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卫玄迷迷糊糊间, 却不由得做了个梦。
梦里他猝不及防,虽未被朝廷使者斩杀,却被生生被斩断一双腿。从此他便沦为残废,虽未失去锐气, 戾气却添了许多。
梦里因为他断腿重伤, 动摇了追随者的信心, 他也被削职落狱,甚至几番生死一线间。最后他虽又重新攀上高峰, 可性情却冷硬了许多。
没了双腿,他纵然有滔天权势, 却再也不能骑马, 从此只能以车代步。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 梦里唯断腿记忆十分清晰,别的什么都已淡去。
哪怕卫玄想要竭力记住,可醒来时却是一片模糊。
然后他醒了过来。
方才卫玄不过是小憩了一刻钟, 却做了这个怪诞无比的梦。卫玄从前并未如何放在心上,只是有些事添了些提防。后来太子果真如此,他也只是微微有些惊讶,谈不上十分震惊。
哪怕世间有什么玄学,卫玄也是淡然以对的。更何况就算是梦里, 哪怕是断了腿, 他也心愿顺遂,重站巅峰, 只不过过程稍微曲折了些。
谢冰柔却是一个意外, 梦里并没有谢冰柔。梦中的自己性情冷漠, 并没有什么亲近之人,更谈不上有什么柔情。
如今他想到了谢冰柔, 想起她俏丽温柔容貌,心里倒是生出几分甜甜滋味。比之那个稀奇古怪梦,如今他这般活着,仿佛多了几分欢喜温暖。
宫中也没什么情意,昭华公主对他充满幻想,太子也对他竭力提拔,但这些都蒙上了一层虚假,其中情意也不堪一击,撕碎了也不过是一片冷冰冰的滋味。
唯独想到谢冰柔时,他方才觉出了几分真实,只觉得自己心口有什么东西已经融化开了,冰里倒生出暖。
不过外头战鼓又响,卫玄也无暇多想,不觉轻轻压下了这份心思。
一场战争兵刃交锋时其实并不重要,要紧的是粮草供给,以及背后博弈布局。
老武王仓促起事,未占天时,又身负污名,对朝廷诈死以欺,自然未占人和。他虽写信求援,各地藩王宗亲却都观望以待,并不肯出手救援。
老武王僵持两月,粮草耗费极快,且已是劫掠淄川百姓充作补给结果。如此他名声更坏,淄川百姓倒盼着朝廷赢了才是。
且青州兵马乍然出现,竟断其粮道,与卫玄联手形成两相合围之势。
原来青州之兵按兵不动,竟是绕转后方,断其退路。
老武王麾下兵马也被杀散,纷纷投降,再无丝毫斗志。唯跑了老武王一个首恶,其余附逆贼人一一被俘。
于是这场闹剧不过僵持两月,就已经近尾声。
卫玄倒是丝毫不意外。这场仗虽只打了两个月,但他布局已有好几年。死去的陈芳就是布局中一环,可惜死得默默无名。人们只会看到战争最后的辉煌,却不知其中隐藏多年的隐忍布局。
卫玄眼里也隐隐有一种疯狂。
其实他和太子也不必闹到这个地步,他善于掌控人心,安抚一下这个储君也没什么要紧。仔细思来,是他终究觉得自己计划太过重要,只想按照自己节奏行事,甚至不惜以此开罪储君。
这天下如棋,谁也拦不住卫玄施加布局。
胜利本该令人兴奋,卫玄面上却没有什么兴奋之色。这不过是一个小小成功,哪怕获得更大成功,那本也是应该的。
不过别人却不这样看。旁人眼里,卫玄年纪轻轻,就攒下这样军功,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这份资历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正如众人所想那般,朝廷顿也来了封赏,给卫玄加了食邑,又添了许多恩赏赐。据说京中还有人写赋,夸赞卫玄功绩,赞扬他的忠心。这一时之间人人追捧,竟闹得胤都纸贵。
就连谢冰柔也听到了这份属于卫玄胜利。
乔晚雪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可如今听闻老武王战败,连残部也被收编,也不免大为欢喜。她已经想好了回京城之事,一想到能见到自己亲人,也不觉眼泛泪光。
这一切都是卫侯所赐,乔晚雪也禁不住甚是感激。
谢冰柔这样子听着,不是她扫兴,可她就是禁不住听出了些古怪味道。
朝廷虽恩赏了卫玄的功绩,却只多给食邑,并未提及将卫玄调回京城。而且如今胤都流行起吹捧卫玄,闹得一城纸贵,倒似有些刻意捧杀的调调。
一个人若捧得太高,若卫玄行出什么不忠心的事,岂不是忘恩负义,为千夫所指?
谢冰柔不动声色这样想着,却禁不住盘算自己的事。
她想卫玄让那些列侯勋贵回了封地,也不知朝廷会否也如法炮制,打发卫玄偏安一隅?
那可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了。
谢冰柔想,如若如此,倒是一件极好的事。自己可趁机与乔晚雪一道回转京城,那便可以不去见卫玄了。
这时有人到来,却是通知谢冰柔前去饮宴,估计是卫玄给她抬的脸面。
如今功臣相庆,谢冰柔人前验尸,断出死的那个老武王是被人谋杀,那也是有些功劳。
谢冰柔原不想去,细细一想,觉得还是要去一去。
她若处处抗拒,便不好寻个由头回京城。
只要虚以委蛇,自己跟乔晚雪顺利回转京城,便能摆脱卫玄,使得自己不受其掣肘。
卫玄肆意轻薄,不就觉得自己本便该倾慕于他,所以纵然冒犯,也没什么要紧。他说要娶自己为妻,自己便该无尽欢喜。
谢冰柔心思略沉了沉,脑内便泛起若干念头。
她前去赴宴,还未至正厅,便看着前面有道婀娜身影,竟是个容貌娇艳的女娘。
那女子绿色衣裙,妆容精致,满头珠翠,打扮得很是漂亮。那一双眼珠子盼顾之间,便透出了几分水灵灵的媚意。而她竟非刻意为之,只大约是平日里习惯了,故而言语举止之间便透出几分媚色。
只是她此刻容色略有惊惶,透出了几分惴惴不安。
谢冰柔也猜出了那女娘身份。
那女娘名唤绿姬,是淄川坊中名妓,以歌喉优美姿态娇媚而闻名。老武王躲去坟中练兵时,也想身边有个女人。
他不好带身边姬妾,竟将绿姬带走,这么侍候自己。
如今老武王兵败,也撇下了绿姬,独自逃走了。
那么这样子的一个女娘,自然是一件极光鲜的战利品,便有人送至卫玄跟前,以此彰显卫玄功绩。
绿姬自然也是十分忐忑,面颊生出了几分惶色。
不过她本来容貌颇美,哪怕惊恐,也别有一番韵味。若非如此,别人也不会安排她来讨好卫玄。
谢冰柔心忖绿姬也是无妄之灾了,老武王要带她走,她一个妓子,难道还能拒绝。
看着绿姬,谢冰柔越发厌恶这样的庆功宴,心里并不愿意去,却也硬着头皮上。
她略一犹豫,还是入内。
幸喜席上还有别的女客,且都是谢冰柔相熟之人。
宝元堂的林娘子会些医术,这两月里也组织一些伶俐女娘帮忙替伤者敷药裹伤,与谢冰柔也是相熟。
还有程家娘子程薇,人家家里开的是粮铺,因平素聪慧利落,也替父亲算账管家。这次淄川生乱,程薇也游说本地粮商平衡粮价,未至于生出挤兑混乱。
这些都算得上是有功劳的女娘,今日也能列席。
谢冰柔瞧着熟悉身影,也略松了口气,自在了些。
其实仔细一想,安排绿姬也并非卫玄风格,至少卫侯明面上未曾显露对女色急切。但架不住旁人讨好,闹得十分尴尬。
谢冰柔也跟她们坐在一处,大家本来就熟,自然凑一起聊一聊,也放松了许多。
那领绿姬来此的孙威是淄川武副库,大战之初也旗帜鲜明战队卫玄。不过今日孙威也没想到有这么些女客,微微有些尴尬。
转念一想,他又想绿姬如此美貌,小卫侯又是个男子,不会不喜欢。
那谢娘子也是个美人胚子,可也太正经端庄了,绝无绿姬这般风情。
故而他目光示意,绿姬向前,柔柔行礼,确有娉婷之姿。
孙威更说道:“小卫侯,此女名绿姬,容色本就殊丽,本为逆贼禁脔。不若将她收为婢仆,留在身边侍候。”
他这么说时,绿姬也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此看着卫玄。
她此刻心中也忐忑,也盼着卫玄能纳了自己。毕竟她顺从老武王,此等罪名可大可小。知道的觉得她身不由己,不知道的还说她附逆。
但如若小卫侯纳了她,哪怕是个婢子,自己也能有些好日子过。
绿姬的目光也落在了卫玄身上,忽而不觉怔了怔。
这满室的男女皆面生喜色,唯卫玄沉若冰雪,竟未能从对方面上看出明确的喜意。
今日众人庆贺,可卫玄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欢喜。
然后绿姬才留意到卫玄面目俊美,只是卫玄容貌再美,绿姬心里却是禁不住一颤。
似她这样阅人无数的风尘女子,自然察觉到这小卫侯不好应付。
这时卫玄却望向谢冰柔,特意看了谢冰柔一眼。
他虽然没有跟谢冰柔说什么,可谢冰柔大约也明白他的意思。
卫玄估摸着不会收下绿姬了,必然是嫌绿姬不好,仿佛在说你比绿姬要好。可谢冰柔却觉没什么意思,隐隐有些说不出别扭,如鲠在喉,却又吐不出来。
第112章 112
也许她想到了那个梦, 自己也被打包送到卫玄跟前来,这样意图讨好。只不过这一世,卫玄仿佛还是有些看重的。若没有看重,那么自己跟眼前绿姬也没什么差别。
果然她听到卫玄说道:“我身边不缺侍奉之人。”
幸好眼前的卫玄不似梦中的卫侯那样凶残, 不会受辱似的把送上了的女娘随意杀掉。
这样对比想一想, 谢冰柔越发觉得没意思了。
一旁更有人说道:“小卫侯若要风流, 京中什么样女娘没有?何至于来淄川之地,寻一个这样的女子?”
