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慈宁宫半日游,对于石英儿来说,是一场巨大的冲击。
在看到新式纺纱机之前,她还在纠结于胤礽的婚事,而在听过了胤礽对未来的畅想后,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美好的未来吸引了。
画完了大饼的胤礽看了一圈众人的表情,康熙眉头紧锁,还在纠结与民争利之事,太皇太后跟苏麻喇姑正围着那纺纱机争论到底能放下多少个纱锭,唯有石英儿双眼放光的看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遍地黄金的大清。
胤礽凑过去,偷偷牵住小姑娘的手,低声问道:“英儿,你对纺织业也有兴趣吗?”
石英儿诚实的摇了摇头:“我从小就没学过这个,不过我在想,如果二哥哥你刚刚说的事情都能实现,那我们得抓紧时间练兵了。”
胤礽:……?
“若咱们真的能赚那么多银子,那一定会被他人觊觎的,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会联合起来进攻大清,想要将大清变成他们的钱袋子,”
石英儿认真道,“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就算如今战事已歇,依旧得抓紧练兵,只有军队的战力足够强大,这钱才赚的踏实。”
“说得好!”
康熙赞道,“不愧是能当将军的丫头,就是比寻常女子有见识!朕听说你今儿在营造司大显身手,镇住了戴梓那老东西?不错,就该叫他知道知道厉害,省得他总觉得他做的火枪天下无双,朕想叫他改一改都难!”
石英儿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多谢皇上,不过臣女今日能赢,实在是取巧了。营造司的壕沟十分精妙,臣女在上面观察的时候记下了地形图,再加上差役手中的弹药有限,才能取胜。若他们也懂得利用地形,且对手中火1枪更为熟悉,只凭弓箭,臣女只怕很难近身。”
“那也是他们疏于操练之过,”
康熙摆了摆手,“朕也觉得保成叫他们挖的那壕沟有些意思,你既善用地形,正好与保成一起研究研究,说不定在战场上能有奇效。”
说及正事,石英儿立时恭声应下:“是,臣女必会尽心竭力。”
太皇太后留石英儿用了晚膳后,才叫胤礽送她回家去。
这次胤礽叫备了马车,二人坐在车里,他便瞅着石英儿笑。
石英儿被胤礽看得羞红了脸颊,嗔道:“二哥哥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胤礽伸出爪子去抓石英儿的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是因为你好看,所以我才想一直看着你的。”
石英儿眯了眯眼睛:“我记得小时候有人跟我说过,不能以貌取人。”
胤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这话的人定然是个极不解风情的,咱们不理他。”
石英儿终于憋不住笑了,脸颊上露出两个小梨涡,愈发娇俏可爱。
胤礽摩挲着她的手,正如想象中那般,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老茧,摸起来硬硬的。
石英儿蜷缩了一下手指:“我的手不好看。”
“谁说的,明明就很好看,”
胤礽将她的双手团在手心里,“这是你的勋章,你该为它骄傲才是。”
石英儿抿嘴笑,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忍不住往胤礽的方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胤礽自是纵容,嘴里却故意问道:“石将军离我这么近,是想对我做什么?”
石英儿看着眼前含笑的男子,想起了那日在女校里他曾经对她做过的事情。
他若是不反抗的话,她是不是也能——
不通情事的姑娘在某人刻意的诱惑下,一点点凑近,而胤礽明知道她想做什么,却就是不肯主动,就那么欲拒还迎的等着,嘴唇微勾,眼角带着几不可查却又叫人不能忽视的引诱。
石英儿的呼吸变得急促,靠的越近,心跳越快。
理智告诉她,身为姑娘家该矜持一些,不能这么大胆,但美色当前,谁还会在乎理智呢?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现在就证明,他是她的。
少女的柔荑按在了胤礽的肩膀上,二人越来越近,气息逐渐交融。
石英儿喃喃道:“你,你闭上眼睛。”
然而胤礽却只是半垂着眼眸看着她,仿佛是一只静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小狐狸。
“石将军这是不敢了吗?”
诱人的狐狸还在口出狂言。
石英儿哪里还能忍得住,她管不了面前是不是狐狸的陷阱,只想要跳过去,离他更近些。
就在二人马上要交换呼吸的时候,马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胤礽眉头微皱,目光冷冽的看过去,正要斥责敢打扰他们的人,却正好对上石文炳瞪圆了的双眼。
胤礽:……!!!
送女朋友回家的时候被未来老丈人看到自己轻薄人家闺女该怎么解释?
很急,在线等!
