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夜幕之下, 星月黯淡无光,人的眼睛虽能捕捉到行动的轨迹,景色的凄清, 却在晦暗的色|彩|下|体会到犹如沧然涕下的悲凉之意。
舞剑之人使出刘若拙的剑法招数,剑尖如雷霆般迅速穿破空气,向姜晞的咽喉直刺。
姜晞身子不动, 手腕翻转,掌中长剑如蜂鸟般顺着舞剑之人的手臂飞旋。
剑尖如同锋利的鸟喙, 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啄”中舞剑之人小臂内侧一根因施力而绞紧的肌肉,令这条出剑的手臂瞬间虚弱无力,指头扒不住坚硬的剑柄, 只能以藏满污垢的长指甲勉强勾住剑柄上方雕刻的繁复花纹。
舞剑之人刺向姜晞咽喉的剑尖因此偏移乏力,只勉强转飞了一瞬, 就如强风下的落叶般从姜晞的脸颊旁划过,斩断一缕青丝。
一朵焰火就此熄灭。
舞剑之人将右手的长剑倒腾到左手,右手甩了甩,被刺中的位置很快愈合,它再次沉默而充满压迫力地冲上来,剑光连闪, 毫不留情地当头斩向姜晞。
青石位置不大,不够两人辗转腾挪。姜晞担心自己飞跃而起会被视为失败,因此也选择了更谨慎的方式贴身缠斗。
姜晞以脚跟卡在地面,内息让他的脚牢牢黏住青石,身子猛然倾斜向外, 犹如骤然绽放的花瓣脱离花心一般。又猛地翻了个身, 从前方转到左侧,两脚的脚跟始终紧紧贴住青石表面。
唰!
姜晞身形翻转的一瞬间, 舞剑之人从上而下的斩击自他身侧划过,呼啸风声宛若恶鬼咆哮,令人耳膜生疼,死亡的冰冷几乎擦着皮肉轻轻划过,半寸距离便是生死之间的差异。
“呼……”
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姜晞缓缓出了口气,如秋日被狂风摧折过的稻穗般的身形骤然竖立,稳稳站回青石之上。
这一次,他正站在了舞剑之人的背后,大好时机!
姜晞毫不犹豫地出剑,袍袖翻飞,乌发飘荡,剑出如龙,直刺舞剑之人背心。
舞剑之人身子不动,手臂猛然翻转,铮然一响,剑尖彼此交错,迸溅出星点闪烁火星,可见两人发力极大,绝无分毫留手之意。
这一招凶狠奇诡,竟是融合了方才姜晞临时想出的如蜂鸟般翻转剑刃,“啄”中舞剑之人手臂的路数。
无妨,若是比拼膂力,姜晞绝不会输!
一挡之下极其短暂的间歇,舞剑之人转身回防,面对姜晞作战。剑锋交错之间发出一连串清晰响亮的金属摩擦碰撞之声,由于太过迅猛密集,那十七八下攻势竟然响成一声。
呛——!
姜晞再次出剑,心情更是凝重,他默默思索对策,观察敌人动向,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居然临时又悟出一式奇诡剑招,果断施展而出。
姜晞以虚招诱敌,又在舞剑之人辨别出破绽出手之后,本是用来迷惑视线的虚招突兀化作必中致命处的凶狠实招,一剑横劈而出,就要斩断舞剑之人的头颅!
舞剑之人猝不及防,紧急回防,竖起剑刃格挡姜晞长剑。
姜晞手臂肌肉隆起,目光锋锐森冷,如同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正盯着自己即将果腹的猎物。巨大的力道从他手握的剑刃上传递而来,舞剑之人哪怕已双手抓住剑柄拼尽全力抵挡,却也无法遏制剑刃一寸寸向他颈间斩去的运动。
嗤!
直到剑刃触及舞剑之人脖颈,姜晞再次骤然发力,剑刃猛地砍入舞剑之人干瘦如树木的颈侧,深入寸许,若是寻常活人,只怕这一下便已死无葬身之地。
舞剑之人颅顶的一朵焰火熄灭了。
与此同时,姜晞从舞剑之人脖颈中拔剑,剑刃卡在颈椎骨骼之内,一时难以拔出,舞剑之人便不再管颈侧伤口,歪斜着脑袋举起左手向姜晞出剑。
情急之下,姜晞用力一拔,卡在骨骼之间的剑刃终于脱离舞剑之人的脖颈,但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声极其不妙的金属脆响。
喀啦。
姜晞手中长剑竟然因过度的使用,从前端三分之一处骤然断裂开来!
“啧。”姜晞眉头一皱,勉强以断裂短剑对敌,格开舞剑之人攻击,心下却是微微一沉:眼下已经熄灭两朵焰火,只剩下最后一朵,胜利在望,却偏偏发生了剑刃断裂这等倒霉事!
一寸长,一寸强,舞剑之人的剑法与天赋无与伦比,此刻两人的武器也有了差别,恐怕胜算就更小了。
但姜晞必须赢!
若不能赢,无论是跳下青石认输,还是不慎被舞剑之人伤害,一切努力都回归原点——刘若拙姑且不论,姜慈还被异火笼罩,此刻不知是生是死,姜晞无论如何也不能弃姜慈而去!
再与舞剑之人交手,果真比先前更难对付,剑招一次比一次可怕,甚至隐隐有冰霜般寒意慑人的剑意雏形缓慢浮现,再跟舞剑之人打一打,只怕是对方就要成为当今武林剑术第一了。
必须速战速决……姜晞下定决心。
他突然不再防守,不再格挡袭来攻击,而是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如疯虎般毫不在意自己性命,而是要杀死对手!
险之又险地避开两次针对肩膀与手腕的剑刺,姜晞一头扎进舞剑之人的怀抱,褴褛衣衫,狰狞外表,肌肉骨骼仿佛一根根树枝造就,尸体甚至已经产生了木质化的情况,那双空洞而扭曲的眼眶之中,眼球早已缺水萎缩,从姜晞的视角看去,只有两只黑洞洞的孔。
无需思考它是怎样行动,又为何行动的。
姜晞只知道,以如此手段亵渎一个天赋绝佳的剑客的身体,让他化作行尸走肉,在夜幕之中以无名氏的身份孤独起舞、缄默对敌,以至于双脚都将青石踩踏出凹陷痕迹,是一件无法令人忍受的羞辱之事。
“安息吧。”姜晞低声道。
断裂的长剑凶狠捅入舞剑之人的眼眶,舞剑之人肩头最后一朵焰火倏然熄灭。
与此同时,在惯性作用下,舞剑之人的长剑去势不减,凶狠砍在了姜晞的脊背上,力量让五脏六腑震颤,血气翻腾,涌上咽喉,腥甜而粘腻。
姜晞苍白的唇瓣之间喷出鲜血,血液溅在舞剑之人的脸颊上,它已无声地倒塌下去,身体以极快的速度腐败溃烂,转瞬之间便已化作一堆洁白的枯骨,噼里啪啦落在青石之上,几根骨头还从破衣服里甩出去,掉在了地上。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姜晞喘息不止,喉咙里的血沫无法下咽,一股一股涌出,将他的前襟都染得鲜红。即使如此,他也依然笔直地矗立在青石之上。
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下银辉,照耀在姜晞的肩头。
姜晞一阵目眩,他深深地呼吸,气流穿过肺部带来一阵痉挛似的痛苦。姜晞压下这份痛楚,平静地俯下身,伸手翻找苍白如玉的骨架,触及什么坚硬冰冷的物什,将其拿出,就着月光仔细察看。
一颗圆溜溜的黑色核心,一枚因长时间未曾保养而黯淡无比的朴素银镯。
若要买这银镯是会花些钱,但花得不算很多,毕竟几十年前大齐皇帝挖出个特大银矿,当下银价并不很高,哪怕是普通农耕人家,攒个小半年也能买得起。
银镯子上没有什么多余花纹,也许有,只是长时间下来已经模糊,姜晞的手指一寸寸抚过银镯,抹去上方灰尘,只看尺寸,这银镯应当是给一位女子的,而方才的舞剑之人,肩膀宽阔,盆骨紧窄,显然是个男人。
银镯不是舞剑之人的,是谁的?
抱着这个疑惑,姜晞把银镯收回怀中,去看莲子大小,光润而带有隐隐血腥味道的核心。
舞剑之人虽然不像妖魔,但看起来却也是「妖魔」……看来这些没有被人发现的核心果然有怪异之处,需要多加小心戒备才是。
姜晞触摸核心,略微垂下眼帘。
脑海中闪回乍现,身材消瘦的少年向一个泪眼朦胧的美丽女子许诺:“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去外面拜师学艺,学成了武功,一定会回来娶你!”
女子破涕而笑,牢牢地抓着他的手:“我信你……我等你。”
少年恋恋不舍地背起行囊,走出了屋子,顺着某个村子的大道朝外走,四面八方许多村人都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与此同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震彻寰宇的巨响!
轰隆!
原本坚硬无比的大地突然翻卷而起,宛若一条被微风吹拂的柔软丝带,却没有给予人丝毫美感。一座座房屋,一个个人,全数被丝带般柔软翻卷的地面“吞”了下去,陷入地下。
“地龙翻身?!”
少年惊怖至极,嘶声长吼。他听见地面下传来了尚未死去的人的哭泣哀嚎之声,随着哀泣与惨叫,少年终于也被柔软的大地吞没。
最后一刻,他徒劳无功地朝天空伸出手。
但天空已经化作了浓墨般死寂而绝望的黑色。
——姜晞睁开眼,一时颇为惊讶。
“这少年应当就是舞剑之人了。可为什么没有显露他是怎样变成妖魔的,而是展现了死前发生的地龙翻身?”
难道,这就是舞剑之人没有成为百年前那样残忍凶恶的妖魔,而是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缘由么?
可姜慈说了,他吞噬的赵淄是挖山挖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才变成妖魔的。
是姜慈在说谎,还是两者之间存在某种不知道的联系?
第112章
姜晞暂且压下心中想法, 就地盘坐调息。
方才以两败俱伤之势斩杀了妖魔,此刻的姜晞肺腑仍然剧痛无比,口中满是鲜血苦涩腥锈味道, 急需修养。
好在他修习的武功本就以强健体魄、愈合再生为根基,一个周天过后,肺腑之间的痛楚大为减轻, 已不再妨碍行动。
姜晞深吸一口气,停止调息, 开始苦恼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妖魔杀了,核心拿了,姜慈和刘若拙的人去哪里, 现在情况如何了,还是一无所知。
他握住手中两个物什, 有些茫然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空气幽冷,夜幕如墨,周遭仍是空空如也。
“咦?”姜晞突然一怔。
不知是否是错觉,姜晞觉得眼前的道路似乎有些奇怪?
他连忙跳下青石,踩在地面上, 仔细看去,果然有所不同——本是笔直的一条坎坷小道,此刻,灌木丛后,似乎又多出了一条歪歪扭扭, 蜿蜒向下的小路。
这条路他们先前来时分明没有看见!
姜晞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将手中核心与银镯放在地上,略微退了两步。
视野之中, 景色倏忽改变,原本灌木丛下的一条小路,此刻已消失不见,只有凌乱陡峭的碎石,只怕人若是按照方才的路径走下去,便会跌入山谷之中了!
“果然,跟那妖魔身上的东西有关……”
姜晞心中一凛,随即到来的便是困惑——若他走上那条小路,是会摔进谷底,还是会真的踏上一条正常人眼中决计看不见的小路?
姜晞迟疑片刻,捡起一颗石头,猛地丢过去。
石头落入山谷之中——眼前的山谷是真实无误的,那是否证明了,方才他看见的小路是虚假的幻觉?