那言下之意, 便是说绿姬身份不过是个妓子,卫玄定是嫌弃, 哪里会纳。
孙威也想到此处, 面色惶恐, 更有几分难看,他讪讪然:“确实是下官设想不周到,未曾念及此处。”
他落回座位, 绿姬站在原地,倒是十分尴尬,竟仿佛不知晓如何是好。
孙威也不搭理他了,自己大约也惹了小卫侯的嫌,也不知是否会遭来祸患。
这时倒是卫玄开了口:“绿姬, 你为贼所掳, 是受了些委屈。便让官府替你脱了籍,以做补偿。以后旁人也不要为难她了。”
然后他便让绿姬退下。
绿姬倒是由悲转喜, 没想到峰回路转。以卫玄如今声势, 她脱籍确实卫玄一句话的事。而且卫玄既然吩咐了, 自己性质也定下来,不是附逆, 而是受了委屈。
几句轻描淡写几句话,就给绿姬天大的出路。
只要不追究她附逆,她也可寻从前相熟客人,从良为妾,过些安生日子。
绿姬一时欢喜轻松,便且退下。
谢冰柔想这才像样,心里也没那么堵了。
她暗暗打量卫玄,此刻卫玄倒也没看自己了。这样的庆功宴,卫玄也喝了几杯酒,不过谢冰柔倒看不出卫玄有什么欢喜。
及散了宴,谢冰柔方才离开。
天色已晚,本来有个小婢送她,手里还提着一柄薄纱灯笼。只不过走到一半,那小婢乖巧退下,倒有个人提着灯笼走过来。
来的正是卫玄。
谢冰柔蓦然有些惧意——
卫玄已经提着灯,走至谢冰柔身侧。
卫玄平日里很少饮酒,但如今得了大胜,也不能太过于扫兴,也略略喝了几杯,身上亦有一股子的酒气。
谢冰柔嗅到了,微微有些不适,更不自在。
其实卫玄饮酒还是不饮酒,谢冰柔凑他跟前皆不如何自在。
她这些日子一直想法子避开卫玄,却未曾想在这处让卫玄给堵着了。所以谢冰柔飞快说道:“绿姬之事,旁人必会明白卫侯用心。”
谢冰柔这么飞快提及旁事,也是想让卫玄注意力岔一岔。
卫玄哦了一声,谢冰柔便小心翼翼,接着说道:“别人会觉得卫侯挑剔,不喜风尘女子。可依我想来,卫侯还另有一层深意,那便是既往不咎之意。”
“绿姬侍奉贼首,非她所愿,为势所逼。她身似浮萍,随意飘零,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既是身不由己,那便不必怪罪。老武王经营淄川之地多年,或施以恩惠,或攒下把柄,城里城外,便有许多人跟他有粘连。”
“可卫侯宽宏,连近身侍奉绿姬都能饶过,还说不许欺凌,旁人自然明白卫侯的大度,知晓卫侯不会牵连许多。”
谢冰柔这么说,卫玄只轻轻笑了笑。
他看着谢冰柔,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谢冰柔微微一愕。
卫玄继续说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想的是绿姬是个弱质女流,一生飘零,很是可怜。可怜得没有选择余地,只能任人摆布。若再因此获罪,岂不是待她很不公平。”
谢冰柔又吃了一惊。
卫玄这样的深谙人心,仿佛连那内心深处心思都窥得清清楚楚。
谢冰柔心尖儿也禁不住升起了几分的异样,只觉卫玄既这样子的杀伐果断,却连这些小处心思都能察觉得到。
仿佛也没那么倨傲,也显得很用心。
她耳边却听着卫玄说道:“不过,你有些想法也是不对。”
谢冰柔也不知晓哪里不对。
卫玄:“我知晓你可怜她,可怜她坠入青楼,知晓她平日里大约也是掐尖要强争风吃醋,从我这里离开后,多半也是琢磨着寻个有旧情的客人委身为妾。你知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是宽宏大度,觉得是环境所迫,不值得怪罪,只值得可怜。”
“可若然绿姬知晓,反倒会生出嗔怒,她自己过得好好的,不会喜欢别人悲天悯人的同情。一个人同情另一个人,那便将自己放在一个更高的位置,审视评判后生出慈悲之情。做这样子的人,自己也很累。”
谢冰柔微微一怔,她脑海里浮起一张脸,是沈婉兰的脸。因自己自负聪明,她大约确实有几分傲慢。
无论她对卫玄生出如何的芥蒂,卫玄这番提点也没有什么恶意。
所以谢冰柔轻轻说道:“多谢卫侯提点。”
她原本担心卫玄借酒装疯,趁机说出许多痴话,闹得不可开交,不知如何收场。可如今瞧来,倒是自己想多了些。卫玄风度翩翩,仍是温文尔雅的样子
谢冰柔略松了松,却犹不敢放松警惕。
她口中说道:“卫侯这次立下如此功劳,年少得意,谁都会很羡慕,尊崇有加。满城上下,不知晓多少人盼能与卫侯多说一句话。”
而自己却只是个小女娘,卫玄将光阴消磨在自己身上,岂不是十分的可惜?
卫玄野心勃勃,还是以大业为上,此刻正是笼络人心的好时机。
卫玄心里却想,我宁愿和你说说话。
可这话太过于亲昵,话到唇边,卫玄竟也说不出口。那日他十分冒犯,可如今不知为何,却腼腆起来。他素来什么事情都敢想,也敢做,可偏偏如今竟不好捧一下谢冰柔的衣服角。
话到唇边,卫玄又转口成另外的话:“可事到如今,我只盼能歇一歇,什么人也不见。”
他这番话倒也确实道出了真情,真心实意。
这些日子来,他每日只断断续续睡半个时辰,是极困倦时候,方才眯一眯。
卫玄虽消耗了叛军粮草,可这场战争也消耗了他的精血。
他却不愿多提自己辛苦,卫玄素来是不喜示弱的,如今亦是如此。
卫玄目光落在谢冰柔身上,见着女娘容貌秀丽,这么一段日子熬下来,却大有清减之意,心里怜意也不觉多了几分。
谢冰柔睫毛长长,眼中清波如一泓清水,她性子也是温柔且执着的,寻不出一丝瑕疵。卫玄便觉得她极好,至少自己瞧见她时候,便会生出几分温柔欢喜。
走廊疏光浅浅,落在两人衣襟之上,竟是说不尽的舒和安宁。与战场上那些个血腥杀伐做比较,此时此刻,卫玄竟觉如坠梦中,甚为恍惚。
这一刻若能永远如此,也不知晓多好。
谢冰柔也抬起头,瞧着卫玄。她瞧着卫玄眼下青黑一片,离得近了,还能看见卫玄眼底一根根血丝,心知卫玄所说不假。卫玄容色极盛,如今却是添了几分清悍。
她听着自己说道:“卫侯何不歇一歇,将精神养一养。”
谢冰柔这样说,卫玄却禁不住轻轻的笑了一下:“纵然极累,不知怎的,又偏偏睡不着。”
谢冰柔心里某处被触了触,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对卫玄的感觉总是那样复杂。
谢冰柔观察入微,善于相人之术。换做别的人,自己和那人稍稍相处,就能将对方性子估摸出几分。一个人纵然善于伪装,也会在细微处透出几分的真情。
相处越久,谢冰柔就能将这个人看得愈发清楚。
可换成卫玄,却不好使了,她始终看不清楚卫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有时她会觉得卫玄很善良、公正、宽容,对自己也很宽和尊重,一应照应如春风细雨,润物细无声。甚至卫玄还会行一些事,让她非常感动以及触动。
有时候她又对卫玄畏惧之极,觉得他心狠手辣,一旦不顺他心愿,对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谢冰柔原本打算不是这样的,她想的是虚以委蛇,离开淄川之地后,再设法脱身。卫玄在淄川之地一手遮天,她并不愿意忤逆触怒于他。
可现在她盯着卫玄眼下青黑,看着他连日来殚精竭虑,面颊上还有一份憔悴,谢冰柔忽而有些不忍。
不忍如此应付敷衍于他。
卫玄送的糕点,她一口没尝,转头给的别人。
他这么用心,并不知晓自己不领情。
谢冰柔虽不喜欢他,却想明明白白给卫玄一个答案。
她想了又想,主动提及:“卫侯那日对我无礼,想来是因为心里惦念我,所以才会这样。”
谢冰柔可以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心里却很紧张。
方才她还担心卫玄提,谁料如今却是自己主动提,那自然是极冒险的,也更需相信卫玄的人品。
卫玄一向镇定自若,什么时候都面不改色,此刻却是略略一乱,然后眼珠子眨也不眨看着谢冰柔。
谢冰柔却飞快说道:“可我对卫侯并没有什么情意,是我蒲柳之姿,不堪相配,绝不能跟卫侯结为夫妻。”
第113章 113
话一出口, 谢冰柔又有些后悔。如今整个淄川之地都是卫玄说了算,下面的人还起哄,让卫玄纳了绿姬。
于是她虽说了三分真话,却绝不能说自己喜欢章爵, 说不得会给阿爵带来麻烦。
卫玄怔怔看着她, 没有说话。
好半天, 才说道:“是我很唐突,那日对你太无礼了, 失了尊重。”
他直勾勾盯着谢冰柔淡色唇瓣,想着那日紧紧扣住谢冰柔, 恣意亲吻滋味。虽不过一瞬, 却是惊心动魄。
可大胤女子成亲, 终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卫玄想要搂住她的腰肢,却并未向前。
他双足死死的钉在原地, 竭力隐忍:“想来,你是觉得我对你不够尊重。”
卫玄已经为谢冰柔找好了理由,他想到谢娘子自幼父母双亡,又被寄养在川中,惹来许多非议。她必然会觉得自己这么样的唐突举动, 是将她当作小妇外室, 心存轻佻,所以心生厌恶。
谢冰柔飞快说道:“是我心中确实没有卫侯。”
她与卫玄对峙, 只觉一颗心砰砰跳, 并不镇定。卫玄倒也没有十分凶狠, 只一双眸子灼灼生辉,亮得骇人, 令人不由得为之而心悸。
卫玄那样的人,任何人都很难拒绝他的。
卫玄轻轻踏前一步:“倘若我并未对你无礼,你是否便不会如此厌我?”
谢冰柔下意识退后一步,竭力使得自己不可露出惧色,只因她知晓如若自己真是猎物,怯弱只会鼓励了对方。
她也让自己说话慢一些,显得认真一些:“我从未真正厌过卫侯,卫侯一举一动也令人十分心折。我只盼能追随你,受你器重,得你关照。但是我对你从来没有男女之情,我想也没想过。”
说及此处,谢冰柔忽而发觉自己说的居然是真心话。
她明明因那个噩梦对卫玄惧意甚深,却几次三番为之动摇,这么反反复复。她是对卫玄有好感的,所以才冒险说出自己真心实意。
谢冰柔只觉得很难受,她嗓音里带着恳求:“卫侯,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卫玄当然也留意到谢冰柔退后那一步,于是他没再向前。
他想既已经无礼,当然不能去设想如若没有,是怎么样的光景。
卫玄只轻轻嗯了一声,握紧了手里的灯笼。
他看着谢冰柔转身,匆匆奔走。
女郎的身影没入了一片墨色之中,倒是走得飞快,也瞧不着了。
卫玄怔怔站了良久,他脑内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这样子过。
就好像有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忽而却被人否定,竟使卫玄生出了极度的困惑。
他从未想过,谢冰柔居然会拒绝他,这竟是想也想不到的滋味。
从小到大,卫玄都仿佛是别人眼中焦点。他父母虽都有些疯癫,但两人都在竭力争取卫玄站在自己那一边。哪怕是被辜负的温良养母,也被卫玄打动,对卫玄爱惜有加。
再后来入了京城,那时他一无所有,瘦脱了像,暂且居于元家。元璧那样一个元家贵子,遇到最落魄的卫玄,竟也心生忌惮,非要造谣生事,刻意污蔑。
之后就是太子器重,公主垂青。
哪怕这其中有许多晦暗之色,可谁也无法忽视卫玄通身的光芒。
他已经习惯被人关注,显得特别。
当他喜欢谢冰柔时,他以为谢冰柔也是对自己生出情意。
他善于揣测人心,竟一丝一毫未曾考虑过谢冰柔拒绝自己可能,难道是医者不自医?
卫玄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脑袋空白一片状态,等他晃过神来,也忍不住错愕万分。
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
难道他真猜错了谢冰柔的心思?
卫玄只觉得全身发热,一向如沉水眸子却亮得骇人。
这时候谢冰柔早便离开了。
及跑到了僻静处,谢冰柔方才轻轻靠着墙壁,发软似平复自己内心的悸动。只不过是应付卫玄,她竟生出了几分虚脱之感。
谢冰柔这才发觉自己手掌在抖,如今也禁不住将这发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她面颊微微滚热,心里却禁不住问,自己为何心跳这么快?