石英儿像是受惊了的小鹿一般,立刻捂着脸弹开,然后跳下马车,几个纵步就消失在了大门内,只留下胤礽跟石文炳尴尬的大眼瞪小眼。
胤礽觉得,还是得下去解释一下,于是也从马车里下来,站在了石文炳的身前,扶住了想要下拜的未来岳父大人。
“太皇太后想念英儿了,今日叫她进宫去见见,留了晚膳,所以才会这么晚回来的。”
不得不说,有时候太皇太后当真是个最好的理由。
石文炳先谢了太皇太后的恩,然后纠结的开口道:“英儿她,自小野惯了,难免有点,有点不够温柔,太子爷放心,奴才一定会好生教导她,绝不会让她再欺负您!”
胤礽:……?
等会儿,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这丫头也没个轻重的,您,您没事吧?”
石文炳继续小心翼翼的问道。
胤礽:……
好消息:未来岳父没觉得他欺负了他闺女。
坏消息:未来岳父觉得他被他闺女给欺负了!
他在石文炳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怎么着他也是个男人啊,吃亏的会是他吗?
啊呸,不对,他们是正正经经的谈恋爱,谁都不吃亏!
差点被石文炳给绕晕了的胤礽,回宫之后就叫林抱节将他小时候拿来练力气的石墩子找了出来,决定从今以后定要好好锻炼,誓要练出一身腱子肉,决不能让未来岳父给看轻了。
得知此事的胤褆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哈哈哈,叫你总说什么像纳兰性德那般长身玉立才是风流之姿,不肯好好练功夫,现在被老丈人嫌弃了吧?哈哈哈,不是我说,你真的能打过你媳妇儿吗?”
胤礽:……亲哥好烦,真想叫人给他丢出去。
“你要是显着没事做,不如跟着容若去一趟江南吧,”
胤礽将胤褆从地上拉起来,塞到椅子上,“我想改纺织业的事你也知道了,正好去帮我探一探南边几大织造的口风,我打算将第一处试点放在江宁府,曹家这些年得了不少银子,也该出出血了。”
“这事好说,我指定给你办妥了,不过新成立的纺纱厂,我要一成份子。”
胤褆讨价还价。
胤礽眯着眼睛看他:“你确定要纺织厂的份子?”
胤褆心生警惕:“你你你,休想忽悠我啊,能让你操心的买卖,定然有赚头,你哥哥我还缺钱养家呢,这次必须得算我一份。”
之前商船出海之事胤褆阴差阳错的没捞到什么好处,后来再有机会,他也没那个心气了,只是从胤礽的铺子里吃红利。
如今胤礽又有了新主意,正好也用得上他,胤褆便下定了决心,定要好好赚上一笔,叫旁人也知道知道,他直郡王也是有眼光,能做买卖的。
胤礽也不与胤褆解释那么多,只是含笑点头应下:“那就说好了,纺纱厂算你一成份子,但该出的本钱你也是得出的,回头我叫人去找你拿银子的时候,你可不能耍赖。”
胤褆总觉得其中有诈,但又不肯认怂:“那是自然,该出的我一文都不会少给。”
送走了纳兰性德和胤褆后,胤礽开始督促工部全力准备新式纺纱机,另外,根据孙婉提供的思路,飞梭织布机也有了进展,估计不久之后,也能投入使用了。
石英儿说的那些盛京女学堂的八旗姑娘们,在收到她的信后,结伴赶到了京城。
胤礽先请了先生来给她们以及挑选出来的一些京中八旗子弟进行了“入职培训”,将新校的课程制式化,让这些“老师们”能更快的上手。
他们要教百姓们的知识很简单,可要推广,却依旧很难。
即便是朝廷建的学校,即便不收学费,但真正有需要的百姓却依旧有各式各样的困难,短时间内很难普及。
这些情况胤礽之前都想到过,他并不心急,教育是经久的事业,不急于一时之功,只要有人在学校里学会了认字算账,弄清楚了生活常识,就会逐渐带到其他百姓中去。
目前大清还做不到像后世那般人人都接受义务教育,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知识是在被不断的传播,总有一日,会发生质变。
历史正在胤礽的努力推动下不断前行,这个世界仿佛正在日新月异的发生改变,而唯一不变的就是,康熙依旧执着于每日催婚。
自从接受了石英儿这个儿媳妇之后,康熙就盼着胤礽赶紧成亲,赶紧给他生个小孙孙,儿子大了管不了了,若是能有个小孙孙让他教养,定然能为大清再培养出一个像胤礽这般出色的继承人来。
然而胤礽却是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模样,只是道:“英儿还小呢,让她再自由几年吧,我舍不得她这么早就为人母,还想让她多做做小姑娘。”
康熙没好气道:“小什么小,你看看朕的嫔妃们,在她这个年纪多少都已经有孩子了?”