姜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变得坚毅而决绝。
他俯身捡起银镯与核心,将其装进随身的锦囊里,仔细放入怀中。
再抬头时,眼前的小路已安静出现在视野之中,路途蜿蜒向深邃不可见人的黑暗,究竟去往何方?无人得知。
姜晞穿过灌木,一脚踩在了小路上。
——若是此刻眼前的是幻觉,那么他就会一脚踩空,跌入山谷。
但脚下踩中了坚实无比的地面,碎石隔着鞋底都有些硌脚,异常清晰而真实的触感。
一时之间,姜晞甚至有些茫然无措了。
孰真孰假?孰是孰非?他已分不清楚。
“呼……”
姜晞深吸一口气,将杂乱念头抛到九霄云外,一步步踩踏着突兀出现的曲折小路,朝前方进发。
很快,他的身影融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
姜晞不断前进。
黑暗在身侧随行,月光好似温柔的母亲,洒下令人心情恬静的皎洁光辉,为姜晞照亮前方的道路。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见了一座小山。
光秃秃的山峰看起来并非千百年自然形成,而是被大自然的灾害粗暴揉捏制造而成的。
上下错落,崎岖高耸,怪异的形状,以及大量柔软的浮土,让小山看起来更像一个巨大的坟堆。
不……也许真的是坟堆呢?
姜晞想起核心之中闪回的画面。地龙翻身,人们和房屋被地面吞噬,大地之下充斥着痛苦的呻吟,那是还没有死去的人们在哀嚎,声音往往会持续三五天才消失。
这会是那个村子么?
姜晞眸色加深,毫不犹豫地继续顺着小路前进,走到山脚下,路终于不再延伸,一个狭窄的山洞出现在姜晞的眼前。
如果此刻将核心与银镯放在距离比较远的地方,他会看见什么……?姜晞摸了摸胸口的锦囊。
但出于谨慎的思维,姜晞还是遗憾地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他略微低头弯腰,钻进了山洞之中。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姜晞的走出漆黑而阴冷的山洞,光照下来,刺痛了他的眼睛。
光……?
方才进入山洞前还是深夜,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太阳就升起来了!
姜晞微眯起眼,感觉到温暖的阳光正照耀在他的皮肤上,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他终于适应了光线,睁开眼时,眼前浮现的是一座欣欣向荣的村落,高矮起伏的茅屋在阳光下金灿灿的一片,仿佛金色的麦穗。
姜晞有点恍惚。
他定定地注视着这一切,慢慢往前走。
喜庆的吹拉弹奏之声,村民们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一个吹唢呐的人穿着红色的鞋子,后面跟着几个走在路途中的人。
村子里的喜事往往不很规矩,不会给新娘坐轿子,而是大伙儿一起簇拥着新郎接亲,两人从女方家走到男方家,再吃一顿席,就能入洞房了。
新郎和新娘穿着红色的衣裳,中间牵着红色的大朵丝绸花。
新郎是个脸上带着络腮胡,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面目虽然凶恶,神色却很憨厚,笑呵呵的,向每个道贺的人手里塞一把花生瓜子。
场面有点熟悉,姜晞在旁边围观,没有人注意他,仿佛他只是一个黑色的影子。
姜晞想起了明灿被迫嫁给“龙王”时的情况,但今日显然不同,因为今日嫁人的不是明灿,而是一个……
……高大健壮的男人?
嗯?
姜晞一下子怔住了,那身影如此熟悉,不正是与自己每日晚上缠绵恩爱的姜慈么!
姜慈怎么成了人家的新娘子?
姜晞仔细看去,姜慈并没有被刘若拙操控,身上穿着紧绷不合身的红色裙装,头上盖着绣鸳鸯的盖头,举止忸怩羞涩,若非身形格外违和,恐怕任谁看了都说这是个娇羞的出嫁少女。
“……”
姜晞一时无言,沉默地望着姜慈跟着瞎眼男人进了一间破屋子。
简单的篱笆围成了院墙,里头两张桌子,几条长板凳,桌子上放着几个脏兮兮的空盘子,旁边还有空的碗筷。
人们走进院子里,姜慈进入屋子里,瞎眼的新郎笑呵呵地招呼客人。
村人们坐在桌子边,拿起筷子,笑呵呵的说着话,用手里的筷子在碗与盘子之间比划,张嘴咬下空气,仿佛真的在吃什么美味佳肴一般。
“老李啊,你可真是走运,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只是这新媳妇看起来不太好,仿佛不是一个能生养的,瘦巴巴的啊。”
“嗨,说什么呢?瘦有什么打紧?新媳妇的妹妹屁股大,能生孩子。大不了跟着新媳妇一起收了嘛!老李家又不是没有这个钱。”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吃空气,表现得非常逼真。
姜晞微眯起眼,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几个“村人”,每一个身上都有一处残疾,且看起来状态都很不好,两颊消瘦凹陷,眼眶青黑,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这是饿出来的模样,长时间不吃饭,只怕就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们莫非是那些失踪的残损帮众?
姜晞数了数,一共九个人,与先前那些死在他剑下的残损帮众所说的情况基本吻合。
这些人失踪了也有几个月,怎么现在看起来只是饿得受不了的模样?一般来说,不是早该死了么?
姜晞不禁想起了分明已经死去,却还没有间歇地舞剑的少年。
……也许这几个人,也差不多变成妖魔了?
姜晞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吃完了饭”,笑呵呵地告别。
等他们走出院落,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时,天上的太阳突然消失了,黑暗重新笼罩大地。
姜晞望着漆黑的天幕,一轮月亮悬挂空中,弯如新眉。
好吧,至少现在他知道,不是他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而是这个世界的日月本就很奇怪……
新郎钻进屋子里,点上了灯。
灯光映照着姜晞苍白的脸颊,他如一条幽魂般跟在新郎的背后,门扉在他的身后闭合。
姜慈正端坐在床榻上等待,双手绞在一起,似乎十分紧张。
新郎笑呵呵地走近姜慈,还没说话,姜晞便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一个手刀切在新郎的后颈,内息随之震入脑颅,新郎一声不吭地噗通倒地,昏迷不醒。
姜晞一脚将新郎踢进床底下。
听见响动,姜慈开口了:“怎么了,相公?”
姜晞听着这话,几乎不能想象姜慈的表情。他一把掀开了盖头。
浓妆艳抹的姜慈抬起头,与笔直站立的姜晞对视。
这样的姜慈看起来有点傻,但并不难看。那英俊而硬朗的五官轮廓,在浓妆下反倒更衬托得更加艳丽锋锐。
姜晞沉默而平静的面孔精美如玉雕,姜慈望着他,脸上表情变幻,一时恍惚,一时迷茫,一时惊喜:“你……你是……是……”
姜慈咬紧牙关,终于吐出了那两个字:“姜晞!”
姜晞点头,他慢慢半跪下来,握住了姜慈的手,从俯视姜慈变成了抬着脸仰视,声音平静而坚定:“是我。我来了。”
姜慈粗重地喘息着,瞳孔之中闪动着灯火的光亮,仿佛终于从迷蒙中惊醒。
突然,姜慈反手握住了姜晞的手,将他猛地拽入怀中,抱个满满当当,心跳如擂鼓,温热的体温传递过来,按在姜晞脊背上的手指微微发颤。
片刻之后,姜慈算是抱满足了,才略微松开姜晞一些,嘶声道:“你是怎么来的?”
姜晞把自己如何打败舞剑之人,又是如何来到这个村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说完之后,他定定看向姜慈。
“你是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的?刘若拙又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这里怎会出现如此情况么……?”
姜慈咬着牙,表情格外愤恨:“这事说来话长——”
第113章
姜慈沉吟片刻, 缓缓讲述道:“我被异火吞噬,来到这里,坐在一个屋子中。一个女人突然走过来, 跟我说,我马上要嫁人了,她实在很舍不得。这么说着, 她便哭了起来。”
姜晞熟悉姜慈的性情,知道女孩怕是要倒霉了, 便问:“突然来到陌生之处,想必你急需情报……?”
姜慈点头:“不错。我抓住那女人,要以‘摄魂术’强迫她说出此地讯息。谁知她居然丝毫没有受到操控的迹象!”
姜晞一愣:“这倒是奇了……莫非那女孩是个武林高人?”
姜慈摇头:“恰恰相反, 她身上一点儿武功都不会!我颇感震惊,想要抓住她, 用一点小手段逼问一番。谁知那女人竟然轻易挣脱了我的手,只说‘姐姐,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老李家的,但现在已是无可奈何了。’说完,她哭着跑了出去。”
姜晞微眯起眼:“看来那女人很有些不对劲。”
姜慈冷哼一声,一拳砸在床榻上:“可不是?那女人实在很奇怪, 看起来已经二十来岁,是个少妇了,却梳着少女的发髻,行为举止也颇有小女儿气。我出去想看看情况,谁知道两个残损帮的男人竟然自称是我的父母, 还说那女人是我的小妹妹。这怎么可能?”
姜晞眨了眨眼, 把姜慈描述的场景从脑海中驱散:“这两人如此说话,实在太过无礼。”
姜慈挑起眉梢, 唇角掠过一丝冷笑:“他们既然想做我的父母,就要跟我真正的父母一般,去黄泉里走一趟了。我当即两掌拍死了他们!这回倒是没出什么岔子,这两人当即毙命了。”
姜晞心态平和,反正只是两个残损帮的恶徒,死了也就死了,对他而言,跟踩死了蚂蚁也没什么两样:“杀得了这两人,杀不了那女人……也许那女人才是此地的关键人物。”
姜慈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我杀了这两人,走出去后,看见那女人正伏在草垛上哭泣。她一回头,也看见了我,就说:‘姐姐,你不能出门,要在这里等着才行。’说完,把我推回了屋子里。”
姜晞缓慢地眨眼。能强行把姜慈推进屋子里,恐怕姜慈在那女人面前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他想起姜慈能够以内息为燃料,点燃火焰,问道:“你可用了火?”
姜慈咬紧牙关,点了点头:“用了。那女人却好似不存在于这世间一般,我的火焰只是穿透了她的身体,她仿佛什么都没有感受到。而当我回到屋子里时,那两个已经被我杀死的残损帮人,居然又血淋淋地站了起来,仿佛没事人一般指责我没有女子的德行!”
姜晞短暂沉默,安静望着姜慈,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姜慈深吸了一口气:“被她按在床榻上之后,那女人又替我穿上衣服,化了妆,盖上盖头,牵着我的手,带我一起出了门,走到那个什么老李的身边。我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就跟着走了,好像真以为自己是她姐姐似的!”
这话说得格外义愤填膺,姜晞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脸上仍是冷若冰霜,手却搭在了姜慈的手背上,轻轻抚摸揉捏,算作安慰。
姜慈长舒一口气:“而后我就看见了你,清醒了过来——那女人实在有几分邪性!说不准就是她把此地变成如此古怪之处的。”
姜晞又问:“刘若拙与舞剑之人比拼输了,也被异火吞噬……他现在身处何地,你可知道么?”
姜慈摇头:“不晓得!他怎么了?也进来了?那是他没本事!瞧我的姜晞,这不是击败了那舞剑之人,光明正大地走进来的么?”
姜慈一边说,一边抚摸姜晞的脸颊,伸出的手上,指甲还涂着鲜红的蔻丹,看起来格外明丽。
但被指甲的本人看见,姜慈的心情就不大好了,颇为恼怒地抬起手,用指腹猛蹭指甲:“这是什么玩意?等等,我脸上不会还有脂粉吧?”
姜慈一下站起来,一把撕烂身上的新衣,又在屋子里找到脸盆,低头一看,却没看到有水,登时恼怒至极:“什么都没有,我怎么洗掉脸上的玩意?”
