但要是不属于东宫了,那宫正司管起来,就没有任何问题。
裴良玉这话的意思,便是钱掌正若敢徇私,便将她三人都撵出东宫去。
钱掌正忙道:“奴婢必不辜负殿下信任。”
裴良玉等那三人退了回去,方道:“本宫是个赏罚分明之人,犯了错要罚,做对了事情,自然也要赏。本宫不喜欢有人打着为本宫着想的旗帜自作主张,也讨厌有人欺上瞒下。”
“即日起,东宫中亦设纳言之所,由霜芯负责。”
裴良玉说完,霜芯便站了出来,也让众宫人都认识了她。
“尔等所进之言,都将经过查证,若属实,则犯者及包庇者均同罪。若为嫉妒凭空捏造,则造谣者罪。尔等,都听明白了?”
“是,奴婢等谨记。”
“程司闺,”裴良玉道,“稍后,命人将宫人名册送来。”
“是,”程司闺应下后,又道,“奴婢还有一事,盼请殿下定夺。”
“何事?”
“是三司九掌不足之事,”程司闺道,“殿下正位东宫,三司九掌之事,理应由殿下裁决。”
裴良玉轻哼一声,这程司闺,胆子倒真是不小。方才刚因自作主张受罚,现在便在三司宫人面前提出补充女官之事。
若裴良玉应了,便是她提出之人的脸面能耐,得人心。若裴良玉不应,就是裴良玉这位主子,脾气古怪,欺压三司。
扫了一眼带着几分期待的女史们,和微微蹙眉看向程司闺的司则司馔,裴良玉心里有了答案,也知道,此事不处理好,日后要三司服她,能如指臂使,就难了。
“原来如此,那尔等可有推举之人?”
“奴婢等曾在三司内部举行推举,已列出有才女史的名册。”
这回,是徐司闺站了出来,将名册高举。
“郑司则、曹司馔,可是如此?”
有了裴良玉点名,两人才站了出来。
郑司则先道:“禀殿下,这名册只是初选,却并没具体定论,奴婢等原是想再仔细斟酌后,再禀告殿下。”
曹司馔应和着:“是,要呈上殿下翻阅,奴婢等自该严加核正,故,还尚未定下。”
有了这两人的话,裴良玉才总算满意,三司之中,也并非全然一体,只由司闺主理。
想想也是,尚宫局中,六尚平级,但都需以尚宫为首。可这里是东宫,三司平起平坐,便是司闺司掌名册推罚等大事,隐隐压其余两司一头,到底没有定论。三司之中,谁又甘心永远居于人下?
尤其方才进门后,齐瑄的举动,怕也给这有心之人,吃了颗定心丸。
“既是如此,这名册,本宫就收下了,尔等回去之后,再行仔细核正,届时,三司再分别到本宫处说明优劣。”
“奴婢尊令。”
裴良玉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多留,转身回了殿中。
到了此刻,三司方可回转。因为裴良玉卸下钗环需要用人,云裳便领着一个女史留了下来。
钱掌正则领着名下女史走到了两位司闺面前:“程司闺、徐司闺,还请二位同我走一趟吧。”
郑司则与曹司馔看着两人脸色铁青的跟着离去,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没敢在殿前多说,领着剩下的人回了三司。
第三十九章 太子妃第三十九天
裴良玉坐在内室的榻上, 开了窗,窗外桂花满枝,乘着风, 将芬芳送入殿中。
有了天然的桂香, 殿中的熏香便成了累赘, 雪蕊领人将熏香灭了, 殿中的气味,便渐渐地带了一股子天然之意。
裴良玉面前的小几上, 摆了一本名册, 一壶清茶, 一碟桂花糕。
云裳领人捧了妆奁来时, 裴良玉正望着窗外桂树, 神色恬淡、温柔。
裴良玉听见脚步声停了, 疑惑看去:“怎么不过来了?”
云裳这才笑着慢慢走到裴良玉身边:“殿下坐在此处,便好似一幅画儿, 奴婢虽是俗人, 却也不敢扰了画中仙人。”
“什么画中仙,”裴良玉淡淡道,“不过都是俗人,本宫还是最俗气的那个。”
“殿下若自认俗人, 可叫奴婢们怎么办呢, ”云裳上前, 轻轻替裴良玉卸了头上发钗,又将已没那么娇艳的花朵一一拆下,放进一旁的托盘里, 才拿了梳子,重新给裴良玉通头发, “殿下想梳个什么样的发式?”
“不必出门见客,挽起来就是。”
待云裳应了,裴良玉才问:“殿中的二等宫女,你可识得?”
“殿下指的是桂枝和兰枝吧,她们从前都是长乐宫中的宫女,奴婢虽然识得,却不怎么相熟。”
虽然同样是长乐宫中出来的,却和云裳不熟,要么是两人从前不够得用,要么就是有人特意调过来的,裴良玉想了想,这事怕还得再问问李嬷嬷。
“那另两个呢?”