胤礽微笑:“您的嫔妃有谁能带兵打仗吗?您的嫔妃有谁会设计火器吗?您的嫔妃有人能帮您完成治国的理念,愿意想您所想,为您排忧解难吗?”
康熙怒道:“她们能为朕绵延后嗣!”
“我没有说娘娘们不好的意思,她们没有任何错,只是因为从小就被桎梏了思想,刚长大些又被困在这宫墙之中,所以她们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自然也就没有太多的想法,”
胤礽直言,“我从不认同什么三从四德,女子也不会天生就比男子差。乌库妈妈辅佐三代帝王,大姐姐在漠北为大清撑起第一道防线,英儿也成了大清第一位正是受封的女将军,她们哪里就不如男儿郎了?”
“若说她们还有出身的影响,那就说说孙婉吧,当年在江宁,若她没有宁死不从的勇气,如今应该也是后宫嫔妃,即便再受宠,又与其他娘娘们有什么区别呢?但现在,她手握无数财富,在皇商之中亦是首屈一指,百姓们叫她女财神,户部也要向她请教记账算账的方法。”
“阿玛,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要让近半的百姓被困在家中,只因为她们是女子?”
胤礽终于说了出来,“大清如今外患已平,正是要急速发展的时候,哪哪都缺人才,可我们却因为对女子的轻视,放弃那么多潜藏的人才和庞大的劳动力。若这天下的女子都能如男子一般做自己能做想做的事,那户部就不必每日发愁了!”
康熙皱眉:“你的意思是,让女人出来做工?民间倒是有些贫苦人家会如此,但男女大妨,又该如何处理?咱们满人是不怎么在乎这个,但汉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我知道,所以就如同我办女校一样,咱们可以办专门只用女工的纺织厂,孙婉就有一间只用女工的铺子,也是照样办得风生水起,”
胤礽已经想好了,“先叫女子能走出家门,以后再循序渐进的去除思想的桎梏,我明白这不是一夕之功,所以咱们一点一点来。”
康熙点了点头,表示对胤礽循序渐进的想法的认同。
半晌后,方才反应过来:“不对,朕跟你说成亲的事,你怎么又扯到叫女子做工来了?怎么,女子不能出来做工,你就不成亲了?”
胤礽:……
他都说了这么多了,他阿玛怎么还惦记着催婚的事啊!
他家姑娘还小呢,他可不想让她现在冒着风险怀孕生子,成亲的事,总得等她满了十八再说吧!
第192章
自打胤礽解决了噶尔丹之后,就像是卸掉了悬在头上的巨石,在国策之上愈发的大胆激进,新奇的想法简直让康熙应接不暇。
先是蒸汽机用于采矿,后做出了新式纺纱机、建纺纱厂,又有飞梭和新织布机的诞生,串联起整个纺织业,最近营造司又拿出了蒸汽机用于农业灌溉等攸关民生的方案,只等着朝廷有精力之时,开始大力推广。
原本在六部里默默无闻的工部如今一跃成为发展的核心,其他各部都在围绕着工部拿出来的新事物展开工作,这种改变不但许多大臣适应不良,就连康熙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没办法,儿子在前面飞,他必须得在后面帮着收拾局面,以免繁琐的规程拖累了儿子带领大清前进的脚步。
好处就是,如今朝廷中的办事流程几经简化,有效率了许多;
而坏处则是,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儿子的想法了,有时候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就比如他想让儿子早些成亲,早些留下后嗣,但儿子却给他扯出来一大篇要叫女子走出家门的想法,虽然听着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但真想要落实,哪有那么容易。
所谓上行下效,若不想强制推行引起民间动乱,就只能潜移默化,先叫百姓们看到真实的好处,才能让他们愿意尝试。
用胤礽的话说,就叫要树立几个典型出来。
可是康熙在后宫里扒拉来扒拉去,也没找出谁适合做这个典型。
别说走出宫门去做工,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了,因为没有立后的原因,宫里连亲蚕礼都许多年没举办过了,后宫的嫔妃们都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便是叫她们现学,怕也只是花花架子,根本撑不住场面。
那日胤礽一句无心的话,倒是叫康熙一直挂在心上。
胤礽说石英儿愿意想他所想,努力为他排忧解难,而当时康熙只是嘴硬说他的嫔妃们能为他绵延后嗣,看似理直气壮,却又着实少了几分底气。
以前康熙觉得,女人温柔懂事,能为他生儿育女,就足够了,可如今瞧着胤礽说起与石英儿共同做事时那满脸骄傲的模样,心里却是平添了几分酸涩。
他这一生娶过两个皇后,宠爱过的妃嫔无数,可心里却始终放不下提防。
就像现在,他早就将佟佳皇贵妃当成了妻子,让她统领后宫,论尊崇,并不逊色于真正的皇后,但却非要卡着不叫她入主中宫。
不是她不够好,是他心里始终在权衡,总觉得一旦叫她成了皇后,或许她就会变了,而她身后的佟家,也会变得贪得无厌。
就连太皇太后都几次提醒他可以封后了,但他就是嘴硬说为了胤礽的地位稳固再等等,但实际上如今胤礽的地位早已不可动摇,这不过是他自己多疑的借口罢了。
他信不过陪伴自己多年的枕边人,但胤礽却是那般相信尚未与他定亲的石英儿。
康熙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将儿子养的太过天真,才会让胤礽失了防备之心,可仔细观察之下,却又发现好像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在为大清变得更好而努力,压根没有他预想之中的暗潮汹涌。
康熙忍不住将胤礽叫到面前,终是问出了自己想问许久的话:“保成啊,你跟朕说实话,你一直不肯给石英儿一个名分,是不是怕她一旦成了太子妃,石家会权势太盛?”