他抬起袖子就要抹掉脸上的脂粉,姜晞握住了他的手腕:“这么胡乱地抹,只会变成大花脸。还是先等等吧……”
一边说,姜晞一边把脸凑近了,在姜慈的唇上吻了一下,有点粘腻的唇脂鲜红,芬芳扑鼻,是以鲜花调制的。略微沾在姜晞的唇上,把那苍白的唇瓣都显出了点红润来。
一吻过后,姜晞神色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姜慈,缓缓道:“这样的你并不难看……”
姜慈有些愣怔地望着姜晞,这一瞬间,心忽而狂跳起来,砰砰撞击肋骨,血液上涌,若非胭脂盖住了面色,只怕已面红耳赤。
姜慈极其艰难地忍住了把姜晞压进被窝里的冲动,略微避开视线,轻咳一声,强行转移了话题:“好,那就姑且不弄掉……姓刘的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我们何必找他?尽快处理掉此间妖魔,一切便都无事发生了,不是么?”
姜晞简单思考一下,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姜慈颇为高兴,一挥手:“很好!走,我们趁夜前往,直接把那女人当场杀掉!”
姜晞按住他的肩膀:“稍等,也许我们该了解一下其中情况,再思考是否去杀不迟……?”
姜慈有点不耐烦,但面对姜晞,还是强压下了烦闷,啧一声:“好吧,你擅长这个。若你调查完了,开心了,记得过来同我讲一声。”
姜晞点头:“好……对了,这里的时间也很是奇怪,刚才还是白日,这会儿就成了夜晚。我们实在要多加小心。”
这些扮成了村人的残损帮众,显然也是从外头被异火送入村子里的,他们已完全将自己当做了这个村子的人,只有姜慈口中的女人才有些古怪之处,值得探查。
此处没有食水,若想离开,需要加快脚步才行。
姜晞下定决心,对姜慈道:“你且在此处等一等,我若有什么消息,会立刻告知于你。”
姜慈点头:“好!那我便等着你了。”
姜晞离开屋子之后,头顶的黑暗逐渐散去。
他默默抬头,仰望逐渐淡化的天空,太阳从东边升起,光辉灿烂,温暖至极,仿佛此刻不是冬日的气候,而是温暖的春天。
姜晞没有妄自行动,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窝着,默默观察。
——如果不出预料,这里应该又会有事发生了。
果不其然,屋子里传出了欢笑之声,先前被姜晞打晕的老李突然跑出屋子,大呼小叫起来:“我婆娘怀孕了!我要有后了!哈哈,我要有儿子啦!”
……刚成婚就有后?婆娘说的不会是姜慈吧?
姜晞挑起眉梢。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极快的白日黑夜是有数的——也许是需要“发生某些重大事件”,才会停下来出现,平日里的事情,都会被统统跳过。
姜晞默默盯着狂喜的男人,开始了自己的试探。
他随手捻起一颗石子,扣在指尖,屈指一弹,石子倏忽洞穿“老李”左胸,将心脏打个稀烂。
老李整个人顿住了,口喷鲜血,下意识低头看向胸口伤处,身子晃了晃,噗嗵倒下去,身下逐渐蔓延开血泊……
他的心跳和呼吸已经停止了。
姜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李,看着老李彻底断了气,片刻之后,老李竟然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浑身鲜血,胸口贯穿的洞仍然鲜明醒目,可他依然站了起来。
他已经不再是人了。
其他屋子里的“村人”也纷纷走出来,围住浑身鲜血的老李,大笑着祝贺他:“太好了!你三代单传,你那婆娘给你多生几个才好啊。”
这些庆贺的人中,有两个人颇为显眼——姜晞听不到他们的心跳呼吸,看见他们的胸口凹陷下去,早该死了。
他们却依然满面喜气,青紫的脸色异常恐怖,却和其余还活着的残损帮众混在一起,又笑又闹。
这两人应当就是姜慈的“父母”了……姜晞想。
那么,那个特别的女人呢?
姜晞等他们庆贺完了,悄无声息跟上了这对已经死去的“父母”,看见他们走进了一个格外破旧的茅屋。
里头传来了娇柔的女声:“爹娘,有什么喜事呀,这么开心?”
“你姐姐怀孕了!这可是大喜事呀。”
“真的么?太好了,我给姐姐送些东西去!”女声很是欣喜。
“你别采你那花儿了,戴在头上招眼得很。”
“哎呀,我知道啦!”
随着嗔怪之声,一个美丽的女人挎着篮子走出了屋。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了辫子,眼睛水汪汪的,皮肤虽然并非吹弹可破、雪白无暇,却也没有什么斑点,肤色均匀,皮肉紧致。
看外貌身段,她已有二十来岁年纪,神色却很活泼天真,一副少女的烂漫之态。
“……是她?”
这一瞬间,姜晞认出了她是谁。
——她是那舞剑之人的心仪女子,两人曾经握着手,许诺只要舞剑之人学会了武功,就回来迎娶她。可惜地龙翻身,两人都死在了天灾之下。
走到屋子外头,女人摸了摸自己有些松散的鬓发,朝四面瞅了瞅,咕哝道:“我不采花,有人给我采呢!……他怎么还没来?”
她驻足四顾,片刻之后,还是叹了口气,挎着空荡荡的篮子,朝“老李家”去了。
姜晞盯着她,手指再次捻起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瞄准了女人的心脏。
第114章
只需轻轻弹指, 女人的心脏就会被石子无情贯穿,一如先前姜晞对付的“老李”。
但瞄准几秒,姜晞还是放下了手。
——此刻尚且不知道下手之后会发生什么, 保险起见,还是谨慎为上。
姜晞默默望着女人踩踏着轻快的脚步,朝老李家的屋子走过去, 自己也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女人踏入院落,笑吟吟地与老李说话:“姐夫, 这些是我们家的吃食,给你们尝尝。对了,我姐姐在哪呢?”
老李的胸前鲜血汩汩流淌, 脸色惨白死灰,两人仿佛都没有察觉脚底粘腻的血液, 浓郁的腥锈味道,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交谈着。
“你姐姐在里面睡觉呢,她怀了孕,身子不爽。”老李笑呵呵地说,伸手接过篮子,却突然又抓住了女人的手, 暧昧地揉搓着,声音压低了些,“青柳,你生得愈来愈好看了。再过半年就及笄了吧?真不知道会便宜哪家的小子……”
被唤做青柳的女人骇得魂飞魄散,猛地抽回手, 一扭头跑了:“我爹娘还等着我呢, 我先走了!”
她慌张想要逃跑,却被老李从背后猛地抱紧, 捂住了嘴:“嘘!别叫你姐姐听见!哼,装什么贞洁烈女?你爹娘都给我说了,等你姐姐生下孩子,你也要进我家的门,做我的女人!现在咱俩亲近亲近,有什么不好?”
女人呜呜地挣扎,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却是难以抵抗地被老李强行抱到了吃饭的桌子上。
姜晞眉头一皱,就要弹指飞石,将老李的脑袋打个稀巴烂,却突然感到外头天色变幻,抬头一看,原本的白日竟已变成了夜晚。
再回头时,老李人已消失不见,只剩下衣衫不整的女人蜷曲在墙角,捂着嘴无声啜泣,口中呜咽呢喃着什么。
姜晞竖起耳朵,听见女人的自语:“阿江,我好想你,为什么你不来救我?你不是说,你会一直陪着我,跟着我么?我好痛啊!”说到最后,已有几分哀怨仇恨之意。
阿江?
姜晞看过的核心中没有说明舞剑之人姓甚名谁,但他有种预感,青柳口中的“阿江”,应当就是舞剑之人。
这一刻,姜晞终于明白了为何这里显得如此古怪——这不是什么突然改变的戏剧,而应该是女人的“回忆”,眼前种种,应当都是她回忆中的场景。
倘若真如姜晞所料,那他要如何打破这份回忆,彻底摧毁造成这一切的妖魔呢?
姜晞安静望着女人哭完了,抹去眼泪,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老李家,回到自己的家里。
爹娘为青柳打开门,他们看见女儿凄惨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愤怒,反而好像十分开心,松了口气似的。
等青柳躺在床榻上蜷曲起来,爹娘的声音还如雷霆般轰隆作响,让姜晞的耳朵都有些发痛——看来在青柳的回忆之中,这两人说的话,实在叫她印象深刻,犹如雷劈。
“太好了!这死丫头总算被老李弄了。回头就把她送过去,省得浪费我们家的饭食。”
“嘴里老是说着阿江阿江的,那穷小子有什么好?小时候还是个哑巴,十岁了才会开口说话,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迟早要死的!”
“先瞒着点青水,免得叫她怀了孕生气伤心,损了孩子。”
青水……唔,应当就是姜慈所扮演的角色了。姜晞想。这话说得实在令人恶心,甚至叫人难以想象。也许青柳听完这话,心也死了吧?
姜晞默默等待接下来青柳的回忆。
很快,天亮了。
“啊——!”
老李家的屋子里传出一阵疼痛不已的吼叫之声。
姜晞立刻意识到,那是属于姜慈的声音——仿佛是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难耐地嘶吼起来。
姜晞几乎立刻想到了,“青水”应当是要临盆了。
……可为什么姜慈会喊得这么惨?难道他突然怀孕了,现在需要把孩子生出去?
姜晞的身影倏然窜起,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老李家。
姜慈痛苦地嘶吼呐喊着,老李在门外踱步,边走边骂:“怎么这么慢?孩子可千万要没事啊!”
姜晞如狂风般撞开门扉飚进屋里,途中挡路的老李直接被他肩膀碰撞的强大力量骤然撞得翻转两圈,噗嗵摔倒在地,一条手臂杵在地上,咔嚓骨折了。
姜晞扑进屋里。
床榻上,姜慈汗流浃背,身下铺着床褥,腹部高高隆起,正在咬着牙嘶吼,痛苦地呻|吟,听见响动,睁开眼睛,本能向姜晞伸手。
姜晞一把抓住姜慈的手腕,眉头微皱地探查脉搏。
“奇怪,脉搏是正常的,压根没有怀孕……”
姜慈身上还穿着先前他撕开新娘服饰之后的玄色衣衫,宽大而华贵,已被汗水沾染湿透。
姜晞抓住姜晞的衣襟,一把扯烂他的上身衣物,露出下方躯体。
小麦色皮肤上沾满亮晶晶的汗水,肌肉厚实而健壮,线条分明,但腹部原本精悍的肌肉却被撑薄消失了,他腹部之内仿佛真的存在什么东西一般,令肚皮高高隆起。
真怀了……姜晞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有点头晕眼花。
姜慈瞅见自己隆起的腹部,汗流浃背,眼珠子都要凸出去,又是惊恐又是震撼,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嘶吼道:“这是什么玩意?!该死,快,给我拿碗药,把它打掉!”
这一瞬间,姜晞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
比如姜晞没有婴儿出生的通道,莫非是要把他的肚子剖开取出孩子?
比如这么大的肚子,看起来应该有六七个月了,算算时间,肯定是他姜晞的没得跑了,以后孩子该怎么称呼姜慈和他自己?
比如生下的孩子如果是妖魔,要不要把它杀死?
……脑子里一片混乱,姜晞茫然地伸手按住姜慈隆起腹部,试着压了压,引起姜慈一阵夹杂粗喘的痛哼。
“你、你快想办法……呃啊!”
姜慈压根发颤,呼吸急促,紧紧闭着眼睛,睫毛都被濡湿成缕,乌发在汗水中湿淋淋的,大腿紧绷,看起来已经快要崩溃。
这不能怪他,无论是哪个男人突然发现自己要生孩子了,也会崩溃的。
姜晞勉强回神,把耳朵贴上隆起腹部,倾听其中动静。
没有另一个生命的心跳,显而易见,隆起的腹部是怪异的,而非姜慈真的怀了孕。
不知为何,姜晞既感到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一点遗憾。
他把杂念抛到九霄云外,神色微凝,本能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慈悲」,思考是否要剖开姜慈的腹部。
在他尚未想通之时,门外闯入两个残损帮男人,他们好像完全没有看见姜晞的存在,一人抓腿,一人抓手,两人合力,把姜慈从床榻上拽了起来,朝门外跑去。
怎么回事?姜晞一怔,难道这也是青柳回忆中的情况么?