仅仅是因为害怕吗?人总是最会欺骗自己,她仿佛从未设想,如若卫玄真对自己有意会如何。
难道自己当真没有一丝虚荣,有那么一瞬,会因卫玄那样的人也垂青自己而沾沾自喜?哪怕,自己并不喜欢卫玄。
她剥开了自己,发觉了自己虚荣心,谢冰柔竟对自己平添了一份厌恶。因为她对别人也许会宽容,也许就像卫玄所说那样,有一种在高处的审视。可实则她对自己要求也很高,竟有些容不得自己品德上有瑕疵。
就像虚荣这种心思,仿佛本不该出现在她谢冰柔身上。
谢冰柔手握成一个拳头,锤了墙壁一下。
卫玄的垂青便像是一件绝妙的恩物,如若自己接受,便有许多说都说不出的好处。
她必会成为京中最令人羡慕的女娘,公主都得不到的东西,自己却能轻易得之。而卫玄一向又很慷慨,为他做事之人,他必不会亏待,所以才笼络了这许多人心。
就连纠缠谢冰柔的那个噩梦,仿佛也成为了美梦。她知晓卫玄会是赢家,也是最安全的一条路。
可是,她并不喜欢卫玄啊。
在卫玄展露情意之前,她对卫玄从没有那样心思。自己想着的一直便是章爵,想着章爵时,便会忍不住笑一笑,会生出甜丝丝的味道。
她对卫玄从来没有这样甜甜的触动,更无情人般的眷念。
有时她也确实觉得卫玄可惜,会生出敬佩,又会生出同情。可这一切一切,都不是男女之间情爱。
她确实不爱卫玄。
谢冰柔一点点捋顺自己心绪,心情倒是渐渐平静下来。
卫玄一开始那么突兀,真是吓坏她了。故而她反应那么强烈,下意识否定自己对卫玄有一丝一毫感情,还脑补了许多阴谋论,甚至恨不得避之。
其实她也不用那么压抑,做人要坦然一些。她确实对卫玄很敬重,也有被他风采所吸引,甚至盼卫玄能过得好一些。
卫玄那样人,相处久了,谁都会生出了推崇之意。
可是那并非男女之情,不是一个女娘对男子的那种爱。
那么今日,她选择顺从心意,跟卫玄说清楚,倒是做得对极了。
她也愿意信一信,这些日子相处,她是肯去相信卫玄的品行的。于是有些事情,她也不必做得十分极端。
唯有一件事她始终想不透,那就是卫玄怎会对自己有意?谢冰柔心里都禁不住吐槽,卫玄看着也不像是有那样世俗欲望的人。
不过那份爱意大约也算不得深。智者自然懂得不坠爱河,试探时也彬彬有礼。至少今日,卫玄便不似那次那般急切。
大约那时正在打仗,卫侯情绪崩溃,所以做出这般行径,又觉得说不定能跟自己试一试。
如今这话既然说透,便算因为个人尊严,想来卫侯也不会让他自己置于一个求而不得的境地。
那么这件事,也应该翻篇过去,不值得再去纠结。
许是自己给自己解开心结,这一夜谢冰柔倒是安然入睡,难得睡了好觉。
她不知晓卫玄并没有睡。
哪怕卫玄已经很疲惫,此刻的他却在一杯接着一杯饮酒,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卫玄并非贪杯之人,从来也不好这杯中物,至多应景时多饮几杯。
他喝得很慢,每一杯都好似细细品尝,却架不住一杯接着一杯。
谢冰柔的那副小像便置于几前,若谢冰柔瞧见,必定会吃了一惊,吓一大跳。
那幅小像描绘极生动,若非观察仔细,绝不能画成。
卫玄手指轻轻抚过,就好似触及谢冰柔温柔的轮廓,哪怕触及之处只是宣纸,卫玄心下却浮起了惊心动魄之感。
他本来善于猜心,能将别人心思掌握于股掌之间,可如今却觉得自己眼前有一层迷雾,也瞧不清真实,唯觉恍惚。
谢冰柔是觉得自己太过于无礼,唐突于她。还是觉得自己太过强势,又恐自己缺乏诚心?
还是,当真不喜欢自己?
卫玄不觉捏紧了酒杯。
无论哪一种,方才他都没办法在谢冰柔跟前游刃有余,乃至于不知所措。
卫玄手指也轻轻磨蹭酒杯,但无论如何,他也绝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就是这样性子,无论什么事,他都不会轻易认输,哪怕到了绝境,他也是要搏一搏。
对于谢冰柔,他自然还是要去试一试。
谢冰柔睡足一晚上后,倒是添了几分精神,整个人也是爽利了许多。
她起了个大早,倒难得有闲暇,轻快在街上走一走。
早晨的街道就这样沉浸在晨曦之中,也透出了秩序。谢冰柔是喜欢秩序的,故而也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不过她又想起自己曾经疑过的事,便想起了卫玄。
朝廷跟卫玄关系十分微妙,如今看来是一团融洽,却是各怀心思,是发生了什么呢?
其实卫玄在淄川国行事也无甚错处,陈芳已窥出真情,老武王虽诈死脱身,可必然不肯罢休,作反也是迟早的事。
既如此,趁其立足未稳,然后趁势打压,也是合情合理。
第114章 114
想到了陈芳, 谢冰柔心里也叹了口气。
她那日听到了陈芳是怎样死的,也知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卫玄还当真将陈芳一双眼睛悬于城楼,仿佛是让陈芳死后得见,了却心愿。
那双眼用香料腌制过, 带着死人的血腥和浓烈的芳香。之后卫玄方才将其放回陈芳眼眶, 再将陈芳这个青州郡尉下葬。
知晓此事, 旁人都觉有些怪诞,又因此对卫玄生出了几分惧意。
谢冰柔也觉得卫玄行事颇为决绝, 不过反而透出些真正的性情出来。
她不喜欢那种完全的权谋机器,一举一动, 一言一行都全然是理智。
谢冰柔对卫玄看法一直具有周期性, 时而惧意甚深, 时而又很是佩服崇敬,如此变幻莫测,复杂之极。
如今她对卫玄看法便轮到了好的一个周期。老武王横征暴敛多年, 她觉得卫玄也是做了一件极好的事。卫侯年纪轻轻,行事也确实了不起。
哪怕她注定要远远避开,心下也难免生出些敬佩之情。
她又想自己知晓实在是太多了,包括卫玄那复杂之极的身世。如若轮着自己,也不知是否能冲破掣肘, 将命运导向自己愿意方向。
这世间很多人都不过是随波逐流, 倒显得卫玄难得。
然后这时,她却听到旁人惶急议论:“听闻小卫侯方才在南街遇刺, 流了好些血, 仿佛伤得十分严重。”
谢冰柔蓦然一怔。
那路人也未瞧得十分分明, 遇见这样凶事,寻常人自然要快快避开, 也不敢瞧这个热闹。
谢冰柔只听着那人杂七杂八说小卫侯许是会死,此刻也是凶险得很。
她悚然一惊,蓦然匆匆向南街掠去。
谢冰柔心念转动,她想城中纵有逆匪,必然只是零星碎落,成不了气候。纵有行刺,想来如今局面已定。
那卫玄呢?可会安然无恙?
她想到卫玄武功盖世,自己见着卫玄为饵,春猎时将那些刺客都统统杀死。说是当世杀神,也并不为过。
哪怕骤然遇袭,卫玄也应当避过去才是!
所以卫玄也不应有事。
不过,不过昨日卫玄已显十分疲惫。他已经苦熬了两个月,每日休息不足一个时辰,说自己亢奋得睡不着,眼下皆是青黑痕迹。
一场大战最损耗统帅精血,卫玄本来就消耗极大。
而且昨夜她还告诉卫玄,她并不喜欢卫玄。若然昨日卫玄也未休息呢?卫侯一大清早又现身南街,那是为何?
谢冰柔心内一紧,此刻卫玄当真遇刺的可能性仿佛也增加了。
她一边冷静盘算,心里却生出了乱意。
谢冰柔心里想着事,然后脚下一磕,竟被摔倒在地。
她脑内一阵晕眩,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梦中。
卫玄下令杀了自己,谢冰柔便无比恼恨和惊惶。
梦中她身子坠落,便这样倒下去,她看着卫玄,对方面色冷肃并无改变。那场景十年如一日,没有什么改变。
可这一瞬间,谢冰柔好像却看到了另外的细节。
马车之中,卫玄背挺得直直,一副冷肃之色,可脚下却空荡荡的。
原来梦中的那个卫玄居然没了一双腿。
谢冰柔蓦然觉得毛骨悚然,好似见着一件自己绝不能接受的事情。就好似一件极有生命力极完美的东西,又被毁了去。
然后她便摔在了地上,还摔得有几分的狼狈。
谢冰柔已经清醒过来,忽而联想起如今刺杀,莫非正是因为如此,卫玄就没了一双腿?
卫玄是个很骄傲的人,他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吗?
她忽而有些愧疚,理智却告诉她不必为昨日之事愧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想着卫玄一路披荆斩棘,谢冰柔忽而眼眶一酸,滚热滑下泪水。
这时却有人路过,将谢冰柔给扶起来。
谢冰柔认得对方,知晓他是卫玄亲卫,是楚人旧部。那日对方投诚,谢冰柔也看在眼里,只是不知晓对方具体名字。
那近卫低低说道:“谢娘子可是听了什么传言?大可放心,主君并没有什么事。如今城中确有乱党,但那不过是一辆空马车,主上刻意相诱,引诱那些乱党攻击。”
谢冰柔一怔,然后她才慢慢回过身来。
待回过神来后,谢冰柔方才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好似有些丢脸。
她这时才留意到自己面颊上还有泪珠,不觉取出帕子飞快擦去。
谢冰柔忽而觉得尴尬,又觉得自己方才种种反应确实有些不可理喻。
她低低声:“还盼不要告诉别人。”
那近卫微微一笑:“谢娘子这是关心主君,实是有心,也没什么不好。”
谢冰柔望过来时,对方便说道:“我自然绝不会说,辛某也不是个喜欢嚼舌的人。”
可那近卫不说,有人却看得见。
不远处的高楼之上,卫玄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本来小酌,如今却将杯中剩下半杯残酒一饮而尽,他面颊也浮起了一缕欢喜笑意,就连眼里也添了光彩。
卫玄当然看得很清楚。
他看到谢冰柔得了讯,便急匆匆要跑去南街,甚至因此摔了一跤。甚至谢冰柔被扶起来时,卫玄还能窥见她面上的泪水。
他是有意相试,不但让人用空马车诱城中乱党,还特意使得手下密探假扮路人,在谢冰柔跟前提及此事。
而卫玄自己又早在此处,此地是去南街必经之处,他能将谢冰柔反应瞧得清清楚楚。
如若谢冰柔关心他,心中有他,必然会赶过来,会想亲自确定自己的安危。
于是他便能用此法试出谢冰柔是否对自己有意。
昨日谢冰柔说对自己无情,但她心里未必这样想。卫玄善于揣测人心,可因为蒙上感情,他竟也觉得谢冰柔云里雾里,看不分明。
既然自己看不明白了,他也只好试一试。
如此试探时,卫玄竟有些忐忑,生恐谢冰柔不会来。
好在谢冰柔来了。
她急匆匆的奔向自己——
卫玄心底也是无尽欢喜!
他浅浅笑了笑,也放下了酒杯,这时候他方才觉得自己真正打了个大胜仗,只觉通体舒畅。
不错,谢冰柔怎会不喜欢他?