云裳为裴良玉通头发的手一顿,轻声道:“碧苒与和秋娴都是掖庭新分来的。”
等到身边女史去放东西,云裳才又开口:“秋娴原是外官之女,因罪没入掖庭,她于膳食上天赋出众,原该分去尚食局,岂料考教当日,她用错了糖与盐,便继续留在掖庭,充作了宫女。”
“你与她相熟?”若是不熟悉,定然不会知道得这样详细。若裴良玉所料不错,这秋娴从掖庭分来东宫,说不得还和云裳有几分关联。
果然,云裳跪下同裴良玉请罪:“奴婢与秋娴从小一起长大,不忍她在掖庭做工磋磨,便特意将她分进了调往东宫的名单中,但她会成为殿下身边的二等宫人,奴婢也未曾想到。”
“你替本宫梳头,跪着又要怎么梳?”裴良玉指尖轻轻点了点名册,云裳有没有私心,裴良玉倒没那么介意,只要这个秋娴真如云裳所说,是个好的。不过她考教时用错糖盐,还得好生查一查,到底是什么缘故。
云裳面上露出几分喜意:“多谢殿下。”
“你也先别忙着高兴,”裴良玉道,“人既然是你引进来的,若是她不忠,坏了事,本宫连你也不会饶。”
“是,奴婢谨记。”
云裳重新为裴良玉梳头,裴良玉也将名册翻开了第一页。
因为名册上只记了足以补充三司女官位的名字与生平,这本名册,并不厚。
排在前头的,自然是司闺司所属,等往后再翻两页,到了司则司时,裴良玉停下了翻阅的手。
“这个郑司则,有些意思。”
裴良玉指着一处:“你瞧。”
云裳这才敢往名册上看,却意外的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她一个多月前,才从长乐宫到东宫,并被皇后升做掌严,如今,在郑司则的名单上,她竟又成了另一位司则的唯一人选。
“你在司则司呆了一个多月,觉得郑司则如何?”裴良玉可没忘了,今日程司闺发难,被点到名字后,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且答得十分聪明的,就是郑司则。
“奴婢打眼瞧着,郑司则平日虽待人严格,但她待己也十分严苛。在她的管束下,司则司上下从不敢僭越宫规,平日相处,虽有些小打小闹,却也没听说过什么害人之举。”
裴良玉点点头,将云裳的话记下:“既然郑司则推举了你上来,你觉得,你可有做好司则之能?”
裴良玉问话时,云裳正好将最后一根发钗固定好,听得此言,忙行礼道:“奴婢虽无大才,却自认学得嬷嬷三分精髓。”
“好,”裴良玉道,“待郑司则来寻本宫,若她不改举荐之人,本宫便应了,你可不要辜负本宫的期望。”
云裳郑重应道:“必不负殿下所期。”
裴良玉让她起来,又将剩下几页名字看完,才起身换了衣裳。
虽说是进了宫,她也还是照着从前在家中一样过。头发被云裳挽了个堕马髻,华裳换做家常的衣裙。
等云裳走了,裴良玉才让领了殿中的宫人们来见。
因先前问过了名字,她便特意将二等宫女容貌一一对上,记在心里,才叫去了。
青罗见裴良玉一心赏花,便没多留人,只她和霜芯在殿中,不时为裴良玉添上热茶,补上点心。
又过了一阵,门口传来动静,裴良玉往纱帐后看去,却是齐瑄阔步进来,后头还跟了个小心翼翼的姜斤斤。
裴良玉手中正捧着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盏,精巧细致,衬上她如玉般柔嫩的手,双眼静静看来,倒真和仕女图走进了现实一般。
齐瑄脚步一顿,才又放缓了脚步,在裴良玉对面坐下,放缓了声音:“我听说,三司难为你了?”
“说是难为,也算,”裴良玉将手中瓷盏搁到几上,摆出不高兴的模样,“东宫这两个司闺,是想翻了天?”
“她二人从前是母后提拔上来的,你不喜欢,处置了就是,”齐瑄道,“只还得再等几日,若一开头就将两人都换了,难免于你风评有碍。”
裴良玉听了道:“看来你一早就知道,却故意留着呢。”
这两人虽是由皇后提拔,可到底是终于皇后,还是忠于别的什么人,恐怕还有得说头。
“总要循序渐进,”齐瑄替自己倒了一盏茶,“何况,你我大婚,还需司闺女官引导,没了她俩,还会有旁人,倒不如暂且留到你我大婚之后。”
这话裴良玉是认同的,有时候,嫉恶如仇虽好,却未必是最正确决定。
扔掉两个已经暴露的女官,再换两个心思不明的来,必然是一桩亏本生意。倒不如把二人看得紧些,将事情都纳入可控范围之内,她们翻不出太大的风浪,裴良玉与齐瑄反倒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话虽如此,裴良玉该恼的,自不能轻易放齐瑄过关:“说的好听,可今日她们怎么就敢在长平殿前聚集?你就没派人盯着?”
“派再多的人盯着,也挡不住有心之人,”齐瑄面色慢慢冷了下来。
裴良玉想起自己回来时的猜测:“颖侯?”
“你猜到了,”齐瑄往大迎枕上靠了靠,总有一日……
“这又不难猜,”裴良玉垂下眼睑,看着手中杯盏。看来,颖侯对东宫的渗透,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今日不止齐瑄的人,就是云裳,不也没能及时传信给她知道吗?