“放开我!混账!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姜慈疼得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色煞白,呼吸微弱,行动不便,扭动了几下,还是没能挣脱桎梏,被这两人翻了个面,后背朝上地压在了一根架起来的又长又粗的木头上。
隆起的腹部被木棍一压,姜慈面色青白交加,整个人几乎要昏厥过去。
姜晞走出屋,果然看见了青柳,她正一脸惊慌地问:“姐姐!发生什么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你们快放手!”
旁边手肘扭曲的老李说:“你姐姐难产了,怕是要死,放在牛背上,让牛走着,把孩子挤压出来,否则孩子恐怕会出事。”
“别管孩子了!我姐姐受不了那样被压着啊!”青柳嘶声呐喊,不可置信地想要扑过去,把姜慈拉起来。
老李一把拽住她,粗暴地把她推出门:“别碍事。”
青柳的爹娘牢牢地抓着她的手,不叫她进院子:“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生得顺还好,生得不顺,就要倒霉。这就是命!”
“不,不,姐姐……姐姐!”
青柳哀声痛哭,又被娘捂住了嘴。
姜慈痛苦至极,双手扒着木棍,口中喃喃道:“姜晞,姜晞……”
姜晞顾不得太多,拔出慈悲,对着老李、两个男人,一人一剑,削去了他们的脑袋。
人头滚滚,鲜血长流,三个人一齐倒在地上。
在他们尚未爬起来之前,姜晞把姜慈抱直了坐起来,手握「慈悲」,剑尖对准姜慈隆起的腹部,却是一时难以下手,踟躇不定。
他不会医术,若真剖开了腹部,姜慈的五脏六腑怕是要流淌一地,决计救不活了。
可若不剖开腹部,看姜慈痛苦的模样,只怕是也快要活活疼死。
他该怎么办?
他究竟要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姜晞的鬓角不禁流下汗水,呼吸也急促起来,整个人陷入难以遏制的犹豫挣扎之中,心脏仿佛被拉拽撕拽,不知如何是好。
姜慈已疼得浑身打颤,他身体无力地依偎在姜晞怀中,捧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已经有些神志恍惚,口齿不清地喃喃着:
“姜晞……姜晞……”
“我在。我在这里。”
姜晞放下了剑,紧紧抱住姜慈,怀中的人异常脆弱痛苦——原来女人生孩子是这样痛苦的事情!如今,姜慈已是奄奄一息,汗出如浆,手脚却冰冷无比。
若是姜慈真的死了,姜晞便也不会独活了!
“我在,我一直都在……我不会离开你的,姜慈。”
姜晞死死抱住姜慈,喃喃低语。在饱受折磨的选择之中,终于目光一凛,下定了决心。
第115章
地面鲜血遍布, 三具无头尸体从地上缓缓爬起,找到自己的头颅,重新接回断裂的脖颈。
姜晞一手怀抱姜慈, 一手握紧长剑,剑尖竟有些微颤,因持剑之人的迟疑而不稳。
真要剖开姜慈的腹部么?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来解决如今的困境?
姜晞竭力思考, 飞快转动大脑,至今为止, 一条条讯息从脑海中掠过,突然,灵光一闪, 姜晞猛地意识到,也许真的会有转机!
三个血淋淋的人已经愈合, 再次准备抓住姜慈,强迫他腹部朝下,压在支起的横木上,挤压隆起腹部。
姜晞搂着姜慈,目光在周围一扫,望见院子角落之中有一块颇大的石头, 是个囫囵的半圆形,约莫小臂长短。
他运起轻功,轻轻一跃,从扑来三人的头顶飞过,落在石头边。
姜晞收剑回鞘, 一把抓起石头, 塞进姜晞的衣摆之下。
——既然这里的人吃空气算作吃饭,将横木当作牛背, 篮子里的东西空空如也,那么也许诞下的孩子,也可以不是孩子,而是石头!
“姜慈,听我说……等他们走过来,你就把石头从衣摆下踢出去。”姜晞低声道,小心翼翼地把姜慈放在地上,慢慢让开。
姜慈冷汗涔涔,恍惚地点点头,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意识的清醒。
三个血淋淋的男人围拢过来,站在姜慈身边,脖颈上还有割断的清晰伤痕,他们低头看着姜慈,异口同声地说:
“孩子出来了么?”
姜慈深呼吸,曲起膝盖,一脚把石头踢了出去。
一瞬间,姜慈的腹部陡然瘪下去,剧痛消失得无影无踪,老李俯身抱起石头,搂在怀里,喜笑颜开:“哈哈!我有儿子啦,是个大胖小子,真可爱!”
旁边两人同样开怀大笑,恭贺老李。
姜晞默默围观,向姜慈投去关切的目光,用眼神询问他现在情况如何。
姜慈长出了口气,疲惫不堪地朝姜晞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这时候,青柳一下子挣脱开了爹娘的桎梏,猛地跑进院子里,扑倒在姜慈的身边,先是摸了摸姜慈的脸,而后嚎啕大哭:“姐姐!你醒一醒啊,姐姐!”
姜慈又痛又累,懒得推开青柳,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发,心中一沉——没想到这次是需要他去死的情况,怪不得会腹部隆起,痛不欲生。如果没有姜晞及时想出糊弄的对策,只怕姜慈真的会死!
想到这里,姜慈忍不住又看向人群之后笔直站立着的姜晞。
姜晞如一株挺拔的杨树,带着沉着冷静的气度,只是普普通通地站在那里,姜慈的心便安稳下来,仿佛只要姜晞在自己的身边,姜慈便什么都不必担心。
青柳呜呜大哭,她的爹娘走过来,把她哄着拉走了,其余人也纷纷离开院落,很快,这里只剩下了姜慈与姜晞两个人。
姜慈从地上爬起来,形容狼狈憔悴,但好在安然无恙。
姜晞握住姜慈的肩膀:“接下来,这些人应当不会再烦你了。我们继续去看看情况?”
姜慈点头,抹了把湿淋淋的鬓角:“走。我跟着你。”
两人走出院子之后,天色再次转变。
艳阳高照,春风十里。
青柳穿着红色的衣裳,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慢慢地朝老李家走过去,身边没有人吹唢呐,只有爹娘陪着,絮絮叨叨地叮嘱:
“你嫁到老李家之后,可要好好地做人家的媳妇,照顾你姐姐的儿子,最好再多生几个孩子!”
青柳眉目之间带着一丝愁绪,吞吞吐吐道:“可我,我害怕……姐姐为了生孩子,已经去了,我……”
“有什么可怕的?女人都有这么一遭的,生不下来是命!大不了就死嘛,孩子下来了就行!”
青柳听着这话,脸上浮现茫然而悲凉的表情。
她突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仿佛在找什么不存在的人的身影,但停步没多久,就被爹娘推搡着朝前。
“不准想那个死小子了,他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还在这里看!看什么看?!”
青柳踉跄了一下,眼中的希望之光熄灭了。
她垂着头,慢慢走进老李家。
老李家的门敞开着,仿佛一个恶兽的巨口,将青柳无情地吞噬,吃干抹净,一滴血也没有残留。
天色再次转换。
这一回,变成了夜晚,青柳抱着石头哄着,仿佛哄一个不肯睡觉的孩子。
“我去跟人喝酒,你就待在家里,不准乱跑!”
老李嚷嚷着,从屋子里走出来,钻进了另一个屋子,敲着门,脸上换了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
“赵寡妇,想我了没?我这就来好好疼你——”
姜晞跟了上去。
吱呀一声,屋门从内打开,露出了一张眉目纤细修长,眼波如春水般柔和,唇角天然上翘,却难掩冷漠的清秀面孔。
——“赵寡妇”正是刘若拙!
刘若拙开了门,上下打量老李,不言不语地让开位置,叫老李进去。
一进屋,老李就迫不及待地扑到刘若拙身上,但还没真正触及刘若拙的身体,整个人便骤然一僵,噗嗵跌倒在地。
“麻烦的东西……”刘若拙啧一声,目光突然一转,直直看向姜晞躲藏的位置,带着一点疑惑与试探,问:“谁?”
姜晞看刘若拙的模样,不像是如姜慈一般,被控制了神志,浑浑噩噩的模样,便直接现身:“是我们。”
“姜晞,你也来了?”刘若拙直接忽略姜慈,脸上的冷漠化作一个温暖如春风般的微笑,“瞧你的模样,似乎不是被火焰送来的……莫非你已战胜了舞剑之人?”
姜晞神色平淡地点头,简要说明了他如何前往此处,仿佛这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刘若拙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略微拱手作礼:“我实在该向你道歉才是。”
姜晞听了这话,颇有些困惑地偏了偏脑袋。
刘若拙唏嘘道:“我本以为你是需要提携与帮助的小孩子,尚且需要跟随我历练一番,才能面对世间的风风雨雨。但从此事看来,你的决定与对策,本就已经很成熟,不需要任何人指点了。”
姜晞眨了眨眼,他意识到刘若拙是在说,先前主动替姜晞对战舞剑之人的事情。
刘若拙缓缓道:“这个世上,若还有谁再想来教导你、指点你,只怕那个人,就是全天下最大的蠢货!”
姜晞沉默下来,他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而露骨地夸赞,还有些不太适应,片刻之后,才慢慢道:“多谢……?”
刘若拙不由地一笑。
姜晞在做事时,总是谨慎小心地观察思考,再雷厉风行地行动决定,令人佩服至极。
可他在面对别人的赞誉和挑逗时,却表现得有些笨拙迟疑。从这一点来看,叫刘若拙实在不能不觉得他可怜可爱。
“我也同你讲一讲这里的事情吧。”刘若拙道。
姜晞听完了刘若拙的讲述。
刘若拙与姜慈的经历大差不差,都是突然发现自己进入了这个村子,替代了某个人,因为种种原因而朦胧迷茫。
只是姜慈先见到姜晞,很快清醒过来。
刘若拙则是过了好一阵,才自己慢慢清醒,打算按兵不动,先看情况,等一等再说。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姜晞与姜慈的到来。
“我应当是成了一个姓赵的寡妇,跟这个老李有点暧昧关系。只不过见不得人,藏在暗处。”刘若拙推测道,“既然姜慈遭遇了可能死亡的事情,我会不会也碰见这样的事?”
姜晞扫视一眼地上躺着的老李,此人被杀了两次,打晕了两次,哪怕已经不是个人,好像也有些惨了:“如果是与老李的感情被人撞破揭发,老李不会怎么样,赵寡妇确实可能会死。”
刘若拙一笑:“看来我要当心一些,免得真死了。”
“需要帮忙么?”姜晞问。
刘若拙摇头:“不必,你且顾着自己吧。既然知道了你们怎样叫姜慈活下来的,我照猫画虎就是。现在要紧的是怎样破解这怪异的村子,杀死妖魔,离开此处。”
姜晞缓缓道:“我来到这里之后,仿佛没有人看得见我。”
刘若拙问:“莫非你没有身份?”
姜晞思考片刻:“似乎是这样的……因此,我算是这个世界的‘外人’?这里的怪异状况影想不了我?”
“看来一切都要靠你了啊。”刘若拙叹息。
姜晞对于肩负的重任并无紧张之感,对于他而言,承担要么去死,要么完成的任务已经是家常便饭:“我稍后会在这里搜刮寻找一遍,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刘若拙一拱手:“望君凯旋。”
姜晞的身影消失在了赵寡妇家门口。
突然,姜晞转过头,看向姜慈:“方才你一言不发,是身体不舒服么?”
一直沉默不语,甚至连跟刘若拙对呛的姜慈一怔,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过了几秒,才回答道:“是有一些,我还是感觉有些痛。”
姜慈是这样感性的人么……?
姜晞凝视姜慈片刻,看见他糟糕的脸色与苍白的唇瓣:“你要不要找个地方歇一歇?”