他没有现身,更没有跑下去跟谢冰柔说这是一个计策。因为随便想一想,都知晓谢冰柔会生出恼怒,会觉得自己戏弄她。
不过卫玄并不是戏弄她,而是十分想要知晓谢冰柔真正心思。人生苦短,在意的东西当然要抓在手中,好生珍惜。
一旁的门客荀澈不动声色打量卫玄面上神色,见着卫玄片刻间神色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也惊讶且感慨。
追随卫玄这几年,荀澈也一直感受不到卫玄是个少年人。卫玄年纪轻,心思却那么深,很少有这种情绪外露时。
他听着卫玄说道:“荀卿,你替我安排,让人去谢府求亲,使我与冰柔亲事定下来。这提亲之人,务必要安排得身份贵重些,必要显得隆重,不可坠了谢娘子的脸面。”
荀澈恭声应了,他估摸着卫玄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京城,于是主君便想先将婚事给定下来。
想了又想,荀澈还是忍不住多提两句:“谢娘子果真对侯爷极有情意,不过倘若谢娘子今日未曾急切赶来,而是不闻不问,侯爷可愿放手?”
卫玄略沉吟:“她若不来,我也当真不知道会如何,也未必舍得放弃。不过冰柔既然这般急切,又当真对我有意,这些假设之事,也是不必再多想。”
荀澈说话曲折,本意是想要提点卫玄一二,岂料卫玄是全然听不进去,荀澈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不过他这个谋士也禁不住生出些感慨,纵然如小卫侯这样的人,似乎也是需要一些感情的。
不过谢娘子聪慧伶俐,又品行纯良,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人选。可惜就是家底淡薄,男子联姻也是一个极好笼络盟友的手段,从前卫玄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如今小卫侯却全然顾不得那些了。
淄川之地的胜利吹来昭华公主耳边时,昭华公主却并未因为大胤胜利而生出半分欢喜。
她在公主府中生出了燥闷,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燥郁。
究其原因,大约也并非全然因为失去了爱情,而是因为她失去了一些东西。
她失去了站在道德高处高洁,于是便隐隐觉得自己成为了跳梁小丑。
从前卫玄是不择手段的恶毒灾星,可到了如今,凶残的却是太子,而自己又因为利益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兄长那一边。
一个人最恼恨的就是看清楚自己。若卫玄死了也还罢了,可是现在卫玄不但还活着,还整个京城都在称赞他。
母后也是默许这份称赞的,这样一来,也是将卫玄架在了高台之上,使得他多少有些顾忌。
可昭华公主多少有些憋闷。
除此以外,京里也开始议论卫玄和谢家娘子那些事。说及卫玄对谢冰柔是如何亲密,甚至卫玄之所以去青州,也是因为美人儿的缘故,偏巧又遇到淄川王作乱,于是趁巧又立了一功。
自来男人的功业里夹杂了些爱情故事便成为传奇,京城的市井间更喜爱这样的剧本,于是传得沸沸扬扬,于是也传入了昭华公主的耳里。
第115章 115
侍奉昭华公主的宫娥白薇却是跪下来, 面颊一片惶急之色。
自从昭华公主开了府,公主身上积威日重,使得她们这些侍奉之人更为小心翼翼,竟似喘不过气来了。
昭华公主手指轻轻敲击几面, 口中却淡淡说道:“如今京城诸多流言蜚语, 未曾想, 却是从我这个公主府里传出去。白薇,你替小卫侯传了无数的闲话, 想来是心下甚为怨恨,是不是?”
白薇颤抖着伏在地上, 面上也不觉透出了几分惶然。从前公主是温文尔雅的, 可如今却是积威日重, 一日比一日深沉。
这皇室血脉,果真是不可小觑。哪怕她们这些个身边人,也不免小心翼翼, 大气也不敢喘了。
面对昭华公主的质问,白薇本也是想狡辩两句的。可她终究不敢,又恐自己再触昭华公主之怒,故只得承认。
“奴婢也是为公主着想,那谢冰柔不过区区女官, 却跟小卫侯厮混一处。于是我便想放出风声, 干脆将这些话传一传。小卫侯虽喜用她,可又怎会真喜欢这样女娘?”
“别人眼里, 谢冰柔也不过是不清不白跟着小卫侯厮混。小卫侯不纳, 也绝不会有别的清白人家肯要这样女娘。”
“我也不过是想给公主出一口气, 使那谢娘子知晓些轻重。”
她在昭华公主跟前侍奉多年,也忍不住一直揣测公主心思。公主骄傲, 又痴恋卫玄,却不如一个小女官会献媚。
公主矜持,必然不肯放下身段跟个女官计较。
主人不吩咐,她自己却使手段替公主教训,哪怕做错了事,公主内心未必不欢喜。
想来自己责罚也绝不会很重。
然而这时她额头一疼,却是昭华公主用茶这么砸了过来。
公主性子素来清雅恬静,闲时也不过读书、赏花、作画、品茗。白薇跟随她许久,从未见过她露出半分粗鄙之态。
可如今昭华公主却动了手。
那盏茶砸破了白薇的额头,又在地上碎了一地,撒了一地的茶水。
昭华公主面颊也浮起了浓浓愠怒之色,显得殊为恼恨。
“我堂堂大胤公主,身份矜贵,我会因为捻酸吃醋,和宫中一个小小女官去计较?还是在你们眼里,我如今必定是满心嫉恨,对卫玄求而不得,对区区一个谢冰柔也嫉妒不已?”
昭华公主咬着牙,嗓音微哑,便流露出一缕恼恨,那张秀美绝伦面颊也泛起了铁青之色。
白薇终知晓自己言语失当,触及了昭华公主逆鳞,不觉甚为惊恐。哪怕自己额头被砸出鲜血,她也不敢去捂住,只压低头跪在地上。
“她的父亲不过是我祁氏臣子,祖上不过是个小吏,世家都算不上。若非父皇有心提拔人才,使谢云昭入太学,她也不过是个小官之女,也不会有个郡守父亲。朝廷怜其忠心,也不过是赏赐个侯爵头衔,封邑也不过几十。”
“这么一个女娘,你却觉得我会在意于她,忌惮于她?”
白薇不敢作答。
昭华公主身躯却轻轻颤抖,这宫婢不敢作答,可心里却是这么想的。不但白薇这么想,旁人都这么想。
怪只怪自己将爱意表露太明显,于是失了自己尊严。不过因为多得了些卫玄关注,旁人竟拿自己跟谢冰柔这个臣下之女相比较。
只因为多得了一个男子关注,谢冰柔就仿佛沾沾自喜,志得意满,以为连个大胤公主都要在她面前丢尽脸面。
那谢氏女虽未在昭华公主跟前,昭华公主却能想象出那女娘沾沾自喜的模样。不过多得卫玄几分亲近,就好似了不起起来。
尽管谢冰柔并未在她跟前,昭华公主仿佛也能想象出对方极得意样子。
她冷着声音:“哪怕是小卫侯,我也舍得让他去死,更不必提那些个借着他光辉的人。”
那言语如此冷酷,白薇也不觉怔住了,怎么也未想到公主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似全寻不着曾经清雅恬淡,只有一缕尊严受损冷怒。
公主的目光落在了白薇身上时,也是冷意森森,她缓缓说道:“至于这个婢子,也不必再留了。”
白薇通身发软,却也是被人拖曳下去
昭华公主慢慢捏紧了手帕,也觉得如今自己显得陌生。好似那日自己出口让卫玄去死后,就有什么东西变了,不过一瞬间,自己竟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倦倦的想,小卫侯自然也不会去娶谢冰柔,可是那些话她也听不得。
不娶谢冰柔,卫玄也会娶别人,至少会是个对他极有助力的妻子。
可她从前居然从未设想过。
哪怕暗暗向卫玄拜别,她也只觉得卫玄不会跟自己在一起了,全然未曾真正设想卫玄身边另有别人。
哪怕如今,昭华公主也盼着卫玄的婚事来得迟些。
可没过几日,便传来消息,只说定安王受小卫侯所托,向谢家提亲,要娶谢家的五娘子谢冰柔。
定安王是陛下族叔,喜爱京城风华,也不回封地,整日留恋京城,也不涉及什么政事。
也因如此,胤帝也跟他相处融洽,平日多有敬重。
如今定安王出面,替卫玄说亲,也给了谢家天大的脸面。
不过京城百姓听足了八卦,倒也觉得顺理成章,竟也并不觉得如何意外。
反倒是府中大夫人温蓉颇为忐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桩亲事事关重大,而家中男眷又在外地做官,大夫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抛开这些,温蓉这个大夫人倒觉得这桩婚事不错。
卫府门第虽高,可家里长辈早就无了,冰柔纵然嫁过去也不必立什么规矩,在家里本来就是最大的。
小卫侯又生得俊美,如今又立下大功,京中贵女哪个不将她视作香饽饽?可这样一个男儿,却垂青谢家女娘,还这么郑重其事提亲,足见有心。
这么富贵婚事,加之冰柔与之又有情分,温蓉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且不说如今满京城议论,说谢家五娘子跟小卫侯情谊深重。就说当初阿韶死了,冰柔也是求到小卫侯跟前,不但顺利报仇,还得了女官职位。如今二人同去青州,总不至于当真那般凑巧,指不定早有商议。
依温蓉看来,这其中自然是有情分。
但她终究长于后宅,只觉得如今小卫侯虽是花团锦秀,谁知晓朝堂之上有什么风云暗涌。故她也不好轻许之,想听着自己夫君主意。
不过卫玄考虑得也十分周到,提亲之际,谢家长房的谢云安的书信也已送来。
虽在外做官,但听闻这桩亲事,也不知卫玄是如何使人游说,谢云安也是乐意两家结亲,定下这桩婚事。
温蓉也十分欢喜,觉得谢冰柔福分不浅。
谢冰柔父母已逝,谢家长房便替谢冰柔定下了这门亲事。
胤帝与元后也顺水推舟,不但给了谢府许多恩赏,还给谢冰柔一个安宁县主封号。
以此桩婚事,正好使得朝廷与卫玄关系缓和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昭华公主得讯时宛如晴天霹雳,竟似反应不过来!
她从未将谢冰柔视为对手,更为想过卫玄会当真娶那个谢娘子。
小卫侯此生最爱权势,便算不能娶自己这个公主,必然会娶一个对他极为有利的妻房。
无非是利益纠葛,如此而已。
未曾想卫玄居然这般折腾,昏了头似的娶了一个谢家女。
这个谢娘子不单单占据妻子名分,恐怕还有些真爱在里头。
白薇那些流言蜚语本不过是让谢冰柔难堪,如今却化作了真实,使得一切都变得可笑起来了。
就连父皇和母后也推波助澜,好似不算什么大事,还让谢冰柔有了个县主头衔。
父亲不知晓,可母亲是知晓的,知晓自己喜欢小卫侯,知晓自己会不痛快,知晓别人会嘲笑自己,嘲笑她居然输了。
可是母后居然没有拦一拦,一切以大局为重,她那些女儿心思也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难道天家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亲情?母后对自己爱重,也不过如此?