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
颖侯对东宫的影响、把控,比想象中更大,这不利于裴良玉对东宫大权的把握。
但换个角度想,颖侯对东宫的渗透,已经越过了齐瑄心底的那条界限太多,对于世家而言,反倒更有利些。
裴良玉将事情在心底记下,才问:“颖侯这时候回京,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想留在京中,”对这事,齐瑄倒没有隐瞒的必要,“还想插手福瑜的教养。”
“痴人说梦,”裴良玉为颖侯的想法下了定论。
齐瑄轻笑一声:“你说的是,不过是痴人说梦。”
“我记得,颖侯是在外任刺史?刺史可以随意回京的?”
齐瑄摇了摇头:“他早先就给父皇上过折子,父皇许了,他才回来,只是不曾想,他挑了这么个时候,故而父皇也没见他。”
裴良玉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皇帝嫌弃颖侯挑的时候不好,他正想用世家,颖侯却想来打她这个太子妃的脸,仗着王家压她一头,皇帝怎么肯,故而不愿见他。
不过颖侯转头就来了东宫,也不知道紫宸殿中的皇帝,是否会觉得后悔了。
待颖侯的事说完,裴良玉又把今日罚了两个司闺的事告诉了齐瑄,还拿了名册出来,同齐瑄一起研究。
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文栀进来问要把晚膳摆在哪里。
裴良玉想了想,道:“不如将灯笼挂起来,就摆在后头园子里,一边赏花,一边用膳。”
又问齐瑄:“你觉得如何?”
“你倒是会讨巧,早先才说要好好谢我,如今,一顿晚膳就想把我打发了。”
“那你回前面殿中去吧,”裴良玉道,“今日我就想在园子里就着花香用膳。”
“我不过嘴上一说,怎么就要赶我?”齐瑄忙道,“你都去了,我如何不去。”
“可别冤枉人了,我可是先问过你的,”裴良玉说着起身,“我要转转园子,你去不去?”
齐瑄口中嘟囔着早时不去,偏挑这会儿近黄昏了,才要去赏花,却也还是诚实的站了起来,跟着裴良玉一道走了。
长平殿后的园子并不算大,但假山湖石用得好,倒也不觉得拥挤。裴良玉转了一圈,还发现了一个秋千。秋千附近种着蔷薇、葡萄和藤萝。
蔷薇和藤萝不当季,葡萄虽正该熟了,可这是才移栽不久的,长势差些,宜赏,吃却要等到明年了。
看了一会儿,裴良玉到底还是选了桂树边上。用膳时,树上的桂花偶然随风飘落,倒将菜品,也染了桂香。
用完膳,齐瑄见裴良玉不急着回去,兴之所至,便叫人取了琴来,弹了一曲。
平心而论,齐瑄琴艺不错,这曲间,竟还带了几分真情。
待听过琴,夜也深了。裴良玉念着明日回门,早早歇息。
待到次日,裴良玉与齐瑄一路乘车从东宫回到裴家。站在院中,分明离家不过两日,她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因她身份变了,今日裴家来接人的,便是以大伯父为首。
裴良玉四下看了看:“怎么不见大姐?”
大伯母方道:“你姐夫家中传了信来,他们耽搁不得,昨日便走了。”
裴良玉面上露出几分遗憾之意:“我还道她难得进京,能多呆一些日子,前日没能和大姐姐多叙一叙,便想今日好生同她说说话。如今错过,又不知多久才能见上一回了。”
“你念着她就够了,”大伯母叹了口气,眉宇间带了几分轻愁。
裴良玉见状,看了母亲一眼,却只见母亲微微摇头,便没问起。
待到了院里,大伯母去忙事,李夫人才道:“原说是要多住些时候,可你大姐夫院里的一个侍妾小产没了,你大姐姐不得不回去处置,你大伯母也闹心得很。”
裴良玉这才知道缘故,才跟着叹了口气,就听李夫人问:“东宫里那两位,可是乖觉的?”
裴良玉听了道:“面上瞧着还好,内里却还得再看,不过白氏是王家的人,看不看,都是一个样子。”
“昨儿我去凤仪宫时,还提起给她二人升位之事,被皇后拒了。”
李夫人点了点头:“太子除了这二人,可还有别的通房?”
裴良玉一怔,想了想:“想是没有的。”
“什么叫想是没有,”李夫人摇了摇头,唤来了青罗。
青罗道:“太子殿下内宅只柳承徽白奉仪二人,在前殿时,也只让内侍伺候,并无通房宫人。”
李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不是母亲担心李嬷嬷没说,而是你大姐姐的事就在眼前,只看着就让我忍不住多问上两句。”
“罢了,不说这些,”李夫人道,“太子待你可好?”
裴良玉可不敢将实情告诉母亲,只挽着李夫人的手撒娇道:“他敢不对我好,我一状告到姑姥处,可没他的好果子吃。”
“你呀,”李夫人含笑点了点裴良玉的额头,正要说教,就听说裴父与李燚来了,知道两人必有要事同女儿说,便起身出去了。
“爹,小舅舅。”
裴父看见女儿,神色柔和了些:“听说颖侯前些日子寻了你的麻烦?”
“爹知道了?”裴良玉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女儿瞧着,太子待颖侯,已很不耐烦了。”
“就是要他不耐烦才好,”李燚手指动了动,扇子在他指尖转出了一朵花,“如今还不够。”
裴良玉想了想:“若要再进一步,怕也难。”
“不急,不急,”李燚道,“明年才是第一届会试,这局棋,才开始落子呢,姐夫,你说是不是?”