姜慈摇头:“不。我要跟着你。”
见姜慈如此倔强,姜晞也不多劝:“好,那我们走吧……”
他展开身形,如一只鹏鸟般振翅翱翔,以极快的速度,朝村子的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第116章
姜晞步履飞快, 只是眨眼之间,便已疾行数百米。
周遭茅屋越来越稀少,越来越冷清。
姜晞一路观察过来, 不见半个人影,屋子里也从不点灯,更怪异的是, 除了老李家、赵寡妇与青柳家的屋子,其余茅屋看起来一模一样, 仿佛是一个模具中塑造出来的虚假之物。
难道在青柳的记忆中,只有她印象深刻的地方才会更有细节?
砰!
姜晞继续朝前,突然, 他身形一顿,猛地撞在了什么无形之物上, 因速度飞快,撞得脑袋一懵,耳朵嗡嗡作响,温热液体从额头流淌下来,糊了满脸,身体在剧痛之中又反摔回去, 跌落在地。
怎么回事?
姜晞头疼欲裂,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撞在了什么玩意上,可是抬眼去看,面前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
看不见的东西……?
姜晞心中一动, 勉力爬起站稳, 伸手在怀中一摸,取出一只华贵的锦囊, 将其丢在地上,略微倒退两步,抹了把脸上阻碍视线的鲜血,抬头看去。
——眼前并未空无一物,而是一块巨大高耸的石壁。上方还沾染着方才姜晞冲过去时摔砸的鲜血。
姜晞心中震动,环顾四周。
所谓村落,已化作一片倒塌的废墟,一个完全将废墟笼罩的山洞将此地牢牢桎梏,一切都是漆黑而死寂的,压抑的石壁上蜿蜒着许多粗大鲜红的血管样物什,似乎还在微微鼓动着,让此地多了几分恐怖的扭曲狰狞之感。
这一瞬间,姜晞冷汗如雨,他差点以为山洞其实不是山洞,而是某个生物的大口,他们在其中行走时,犹如蛛网上茫然的昆虫,亟待被吞噬撕咬。
“姜晞。”
身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是姜慈。
姜晞转过身,望着姜慈,他表情冷漠如昔,苍白的面色仿佛更白了一些,犹如毫无血色的死尸,眼眸映照姜慈的身影,瞳孔轻微地缩小。
姜慈的额头之间,一颗凸起的鲜红色眼球,仿佛活物般来回转动,四周是蜿蜒的纤细血管,与石壁上悬挂着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球转动一圈,死死盯住了姜晞。
姜晞呼吸一窒。
他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内心掀起巨大浪涛,惊骇欲绝——这一路上,姜慈的种种异常表现,似乎在此刻都有了解释的答案。
眼前的姜慈是姜慈么?还是某个妖魔故意捏造的形象?
为何姜慈此刻才会展露出他的异样,而在进入这村子之前,他的面容没有丝毫异常?难道是他进入其中之后,才被根植了某些东西么?
种种杂乱思绪纷扰而至,姜晞不动声色:“……我在。”
姜慈凑近了他,伸手抚摸上姜晞的脸颊,把鲜血一点点擦拭干净,猩红眼球之下,那双熟悉的眼睛带着关切的神色:
“你怎么了?是摔倒了么?”
温热手掌上有着一些练武导致的茧子,粗粝而坚硬,擦过脸颊时,带来细微的刺痛与痒意,是一直以来熟悉的触感。
——是姜慈。
眼前的人,毫无疑问是姜慈本人。
姜晞垂下眼睫,一滴鲜血从他的眼睫上坠落,滚过脸颊,黏在姜慈的指尖。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带着一点懊恼之意:“我刚才试着往前,却好像撞到了什么似的,很痛。”
猩红眼珠顿时死死盯住了姜晞,横如山羊的瞳孔似乎带着某种森冷的杀意。
姜慈一怔,有点困惑似的:“是么?有这回事?”
姜晞面不改色,一把抓住姜慈的手腕,拉拽着他朝石壁方向走去:“不信的话,你可以来摸。”
姜慈的手掌触及石壁,显然,他也碰到了什么,因此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真的有?怎么回事?”
“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但看不见……”姜晞平静地撒谎。
余光中,猩红的眼球似乎因为得到了这个消息而松懈了戒备,不再死死盯着姜晞,而是如先前般左右转动观察了起来。
——这东西似乎可以听到和看到姜慈听到看到的东西。
姜晞松开了姜慈的手腕:“很奇怪,我打算再去其他地方看看,那些屋子里也可能存在着什么……是吧?”
姜慈点点头:“说来也是。”
姜晞趁着姜慈转身之际,以自己的身体阻挡姜慈视线,脚尖一勾,把那锦囊颠进掌心,重新塞入怀中。
视野中的景色恢复了光明灿烂的虚伪,阳光温暖地洒下来,四周是沉寂的茅屋,规整而相似,宛若一个个造型奇特的坟包。
姜晞望着天空刺目的骄阳,心情莫名压抑。
他一言不发,象征性带着姜慈检查四周房屋,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姜慈始终紧紧跟随着他,仿佛生怕他跑丢了一般。
姜晞不动声色,任由姜慈跟着,装模作样地搜寻检查,一间间屋子耐心地查过去,不管头顶的太阳是下落了还是上升了,外界发生了什么,姜晞自始至终都沉着冷静,埋头检查。
算算时间,姜慈应该感觉不耐烦了。
姜晞耐心等待着,他知道姜慈素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现在的姜慈跟着他,比过往耐心得多,脸上虽然有些厌烦,但还是紧跟着姜晞,直到姜晞重复这样的动作足足数个时辰,姜慈终于再也耐不住,问:“你还要查探到什么时候?”
——看来那只猩红色眼睛虽然可以影响姜慈,却不能真正彻底扭转姜慈原本的性情,最多只是延长与扭曲。
姜晞平静回答:“如果要检查,自然要一个个检查完毕才好。大约还要许久,若你不太喜欢,可以去找刘若拙,他那边也许会发生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
姜慈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对于刘若拙,姜慈自始至终都不喜欢。
“姜慈,我们现在也需要分工合作,才能自救。”姜晞语气平和地劝说,“互相帮助,获得的情报就会更多。说不准刘若拙那边已经发现了更重要的事情——他向来是个敏感而细腻的人。”
姜晞故意在红色眼球面前说出“更多信息”这样的话,正是为了试探。
果不其然,本该对刘若拙不屑一顾的姜慈听了这话,反而起了一点兴趣,点点头:“好,那我去看看。”
姜晞目送姜慈的身影渐行渐远,稍微松了口气。
等确定姜慈已经远离,姜晞把锦囊取出,喃喃自语:“我得找个安全点的地方……”
·
失去了锦囊的庇护,姜晞眼前的景色彻底变幻。
他不再继续在废墟中寻找,而是跳出废墟,顺着窄小的道路飞速前行,隐匿自身气息,强行令自己无视周遭石壁上一根根跳动的鲜红血管,悄然抵达了青柳所在的位置。
在那里,一个个屋子看起来还稍微有些形状,与佩戴锦囊时看见的景色相差不大,只是里面的人却截然不同了。
那些扮成村人的残损帮众,没有被杀死过的,还是脸颊凹陷,消瘦疲惫,却仍然有心跳呼吸,还活着的模样。
曾经被杀死过的,比如青柳的“父母”,“老李”,和两个负责“接生”的男人,头颅之上居然出现了类似舞剑之人的火焰,只是舞剑之人有三朵焰火,而他们只有头颅之上的一朵。
如果想要杀死舞剑之人,需要站在青石上,拔出长剑与他对战,那杀死这些已经死去的行尸走肉,想必也需要通过某种特定的办法才行。
姜晞隔着很远的距离悄悄观察刘若拙,比起额上生出鲜红眼睛的姜慈,刘若拙似乎完全没有异样。
他趁着青柳一家离开,潜入他们的屋子,在原地翻找片刻,没看见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又俯身趴在地上,竖起耳朵倾听可能存在的异响声。
姜晞听见了心跳声。
砰咚、砰咚、砰咚……
恢宏而巨大的心跳声,从地面的深处向四周传递,宛若恶鬼咆哮。
这一瞬间,姜晞心中升腾而起的,并非是面对不可战胜之物的恐惧,而是彻底的疑惑。
——只凭他们三个人,真的能杀死妖魔吗?
姜晞心情沉重,无声进入赵寡妇的屋子,刘若拙的脖子上正挂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梁柱上,刘若拙的双脚悬浮在空中,身体随着绳子荡来荡去。
他的脚下是几个正在围观的村人,口中嚷嚷着一些令人生厌的话语,大抵是活该死了,谁叫她偷人之类。
刘若拙闭着眼睛,肩膀上延伸出无形的丝线,将他稳稳挂在房梁上,绳子只是卡在他的下巴上,并没有真正勒入肉里。
姜慈站在吵嚷的人群之外,冷漠地看着刘若拙的表演,额头上的红色眼睛的视线扫过时,犹如一条冷血的蛇吐着湿粘的信子。
片刻之后,村人们涌出了屋子,刘若拙轻巧跃下,对姜晞眨了眨眼:“装死的办法确实很不错——‘我’跟‘老李’的关系暴露了,村人们要杀了我,于是我拿起绳子自己‘上吊’,糊弄了过去。”
“青柳情况如何?”姜晞问。
刘若拙随口道:“她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呢,好像已经麻木,现在大约已经回到家里了。”
姜晞沉吟片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刘若拙颇感意外,挑起眉梢,看了一眼姜慈,又看了一眼姜晞:“请?”
“一个人,倘若一直持续同一个梦,不肯醒来——那她究竟在想什么?”
第117章
姜晞认真问出这个问题之后, 刘若拙稍有惊讶地笑了。
“这是个好问题——既如此,我们不妨设问,若一个人不愿意醒来, 只想沉浸在梦境之中,究竟是因为什么?”
姜晞突然有种跟周娇娥对话的感觉,再过去, 周娇娥同样如此谆谆教诲过他——莫非年纪大一些的人,都喜欢用这样说教的方式来回答问题么?
心里怎么想, 姜晞并没有在脸上表露而出,只是顺着刘若拙的话想了想,回答道:“也许……此人的生活太过悲惨痛苦, 充斥着数不尽的绝望,无法踏出前一步。”
刘若拙整理着身上的衣衫与稍显凌乱的鬓发:“是这个理。想必梦境之中比现实里美好得多, 因此才不愿意醒来吧。”
姜晞眉头微皱:“若这个梦并非美梦,而是噩梦呢?”
刘若拙一怔之后微微一笑:“这就要问那个做梦的人了——噩梦的重复究竟会给人带来什么?是自我折磨,还是……不甘心?”
姜晞突然怔住了。
对啊,「不甘心」,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现实本就如此凄惨,为何梦中的自己仍然深陷泥沼?
若是不能得到一个美梦, 便以此作为惩罚,强迫自己一遍遍咀嚼痛苦,品尝绝望,直到彻底失去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沉入深渊。
姜晞深吸一口气:“我知晓了……多谢你。”
刘若拙道:“你问这些, 莫不是已经觉察出什么?”
姜晞垂着眼想了想:“也许是, 也许不是。我还需要实践来证明……若真的成功了,那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姜慈突然开口:“你想出对付那女人的法子了么?”
姜晞转头静静望着姜慈, 那只猩红色的眼睛殷切地望着他,周围密集的筋络兴奋突跳,令人毛骨悚然。
他平平静静地回答:“是。”
·
正说着话,姜晞面前的姜慈、刘若拙,突然眼睛一闭,一齐倒了下去,噗嗵摔倒在地,蜷曲在地面上,仿佛两个突然失去了线绳牵引的人偶,失去了行动的意识与本能。
姜慈额上那只猩红色的眼睛也紧闭起来,仿佛只要睁眼去看,就会收到难以想象的伤害。
姜晞一惊,本能绷紧肌肉,亟待可能到来的攻击。
原本坚实的地面突然轻微蠕动起来,地表土壤仿佛丝绸般轻柔地滑卷,姜晞本能跃起,单手抓住房梁,木料冰冷地硌痛掌心,他低下头看,只一个眨眼,翻卷的地面便将刘若拙与姜慈吞入地面之下。
糟了,姜慈!