此刻的谢冰柔却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京城离这儿还太远,那些消息她也并不知晓。
淄川之地开始安静起来,她也顺意几分。
夏日里暑热之气渐浓,她估摸着没几日也要回京城了。
这日上午,谢冰柔得了讯,却是匆匆赶去城外。
河水静静流淌,河边一片浓翠,然后她见着匆匆赶回来的章爵。
虽不过月余未见,谢冰柔却觉得过了许久许久了。
她提着裙摆,笑吟吟过去,却是被章爵一把抱起。在章爵有力臂膀间,谢冰柔却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被章爵带着转了几圈。
谢冰柔也不觉闹得笑出了声,草丛间深深浅浅的小花也被这落下来的笑声闹得更艳。
听章爵轻轻将她放下了,谢冰柔也仍呼吸微促。
她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章爵的面颊。
少年面颊多了几分锋锐和凌厉,锐光吐露,眼里却透出了几分柔情。
第116章 116
谢冰柔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轻飘飘的被抛在天上, 接着便又落到了实处了。
那些欢喜的热切涌上心头,使得谢冰柔一颗心砰砰的跳,双颊也生出娇艳红晕。
少女的情思在这具身躯之中涌起,却也是第一次, 使她拥有说不尽快乐。
她手掌犹自按住了章爵面颊, 然后轻轻问:“这些日子, 你去哪里了?”
章爵:“不过是回家一趟,又杀了几个人。”
他眼里吐露着锐光, 将这些日子辛劳说得轻描淡写。
他没说自己是怎样急匆匆的赶回吴国,然后当着兄长的面, 生生将老武王的使者用弓弦绞死。
兄长一双眼沉得似幽幽沉水, 有着说不尽的深沉, 却终究没有阻止自己绞死老武王的使者。
可如今那些血腥之事似离他远了,女娘的手掌也轻轻按在了他面颊之上。
章爵如坠天堂,一切都是万分甜蜜和欢喜, 仿佛什么样烦恼都没有了。
爱情竟有这样的魔力,令人如痴如醉,沉迷其中,浑然忘却一切。
看着眼前的谢冰柔,章爵便觉得自己在她跟前, 原不必有任何的秘密。
他轻轻说道:“你可知晓我为什么要离开南氏, 改名换姓,又背井离乡?我为什么又肯听从小卫侯吩咐, 为他做那些事?”
谢冰柔明媚的眼中幻化出缕缕光彩, 这自然是她想要知晓之事。
章爵身上有许多秘密, 这使得他整个人宛如在迷雾之中,纵然热切, 可也并不能看清楚。
可到了如今,章爵身上秘密却要在她面前被揭破了。
章爵娓娓道来。
这一任南氏的家主南璋便是他的兄长,已为吴王所倚重,素来有野心。
吴王的野心便是谋反。
南氏虽为古老的世族,但对于大胤太祖投资并不到位,故虽为一方豪强,但比之从前已大有不如。至少,家族之中并无列侯。
哪怕出了几个郡守,甚至可位列九卿,也仍嫌不足。
南漳便想再投资一次。
只要吴王成为了天子,一切都不一样,南氏也扶摇而上,沐风迎光,迎来失去的无上荣光。
但章爵只觉得他是个疯子。
南漳就是个疯子,他如今仍是白身,其实他要获官易如反掌,很多人愿意举荐于他。毕竟连元家也与南氏联姻,有好几位元家族女嫁入南氏,相互通婚。就像章爵也确实算得上是元后外侄,元后也不介意拉拢南氏给些人情。
可南漳看不上小官,他要谋就谋大事,做大官,绝不能屈居人下。
他也善于蛊惑人心,又颇有手腕,吴王也十分倚重他,将他视作心腹。
可章爵却觉他已然疯了。
他人在京城,其实也是南氏表忠心,又有几分为质的意味。
他听从卫玄,卫玄借他影响南氏,而他也甘愿灭火,将南氏从这场注定会发生的宗室之乱里摘出来。
就好似这一次,双方皆各取所需。
兄长是个聪明人,只要局势不利,他也不会冒险出手。
可这些谋算就如同走钢丝,需小心翼翼,稍稍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所以那些言语憋在章爵心中,使得章爵快要疯了。所以他性情乖戾,言语锋锐,行事古怪,身边难有亲近之人。
直到谢冰柔来到了他的身边,女娘聪慧的眸光似窥破了迷雾,轻盈来到了自己身边。
而章爵终于在谢冰柔面前一吐为快,将所有秘密尽数告知,全无保留。
他是将自己性命都塞在了谢冰柔手里了。
谢冰柔这样子听着,她心惊肉跳,恐惧之余又仿佛有一缕恍然大悟,就好似有些事情终于有了个答案。
那个梦里残忍,终于落到了实处。
梦里的卫玄如此冰冷,因为南氏皆是逆贼。
而自己心爱的章爵,便是浊流中难得的清醒之人,只是终究被这洪水所湮没。
想到了这儿,谢冰柔的手紧紧攥紧了章爵的手,心内充满了担心。
她对卫玄恐惧又深了几分,梦里不但自己为卫玄所杀,死的还有她的阿爵。
两人终将反目成仇,对于卫玄而言,但凡碍着他的人,则必定会杀之。
有那么一瞬间,谢冰柔都想跟章爵说那个梦,可话到唇边,也生生咽下去。
毕竟那梦并未预示任何关键节点的重大事件,只预示了南氏的死。有时候不就是有那样的事,因为泄露预言,反倒促使事情发生。
她这样握着章爵的手,口里却说道:“这是要谋反啊,这样的事,你也说给我听?”
章爵:“我只是不想瞒着你,谢娘子,你不就是好奇心很多,什么都想要知晓?你想要知晓,我便说和你知。我想了很久,还是决意告诉你。”
谢冰柔却想自己若是个刻意接近的女间谍,章爵只怕要完了,就这么落入自己股掌之中,任由自己摆布,却无一丝一毫的保留。
她自然绝不会伤害章爵,可心里却是甜丝丝。
章爵旋即面上浮起了一缕苦恼:“这些事情麻烦得很,我只想快快结束,当真不愿意多理睬。”
“若一切结束,我宁愿去北疆之地,那里柔黑人作乱,屡屡犯我大胤边境。我去做个小将,骑在马上,杀他个落花流水,这样建功立业。”
谢冰柔看着章爵,想象着章爵成为一个年轻英俊的小将领,这样建功立业,威风凛凛,仿佛也是不错的。
阿爵他不应该只是一个暗处杀手,更不好一生搅在家族之中那些烂事里。他应当有属于自己人生,有着属于自己光彩。
南漳有自己野心,南氏有自己企愿,可这一切和阿爵没什么关系。
她也禁不住笑了一下,于是草地里的鲜花也失了颜色。
谢冰柔轻轻松开了手,她将手轻轻背在自己身后,故意说道:“可要是北疆没有战事,你也没办法建功立业,没什么柔黑人让人杀,你会怎么样?”
章爵心头一热,低低说道:“那我就什么都不要,跟你一道走,陪你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山山水水。你喜欢断狱验尸,还别人一个公道,可你身子骨弱,我便护着你。”
谢冰柔摇摇头:“那日子也很清苦了。”
章爵忍不住笑了一下:“其实,我还是有些钱的,阿兄也管不着。”
谢冰柔退后一步:“我便一定会答允你吗?”
章爵心里一片热切:“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跟着你。”
他这样来见谢冰柔,虽然沐浴过,但自己不会梳头发,只笨笨扎着,就像毛绒绒的狗狗头。
谢冰柔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笑了一下,想要忍住笑,可还是禁不住。
她飞快转过头去,面颊也是微微发红。
谢冰柔:“我看,也还好。”
章爵已掠到了谢冰柔跟前,柔声:“自然很好很好。”
风还轻轻吹拂,两人影子已经轻轻叠在一道了。
就好似幻梦里看到那样,南家的公子手臂搂住了她,然后这样吻过去。
谢冰柔轻轻闭上眼。
她心里想,阿爵,我很喜欢你呀!
哪怕有那个梦,有着那个预兆,我也一定一定要勉强,才不会被一个梦摆布住。
章爵必然会脱身,然后就如章爵所说那样,他伴着自己,这般走过大胤山山水水,一辈子都不分离。
皇宫也好,世族也好,南氏也好,这些什么都不要紧了。
谢冰柔慢慢抓紧了章爵的衣服,心里皆是欢喜。
这个吻结束后,章爵面颊也浮起了奇异的红晕,直勾勾的看着谢冰柔。
他尝到了一滴蜜糖,而在以后,他大约会品尝到更多甜蜜。
然后他说道:“其实我还有些事,要去做一做,你等等我”
谢冰柔红着脸,轻轻说道:“是什么?”
章爵略一犹豫,毕竟南漳并不愿意他外道。
可眼前女娘却任性起来,柔柔说道:“阿爵,我偏想知晓,你告诉我好不好?”
于是章爵的犹豫便不值钱了。
他与谢冰柔肩并肩坐下,能说的,不能说的,皆是一一告知。
及到了分离之时,谢冰柔虽恋恋不舍,终究也不好留。
她与章爵这样年轻,以后还有长长久久的未来,还会有许多时间相处。
待到离别之时,章爵倒是害羞起来了,不敢再吻谢冰柔微润红唇,只轻轻吻了谢冰柔额头一下。
谢冰柔恋恋不舍看着他背影,直到背影不见了,她也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这般离开。
一辆马车已停了许久,车中主人大约有什么事,却在河边迟迟没动静。
马车之中,卫玄那张脸似浸在一片幽润之中,竟无一丝表情,冷得好似浸过了雪水。
至始至终,他都看得十分通透,从章爵搂着谢冰柔转了一个圈,到最后那个宛如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他也看到了谢冰柔眼中期待、不舍,以及缕缕欢喜。
那样的眼神从来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他从来没有被这样眼神看到过。
河边绿草青青,少年人的欢意也是如此纯粹。谢冰柔是个心思重的女娘,却也是可这般的纯粹欢喜,不似人前那般端方拘谨。
卫玄认真看着这一切,他只觉得呼吸不过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到最后,他也没下马车,只缓缓用手放下车帘,掩住他冷色面容。
第117章 117
谢冰柔将要回城之际, 却听着滚滚车轮声,然后便是自己被拦下来。
她自是认得是卫玄的车,知晓小卫侯日常出行,必是会有黑甲卫士相随。
一片修长手掌轻轻撩开了车帘, 露出卫玄半张面孔。
他嗓音缓缓, 轻轻说道:“谢娘子, 还请上车一叙。”
一缕淡淡的寒意顿时涌上了谢冰柔心头。纵然是炎炎夏日,她竟生出了几分忐忑。她面颊还有几分因刚才欢喜生出的娇艳, 可如今却是微微一僵。
谢冰柔心下更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那便是方才自己与章爵私会, 可曾被卫玄窥见?
她心底蓦然一冷。
哪怕她曾经拒绝卫玄, 可是却从未提及自己心有所属。她本便是个机巧的女娘, 心思深,觉得有些会触怒于人的话本也不必说。
也许小卫侯已经放下了,可因为见自己和别的男子在一处, 说不定便会觉得尊严受损,于是反倒与自己计较起来?