裴父看他一眼,没开口,只同裴良玉道:“借着你被颖侯为难之事,你小舅舅总算应了皇帝,过不几日,你便能听见消息了。”
“姐夫,我问你是不是,可不是叫你把我的秘密往外抖的,”李燚话是这么说,面上却没半分不悦,只同裴良玉道,“小舅舅拿了玉儿做筏子,待过些日子,必帮你出口气。”
出口气?
裴良玉想了想:“小舅舅是说颖侯?”
见李燚笑而不语,裴良玉便再继续往下猜:“您该不会想到了法子,让颖侯不能留京吧?”
“要说我外甥女就是聪明。”
裴父轻哼一声,同裴良玉道:“颖侯是勋贵的领头人之一,这种时候要是回京,对计划的影响,可想而知。你小舅舅既然拿了你做筏子,这口气该他出,却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抵了,让他好生欠你一回,日后再慢慢的补。”
李燚听了道:“瞧姐夫说的,我只说出口气,又没说相抵,你这可不厚道。”
裴良玉见状,问:“小舅舅可定了要去何处?”
李燚抖开折扇,收在胸前:“我一介散人,不喜拘束,除了御史台,还往何处去?”
小舅舅做御史?想起当日小舅舅与皇帝说话的模样,裴良玉不由露出几分笑意,这下子,只怕有好戏看了。
裴良玉与父亲与小舅舅说了几句,又用过饭食,才要预备往东宫去。
临行前,李夫人特地单独留了裴良玉片刻:“险些忘了,前几日汾阳王府差冯墨过来传话,说汾阳王给你的新婚贺礼不日便到。”
汾阳王的新婚贺礼?裴良玉怀着心事,坐上了回东宫的马车。到这时,才看到了靠在车厢里,毫无形象的齐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问,”齐瑄面上透出几分哀怨之色,“初时是爹与大伯、三叔,而后便是几位兄长堂弟,这一日里,我竟是把毕生所学都挖了一遍。”
裴良玉听了,强忍住笑意,道:“这难道不是好事?”
“我看见你笑了,”齐瑄道。
“噗嗤,”裴良玉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口胡诌,“也不独你,我几个姐夫妹夫,都要有这一回的。”
紧接着又问:“你答得怎么样?可丢我的面子没有?”
“放心吧,还在,”齐瑄的确是累得狠了,在马车上,都睡了过去,可见今日裴家的男人们,给了他多大的压力。
等确认齐瑄睡了,裴良玉方笑着摇了摇头,为了拖住时间,给自己和爹、小舅舅足够的说话时间,兄长堂弟们,怕也是费尽心思了。
次日,裴良玉一早起来,就听齐瑄派姜斤斤来报信,说是皇帝倾慕李燚的才学,再三相邀,请了李燚入朝。但李燚放着其他许多官位不要,独独只取了一个从六品下的侍御史。
待姜斤斤走后,青罗也觉得奇怪:“舅老爷既然答应入朝,怎么只取了一个六品官。”
“御史台中,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常年虚设,实际掌权的,便是正四品下的御史中丞。小舅舅挑的侍御史,虽是六品,但放到御史台,也只在御史中丞之下而已。”
见青罗还有些疑惑,裴良玉也不打算多说。
小舅舅是本朝世家入朝的第一人,他要是一上来,就入阁拜相,只怕不少勋贵都要心生忌惮。但他只取了一个六品官,看在勋贵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便有警惕,也是有限。
毕竟小舅舅是李太后亲侄儿,她这个新任太子妃也是他嫡亲的外甥女,还刚被颖侯为难过。
但侍御史这个官职,其实很有几分意思。他有弹劾进谏之权,也能入阁承诏,还能推举贤才。每一项权力,都是世家能用得上的。
最关键是,御史台现任的御史中丞,是寒门出身,且没依附勋贵,只一心忠于皇帝。
李燚得了任命的第一件事,不是先去御史台报到,而是从家里直接写了一封弹劾颖侯的折子。
“颖侯视宫规如同虚设,视东宫如家中府宅,目无法度,藐视东宫……”
一封折子念完,整个朝堂鸦雀无声。齐瑄却听得唇角微勾。
朝堂上的官员,都不是蠢货,谁都看得清楚,要是没有皇帝的准许,这样弹劾颖侯的折子,是不会放到大朝会上来念的,简直就是把颖侯的面子扔到地上踩。
“颖侯,”皇帝问,“李侍御史所说,你可有要辩驳的?”
颖侯不慌不忙的出列:“前日臣往东宫求见时却有疏忽,但臣不敢认藐视东宫之罪,臣对太子的尊重之心,日月可昭。”
皇帝微微颔首,看向齐瑄:“太子以为如何?”
齐瑄故作迟疑片刻,道:“若按法度,颖侯却有直入东宫之举,若按家礼……”
齐瑄没再往下说。
一名勋贵适时站了出来:“太子说的是,若按家礼,太子与颖侯有亲,这一时疏忽,也不至李侍御史所说藐视东宫。”
陈大人站了出来:“家礼是家礼,国法却大于家规,若人人都与颖侯一般,仗着与太子有亲,便能在东宫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那异日是否也能有人,私藏凶器入东宫,伤害国之储君?”