这一幕异常眼熟,姜晞猛然想起他触摸舞剑之人的核心时所看到的闪回,村落突然地龙翻身,地面也是如现在这般,轻柔地弯曲,将一个个人无情地卷入地面之下,地上的人甚至还能听到地下传出的凄惨哀嚎之声。
不对!这不是所谓“地龙翻身”!
姜晞表情冰冷,目光之中仿佛有细碎的薄冰铺陈,随着内心情绪的波动而一寸寸绽裂,蔓延出绵长而凌乱的裂痕。
——地面之下,犹如巨兽心脏般沉闷而隐晦的跳动。
——将村人尽数吞噬,犹如地龙翻身的惨状。
——四面都有着坚硬的石壁,石壁上生长着粗壮凸跳的鲜红筋络。
——如地龙翻身一般,将姜慈与刘若拙吞噬的地面。
所有细节一个个结合,姜晞终于得到了一个令人寒毛竖起的恐怖猜测:
村子压根没有经历可怕的地龙翻身,所谓的「天灾」,不过是妖魔吞吞噬人类,杀死人类的法子!
大意了!
因为地龙翻身确实会有类似的情况,姜晞也没有真正亲眼见过地龙翻身的情景,因而在核心中看见了闪回之后,就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只是「天灾」。
……只是还有疑惑尚未解答。
若一切都是妖魔的阴谋,为什么姜慈说“赵淄”会无法离开村子的范畴?
为什么青柳会成为特殊的存在,抓走其他人来扮演回忆中的人?
姜晞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他会一点点抽丝剥茧,找出所有困惑的解答,发掘所有谜团的真相。
这是他擅长的,也是他必须做到的!
姜晞的目光紧紧盯着柔软卷动的地面,很快,地面恢复了坚硬平整,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呼吸声从另一侧的屋子里传出。
姜晞轻盈落地,谨慎小心地靠近屋舍,轻轻推开门。
门内的床铺上躺着一个身材纤长,眉目如画,清秀至极的人,穿着昔日的衣裳,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姜晞沉默地走过去,扯开了刘若拙的腰带,开始帮他脱衣服。
——如果刘若拙被衣物掩盖的身上藏有类似红色眼睛的物体,不早点发现,恐怕就很糟糕了。
脱了一半,外衫已经褪下,柔软轻薄的亵衣贴在他暖玉般白皙的躯体上,勾勒出柔和而秀丽的身体线条,肌肉虽然不很明显,却显得流畅而精干。
正在此刻,刘若拙突然睁开眼,正好与姜晞目光交错。
“……”
短暂的沉默。
姜晞等着刘若拙开口询问缘由,但刘若拙一声不吭,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容,在姜晞把他的袖子拉下去时主动抬起手,配合他脱衣。
姜晞垂着眼,假装没发现对方火辣辣的目光。
既然刘若拙无所谓,那他也不会故作忸怩之态,对于暗卫而言,人体是非常熟悉的,熟悉到可以用最轻微的力道精准切断咽喉的地步。
刘若拙抬起臀部和大腿,长裤从他的身上滑下来。
这是两条雪白而修长的腿,肌肉线条十分精美好看,但胯部却有一道极其明显的粗暴伤痕,贯穿了他的腿间,残酷到犹如在完美无瑕的白玉上留下的癞斑。
姜晞抓着他的手臂拉起,让刘若拙半跪在床榻上转过身去,检查他起伏优美的脊背。
“没有吓到你吧?”刘若拙以轻快的语气笑问。
姜晞思考了几秒,才意识到刘若拙是在指他腹部以下的丑陋伤疤,抓着白皙手臂的冰冷指尖略顿了顿,才缓缓道:“没有。”
刘若拙一边慢吞吞地转过身,抬起膝盖,让姜晞检查他结实匀称的小腿,一边笑吟吟道:“确实有些难看,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下手的,是我的父亲操刀,刚开始我差点儿死了。”
……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姜晞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为什么刘若拙以如此轻巧的口吻讲述自己私密而痛苦的过去,但这个时候直接开口堵死对方的话,也实在太冷血无情——刘若拙可是很配合他的检查。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语气,淡淡道:“死有时候很简单的事情,有时候却很困难。”
此为姜晞的经验之谈。
他多少次在生死线上挣扎,甚至想要主动投向死亡的怀抱,但却没有成功,最后还是活到了现在,居然还能跟传说中的妖魔碰一碰了,真是世事无常。
刘若拙扭脸看着他,突然噗呲一笑。
姜晞不理解刘若拙为什么笑,但他总算可以不用再想怎么跟刘若拙说话了,爱笑就笑吧……
看完了刘若拙的全身,包括头发与口腔,姜晞终于完全放下心,确定刘若拙并没有被类似红色眼睛的东西缠住。
他把衣服递过去:“失礼了……多谢。”
刘若拙没有伸手接,而是略微偏着脸,姣如春月的面孔泛起晕红:“你既然是替我脱了衣裳的,自然也要替我穿好。不是么?”
姜晞沉默片刻,将亵衣抖开,站直了些,以行动代替语言,表达了默认刘若拙要求的姿态。
刘若拙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朝姜晞展开双臂。
“你实在是个很有趣,也很可爱的人。”刘若拙悠然道,“对我的伤口,既没有嘲讽厌恶,也没有怜悯遗憾。”
姜晞淡淡道:“世人皆有伤疤。有的人在身上,有的人在心里……我身上也有疤痕,为什么要奇怪?”
刘若拙哈哈大笑:“不错!不必奇怪,因为我们在旁人眼中,本就是一样的可怜人!不过很可惜,我们都不觉得自己可怜,是不是?”
姜晞低下头,手臂穿过刘若拙的腋下,将腰带替他扎紧。
刘若拙的手突然按在了姜晞的手腕上,掌心温热,指腹柔软光滑,指甲犹如五片花瓣一般,透着淡粉之色。
刘若拙声音忽而低哑起来,近乎耳语:“现在是个好机会,姜慈不在这里,你可想与我一起……?”
这是一个邀请,但姜晞不打算接受它。
姜晞冷漠道:“不。”
“真遗憾啊,我还以为你之前对姜慈有点抵触,是因为已经想通了要离开他呢。”刘若拙轻叹一声,眼瞳浮现些微可惜神色,松开了手。
方才姜晞只问了刘若拙而没有询问姜慈,这细微的变化让刘若拙敏锐察觉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东西,因此果断试着主动出击,但结果可想而知。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姜晞默默给刘若拙穿好了衣裳,略微倒退两步,望着刘若拙的眼睛说。
刘若拙微笑起来:“无论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指望我。”
姜晞低声说出了他的请求,刘若拙稍有惊讶,但点头应允,微笑的眉目舒展,眼波轻柔荡漾,带着一丝和煦温暖的笑意。
做完这一切,姜晞推开屋门,朝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刘若拙问。
姜晞头也不回地说:“拯救我们,杀死妖魔。”
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刘若拙的视野之中。
第118章
姜晞离开了赵寡妇家。
失去了银镯带来的虚假幻觉, 他看不见任何光亮,村子蒙在一层阴翳的黑暗之中。
说来也是,这里分明是一个巨大的洞窟, 为何还有太阳呢?
但若姜晞佩戴着银镯,只怕已看见了高升的骄阳——姜晞目光直直地望向远处,村子的道路之中, 几个村人吹拉弹唱,簇拥着身穿破损新娘服饰的姜慈, 正从青柳家朝老李家走去。
同样的吹捧与奉承话语,同样的欢声笑语,只是这一次, 因为曾经被姜晞杀死过,其中的两人身体僵硬, 皮肉青紫,姿态僵硬,头颅之上悬浮焰火,摇摇晃晃,飘飘荡荡。
姜慈的姿态有些不爽,但仍然蒙着盖头, 没有擅自行动,看上去并非如一开始那般,被迷惑了神志,以为自己是“青水”的模样。
姜晞稍微放下心,暂且把姜慈的事情放到一边, 如大鸟般滑进青柳家, 停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传来细细地哭泣之声,青柳正趴在草垛上流泪, 背对着姜晞,那消瘦的肩头轻轻颤抖,发髻略微凌乱,像是风雨之中饱受摧残的一朵鲜花。
姜晞一步步朝她走近,步履无声。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距离青柳的肩膀越来越近。
姜慈曾经告诉过姜晞,他无法触碰青柳,但青柳却可以触碰他,甚至强迫他做出某些事情。
那么换成了姜晞呢?姜晞能否触摸到青柳?
姜晞的手轻轻放在了青柳的肩头,温热而真实的触感,仿佛真的碰到了一个鲜活的人,而非死去的幽魂。
青柳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然回头,望见了姜晞,脸上绽开欣悦至极,灿若玫瑰的笑容。
“阿江……!”
仿佛乳燕投林,青柳投入了姜晞结实的怀抱。
姜晞抱紧了她,女人的体温,心跳,呼吸,毫无矫饰,因欣喜而快速跳动的心脏撞击着肋骨,让姜晞听得真切。
——果然,他其实也有需要“扮演”的角色。
那便是最重要的、需要将这幻梦打破的关键角色,“舞剑之人”阿江!
姜晞宽大的手掌抚摸着青柳的脑后,毫无感情的目光冷漠如冰,动作却如此温柔怜爱,仿佛对怀中的女人抱有极大的爱意与柔情。
青柳在姜晞怀中窝了一阵,抬起头痴痴望着他,又忽而着急起来:“你怎么来了?被爹娘看见,只怕他们要把你赶走的!”
姜晞望着她:“我想你了,想见你。”
青柳的颊边浮现晕红,声音低了下来:“我知道你一直都有心的。唉……姐姐已经嫁人了,我也很快就要嫁人,不知道我能否有一天能嫁给你……”
姜晞轻轻拉住她的手:“会的。”
青柳两颊嫣红,羞涩至极,轻轻打了姜晞一下:“讨厌。尽说这样的话……”
姜晞抱着她,压低声音问:“我回头给你送花来。你还记得花在哪里开的么?”
青柳已经晕晕乎乎,依偎在姜晞的怀中,凑到姜晞的耳边,低声说出了鲜花所在的位置:“我等着你摘花给我,阿江。还是淡紫色的,好不好?”
“好,我都听你的。”姜晞垂下头,神色认真而专注,眼瞳之中倒映出青柳甜蜜的笑靥。
青柳笑着轻轻推开了姜晞:“悄悄地走吧,我会等着你,一直等着你的。”
姜晞听见了青柳的爹娘逐渐走近的脚步声。他点点头,轻轻握了握青柳的柔软而纤细的手,以不超过寻常人的敏捷翻越土墙,潜藏起来。
“怎么回事,青柳,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没有,爹娘,我只是因为姐姐离开太伤心了,哭了一会儿……”
“最好是那样。我们养你可不是为了叫你舒舒服服过小姐日子的,你若不能嫁个好身价,不如打死了事!”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锅上的饭食好了没。”
青柳温顺的回答之下,潜藏着深深的不甘与真切的渴望。这一刻,姜晞意识到,青柳虽然看起来是一个低眉顺目,十分安静贤惠的女人,实际上,她的心中格外希望有谁能拯救她,叫她脱离苦海。
阿江在青柳心中,无疑是惟一一个可能会拯救她的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阿江有格外出色的武学天赋,若是没有妖魔地龙翻身作祟,恐怕他已经学成了高超的武功——不过到时候,见了大世面的阿江还会不会回到这个小村子,想起还有一个等待他迎娶的青柳,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至少他们两人都死在了对彼此感情最深刻的时候。
很好,正如姜晞所料,一切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不断前进……姜晞默默直起身子,运起轻功,朝青柳告诉他的开着花儿的地方奔去。
花开在村子最南边,一处小小的山坡上。
姜晞奔行至此,心中没有抱着什么希望,只因此处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更别提什么花草虫鸟。
他来到这里,只是因为青柳在“上一次”回忆之中,曾经比较着重地咕哝过“鲜花”,姜晞认为它也许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节点。
但刚刚抵达这里时,姜晞就很是吃了一惊。
山坡下方,一小片区域里,一株株鲜花轻轻摇曳,周围氤氲着芬芳的花香,但仔细嗅闻,却能闻见一丝古怪的金属腥锈味道。
除此之外,这些花朵簇拥在一起,挤挨着,晃动着,每一朵花都犹如精心捏造般美丽,一模一样的鲜花连花瓣的大小与花蕊的粗细都等同。
更奇怪的是,这些花全是鲜红色,没有一朵是淡紫色的。
姜晞默默注视着鲜花,它们组合在一起,形状看起来仿佛是一个人体的轮廓。
下面埋着什么?