那也并非不可能。
这样想着,谢冰柔心尖儿微微动了动。
心念转动片刻,谢冰柔也已经打定主意。她轻轻嗯上一声,便踏上了马车。她念及章爵, 只想将卫玄稳一稳。
卫侯若无别的居心, 自己上马车也是无妨。倘若他竟因这些男女之事动怒,那么自己本就纤弱, 逃也没有用。既然是如此, 倒无妨大方一些。
谢冰柔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她蓦然觉得好似喘不过气来, 十分的不顺。
恍惚间,她也想到了第一次上卫玄马车时情景。
那时候她虽然惧怕,可卫玄也给她带来了希望,使她看到了为阿韶报复的曙光。那时候她的心情终究是欢喜且有期待的,与如今截然不同。
马车之中放着冰匣子,虽是盛夏,却也浸出凉意,使得车里并不显得闷热。
卫玄嗓音里有些沉沉之意:“方才我见章爵回来青州了,他是朝廷校尉,行事也应当有些章法,却不知为了什么事,又这样离开。”
那言语里也没什么怪罪之意,可谢冰柔心里却升起了惊雷,有些不愿意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终究也是这般的顺理成章。
自己与阿爵的一番亲近,必然也使得卫玄看在眼里。
而在此之前,卫玄却并不知晓这件事。
饶是谢冰柔百般伶俐,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她止不住心虚,又忍不住掐了自己手掌心一下。
谢冰柔告诫自己,她原本不必有丝毫心虚,对卫玄更没有什么亏欠。她早就和卫玄说得很清楚,自己并不喜欢他的。
她听着卫玄说道:“不过南家二公子总归是有些家事要忙,哪怕是在京中做官,也不过是兴致所至,当不得真。”
卫玄甚至已经默认谢冰柔知晓章爵身份了,知晓章爵乃是南二公子。
谢冰柔默了默,倒是破罐子破摔,不觉缓缓说道:“阿爵从前在京中做事,也很是仔细。”
是,章爵是个很认真的人,无论是元璧那一次,还是韩芸那一次,遇着什么案子,都是极为上心。
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与他诸多接触,乃至于生出好感。
卫侯颇有手腕,哪怕是南家二公子,说不定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可棋子也有棋子心思,也有他的认真,也想要未来。
卫玄却说道:“可无论他心里怎样想,总归是脱不了家里那些事,终究是折在南家。有时我甚至觉得可惜,可惜他是这样出身。若他只是个寒门子弟,以他心思与能耐,我也定会许他一个前程。”
谢冰柔吃不准卫玄心意,只缓缓说道:“卫侯有心了。”
她也察觉到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如隔了一层薄薄的纸,差些许便要撕破了。
谢冰柔既生出怯惧,又不免有些恍惚,终究难以设想卫玄沉迷于情事的样子。
她耳边却听着卫玄说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对不住。”
谢冰柔微微一愕。
卫玄:“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很少试探别人,只因我觉得自己能窥破天下人,自然不用相试。可惜,我却是对你试了试。”
谢冰柔听得不大明白,卫玄也继续说道:“那日我遇刺,本没有什么事,可却让人告诉你。说到底,无非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
他原本不打算给谢冰柔说这件事,可如今却是说了。谢冰柔先是不明白,可很快便想通透了,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恼意,面上也微微透出来了。
卫玄善于观察,自然是看到了,可他仍不急不缓说下去:“于是我便看见了,你急急向我奔来,摔在地上也不在乎。原来你心里对我这般惦记,我见着了很是开心,从来没有这么欢喜过。冰柔,我很感动。”
感动?谢冰柔面颊羞恼之意却更浓了。
她想到自己情切样子使得卫玄看到,便觉得万般狼狈,因为那是她竭力遮掩之事。不知怎的,她一点不想让卫玄知晓。
“原来别人对卫侯在乎,于卫侯而言,只是随意试探之事,是冰柔不配。”
卫玄居然淡淡笑了笑:“你怎会不配,我那时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娶你为妻。”
谢冰柔蓦然打了个激灵,就好似图穷见匕,有什么东西被撕破了,直接扯到了眼前。
她顿时变得急切,失了平日里方寸:“卫侯恕罪,我绝不能——”
谢冰柔话未说完,却被卫玄含笑打断:“于是我已令人提亲,如今已将你我亲事定了下来。聘礼已下,满京城都知晓我们的婚约,谁都知晓你是我的未婚妻。冰柔,你不日便要嫁给我。”
“你不是说要丈夫真心爱你,对你有情,我便是如此。我是不轻易许诺之人,你更要知晓我绝不会骗你,这些心思我是深思熟虑,认真想过的,必然也是不会改。”
谢冰柔耳边如炸了一下,只觉得双耳嗡嗡响。
卫玄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可却是真的。
如今对面男子这么望着自己,眸子里流转了浓浓深切,显然已下了决心。
谢冰柔喃喃说道:“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她忽而又想到什么,飞快说道:“你方才也看到了,应该什么都知晓。”
是了,自己方才和章爵互述心意,然后又情切缠绵,甚至还有些逾越之处。这些卫玄统统都看在眼里,都是知晓的。
卫玄温声:“我是看见章校尉与你情切,不过你并不知晓我对你的心意,更不知晓这已经订下婚约,故而也不值得见怪。”
“大约是我不是,应该早让你知晓我对你的情意。只不过我总是忙于俗务,于是不免有些迟了。不过不要紧,到了如今,一切也都是来得及。”
他说着这样的话,彬彬有礼,客客气气,又兼温文儒雅,可谢冰柔却觉得毛骨悚然。
无声压迫之力铺天盖地而来,压得谢冰柔都喘不过气来。
卫玄:“如今阴差阳错,你我婚事已定,那我们二人便齐心合力,好生经营。我一生目标坚定,无论想要什么,皆一定要实现。从今往后,你的心意便是我的心意,只要你说出来,便是我一定替你完成之目标。”
说到这儿,他蓦然强势的将谢冰柔给扯过来,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今日卫玄着常服,衣袂上还有淡淡熏香。
可谢冰柔被他强势扯入怀中,却不觉毛骨悚然,生出极大不愿,乃至于生出恐惧。
莫非卫玄要在这马车中对自己无礼?
这时节,她却听着夺夺两声,是两箭从马车外射过来,扎入车璧之上。
若非卫玄将她扯开,此刻谢冰柔必然会被箭射中。
卫玄常服出城,如今却遇到了刺客。之前卫玄使计相诱,乃是因为城中确实有老武王之余孽。如今果然路遇不幸,竟至这般光景。
卫玄一瞬间面色也生出了奇异的变化,他沉凝面孔生出了一缕杀意,一手娴熟将谢冰柔圈在了臂膀之中,另一只手却扣住腰间的剑。
谢冰柔伏在他怀中,只觉得他手臂硬邦邦的,紧紧的将自己扣住。
面对此刻,卫玄一下子便灵敏下来,好似遇刺也不过是他的家常便饭。
他未继续留在车中,而是娴熟的将谢冰柔捞下马车,落入荒草之中。
关键时刻,谢冰柔也并没有生出叫唤。
卫玄蓦然生出了一丝感慨,这仿佛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谢冰柔也是被他这样搂在怀中,躲避刺杀。
这女娘若跟随了他,怕是一辈子都在这刀光剑影里熬过去,处处都是惊险万分。
若遇着一个温柔君子,也许会想,如若我不和她一道,也许她便不至于遇险,倒不如分开才好些。
那念头卫玄曾也有过,却也不过一瞬,他也并不愿意放手。
尽管强留谢冰柔在自己身边注定会是腥风血雨,卫玄却也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偏要勉强,也绝不肯放手。
他游走极快,此刻已经到了一名刺客跟前,血雀一挥,顿时便是一蓬鲜血。
卫玄面颊泛起淡淡凉意,此刻谢冰柔也还在他怀中。
第118章 118
这场行刺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本也仓促。不过是难得卫玄落单,身边人又不多,这些老武王心腹便起了心思。
匆匆集结,也不过二十余人, 如今被杀了大半, 还有两人被活捉。
谢冰柔倒也没什么大事, 只是手臂被箭擦过,倒留了一道口子。
卫玄窥见, 倒是眉头轻轻一皱,和声说道:“冰柔, 随我回转城中, 使医师看看你的伤。”
谢冰柔身躯却微微一抖, 退后一步。她经历了许多事情,胆子也大了,纵然对上刺杀, 倒也不算畏惧。
可如今她盯着卫玄,倒好似面前男子如狼似虎,十分凶狠。
她轻轻说道:“卫侯有心,不过冰柔并无大恙,也不必侯爷相送。”
她原先上了卫玄马车, 也是赌卫玄并不会疯得十分厉害。又或者卫侯醉心于他的那些事业, 便无暇顾忌男女纠缠。
可如今卫玄这般态度,令她决意拒之, 再不肯上同一辆马车。
只因眼前男子虽是温文尔雅, 却是令谢冰柔不寒而栗。
她似虎前的蔷薇, 被卫玄冷静下的烈火闹得心惊胆颤。
谢冰柔则继续说道:“再者此刻多半是冲着卫侯而来,冰柔若避得远些, 说不定还会安然无恙,并不会出什么事。”
那这话便显得有些无礼了,谢冰柔也窥见卫玄轻轻皱起了眉头,似有不悦之态。
但那又如何?她性子本非贞顺,绝不似面上那般温婉,卫玄不过是见惯了自己伏低做小模样罢了。
下一刻卫玄却轻巧掠至谢冰柔身侧,伸出手指在谢冰柔身侧轻轻一按,顿使得谢冰柔就此晕厥。
那身躯眼瞧着要落到地上时,却又让卫玄一把拢住,如此搂在怀中。
谢冰柔醒来时候,发觉自己已回了城,已经躺在了床上,又换了一身衣衫。
她身边有个小姑娘照拂,甜甜脸蛋,容貌秀润。
见着谢冰柔醒来,那小婢也十分欢喜,不觉说道:“谢娘子可算是醒过来了。那贼人箭上有毒,幸喜大夫替你瞧过,又放出毒血,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只要养几日就好些了。”
谢冰柔略动了动,便发觉手臂伤口剧痛无比。
可刚刚受伤时,她却没什么感觉。
可见那时毒素作用,自己竟并不觉得疼。如若任由自己走回城中,说不准半道就会毒气攻心而亡。
依照平时,谢冰柔早便发现不妥了,不过那时她情绪激动,又对卫玄十分畏惧,恨不得快快离开。于是,她便没那般敏锐。
卫侯确实将她心神搅得一塌糊涂了。
谢冰柔另一只手摸索向了伤处,那里已包扎妥当,只不过还是隐隐有些疼。
她听着小婢相劝:“姑娘还是好生歇息,将伤养好些。”
谢冰柔也知晓她是好意,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合上了眼,心中还是一片乱,也不大能睡着。