胤礽无语:“……阿玛,您要是闲得慌,不然去帮三儿修书?”
省得每天就在这儿琢磨他为什么不着急成亲,他明明一直说的都是实话,可他就是不信。
“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担心?”
康熙尤不死心。
胤礽无奈:“阿玛,您是皇上,石家有没有权势,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难道您会因为英儿做了太子妃,就给石文炳滔天权势?”
康熙立刻摇头。
“那不就得了,您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啊?”
胤礽是真的不懂了,“如今大清各处都需要人才,有能力的人恨不得一个当八个用,若是石家真有人才,难道还能弃之不用?若石家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便是我想用,他们也撑不起来啊!阿玛,任人唯亲不可取,您可不能再来一次裕亲王之祸了。”
福全之事一直是胤礽心头的结,虽然最后的结果已经算好了,但眼瞧着福全跟没事人一样到处乱晃,胤礽还是觉得心烦。
康熙皱眉:“可八旗毕竟是大清立国之本,若是弃血脉不用,重用汉人,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动摇根基。”
“阿玛,咱们不是刚入关的时候了,旗人也好,汉人也罢,甚至是蒙古人或者其他民族的人,只要是大清子民,都该为大清所用,”
胤礽知道一时间想要康熙全然扭转观念并不容易,耐心道,“旗人可以是血脉,也可以是您对人才的认可,只要他们能为大清出力,您大可以叫他们都做旗人。”
康熙不由得失笑:“若按你这么说,八旗倒成了荣誉,血脉也算是名存实亡了。”
“难道阿玛不是早就想改一改八旗旧制了吗?”
胤礽眨眨眼睛,“说不定有一天,八旗真的能成为天下人趋之若鹜的荣誉,代表的不再是血脉和兵权,而是曾经为天下出过力的勋章。”
这想法有些过于超前,若放在以前,胤礽只敢自己想想,绝不敢说给康熙听的。
或许当真是权利养人,康熙放给他的权利越多,他能做的事情就越多,也越发的有自信。
他不知道历史上的胤礽曾经握在手中的权势有多大,但绝不可能比得上如今的他。
时至今日,胤礽敢对着康熙说出这些几乎在动摇血统的话,就意味着,他认定了自己的储君之位已然不可动摇。
所以他不再畏惧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从顺应康熙的想法逐渐向着让康熙理解他的想法转变,从努力融入这个时代,终于开始试着改变这个时代。
这条路会很漫长,很艰难,但胤礽还年轻,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去努力,他还可以将自己的理念传给下一代,让他们继续为之奋斗。
康熙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儿子,虽然尚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但却没由来的觉得,儿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或许,他真的该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了,要不,干脆就从立后开始?
胤礽能信任石英儿,带着石英儿一起为天下做事,那他为何不能试着去相信陪伴多年的表妹呢?