那巨大心脏的主人么?
但这样的大小……看起来不太像。
如果这个鲜花人形的土壤地下,真的是心脏的主人,恐怕那颗心脏已经比本人大至少两倍了。
姜晞站在原地,目光钉在鲜花上,手指蜷曲又舒张,正自思考究竟要不要挖开土壤,看看下方有什么。
但短暂的迟滞之后,姜晞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时间不等人,如果真的挖掘,恐怕要浪费很多时间,足以让回忆进展到结尾了。
虽然不知道刘若拙与姜慈的昏迷是否与他们都被舞剑之人的火焰席卷有关,但无论如何,在短时间内解决问题至关重要。
谁也不知道继续拖下去,姜慈会变成什么样子。
姜晞摘了些鲜红的花朵,捧着满怀的鲜花重新回到了青柳家,正好赶上青柳挎着篮子,准备前往老李家探望“怀孕”的姜慈。
她刚刚走出门,姜晞便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青柳转过头,望见姜晞和他怀中的鲜花,喜出望外。走到近前,青柳抬起头看着姜晞,顺了顺鬓角的乌发:“真好看,浅紫色的花儿——替我戴上呀。”
浅紫色?难道在幻觉之中,这些花是浅紫色的么?
姜晞心中思忖,手上没有任何迟滞地丝滑交出鲜花,将其放在篮子中,又拿了一朵,轻轻别在青柳的鬓发上。
鲜红花卉衬托得青柳面色嫣红,她眼睫低垂,宛若蝴蝶羽翼,轻轻颤抖着,嘴唇也咬着,看起来楚楚可怜,人比花娇。
姜晞平静地望着她:“很美。”
青柳噗呲一笑,抬起头来望着姜晞:“你怎么这么会情话啦?”
姜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了话头:“我陪你一道去老李家吧。”
青柳迟疑一瞬,叹了口气:“罢了,你若是去了,只怕会叫老李生气。他若生气了,我姐姐岂非过得不好?你在外面等我就是。”
姜晞点点头。
青柳嫣然一笑,扭身挎着篮子踏入老李家的院子,鬓角鲜红的花瓣轻颤。
姜晞默默站在老李家的院子外,安静等待。
片刻之后,屋里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救命!不要!阿江,救救我!”
姜晞瞬间如狂风般卷入屋内,一脚踹开房门。
老李正抱着挣扎不断的青柳压在桌子上,手掌放在青柳的肩头,正要剥去她的衣物,发现姜晞出现,又是惊骇又是愤怒,骂道:“傻子,你现在滚蛋,我还能放过你。若你不滚,我就是杀了你也没人吭气!”
“救我,阿江,救我——”青柳大哭。她挣扎得比上一次闪回剧烈得多,眼中闪烁着希望的泪光,直直望向姜晞。
姜晞面无表情地拔出腰间长剑,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如冷血的毒蛇般弹出毒牙,快准狠的一剑戳进老李的胸膛,刺破了他腐朽的心脏,再轻巧收回长剑。
“你……呃……你胆敢……”
老李口中涌出鲜血,呕吐不止,难以置信地望着姜晞,一步步后退,最后跌倒在地,没了气息。
在姜晞冷漠的凝睇中,老李头顶的焰火噗地熄灭,整个人化作一滩灰烬。灰烬之中,有一颗莲子般的妖魔核心,正静静躺着。
——果然,只要用特定的法子,就能将妖魔杀死。
姜晞把剑缓缓插回剑鞘,青柳猛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抓住姜晞的衣襟,放声大哭,眼泪长流。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还好有你,阿江,还好有你……你会一直保护我的,对不对?”
左臂环住青柳的腰肢,手掌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姜晞低声道:
“会的,我会一直保护你……”
青柳的嚎哭转为抽泣,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瞳之中,清晰倒映出姜晞专注而平静的表情,朝他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第119章
——青柳果真是这个村子的掌控者。
姜晞心中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若非如此, 青柳的哭号之声早已惊动屋子里的姜慈出来查看了,又岂会给他们两人这么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机会?
青柳似是哭够了, 从姜晞怀中抬起湿漉漉的脸颊,以手掌轻轻抹去眼角悬垂的泪滴。她不敢去看死去的老李,只是轻声道:“你杀死了老李, 我们该怎么办?”
“我会处理好老李的尸体,保准没有任何人会发现。”姜晞的语气平和而淡然。
对于杀伐果断、满手血腥的暗卫而言, 杀死一个人比吃一碗面更简单轻松,毫无紧张压力。
“你悄悄地回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不管是谁问你,你都咬死不知……若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 只管将我供出来就是,不必为我隐瞒。”
青柳依偎着姜晞,脸上浮现甜蜜而朦胧的笑容,她湿润的睫毛轻轻颤抖,原本苍白的脸颊突然涌上一股血色,两靥生晕, 娇羞如一朵初绽的海棠花,格外可怜可爱。
青柳柔声道:“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姜晞垂眼望着她。
这一刻的青柳仿佛完全忘记了老李的惨死,忘记了自己差一点就要遭受可怕的对待,忘记了抱着她的姜晞是个能毫不犹豫杀人, 并且冷血无情地处理掉尸体的危险人物。
此时此刻, 青柳只沉溺于被姜晞保护、照顾、优待的喜悦幸福之中。
姜晞轻轻放开青柳柔软而温暖的身躯,女人柔顺地整理鬓发, 弯腰拿起摔落在地的篮子挎在臂弯,一眼也没有去看惨死的老李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老李家,脸上犹带着一丝羞怯的酡红。
姜晞俯身捡起“老李”的核心,指腹轻轻抚摸着其光滑的外壳,略微阖目,任由记忆的闪回在他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一团团色彩组成了这个残损帮成员的最后时刻——
一个疲惫而痛苦的中年人惊恐地站在黑暗之中,上下左右都是一片朦胧的虚无,他惊恐至极,但只听见了巨兽般澎湃而响亮的心跳声,一个扭曲而尖锐的声音贯穿了他的大脑:
「终于又死了一个,现在你的肉身归我了。好饿啊……」
中年人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迫飞速靠近了什么东西,但他只嗅见滚滚恶臭,以及一个逐渐张开的洞穴,那洞穴上下左右带着锋锐如刀剑的物什,一圈圈镶嵌在血肉质感的四壁。
于是这一瞬间,中年人终于意识到,他靠近的不是什么洞穴,而是一个吞噬他的怪物的巨口……
……姜晞睁开眼。
他心中的思绪繁杂如麻,大脑飞速转动,因一日一夜没有用饭进水,虽然体魄强健到无所畏惧,足以再支撑数日,但还是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但这一次,他得到了全新的情报与消息。
看来只要是被杀死的人,都会成为地底妖魔的食粮,也就是会转化为妖魔,重新回到村子里。
为什么要说“终于”?难道地底妖魔不能主动杀死这些残损帮之人么?难道是因为这些人都是被“舞剑之人”抓来的,地底妖魔才不能主动对他们动手?
可地底妖魔分明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村子的人,连舞剑之人与青柳也是被它杀死的。杀人对地底妖魔而言,不算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姜晞的脑海,他的心沉了下去。
——莫非地底妖魔其实也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触及这个村子,只能让这些人自己互相残杀,扮演回忆中的角色?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地底妖魔如此警惕,不得不退让呢?
姜晞想起了青柳那张姣如春月,美丽动人的面孔……看来除了她,再无旁人了。
妖魔不会畏惧一个人类。
青柳必定是一个妖魔,还是一个极其厉害,异常可怕,甚至能让地底妖魔也忌惮万分的妖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青柳还保持着生前作为人时的习惯,不会运用自己的力量,而是只寄希望于他人,渴求他人的拯救与关爱。
这才给了姜晞从中掺和的余地。
“呼……”姜晞缓缓吐出一口气。知道得越多,情况便越严峻,这是姜晞完全没有想过的。
但若一无所知,岂非更是毫无察觉地进入妖魔之口?
……尽快解决眼前的一切吧。
姜晞重整心情,跨步迈出了老李家的屋子,前往青柳家。
他听见了清脆的击肉之声。
啪!
这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屋子里传来青柳爹妈愤怒的吼叫:“你为什么要抵抗人家?你真是作死!等你嫁过去了,老李若是不高兴,少了嫁妆钱怎么办?你这赔钱货!”
青柳啜泣着,一声不吭。
又是拳打脚踢的声响,青柳痛苦地闷哼,直到片刻之后,声音才终于停止。
青柳的爹娘骂骂咧咧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姜晞便趁机翻进了小院,潜入青柳的屋子里。
青柳正捂着脸哀哀哭泣,泪水让她的眼圈肿胀,她的脸颊上残留着淤青肿胀的痕迹,嘴角被打破了,看起来格外可怜。
姜晞轻轻唤了她一声。
青柳抬起头,看见姜晞,满腔的委屈顿时倾泻而出,她扑进姜晞的怀抱,含混地诉说着自己的痛苦和悲伤。
“我真的好害怕……为什么会这样?爹娘迟早有一天会把我卖掉的,我真的很怕……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阿江!”
姜晞已经隐约摸到了一点青柳的性情,于是打算浅浅地试探一下,故意用一种冷酷的口吻道:“我帮你杀了他们?”
“他们是我的父母,至少是生养了我的人……”青柳依靠着姜晞,她流着眼泪,语气虽然软弱,却并无多少抗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阿江?”
——她在推卸责任,希望别人替她做出决定,自己获得利益,同时身上不染尘埃污垢。
姜晞试探出了点实在的东西,口风一转,语气森冷起来:“放心吧,我会帮你的,一切只管交给我就好……”
他相信青柳已经从他的语气听出了其中的杀意,但她没有表露任何阻拦的意思,只是柔弱而无助地依靠在姜晞的怀中,轻声啜泣,泪珠如珍珠般滚落,滴在姜晞的手背上,细微的烫。
仿佛把一切选择权都交给旁人抉择的菟丝花。
但菟丝花并非柔弱的花儿,它会寄生在大树上,吸取树干的养分,直到缠绕的大树枯萎死亡。
姜晞宽慰了青柳两句,抹去她痛苦的眼泪,带着她睡在了床榻上,亲手替她掖好被角。
等青柳闭上眼,姜晞才走出屋子,直面青柳的“爹娘”。
那两人仿佛刚刚才回来一般,恰到好处地没有打扰姜晞与青柳之间的温存。
见到姜晞,他们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羞辱与责骂,仿佛此刻不再是老实巴交但心怀魑魅魍魉的寻常人,而变成了一个凶徒,手中拿着锋利的农具,表情狰狞地朝姜晞扑来。
原来如此……在青柳心中,她的爹娘虽然对她无情,却还是血脉至亲,不像老李那般,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
青柳需要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可以理直气壮杀死他们的理由——她的爹娘本就打算杀死阿江,所以阿江只是在被动防御中下手重了一点,“不小心”杀死了他们。
这样拧巴的心态,是素来直面自己残忍冷血,知道自己绝非善人的姜晞所不能理解的,但他抓住了这一点,也就更深入了解了青柳的内心。
姜晞轻而易举地转过身,避开青柳“爹娘”的攻击,手中长剑出鞘,一间削断了两人的身体,将他们的身躯斜着分作两段。
噗呲!