一旁三皇子皱眉道:“陈大人所言,实是危言耸听。”
见三皇子开口,齐瑄微微挑眉。
“是危言耸听,还是有此隐患,皇上自然心中有数,”陈大人看向颖侯,“颖侯做惯了这样的事,可会有一日,把皇宫当东宫,长驱直入?”
陈大人不等勋贵们反应,直接同皇帝行礼:“或许臣之所想,只是杞人忧天,可颖侯之举,后患无穷,若是不罚,难以服众还在其次,若真有后来者,宫中法度名存实亡,实乃乱朝之相。”
朝堂上争执不休,支持颖侯者多,支持陈大人者寥寥。
齐瑄站在前头,冷眼看二皇子三皇子接连下场,只说听凭父皇决断。
两边都是老丈人,他不好相帮,众臣都懂,何况上折子的,还是如今这位太子妃的亲舅舅呢,人家人虽然没来,可一道折子就搅成这样,也是能耐。
事到最后,皇帝到底和了稀泥,两边各打五十大板。说陈大人所言太过,有些失实,却也还是罚了颖侯。
至于颖侯所谋留京之事,也没人敢在此时提起。
就在皇帝预备散朝之既,殿外有传,边关急奏。
“快宣!”
不止皇帝,朝堂上,所有官员都重新摆出了肃穆神色。
“恭喜皇上,”底下传令之人呈上折子,“汾阳王率军于八月初二大胜天火国!”
“果真?”皇帝眼前一亮,“好好好!”
皇帝看完折子,又叫传给齐瑄:“八月初二,正是太子与裴氏大婚之日。”
齐瑄心中一动,父皇这是,在借此为玉儿和世家造势?
齐瑄心中所想,旁人自是不知,但更多的人却想起了那条与惠平太子妃一样的批命。
陈大人看着颖侯阴沉得要滴水的脸色,轻笑道:“‘真凤之命,生而贵之,有兴国之相’,恭喜皇上得一佳媳。”
第四十章 太子妃第四十天(抓虫)
“恭喜殿下, ”云裳才为裴良玉梳完了头,就遇上了被齐瑄特意遣来报信的内侍,待听完了来龙去脉, 忙给裴良玉道喜。
有了汾阳王的大捷, 这命格之事, 谁都会相信, 必是应在裴良玉身上,谁真谁假, 内里有没有隐情, 都不能再动摇裴良玉的地位。
边关大捷之喜, 还恰好在她大婚之日, 这让裴良玉不得不将昨日母亲提过的, 汾阳王贺礼一事联系到一处。
若所料不错, 那汾阳王这贺礼,送的可就重了。一封捷报, 将天生凤命安在了裴良玉身上, 传扬出去,怕还能让她在民间收揽不少名望。
但汾阳王这样做,为的是什么呢。
被父亲教导了半年,裴良玉的眼界比之从前, 开阔了许多, 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 汾阳王这么帮她,仅仅只是出于愧疚,别无所求。
或许, 汾阳王是看出了皇帝对待勋贵的态度,又或是, 看中了她如今的身份有利可图。
不过现今汾阳王不在京中,倒不必考虑这么多。眼前这桩,才是主要的。
从前和范文晏接触得多,让裴良玉对边关的捷报,有了更多的认识。那不止是一份捷报,更是捷报背后,永远埋骨边关的一个个名字。
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名望,裴良玉不会放弃,却也不会心安理得的收下。
“恭喜本宫做什么,边关大捷,是将士们在战场拼搏,奋勇杀敌得来,如今只归为玄而又玄的运道,岂不是抹杀了他们的功绩,”裴良玉说着,喊了姜寸寸来,“你与他同去,将本宫的话,告诉太子。”
“殿下,”等姜寸寸跟着一并走了,云裳才道,“奴婢听得此事,只看到了眼前,对殿下有利,却不曾想到捷报背后。”
云裳与她身边的女史,看着裴良玉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崇敬:“有幸服侍殿下,是我等的福气。”
云裳在长平殿中又呆了一阵才走,姜寸寸却已跟着到了宫中。
彼时皇帝正在与众臣议政,姜斤斤瞧见自家兄弟来,还以为是东宫出了什么事,忙悄悄将人喊到廊下。
“可是太子妃有什么吩咐?”
待寸寸将裴良玉的原话说了,伺候齐瑄多年的姜斤斤敏锐的察觉到,此事不能拖,忙寻了皇帝身边的内侍,要求见太子传话。
那内侍跟随皇帝多年,也是个人精,听了寸寸的转述,当机立断,入了殿中。
皇帝瞧见内侍进门,便问了一句:“何事?”
“陛下,太子妃使人来寻太子。”
殿中正说起朝堂事,陡然听说裴良玉遣了人来寻太子,不少大臣都皱起了眉头。
皇帝虽有些不悦,可今日才夸过裴良玉,他贴身的内侍也不是莽撞之人,便道:“哦,太子妃遣人来?传他进来。”
等姜寸寸进殿,齐瑄忙问:“可是东宫出了什么事,太子妃才遣你来?”