表妹那般聪慧,或许有一个契机,也能踏出后宫,真正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康熙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然而想要立后的消息一放出去,他等到的却不是祝贺,而是平静已久的朝廷,再次掀起了波澜。
那些在太子掌握朝政后已然偃旗息鼓之人,突然间就像是蚊子见了血,一窝蜂的都涌了出来。
没有人觉得,他此时立后是想支持胤礽重视女子想叫女子也能走出来做工的目标,所有人都觉得,他立后,仅仅是为了制衡太子的权利。
就好似一旦有了皇后,就会有新的嫡子,而一旦有了新的嫡子,太子的地位就可以被取代一般。
康熙知道,胤礽如今的想法做法早就让一些权贵不满,因为胤礽用人从不在意出身,只看能力。
但康熙也很清楚,胤礽从未曾轻视过八旗子弟,甚至还亲自给他们找寻能展现自我的机会,其中有能力者,一样会被重用。
似乎在胤礽的眼中,天下百姓皆是大清子民,并不会因为出身而有什么不同,但恰恰是这种观念让一些习惯了享受优待的人无所适从,心心念念的只想着将胤礽掀翻,换一个能保障他们权益的太子。
他们根本不在意胤礽对大清的价值,看不到大清如此快速发展,胤礽有多少功劳,他们就如同那井底之蛙,只看得到寸许天空。
为了这些人,康熙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很低落。
因为这些人里大多都是他曾经倚重信赖的,他们也曾经拼尽全力支持他亲征,支持他撤藩,可如今,这些人却变成了他们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或者说,他们原本就是如此,只是当时他奇货可居,他们才会愿意支持他变革,而现在,他们就是在用曾经的功绩胁迫于他,逼着他“报恩”。
佟佳皇贵妃察觉了康熙的情绪不对,柔声宽慰他:“皇上,若是立后之事艰难,不如就暂且搁置吧。你知道的,我并不在乎那虚名,更不想搬到坤宁宫去,我就喜欢我的承乾宫,有个小院子,关起门来,咱们就像是寻常的夫妻一般过日子,不要去理会外面的人怎么说,不好吗?”
“是朕对不住你,答应了你这么多年,却始终未能兑现承诺,”
康熙搂住佟佳皇贵妃,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朕本想着太子大了,如今能独当一面了,朕也不用再操心那么多,怎么也该叫咱们得六公主成为嫡公主了,可没想到竟还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表妹,朕是真心想叫你名正言顺的入主中宫,想余生与你并肩而行,可没想到——”
“皇上,公主就是公主,嫡出不嫡出的,我觉得没什么差别,”
佟佳皇贵妃早就释然了,“太子昨儿还叫人给六公主送了个木头做的小枪,说是石家姑娘亲手做的模型,特意给六公主玩的。咱们太子爷向来疼爱公主们,未来的太子妃瞧着也是个好相处的,我听说四公主跟她就玩的极好,想必将来也会疼爱六公主。”
“皇上,我这一生估计也就这么两个孩子,四阿哥从小就得太子爷教导,如今小小年纪便已经去户部观政,等明年成了亲,就能真正为朝廷出力了,而六公主,也不比别的公主差什么,将来太子爷一样会护她一生安乐,与我而言,于愿足矣,”
佟佳皇贵妃真诚道,“若我封后,会让皇上烦忧,会对太子爷不利,那我情愿做一辈子皇贵妃,那后位,就等哪一天我要先走一步之时,皇上再补给我,叫我在地下能与您相伴,就够了。”
康熙十分动容,搂紧佟佳皇贵妃:“朕明白你的心意了,此事朕会再与太子仔细商议。”
若佟佳皇贵妃执着后位,康熙反倒不着急给她,可偏偏她事事为他着想,不计较自己的名位,却叫康熙愈发的舍不得耽误她。
皇贵妃说是位同副后,但一个副字,便叫她失了底气。
难道这世上就当真没有两全之策吗?
第193章
若说立后之事让康熙心生纠结,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就真正的触动了他的内心。
胤褆和纳兰性德去江宁组建第一座纺纱厂之事虽是胤礽做主,但事前亦是禀告过康熙的。
康熙是觉得胤褆留在京中更容易叫那些心怀鬼胎之人惦记,故而也同意让胤褆以办厂为由,暂时避开京中繁乱。
不止胤褆,胤祉也被康熙关进了武英殿,名义上是督促他尽快著书,实际上也是想让他远离朝廷纷争,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康熙觉得,这是他跟胤礽对阿哥们的保护,可看在外人眼中,这就是太子排挤兄弟们的铁证。
初见弹劾胤礽的折子时,康熙只是一笑置之。
毕竟胤礽这两年行事有些激进,有人心生不满也是情理之中,故而康熙只是留中不发,并未出言斥责。
然而他这样的态度却被他人看做别有深意,弹劾太子的折子有一便有二三,等康熙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一天内竟有五六封折子都是弹劾胤礽了。
以前康熙并没仔细看过这些折子里都写的什么,如今一看,却是看得火冒三丈。
说胤礽创办女校不合礼法的还情有可原,可那些说胤礽排挤兄弟,说他苛待阿哥公主,不孝不悌的,又是从何说起?
更有甚者,说胤礽兴建纺纱厂是为了敛财,夺天下之利挪为己用,暗藏不轨之心。
胤礽是太子,何为不轨?
这跟直接说他想造反弑君有何区别!