两人的上半身坠落在地,鲜血淋漓,他们的惨叫与哀嚎之声凄惨至极,令人不忍卒闻。
这一下给姜晞弄得愣住了。
——他压根没有用那么大的力气,但他的手臂却不自觉充满了澎湃的、远超他本人拥有的力量,因此才如此轻松地杀死了这两人!
怎么回事?难道……
姜晞不禁想起了青柳,这个神秘而神奇的「妖魔」。
——是了。青柳想要姜晞杀死她的父母,因为先前看见姜晞出手杀死老李,所以她坚信姜晞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足以轻松杀死她的父母!
因为她相信,所以姜晞才如此有如神助!
姜晞深吸一口气,某些困惑迎刃而解。
青柳与阿江分别于承诺,也许正因为青柳相信阿江可以学到极其厉害的武功,那舞剑之人才会缄默地矗立于村落之外,本能地学习所有武学,展现出堪称恐怖的武学天赋,并不断地抓捕外界之人,充当青柳回忆中的牵线人偶。
也正因如此,她的相信使得银镯凭空生出了一条可以平安抵达村子的小路——阿江承诺过,一定会“回来”迎娶她的。
若是如此,姜晞便可以解开自己的疑惑了——向来天赋出众,根骨绝佳之人,从小到大便会展露格外离奇的异状。
比如姜晞的卓绝听力,比如李不屈的充沛精力,比如姜慈的旺盛意志,比如明灿的强健体魄……
这些让他们异于常人,超脱于凡俗。
但阿江没有这样卓绝的姿态,甚至从青柳的回忆之中,阿江十岁时才会张嘴说话!
如此笨拙天真,岂会是卓绝武学天赋的代表?
……是青柳相信阿江一定天赋卓绝,一定会学习到很厉害的武功,舞剑之人才展现出如此可怕的实力。
只是内心的力量,就足以撼动一切。
怪不得地底妖魔要躲藏,要谨慎,要窝着不动……这样可怕的力量,擅动会导致极其糟糕的后果!
但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看……
姜晞忍不住握了握拳头,轻轻挥舞一下手臂,残留的强悍力量仍旧在他的神经末梢颤动,余韵未消。强大的快感犹如麻痹人体的毒药,既令人沉醉,也令人悚然。
——也许这同样可以给姜晞带来巨大的帮助!
第120章
两个倒霉的残损帮众已经死去, 尸体没有残留,破损的衣物之中只有两枚圆润光滑的核心静静躺在鲜血之中。
姜晞蹲下身捡起核心,略微抚摸, 眼前熟悉地闪回——
仍然是被地底妖魔抓住吞噬的画面,那巨大的怪物不知饕足地啃食着人类的生命,像咀嚼够了再吐出骨头残渣般吐出一个个崭新的妖魔, 让它们犹如病毒般侵蚀属于人类的世界。
虽然对于这群残损帮人渣的性命毫不在意,但身而为人, 看见同类如此凄惨的结局,难免升起同病相怜、兔死狐悲的伤感。
姜晞心中杀意澎湃,默然收起核心。
他再次回到青柳的屋子, 如他所料,柔弱的女人正双手抱紧膝盖, 安静地等待着自己。
“青柳,你再也不必担心被人卖掉了……”姜晞平静地望着她,缓缓说道,“你的爹娘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青柳先是一阵迷茫,紧接着眼神之中充满震撼与惊愕,沉默半晌, 才流着眼泪道:“他们的坟墓在哪里?我想要去看一看他们。”
姜晞以冰冷的声音回答:“我没有留下他们的尸体,那样太过显眼。”
青柳咬紧唇瓣,虚弱地点点头:“我……我不怪你,你只是为了我好。”
姜晞突然凑近了青柳,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强迫青柳抬起脸颊, 目光交错。
他冷峻而出众的面孔上,残留着尚未完全消解的凶残杀意, 眼神却平静如水,语气也十分轻柔,仿佛此人的凶残狠辣只针对外人,绝不会针对眼前的女人。
“你只管相信我就好。我们出去之后就成亲,届时你便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着贫苦的生活……我们会过得很好,很好。”
青柳怔怔地望着他,两颊突然泛起醉酒般动人的酡红,神色闪烁,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已情不自禁地蜷曲指尖,身子轻轻靠了过来。
“嗯。我信你。”
姜晞听见怀中的青柳以柔软如丝,甜蜜如糖的声音轻轻道。
一种莫名的感觉贯穿了姜晞的全身,他突然感到自己异常强大,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只要青柳站在他的身边,相信他,支持他,他便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成了。
姜晞漠然地想,手臂紧紧地搂抱住她,缓缓地出了口气。
正在这时,外头的门打开了,一个人朝屋子里走来。
姜晞听见对方的心跳声与脚步声,立刻意识到来人正是姜慈。
不能让姜慈看见现在的场景。
姜晞轻轻推开青柳,耳语道:“我稍后再来见你。”
说罢,他轻盈地翻过窗户,从土墙上越过去,在院子外绕了一圈,绕回了屋子前。
姜慈正欲跨入屋内,姜晞就在这背影的肩膀上轻拍一记,叫姜慈本能地转过头来。
回过头的姜慈,鲜红色的筋络已经从额头上延伸到了脸颊,那只红色的横瞳眼睛似乎变得更大了,看起来异常恶心丑陋,令人作呕——以至于姜晞在意识到这点时,目光渐趋深邃。
“你怎么来了?”姜晞问。
姜慈眉头微皱,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引得筋络突跳:“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很疲惫……我想看看你在做什么,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姜晞平和地说:“你有什么发现?”
姜慈皱了皱眉:“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了青柳的过去,她的尸体被埋在一堆鲜红色的花下面,花开在山坡下。”
——是那个鲜红花儿的人形土壤。
姜晞立刻反应过来。
但为什么姜慈会梦见这个?尸体在何处是一件格外重要的事情,若被摧毁了尸体,青柳只怕也会丧命……莫非这红色的眼球,其实跟青柳毫无关系,是地底妖魔故意操控了姜慈的记忆,引诱他去做?
这样的举措并不奇怪。若是地底妖魔同样忌惮青柳,只能以迂回的方式处理它,那么借助姜晞等人的力量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姜慈到底是《天魔焚心大法》的继承者,自有特殊之处。
若真的摧毁了青柳的妖魔尸身,只怕地底妖魔便会出现,悍然杀死他们三人!
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姜晞,仿佛在衡量他的价值。
姜晞不动声色:“哦?我倒是见过一片花海……只是那是淡紫色的花儿。”
姜慈皱着眉,表情并无异样:“我方才也抽空去了一趟山坡,确实漫山遍野开着淡紫色的花,没有一朵是鲜红的。也许那个梦是虚假的?”
果然,幻觉之中,没有鲜红的花……姜晞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他没有再纠结所谓梦境的事情,只是对姜慈道:“稍后我也许会和青柳有些密切接触,这是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选择,你不要在意……”
姜慈一怔:“亲密接触?你们还要做什么?这真的有用么?”
“你难道没有发现,青柳的‘爹娘’和‘老李’已经消失了?我已将它们杀死。”姜晞取出怀中的核心给姜慈看,“这已证明了是有用的。”
姜慈沉默片刻,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不情愿,嫉妒的火焰和不安的忐忑同时让他的脸色显得比以往更难看,半晌,姜慈也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一句:“……好吧。我会忍着的。”
姜晞轻轻抚摸着姜慈神色阴郁的面孔,指腹触及他面颊上突跳的筋络,不着痕迹地往下按,眼球浮现出略显不快的模样,转动的频率都加快了许多。
他能接触到……姜晞略微有了底气。
能触碰,能接触,就证明可以杀死。
“唔。”姜慈略微低垂着眼睛,有些不适地发出了一点闷哼。
当姜晞的手指抚摸到他的嘴角时,姜慈忍不住张开双唇,轻轻咬住了他的指尖,舌头卷上来,舔舐着姜晞的指腹。
透明的津液粘丝顺着他的唇角滑落,姜慈的口腔不自觉分泌大量唾液,喉咙不停上下滚动,呼吸灼热,啃咬指尖的牙齿力道逐渐加大。
姜晞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姜慈如梦初醒,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才从恍惚中清醒,略有些不自在地拿手背抹过唇角:“我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就是。”
姜慈转身离开,姜晞默默站在原地,目光钉在姜慈的后背,望着他逐渐走远。
刚才姜慈的表现,仿佛是对他的血肉垂涎欲滴,想要张口用力地咬下去,啃掉一块肉,在口中尽情咀嚼。
……也许是他的错觉吧。
姜晞垂下眼,来不及多想,下一个回忆的节点已经到来——不远处有两个村人走出了屋子,进入了老李家,是两个曾经被姜晞无情斩杀过,负责把“难产”的姜慈放在“牛背”上挤压膨胀腹部的人。
青柳适时地出现,有些焦急的模样,看见姜晞,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眼前一亮,焦虑神色大为减缓,挎住了姜晞的臂弯:“姐姐要临盆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姜晞颔首,主动挽住青柳的手臂,跟她一道急匆匆地抵达了老李家。
一到老李家门口,姜慈隐忍的痛哼立刻传来,他被两个僵尸般死灰色的妖魔架着臂膀拖出来,强行压在横木上。
姜慈显然已经学乖了,早已把什么东西藏在衣摆下,肚腹刚刚贴上横木,就一脚把那玩意从两腿间踹出……
“哇——哇——”
从姜慈身下滚出的东西发出了婴儿般的啼哭。
那并非是姜晞预料中的石头,而是一团血肉模糊的玩意,四肢都是模糊的,只有细微的凸起摇晃蠕动着,凹凸不平的血肉表面浮现出可怕的筋络,覆盖着一层黄色的膜,看起来黏糊糊的,令人作呕。
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肉球的表面,还生长着一颗血肉模糊的鲜红色眼睛。
“哈啊……哈啊……!”与此同时,剧烈喘息着,仿佛真的生育了什么的姜慈的腹部已经变得平坦。他抬起头,额上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残留的涔涔冷汗,以及因为剧痛而恍惚的表情。
姜慈趴在横木上,头一歪,人已昏死过去。
姜晞死死盯着被姜慈“生出来”的肉球,头皮一炸,浑身寒毛竖起——他意识到,地底妖魔终于忍耐不住与青柳无声地抗衡,而是要亲自上阵,来搞点什么事情了!
为什么现在地底妖魔不再忍耐了?
难道是因为姜晞已经把青柳的记忆改变得面目全非,所以它终于可以一起掺和进来,肆意捣乱?
“孩子生出来了?姐姐呢?姐姐没事吧?”
姜晞心情沉重,手脚冰冷。青柳却与他的心情截然相反,又是欣喜,又是错愕,本能地想要跨步上前,伸手抱住那血淋淋的肉球。
——绝不能让青柳触碰那个玩意!
姜晞一把抓住青柳的手腕,面对她困惑的神色,定了定神,缓缓道:“我来帮你抱着它吧,它浑身都是血和泥土,免得弄脏了你的裙子。你去看看青水怎么样了。”
“啊……好,我听你的。”因为先前种种暗示,青柳没有任何迟疑地顺从了姜晞的要求。
她走到姜慈身边,关切地低声询问,查看姜慈的状况如何。
姜晞则一步步走近肉球,手掌按在了腰侧「慈悲」的剑柄上,目光转冷,带着森寒的杀意落在肉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