姜寸寸小心翼翼的答道:“非是,太子妃遣奴婢来,是要向太子传一句话。”
只为了一句话,还打断了议政?一些勋贵出身的大人轻哼出声,毫不顾忌的议论起来。
齐瑄知道,裴良玉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不然,也不会叫人来传话,便问:“什么话。”
“太子妃听闻宫中将边关大捷与命格相连,特遣奴婢来见太子,传一句话,”寸寸顿了顿,才继续道,“边关大捷,乃将士奋勇拼杀之成果,非吾之功。”
这话出来,殿中不管是勋贵还是寒门出身的官员,甚至是皇帝,都愣了愣,方才曾私下议论的几个勋贵,更是老脸通红。
但很快,众人便将方才裴良玉派人打扰政事的不满都去了,反倒对裴良玉生出了许多好感。
不等齐瑄开口,皇帝便追问道:“此乃太子妃所言?”
“回陛下,一字不差。”
“好,”皇帝大笑道,“果真佳媳。”
见皇帝兴致如此好,大臣们也乐得说上几句,便都齐声恭喜。
姜寸寸打紫宸殿走过一圈回来,为裴良玉带了不少赏赐,而裴良玉让他去传的那句话,和当时的场景,也很快传出了宫中。
“做的不错,”裴良玉夸了一句,才将皇帝赏下来的东西一一过目。
裴良玉留了几件适合小孩子用的东西,才让文栀将剩下的东西登记造册。
“打发人去缀锦院瞧瞧,福盈福瑜课业上的如何了,再把这些给他们送去。”
“是,”霜芯应了一声去了,又问过几句福盈福瑜的事,回来说与裴良玉听。
到了午间,齐瑄没回东宫用饭,裴良玉正要传膳,就看见福瑜领着有些不情愿的福盈进来了。
“拜见母亲,”福瑜行了礼,见福盈没动,伸手拉了一下。
福盈这才行礼:“拜见母亲。”
裴良玉将两个孩子的举止看进眼中,却并没拆穿。
“你们来得巧,母亲正要传膳,不如今日就在长平殿用饭?”
福盈听了这话,警惕的看了裴良玉一眼。
福瑜却认认真真道了一声是,又说:“多谢母亲的礼物,我与姐姐都很喜欢。”
“本宫也只是借花献佛,你们喜欢就好,”裴良玉说着,又吩咐雪蕊赶紧去加几样小孩子爱用的菜色。
裴良玉转过头,就发现福瑜正看着她几上的茶盏。
“母亲,您桌上这茶盏,可是前朝官窑出的永安瓷?”
裴良玉眼中惊讶一闪而过:“福瑜怎么知道?”
“先生上课时曾提到,”福瑜认真道,“儿臣瞧着有些像。”
“不错,学以致用,”裴良玉笑道,“母亲这里还有一套不曾使过的,过会儿你带回去,日后也要如此学习才好。”
福瑜眼睛都亮了:“多谢母亲。”
见福瑜高兴,裴良玉也不至于舍不得那点东西,看向蹙着眉的福盈:“福盈这几日学得如何?若学得好,也有的。”
福盈撇了撇嘴,不理裴良玉。
裴良玉不好和个孩子计较,只当无事发生一般,看向福盈的傅姆,等她回话。
福瑜见状,碰了碰福盈。
“不要!”
福盈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她气恼的看向福瑜:“不要坏人的东西!”
坏人?裴良玉微微挑眉。
福盈傅姆忙跪下请罪:“禀太子妃,今日郡主在花园玩耍时,听见两个宫人提起颖侯被弹劾之事。奴婢未能好生照顾郡主,请太子妃责罚。”
“两个宫人?”
“是,”傅姆道,“奴婢已命人将那二人当场拿下,送去了钱掌正处。”
那两人说的是事实,顶多也就是犯了口舌,重要的,是传信的人才是。
“起来吧,”裴良玉说完,和文栀对视一眼,等她点头,方叫了殿中人都退下,只留了两个孩子在。
福瑜忙道:“母亲,姐姐她、她容易听信谗言。”
“我才没有,”福盈气鼓鼓的瞪了福瑜一眼。
“福瑜放心,母亲只是想和福盈说几句话,你留在这里,就当做个见证好不好?”
等福瑜点头,裴良玉才看向福盈:“若母亲没猜错的话,福盈你,是听说了李御史弹劾颖侯,而后颖侯被罚之事?”
福盈见裴良玉面色温和,言语轻柔,鼓着脸,悄悄看了她一眼,才点头。
“撇开本宫与李御史的亲缘不提,福盈可知道,你们外祖为何会被弹劾?”
见福盈不答,裴良玉又将视线投向了福瑜。
“外祖不尊宫规,”福瑜道,“先生说了,外祖不尊重父亲!”
“什么!”福盈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你先生骗人!”
“我没有,”福瑜也不高兴了。
难怪,两个孩子一母同胞,性情却完全不同,这个教导福瑜的先生,倒有些说头。
裴良玉眼珠子转了转,道:“福瑜,母亲同你们讲个故事好不好?”
“不听,不听!”福盈背过身,捂住自己的耳朵,竟是连福瑜都不理了。
“从前,有个人叫齐瑄。”
福瑜惊讶道:“和爹一样。”
裴良玉含笑点头,看见了在齐瑄二字出口后,福盈微微撤开的手。
“齐瑄住在一金屋中,门前有重重守卫关卡,不论是谁要见他,都要先递上拜贴,得到准允,方能入内。”
福瑜眨眨眼。
“突然一日,齐瑄不在家中,有个人言说,吾与齐瑄有亲,遂不递拜帖,长驱直入,事后也不了了之,未得任何责罚。”
“自此,有一有二,就有三,到了某日,”裴良玉看了一眼福盈,“有个藏着凶器的人,走到了门外。你们说,守卫会拦他,还是不拦呢?”