这一封弹劾折子上列举了胤礽的种种罪状,将胤礽为国为民的举措全部归为以权谋利,将胤礽塑造成一个心思诡谲,狠辣无比,不择手段想要将康熙取而代之的恶毒之人。
若非胤礽是康熙亲自教养长大的,康熙无比了解自己的儿子心思何等纯正,只凭这封折子,足够叫帝王疑心,叫胤礽万劫不复了!
康熙突然想起胤礽小时候太皇太后曾经担忧的事情——
若有一日胤礽长大了,真正成为国之储君,手握滔天权利,而他却是日渐老去,他是否还能保持初心,不会对儿子心生忌惮,担忧他会抢走他的皇位呢?
年轻的时候,康熙会毫不犹豫的说一声“他绝不会”,而如今,康熙已经快要不惑之年,他静静地思索良久后,得出了答复——
他依旧不会。
因为他无论怎么想,都完全不会觉得胤礽想要夺权。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家太子内心深处对皇位的淡泊了,他甚至曾经一度怀疑,如果不当太子不当皇上也能让胤礽毫无阻碍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胤礽会立刻就上书请辞,跑去江南搞他的纺织业去。
那时山高水阔,再不用烦忧朝中的勾心斗角,也不用再被催着成亲留下后嗣,胤礽就可以带着他的石姑娘,逐浪于江湖之上,毫无挂碍的去完成心中的理想。
康熙想想如果真有这么一日,胤礽脸上会出现的释然和快乐,就觉得心塞——
他不得不承认,他自以为能给儿子的最好的一切,或许对儿子而言并没有那么美好,甚至可能是束缚了儿子的囚笼。
他的胤礽,从小就向往自由,可却注定了要一辈子被困在皇位上,永远压抑着自己,不得不带上伪装,权衡利弊。
可怎么办呢,这世上再不可能有比胤礽更完美的继承人了,那是他用心血浇灌长大的小树,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到更好的太子,是他永远也舍弃不了的储君。
大清的江山必须是胤礽的,也只能是胤礽的。
康熙心里开始萌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却又一直萦绕在心头抹不掉的想法。
原本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直到江宁织造曹玺上奏说江宁府兴建纺纱厂时挖出来一块巨石,上面有双龙戏珠的奇观,请敬献宫中御览。
双龙戏珠,本为吉兆,然而此时出现,却让人不得不细品其中深意。
皇帝为龙,独步天下,何来双龙并立?
这巨石又出自太子要建的纺纱厂中,那另外一条龙,便是太子了。
可太子再是储君,也毕竟还不是“君”,如何就敢与康熙比肩?
巨石之事一经传出,满朝皆惊,弹劾胤礽的折子更是多到惊人。
御书房内,胤礽正带着胤禛整理那些弹劾他的折子,分门别类的列出一张表来,呈给康熙看。
“以前还真不知道,原来朝臣们竟是这般齐心,”
胤礽自嘲的笑了笑,“可见纺织业的改革当真是动到了他们的命脉了。”
康熙边看边问:“那你打算如何应对,纺纱厂和织布厂还开吗?”
“开啊,为什么不开?”
胤礽毫不犹豫的答道,“不过是个纺纱厂,他们就坐不住了,以后我还要动农业、盐运、矿产等等,有的是给他们弹劾的机会,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巨石显画这种糊弄鬼的把戏放在前朝说不定有奇效,可他阿玛是康熙,那可是会算微积分的皇帝,古往今来,就问还有谁?
这点子蛊惑人心的手段,康熙一眼就能看破,根本不可能骗得到他,那些人费了这么大功夫,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当然,如果有一天康熙信了,那就是心中已生成不可弥补的芥蒂了,那时候什么手段就已经不重要了。
“阿玛,让他们把石头送来瞧瞧呗?”
胤礽同康熙商量道,“胤祉那儿正缺雕版的师傅呢,若是这石雕人手艺够好,正好叫进宫里来做事,别叫他一身本事荒废了。”
康熙皱眉:“雕版是铜雕,跟这石雕能是一回事吗?”
胤礽看向胤禛:“铜雕和石雕,不一样吗?”
胤禛:……
太子哥哥,您心真大。
胤禛觉得,他此时此刻不应该出现在此处,于是也不答胤礽的问话,行礼告退。
等他走后,康熙嗤笑道:“瞧瞧,你弟弟都比你懂得轻重。这些人都跑到你面前来叫嚣了,你竟然还在纠结石雕铜雕?”
“不然呢?”
胤礽反问,“名单您也看了,十之五六都是您信重之人,他们以前享受了太多您赐予的特权,就真以为该是他们的了,如今我动了,他们自然会不愿意。”
“朕给他们的,自然也能随时收回来,”
康熙不乐意了,“不过是替朕经营的奴才们,难不成朕还动不得他们?”