等听着动静,谢冰柔便睁开眼,看到卫玄来了,且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卫玄换了一身杏色衣衫,面容倒是透出了几分温雅之态。
他眼内神色也没那般凌厉了,倒显柔和,眸中透出几分关切。
卫玄温声说道:“幸好醒着,冰柔,喝了这碗药,清一清余毒。”
谢冰柔慢慢握紧了手,又轻轻松开,她脑子里浮起了很多念头,可思来想去,却终究不能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于是谢冰柔也嗯了一声。
卫玄扶着她起来,拉了个枕头让谢冰柔靠着,又亲手给谢冰柔喂药。
谢冰柔虽谈不上受宠若惊,可也是十分忐忑。
卫玄动作倒是温柔细致,与平时的凌厉决绝全然不同,倒似有几分虎嗅蔷薇的温柔。
那勺子递在了谢冰柔唇边,谢冰柔也只得喝了一口。
她眼睛尖,瞥见了卫玄手心有一处伤口,微微奇怪。
毕竟方才卫玄虽遇刺,但手心却并未添伤。
她既不好问,也不好多想。
那药有些苦,不过还能忍耐,只不过全部喝完之后,谢冰柔只觉得舌尖隐隐泛起了些血腥味。
她忍不住一皱眉,却见卫玄已周全的取了饴糖,送至她唇边。
谢冰柔平日里也不大爱吃甜的,如今也含了一块在口中,压压这药味儿。
她略顿了顿,然后才说:“那药里好似有些血腥味。”
药已喝完了,谢冰柔却忽而有些怀疑,想这药汤为何如此古怪。
卫玄已经站起身,将碗放在一边,口里却缓缓说道:“我是楚地巫女之子,你是知晓的。传闻巫女血脉,其血能祈福治伤,虽听着是无稽之谈,不过也能讨个好意头,那也不错。”
他侧过脸孔:“你受我所累,我自然并不愿意你有事。”
听着这样言语,谢冰柔却禁不住用手背抵住了唇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不知晓是什么滋味,只瞧见卫玄执念极重,对自己爱惜到这个地步。谢冰柔非但不觉得欢喜,反而生出畏惧。
谢冰柔已隐隐觉得无法善了,只是回忆起来,却怎么也想不通卫玄何时生出这般心思,竟好似被什么夺舍一样。
她记忆中的卫侯,就如高山上冰雪,只能遥遥相望。哪怕是饮下了烈性之药,也绝不能动卫玄心神,使他通身竟似没有凡俗之欲。
口中饴糖不知不觉已然化开了,淡去了她口中苦味。可谢冰柔一颗心却是沉甸甸的,心事化也化不开。
她慢慢的深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
卫玄也不打搅,只静静看着她,瞧着这张脸苍白纤弱,倒不觉生出了几分怜意。
谢冰柔睁开眼,正好与卫玄四目相对。
这一次,谢冰柔却没有让。
她坐在床上,掩着被褥,面上生出病色,可神色却渐渐坚决起来。
谢冰柔看着卫玄:“卫侯,我跟你皆在淄川之地,你寻我也很方便,跟我说句话也很容易。而这里又离京城是极远极远,来回送信,哪怕用上飞禽,也要些时日。更不必说还要在京中说亲,又要使得谢氏敢答应,我想这番布置一定很花了些时日。”
“你若当真笃定我对你有意,这么些日子,为何从来没有跟我提一提?既然要做夫妻,难道不应该更为亲近,结伴同行,多多了解对方?可你这些时日,也没来打搅我,只说局势不稳,最好是让我等一等,再让一让。”
“其实你知道我不会答应你的,也没有什么误会,哪怕那天我急匆匆飞奔向你,你也知晓我对你并不是那样的情感,我并不想嫁给你为妻。”
卫玄静静的看着她,听着谢冰柔这么分析。
是呀,就像谢冰柔所说那样,他知晓谢冰柔对自己并不是那样的情感。
那日他是生出喜色,甚至令门客安排提亲事宜。
可荀澈方才离开,他面上喜色便淡了下来,忽而想到了什么,容色也变得冷肃。
谢冰柔只是对他生出了崇敬之意,很多人都崇敬他,谢冰柔只是其中之一。但崇敬并不代表喜欢,也不代表谢冰柔一定会想嫁给自己。
那时他又给自己酒杯里倒上酒,可旋即又将杯中酒水泼掉。
尽管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卫玄却并没有召回门客,中止这件事。
他听着谢冰柔细柔的对自己说道:“卫侯很聪明,哪怕误会一时,可是一定很快便会想通透。但你仍然促成这桩婚约,想着若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候大局已定,我也只能跟随在你身边。”
谢冰柔的嗓音好似轻柔的露水,入耳也仿佛令人生出了几分恍惚,却将卫玄心思说得清清楚楚。
他怔怔看着眼前女娘娇容,他想那时候自己便想要赌一赌。
谢冰柔对他虽不是爱情,可也有别的情意。如此一来,天长日久,以他容貌手腕,自可以使得谢冰柔对自己生出别的心思。
只要,此刻谢冰柔还没有别的心上人。
一旦谢冰柔已有心上人,那么就不行了,这样的被迫分离,就会使得原本的感情更加炽热。以谢冰柔倔强的性情,也会对他更为反感。
他只觉得谢冰柔那样聪明,这样聪明的女娘,本不会看上什么庸物。更何况自己珠玉在前,他也不觉得谁有本事能跟自己争。
卫玄当然也没想到谢冰柔居然会对章爵那样的人动心思——
还这般的情深意重。
他听着谢冰柔偏偏提章爵:“可我心中,本也只有阿爵。我也不大想做这宫中女官,我这样性情,本便不合适留在些是非不分,利益为重的地方。”
卫玄想有什么不合适?只要你觉得是你对,那便可以是对的。
“承蒙卫侯抬爱,给了我宫中女官之位,可惜我并无此能耐,做也做不来,我只想着离开京城,和阿爵一道。”
说到此处,她忽而生出几分甜蜜。又觉得自己跟章爵都是那种不能为环境所容的存在,难怪这样合得来。
卫玄眼底却浮起幽幽暗火,他把手指比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手势。
他说:“别提章爵了,难道真那么想我杀了他?”
谢冰柔蓦然一顿,就好似内心深处的担忧被勾起来。
她抬起头问:“你会吗?”
卫玄想了想,摇摇头:“这不是我行事原则,我应该也不会。”
可虽不应该,从刚才到现在,他肺腑里都是对章爵灼热杀意。
恨得无可复加。
第119章 119
谢冰柔忽而不好说话了, 她觉得许多东西已经到了极微妙境地,若自己再加以触怒,说不准便会扯破平和,使得眼前卫玄变得无比凶狠起来。
梦中的卫侯, 连孩子都没有放过, 这样子的斩草除根。
也许眼前年轻的双腿齐全的卫侯还没那么狠, 可是也昭示卫玄能够变化成那般模样。
她想到了章爵,还有谢氏里的大伯母和堂兄, 最重要还有青缇。
自己在意之物也是有上许多,她必须要小心翼翼, 如履薄冰。
她也听着卫玄平静问:“章爵又哪里好?”
“那少年郎既不聪明, 也不够果决, 看似杀人凶狠,但实则极掂量情分。已经离开了南家了,还是优柔寡断, 什么也不能决断。如此一来,他只会为此所累。”
谢冰柔都忍不住想吐槽,是,不似你那般,为断亲缘, 父亲旧属都可以全然不在意皆杀了。
卫玄这般行事, 大约心里确实不大能看得起章爵。
卫玄却好似看出了谢冰柔内心吐槽:“他纵然做不得如我这般决绝,也该知晓自己想要什么。既做不到决绝, 还不如好好与南氏站在一道, 又何必做出这副姿态?”
说到了此处, 卫玄深深呼吸一口气,他内心深处不由得告诫自己, 切不可再提章爵了。
那个名字应该慢慢的在自己跟谢冰柔之间淡去,谢冰柔不要提,自己也不要反复的嚼。
有些事情,你越要提,那便越发鲜明。
人心就是如此,人性更是如此。
于是卫玄倒是安静了几分,如此凝视谢冰柔:“哪怕到了今日,你也肯喝下我喂你的药,于你而言,终究是有几分信我的。”
是了,若药汤之中掺杂了别物,而不是自己鲜血,谢冰柔又会如何?
他不会伤害谢冰柔,而谢冰柔也将这带血药汤给咽下去。
卫玄也不愿总是和谢冰柔议论章爵,最好的当然是这样说说彼此之间情分。
“你听着我出事,也急匆匆赶来。要是我死了,你也会很伤心。冰柔,你现在不愿意提这些,可你我之间同生共死不止一次,自然是有些情分的。”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我?”
“知晓我喜欢你,难道你从无一丝窃喜,也无一丝得意?于你心中,当真就只有担忧和恐惧?”
卫玄沉水般眸子望着谢冰柔,仿佛要将谢冰柔心思看穿,也似将谢冰柔内心深处东西看个通透。
就好似他所说那样,有那么一瞬,谢冰柔也曾生出卫侯居然会喜欢上我的得意感。
那念头不过一瞬,可也被谢冰柔给压下去了,然后坚定不移走向章爵。
但在卫侯跟前,想想也是有罪,因为他仿佛知晓你会想什么。
然后卫玄却责怪起自己来:“也许是我行事锋锐,少了些柔情,于是在你眼中,大约从未将我当作一个可选择的人。既然不可选择,自是难以生出什么情意。可现在,你想一想又如何?”
然后他微微一笑:“也许你心里,是喜欢我的,只是自己不知晓。”
谢冰柔目瞪口呆,又口干舌燥。
卫玄明明知晓自己已经喜欢章爵了,两人两情相悦,却诱自己变心。
他是如此自信自负,必觉得全世界的光彩都在他身上,旁人原不配和他相比。
而与谢冰柔说话之际,卫玄心念却也飞快流转,若有所思。他本来就想得宽阔,如今更想得多。
他想听谢娘子的口气,大约是在宫里待得不甚愉快。谢冰柔本不是个喜欢在勾心斗角里蹉跎光阴的性子,本就更喜做一些实实在在事情。不过当初是元后刻意如此,自己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谢娘子喜爱摸骨验尸,断狱查案,那方才是她心中所喜。既如此,自己也好生安排一番。
再者谢氏之中,也有几个出挑子弟,本也可入太学,受重用,正是自己合用人材。特别是那位谢令华,卫玄本便留意许久,才学和心性都很不错。
不过这些安排也不必说出来,说出来便显得像交易,会令人心生不适,又或者尊严生出委屈。
还不如不动声色,不露山水,这样子暗暗做了。谢冰柔心思细,总是会察觉得到。
说到如何笼络人心,卫玄本便是游刃有余,张弛有度。
然后他靠近,对着谢冰柔说道:“谢娘子,我不好吗?”
卫玄有一张肖似其母面容,楚地的巫女容貌绝美,倾国倾城。卫衍也是为她神魂颠倒,乃至于赔上前程和性命。
卫玄继承了这份美貌,那张面容也是极动人的。
就好似什么甜蜜的诱人的果子,只要谢冰柔放下章爵,轻轻点点头,这世间最美好事物都会放在了谢冰柔手心。
那份诱惑,天底下极少能有女娘能抵受得住。哪怕是昭华公主,也不过是盼着卫玄能垂顾一二。
卫玄本便是爱惜自己容貌,更极明白自己优势,如今更是有心且故意。
可谢冰柔却摇摇头,静静看着卫玄。
卫玄也看不透谢冰柔心思,不知她被自己说得动摇,还是将不悦尽数掩下来。
就如当初元璧跟前,谢冰柔总是柔情款款,不露半点真实心意。
他慢慢站起身,缓缓说道:“我曾跟你说起过辛秘之事,说当年川中之乱,是老武王游说景重,使得景重按兵不发,方才使你父母战死在川中之地。也因如此,你与妹妹皆成为了孤儿,从此失了父母疼爱,还受到了族中兄弟觊觎。”
“说起来,老武王也算得上冰柔你的杀父仇人。你可曾想要报仇?”