“要拦!”福盈转过身,“他有凶器,拿下!”
“可他的凶器藏起来了,别人不知道啊,”裴良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引诱,“别人都不拦,难道还偏偏只拦他?”
见福盈考虑得眉毛眼睛都使了劲,裴良玉只伸手拿了个小瓷盏,准备倒茶,就听见福瑜开了口。
“不能有一,”福瑜道,“规矩不能乱。”
裴良玉面上露出笑来,饮下杯中茶水。一个简单的故事,便能看出,其实两个都是聪明孩子,已能听得懂简单的故事,还能有自己的考虑,只是福瑜的确被教的格外好些。
裴良玉搁下杯盏,对两个孩子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福盈天真,容易被旁人话语左右,福瑜虽也重情,却更重规矩,还有一个不错的师长。
讲完故事后,裴良玉特意离开了片刻,紧接着,便听到两个小家伙在里头叽叽咕咕的说了起来。
“殿下,”傅姆见裴良玉出来,面上带了几分忐忑。
“没有下一次,”裴良玉道,“过几日便是中秋宫宴,福盈是东宫郡主,也是东宫脸面,到时福盈在宴上若出了什么失仪之事。”
傅姆忙道:“奴婢必会好好引导郡主。”
傅姆向裴良玉立下了保证,之后便目光不错的盯着福盈,再不肯叫她独自离开一会儿。
不知是裴良玉的故事,还是傅姆的关注起了作用,接下来的午膳,用得算是安静,甚至在离开时,不用福瑜提醒,福盈自己就乖巧同裴良玉道了别。
等两个孩子走了,裴良玉才长舒口气,揉了揉眉心。
青罗见状,笑道:“殿下还是这样不擅长应对小孩子。”
“小孩子想法千奇百怪,总是难以揣测,”裴良玉道,“好在福盈福瑜还算能听得进去话。”
“到底是宫中精心教养。”
“这就够了,”裴良玉道,“我一个做后娘的,管得多了,也不合适,总归不是一个院子住着,只要大年节上没什么出格之举,旁的,叫他们老子操心去。”
待到迟些,文栀回来了。
“殿下,那两人送去钱掌正处后,初时都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她们也是从别处听来。后头钱掌正命人上了刑,才问出个名字,一路往上,查出了程司闺身边女史。”
“她们打量着本宫像傻子?”裴良玉便想再看几日,好寻两个能补上司闺之位的人,也忍不得了。
既然程司闺要跳出来,那便先从她开始就是:“告诉钱掌正,把人看好了,这几日不急,待到中秋之后,本宫腾出手来,再好生料理她们。”
此后几日,算得上风平浪静,非要说有什么叫裴良玉觉得不满的,便是齐瑄了。
“你放着自己的寝殿不睡,倒日日来分我一半的床铺,”裴良玉随手挑了一枝玉簪,点缀在瓶中,“是什么意思?”
齐瑄在桌案边,落下最后一笔,仔细端详,才道:“太子夫妻相合,你不愿意?”
“我是无妨,一人占一床被子,各睡各的,”裴良玉扫了他一眼,“倒是你,后院里千娇百媚的柳承徽独守空房,可舍得?”
“怎么忽然提起她来,”齐瑄仔细端详了裴良玉面上神情,寻不到半分在意,才落到了她面前的花上,“你这插花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看来当初将后头园子多种了花给你,是种对了。”
裴良玉见齐瑄一副不大想说的模样,微微挑眉。便也顺势将话题转到了花上。
齐瑄悄悄松了口气:“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这可是你进宫后头一回宫宴,可紧不紧张?”
“我若是紧张,你待如何?”
“不是有我在?我与你同坐,你还能紧张?”齐瑄从桌案后走到了裴良玉身边。
“突然凑这么近做什么,”裴良玉瞥他一眼,站起身,亲自将刚插好的花,摆在了外间。
“离得远了,没看清你的花,”齐瑄道,“你用的什么头油?”
“个人秘方,概不外传,”裴良玉勾了勾唇角,“做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莫非……”
齐瑄慌忙道:“莫非什么,不过是方才闻着,觉得味道不错罢了。”
“你想什么,就是什么,”裴良玉没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什么也没想,那你就什么也没想?”齐瑄见裴良玉不想搭话,道,“说起来,你这几日,可是出了大风头。”
“我能出什么风头,”裴良玉用帕子擦了擦手,看向齐瑄。
“还是日前你让姜寸寸来寻我的事。”
齐瑄稍一提起,裴良玉便明白了:“都说了我什么好听的?”
“那可多了去了,”齐瑄笑道,“明年正是会试之年,除了百姓,不少文人士子,也替你写了诗,有几首还写得挺不错,听说,都传到京外去了。”
“写诗?”裴良玉倒没想到,竟还能有这待遇,“叫我瞧瞧。”
齐瑄见了,便让姜寸寸去取了来。
数量还真不少,足有数十页。裴良玉随手翻了翻,便无趣的搁回了桌上。
“怎么,都不喜欢?”
“与其说写的是我,不如说写的是他们想象中的人,”裴良玉指着一首诗道,“瞧瞧这个,你觉得可像我?”