“阿玛您当他们是奴才,他们可未必当自己是奴才,”
胤礽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封密信递给康熙,“大哥和容若领皇命而去,在江宁却处处受阻,如今连建厂的地也因为所谓的石雕被彻底翻成了荒地。这可是曹家的辖地,若非曹玺授意,谁人敢做这种事?”
于成龙去年在任上病逝,新调去的江宁总督根本压不住曹玺,如今整个江宁是曹家一家独大。
曹家几乎垄断整个江宁的纺织业,江南布价连年上涨,其中若说没有曹家推波助澜,谁又会信?
如今胤礽想要依靠新式纺纱机和织布机压低布价,就是在动曹家的利益,当初选址建第一个纺纱厂的时候,胤礽本想从山东开始,是康熙坚持要在江宁,因为他觉得,曹家绝不敢不听命。
事实证明,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皇命也未必就能唬得住人。
曹家不敢抗命,但他们可以用其他办法拖慢朝廷建厂的进度,今日翻地,明日就敢放火,后天再弄倒架子砸死几个人,总之有的是法子能叫这纺纱厂办不下去。
这是暗地里的手段,明面上,曹玺大张旗鼓的进贡挖出的双龙石雕,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将参胤礽的由头递到了他人手中,所以有今日的局面,可以说都是曹家的功劳。
康熙看完纳兰性德的信,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他当初有多信任曹家,此时就有多失望。
江宁织造这么重要的位置他给了曹家,就是因为曹家势单,只能依附于他,他以为他对曹家已经够好了,他以为曹家这些年从中得的利已经够多了,他以为曹玺能懂他的暗示,会见好就收。
他念及旧情,给曹家一个立首功的机会,让曹家可以先一步全身而退,可曹玺却是全然不领情,当真以为他看不懂这些自以为是的小把戏吗?
还是认定了,他为了制衡胤礽,舍不掉曹家?
可胤礽一心为国,他又为何要去制衡他,难不成在他人眼中,他就是个心胸狭隘只重权势毫无感情的昏聩之君吗?!
康熙气得手抖,但胤礽却比他更加冷静:“阿玛,其实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我这个太子,从一开始就有很多人不认同,只不过小时候他们指望着抬出一个阿哥来将我比下去,如今觉得不好实现,便又想到了挑拨您废了我。”
“当初我想要改革经济的时候就想过了会有今日的场景,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们都记恨于我,便更加要依靠阿玛,不是吗?”
胤礽如今也逐渐明白了所谓制衡之道该是如何。
他跟康熙之间自有天然的矛盾,即便他们自己不在意,也会有旁人不肯放过。
他觉得,与其浪费精力去解释,不如干脆顺势将他们收为己用,他跟康熙互相制衡,总比再叫那些人抬出来一个无辜的阿哥更好。
说白了,就是他跟康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康熙不好做的得罪人的事他来做,他不好插手的事情康熙来做,总之都是为了大清好就行。
“阿玛宽心,其实他们也不是要忤逆,只是知道您素来重旧情,所以才敢出头,”
胤礽宽慰道,“您只管稍加安抚,让他们知道您的为难,他们自会听命行事的。”
第194章
胤礽如今是想得开了,可康熙却是钻进了牛角尖。
尽管他知道胤礽说的都有道理,也明白胤礽提出这个方法会有成效,但他就是心里别扭,感觉自己这皇帝当得憋屈。
小时候为了稳定朝局,他要逼着自己对着辅政大臣和叔王们陪笑脸,丝毫不敢袒露内心的野望,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那么着急亲政,亲政后又那般激进,不计后果的撤藩。
因为他再不想去向任何人妥协,他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凭什么要受委屈?
所以再艰难,再不被认同,他依旧一意孤行,包括立太子之事也是一样的。
他讨厌那些对他指手画脚的宗亲,所以他故意立太子说要安汉臣之心,其实就是将八旗宗室对他的不满转移到满汉矛盾,让他们将矛头转向胤礽,再转向立储之争,从而让自己可以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儿子们的争斗,让那些想要达成目的的人,更加依赖于他,顺从于他。
可以说当年他的想法与现在的胤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胤礽是牺牲自己在,成全他。
然而如今的康熙,再不是当年的他,他对胤礽的感情,早已是根深蒂固,再也做不到利用和牺牲了。
他比胤礽更受不了这些无端的诋毁和指责,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胤礽还在理智的劝他,他会直接下令抄了曹家,用鲜血告诉世人,谁敢动他的太子,他就要他们的命!
什么顾念旧情,怎么可能有什么旧情比他的保成更重要!