卫玄提及此事,那么他便又抛出了一个诱饵。
除了权势富贵,容貌武功,他还可以替谢冰柔报杀父之仇。
谢冰柔唇瓣动动,想要说什么,可竟也没出声。
一个人与人博弈时,最忌道出自己底牌,也许她应说一说,自己对谢云昭的死并不在乎。可□□到了唇边,谢冰柔终也是说不出来。
她虽没见过谢云昭,却知晓谢云昭是极好的人。哪怕这具身躯没承受血缘关系的因果,谢云昭夫妇二人也不该死。
更何况正因为有这早逝父母,她也得了许多尊荣。
无论如何,逃走的老武王也应该去死。
而现在,卫玄就能让老武王去死。
卫玄言语温和如一种诱惑:“只要你轻轻吩咐我一句,我什么事都会为你做。谢娘子,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吩咐我等。”
谢冰柔想了又想,然后说道:“卫侯这么说,我也不敢当。我想卫侯布局淄川之地,也不是为了什么私仇,而是因为老武王在淄川横征暴敛,并不体恤百姓。冰柔恳求卫侯诛杀老武王,也是为了公心,不是为了私仇。”
她提醒卫玄,让卫玄想起那些大局,还有便是老武王本来便应该死。
卫玄竟也轻轻笑了笑:“你瞧,你与我想法总是一样的,不会耽于那些父辈的爱恨情仇。你和我,眼睛里都是看着现在的。”
他出去了一下,回来时已经捧着一个冰匣,内里有颗血淋淋人头,用药腌过后模样。
卫玄:“你自然不认得,他虽是害死你父母仇人,可你连他面都没见过。这一位,便是老武王。三日前我手下探子便寻到他了,把他杀死,把头割了回来。”
“于是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给你看一看。”
“若换做别的女娘,恐怕会受到惊吓,可我知晓你定然不会。”
谢冰柔见惯了死人骨头,自然不怕这些。
老武王已经死了,可卫侯方才却故意那样说,就是让谢冰柔来吩咐他。
于是要挟也谈不上了,却是刻意拿捏谢冰柔。
谢冰柔也不知晓是什么滋味,她看着那颗人头,谈不上十分欢喜,可心底深处也隐隐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老武王那样子的人还是死了才好些。
她也听着卫玄说道:“你既没有开口吩咐我,我也算不得替你报了父母之仇。冰柔,你说得也没错,这些都是公事,既是公事,也是应该做的。”
谢冰柔心想什么话可都让卫玄给说完了。
还未等谢冰柔回过神来,她便听着卫玄说道:“你今日好生休息,明日便要回京城。于是你也能看到亲人,以消内心思念之情,你不是早便想回去?”
谢冰柔怔了怔,不过她素来谨慎,也不会觉得卫玄轻易放过自己。谢冰柔也没急着欢喜,只说道:“卫侯容我回京?”
卫玄纠正:“是我与你一道,一起回京。”
他说道:“我留在此地,本也是为了彻底将老武王势力清剿。如今淄川之地已然妥当,我总不能久居于此,再不回京。”
看着倒似是早便定好的行程,哪怕是如今这般光景,谢冰柔也不好脑补是因自己。
卫玄嗓音里却有一缕别样意味,带着些说不尽深沉。
可他看向谢冰柔时,倒不由得温柔起来:“你还带伤,这样车马劳顿,只怕累着你了。”
谢冰柔没有说话,倒透出了几分安顺,想着如若回到京城,总是更容易有别的主意。
第120章 120
那汤药里有些令人安稳定神的药物, 谢冰柔渐渐又有了困倦之意,含糊睡了过去。
她醒来时,天已微亮。之前那个婢子服侍谢冰柔起身,又给她换了一次药。谢冰柔身子已经轻了许多了, 伤口也无溃烂迹象。她想起了乔晚雪, 心忖乔晚雪大约也是随自己回京, 心内想见一见,不过暂且又不好说。
谢冰柔换了一身宝蓝色崭新衣衫, 那婢子正替谢冰柔梳头时,卫玄来到了房中。卫玄一挥手, 那婢子便轻巧退下。
谢冰柔手还不怎样方便, 卫玄便取了梳子, 替谢冰柔梳头。
他似乎什么都会,连梳头也会,动作竟很麻利。
谢冰柔还听着卫玄说道:“从前我长于山中, 身边也没什么服侍的人,什么事都是要自己动手,梳头这样的事,我自然也会一些。”
谢冰柔心中虽然惊奇,却并没有问出口。可她虽未问出口, 卫玄却将她心思里一点小疑窦都猜得出, 还给谢冰柔解惑。
这虽然体贴,谢冰柔却生出别扭, 有一种自己心思全然被看透感觉。
她素来聪明, 不大喜欢这样, 一时倒能理解有些男子找笨笨的女子想法。
卫玄口中却还谦虚:“只是我会梳的也就那几样,都是简单样式, 你别嫌弃。”
谢冰柔可不敢嫌弃,更不知晓卫玄还能给自己什么惊喜。
她口中说道:“是我手不方便,有劳卫侯了。”
只看两人这么客客气气样子,谁能想得到两人之间有一件极大的事情谈不拢。
卫玄手脚倒是很利落,也没多一会儿,就将谢冰柔发髻给梳好。
然后卫玄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簪子,自自然然将之别再了谢冰柔的发髻之上,又用手指捋顺了簪头流苏。
他给谢冰柔挑了首饰,就这样不动声色送出去。
谢冰柔抬头看了卫玄一眼,又道了一声谢。
她姿态显得并不像昨日那般抗拒,模样亦是温柔了不少。
谢冰柔坐在镜前,当她这样抬起头来,眼里便透出了几分柔意。
卫玄虽不知晓她真实心意,触及了谢冰柔温柔眸光,心里竟也禁不住为之一动。
他听着谢冰柔和声说道:“卫侯,你与我虽有诸多误会,但我初见你时,便情不自禁的为之心折。你的一举一动,我也十分留意。”
卫玄心下亦是一喜:“当真?”
他如此问,便觉得自己有些傻,竟会相信这些推搪之词。但想到谢冰柔平日里品行高洁,对自己也十分真诚,也许她不想也不会对自己说谎呢?
那说不准也是有可能的。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谢冰柔握住。
“之前京中误会,说卫侯跟一个妓子生出冲突,满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可是我听了,却是一点也不肯相信。哪怕是皇后公主面前,我也是这样说。卫侯,你是知晓的。我素来对卫侯十分崇敬,更知晓卫侯定不会辜负于我。”
卫玄心中一热,他模模糊糊觉得也许谢冰柔是刻意给自己戴高帽子,好使得自己不至于对她太过于无礼。就像陛下以及元后吹捧他是忠纯之臣,只盼他不要谋反,生出异动。
但不知怎的,这些揣测飞快从卫玄脑内滑过去,他也未曾细想。
卫玄炙热的想,她一心向我,本也是有的。
“可我却全不知晓卫侯心思,与阿爵定了情。你知晓我从来不愿意辜负别人,阿韶死了,我也一心为她复仇,什么也顾不得。卫侯,我从未做过辜负别人的人,你忍心见我放弃原则,见异思迁,然后随了你吗?如若这样,我也不是你喜欢的女娘了。”
卫玄温声:“这也算不得见异思迁,只不过是考虑不周,现在需考虑周全一些而已。”
他并不退让,但他也生出了怜意,心忖这样确实是太为难谢冰柔了。
谢冰柔本来就是干净若雪性子,又很重情意,自然会不好受。
卫玄眉头略皱,心里也禁不止思忖可有什么两全之策。
谢冰柔:“我倒有个两全之策。”
卫玄嗯了一声,静静看着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谢冰柔便说道:“其实我与阿爵并没有相好多久,成亲之事也从未想过,那好像是极遥远的事。现在是相处很好,可却不知晓相处久些会怎么样。也许处得多了,便会生出些矛盾。卫侯,我现在年纪小,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做一做,没那么快想嫁人。”
“不如,还是先行解除婚约。这三年五年,我定不会成亲,于是很多事情,便能很慎重想一想。”
“日子一长,也许我跟阿爵会生出龃龉,又或者卫侯也没那么喜欢我了。”
谢冰柔一咬牙,又说:“又或者,我会越来越觉得卫侯好呢?”
卫玄静了静,他眼睛里神色看不出深浅。
他仿佛也没生气,只说道:“这样两全其美,倒也很是不错。只是听起来,又仿佛拿我跟章爵相比较。”
卫玄看着谢冰柔:“不过没关系。”
他伸出手,搂住了谢冰柔后颈:“你这般想我应允,只需让我似上次那样试一试,我便答应你。”
那手指比过了谢冰柔的红唇,有浓浓暗示。
谢冰柔蓦然面颊通红,她是不介意被无礼一次,可卫玄分明也是存心戏谑,并无半点真诚。
她口中说道:“卫侯何必——”
她本来想说何必戏弄,可下一刻却被卫玄深深吻住。
那样触不及防,令谢冰柔生出急切的,似要窒息的怒感。
热血涌上了谢冰柔脸颊,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狠狠咬下去。
她咬破卫玄唇舌,对方慢慢松开。
鲜血染上了卫玄的唇瓣,他伸出手指头擦了一下,却不过让那抹艳色渲开,仍使得卫玄唇色比平日里要浓上几分。
卫玄促吸略平。
他又斯文端庄起来,极客气赔罪:“是我不好,太急了些,不应对你这样无礼。”
谢冰柔也没方才斯文了,也不似方才那般温柔客气,娓娓道来。她瞧着卫玄说道:“卫侯杀了人,是否也要再道歉,说你不是故意的?”
卫玄也没恼,只笑了笑,他说道:“我和章爵比起来,哪个比较好?嗯~”
就好似昨日,他眼睁睁的看着谢冰柔跟章爵亲吻,他一动也没动,就好似僵住了。
那一口郁气闷在了卫玄胸腹之间,如今倒好似终于透出了几分。
谢冰柔被他弄乱了眼神,那一双眸子里尽数皆是恼意。
她没回回答卫玄的话,卫玄则取了一片干净手帕,去擦谢冰柔唇边血污。
谢冰柔倒是没有受伤,只是卫玄被咬破了舌头。
谢冰柔伸手扯过手帕,卫玄便松开了手。
他看着谢冰柔狠狠擦着唇边,女娘眼里流淌幽火,自己自是让谢冰柔极恼恨了。
卫玄想谢冰柔总是很温柔面相,哪怕是生气,也不会露得太过于明显,藏在心里。
看着谢冰柔这般样子,他倒忽觉得心尖好似淬火过一样,乍然一热。
他却慢慢退后,安然站立。
如今谢冰柔好似一团火,卫玄却偏要跟她说说话。
他缓缓说道:“还有些事,我尚未告诉你,如今想想,大约也应和你说一说。”
谢冰柔不明所以。
卫玄:“前些日子,老武王作乱时,曾有朝廷使者来这儿,本来奉了诏,要杀了我。可你知晓,乱贼在前,为了一地安危,我怎么能去死?于是乎我便违了旨意,杀了使者,说他们是刺客,让尸首在乱葬岗掩埋。”
“好在上天庇佑咱们,如今不但赢了这场仗,就连陛下也宽宥于我,再没将这件事情如何纠缠。”
饶是谢冰柔如今麻烦缠身,却也仍不由得为过去发生了的事震惊不已。
那如此说来,朝廷与卫侯之间已是面和心不和,已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
如今一时和平之下,却掩着暗潮汹涌。
一旦有机会,宫中那几位怕不想要将卫玄生吞活剥,诛灭九族。谢冰柔在宫里呆久了,也知晓太子并不是个宽宏有胸襟的性子。
更何况卫玄还是太子一手提拔,自然更不能为太子所容。
谢冰柔一时心中狂跳,忽而想到一事,身躯轻轻一颤。
她想的,卫玄也估摸着谢冰柔想到了。
故而卫玄说道:“陛下宽宏之处,在于我如此无礼之后,如今说亲,还给了很多恩赏。朝廷旨意已经下来了,冰柔你如今还得封安宁县主,虽不过是个虚职,可每年也多了几万贯脂粉钱。你如今也算得上手头阔绰。”
他看着谢冰柔面色变了,方才还因愤怒热得似火,现在却冷得像冰。
这样变化情绪只在自己言语之间,卫玄也不由得微微有些着迷。
他知道谢冰柔会怎么想,朝廷面上虽是恩赏,可心里已是忌恨。一个小小的谢家,因为这桩大张旗鼓的婚事已和卫玄绑在一处。
倘若卫玄失势,谢家必受株连,进而被屠全族也不稀奇。
之前谢冰柔只知晓婚事由不得自己,却哪知整个谢氏性命已和卫玄绑在了一起。纵然解除婚约,也未必能善了。她竟只能盼着卫玄好——
谢冰柔起身,鬓间的流苏乱颤,她问:“卫侯是故意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