齐瑄将裴良玉挑出来那诗读了一遍,皱起了眉头。诗中女子弱质芊芊,从父从夫,和裴良玉……
齐瑄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忽然打了个寒颤,玉儿就是玉儿,总是鲜活的,若真成了那模样,和偶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喊来姜斤斤:“胡编乱造,都烧了去。”
而后又看向裴良玉:“原是想寻了来叫你高兴高兴,是我没认真看,倒让这样的东西,污了你的眼。不过也有人借着这事,排了戏出来,待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宫去看。”
裴良玉看他一眼:“那日大朝上到底怎么回事,内侍说的太过简单了些,我都还不大清楚呢。”
齐瑄便把那日大朝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末了又道:“那日后,小舅舅往御史台走过一回,但后头,就再没去过。”
裴良玉轻笑一声:“你瞧我小舅舅,能是那等受拘束的人?只要正经事办的妥当,你管他去不去官署呢。”
齐瑄摇了摇头:“只怕有人要借此参他。”
“那就参,”裴良玉毫不在意,“能不能叫人瞧见,还不是得看父皇的意思。你信不信父皇今日敢叫折子念出来,明儿小舅舅就敢辞官回家?”
“我信,不过父皇不想理会,自然不必管那些人,”齐瑄看着裴良玉,眼中带着些许欣赏,“我日日在朝中,还不如你看得通透。”
“那你是该好好反省反省,”裴良玉随手扔了一枝桂花到齐瑄怀里,“我怎么听着你方才所说,二皇子三皇子都帮着颖侯说了话?”
齐瑄拿起桂枝,在鼻下轻嗅:“先开口的是老三,而后才是老二。”
“这是想来挖你的墙角?”
“猜得不错,”齐瑄将桂枝搁到小几上,“那日大朝散后,三弟特意去寻颖侯说了会儿话。”
齐瑄特意等了等,却没等到裴良玉说话:“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有什么好问的,”裴良玉白了他一眼,“有福盈福瑜在,至少三年内,颖侯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支持旁人。只要福瑜位置稳当,颖侯顶多态度暧昧,却不会真的和你闹翻。”
“有了这些条件,我还问你什么呢?”
见齐瑄不说话,裴良玉道:“与其说这些没用的,你倒不如早些想想,若颖侯和我小舅舅闹起来,你要帮谁。”
“自然帮你,”齐瑄下意识脱口而出,而后赶忙描补道,“你小舅舅,我也要叫一声表叔的,我帮谁,难道还用想?”
果真如此?裴良玉盯着眼前的齐瑄看了一阵,若有所思。
齐瑄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虚:“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方才我答得合意,喜欢上我了?”
“你还是到梦里去想,来得快些,”裴良玉收回视线,唤来青罗替她卸妆。
齐瑄坐在她背后,撑着下巴看着,一时入了神,竟就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
中秋宫宴来的很快,长平殿的喜庆装饰还没拆完,便已经到了。
裴良玉还在梳妆,齐瑄便已从紫宸殿回了东宫。见裴良玉正要画眉,一时技痒,道:“我来吧。”
女史将手中螺子黛递了出去。
裴良玉见状忙问:“你从前画过没,可别给我画坏了。”
“没画过眉,我还能没画过画吗,不都是一样的?”
齐瑄这话说的,叫裴良玉心里担心不已,却到底给了他这个机会,许他为自己画一次,却也道:“若是画不好,以后都别碰我的东西。”
“你倒是别说话,”齐瑄被她说的,手心都冒了汗,只仔细端详着裴良玉的眉眼,又久久落不下去笔。
等云裳给裴良玉梳好了头,往上插发钗了,齐瑄方轻柔的落了笔。
裴良玉不自觉闭了眼。
“好了没?”
“别急,”齐瑄眸色温和,把眼前的裴良玉看了又看,才补了两笔,道,“成了。”
裴良玉睁开眼,对着妆奁边的镜子看了看,意外的发现齐瑄画的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他会画丹青,底子好,画出来的眉,比云裳的手艺还好几分,全无呆板之相。
齐瑄见她满意,方也换衣裳去。
云裳此时才开口:“到底是太子殿下,头回画眉,就能画得这样好看,奴婢日后,可怎么敢再把那点子微末伎俩,拿到您面前呢。”
“本宫也没想到,”裴良玉伸手在眉上轻轻拂过,又很快被放在一旁的玉簪花勾去了心神。
“殿下若喜欢,不如奴婢使人剪两枝差不多的,用在鬓边?”
“不必,”裴良玉道,“今日只用皇后赐下的钗环便够。”
云裳这才没再说,专心调整钗环在裴良玉发髻上的位置。
而后,裴良玉又换了一身锦衣,挽了一条与腰带颜色相同的藕色绣花披帛,才将蝶恋花禁步佩在腰间。
待裴良玉装扮好了,福盈姐弟也到了。
原本福盈还板着个脸,但等瞧见难得盛装打扮的裴良玉时,一时有些移不开眼,连不高兴都给忘了。
还是之后齐瑄出来,福盈听见动静,迈着步子三两下扑到齐瑄身上:“爹,福盈要抱。”
等齐瑄随手将她抱起来,她还向着裴良玉示威一般的抬了抬下巴,却不知这样的动作被她做起来,全然达不到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