然而康熙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胤礽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的儿子,从不喜欢用铁血手段来解决问题,特别是对大清子民,胤礽总有一颗仁慈之心,不愿见无辜者的鲜血。
他不想让胤礽觉得他是个残暴冷血之人,所以他忍住了杀人的念想,扯出一个微笑:“行吧,那此事你就不用管了,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朕会处理好的。”
看在胤礽的面子上,他就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好了。
康熙按捺住杀意,叫人给曹玺送了一封密信。
密信送到后,曹玺上折说经查实那石雕是前朝旧物,想来是前明未迁都之前的遗迹,并非新东西,康熙顺势叫曹玺将那石雕送至前明旧宫保存,不必送到宫里来了。
至此,朝野纷乱暂歇,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康熙三十年新春之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将刚刚建成的纺纱厂付之一炬,造成十数人葬身火海。
曹玺联合江宁总督上书,言纺纱厂恐有不祥,请另选址建造。
乾清宫中,回京述职的曹寅跪在康熙面前,以头杵地,抬头时,额头已磕的青红。
“皇上,奴才阿玛只是一时糊涂,绝没有不忠之心啊!”
曹寅面前不远处摊着康熙刚刚摔过来的圣旨,上面字字触目惊心,让曹寅浑身发抖,“求皇上看在曹家多年尽忠的份儿上,给奴才们一条活路吧!”
康熙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你事先知不知情?”
“皇上,奴才绝不知情!”
曹寅继续磕头,“奴才这两年一直在福建任职,并未回过家,家书中也从未提及过这些事,否则奴才定然会全力阻止,绝不会让曹家犯下大错的!”
“既然你不知情,看在自小的情分上,朕许你独善其身,”
康熙神色略缓,“你领了旨,亲自去江宁走一趟,差事办好了,你的妻儿就都无虞。”
“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啊!”
曹寅用力磕头,满脸是泪,“奴才阿玛年事已高,是一时糊涂了,额娘无辜啊,求皇上念及旧情,给他们一条活路吧,奴才只求他们能活着,曹家的一切,皆任由皇上处置!”
“曹家的一切本就是朕给的!”
康熙倏然起身,走到曹寅的面前,伸手将他提溜起来,“没有朕,曹家算什么东西,如今竟然还敢用朕给的东西来拿捏朕!”
曹寅哭着连道不敢。
“你心疼你阿玛额娘,那被他们害死的那些工匠呢?他们都是被朝廷征召而来为朝廷出力的,就活该被活活烧死吗?”
康熙怒吼,“就因为曹家怕今后少赚了银钱,陷害太子在前,火烧工匠在后,朕念及旧情一忍再忍,可曹家对得起朕吗?!”
“之前太子忍气吞声,吃了曹家给的委屈,未动曹家分毫,不是他不敢,是他不想朕难过,而你们,将朕和太子的恩典当成理所当然,甚至变本加厉,为了几个银子敢烧了纺纱厂,害了十几条人命!”
“朕放任曹家盘踞江宁多年,明知道曹家从中敛财无数,但为了曹家对朕的忠心,朕视而不见!朕曾答应太子朕会处置好此事,可如今,让朕如何向等着纺纱厂开工的太子交代?!”
康熙松开了手,曹寅重重摔在了地上。
“朕给曹家的机会太多了,不想再给了,你觉得朕忘恩负义也好,卸磨杀驴也罢,总之,圣旨在这儿,你若不想去,就自己去刑部大牢里待着,朕会叫人去办的。”
说罢,康熙不再理会曹寅,转身离去。
曹寅缩在地上痛哭许久,最后还是颤抖着拿起了地上的圣旨。
自作孽,不可活,他又能如何呢?
……
康熙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胤礽得知消息的时候,曹家已经伏诛。
曹寅亲自抓捕审理,参与谋划之人尽数砍头,剩余不知情的无辜家眷,则是被押回了京城。
胤礽再见曹寅之时,他骨瘦伶仃,整个人仿佛老了二十岁,竟是生出了华发,再看不出当年那美貌无双的机灵侍卫的模样。
曹寅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眼中没有半点神采,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胤礽不知该对他说什么,曹家祸首的确该偿命,但让曹寅去做,未免太过残忍了。
最终,曾经亲密的主仆二人什么话都没说,望着曹寅佝偻的背影,胤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无辜,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他。”
纳兰性德如今说话愈发像明珠那般犀利了,“这些年皇上早就提点过他多次,让他管一管家里,但他却全然不在意,觉得以曹家跟皇上的旧情,绝不会出事,如今只怕悔之晚矣。”
“那你呢?”
胤礽回头问他,“你想好了要去江宁?”
曹家出事,江宁织造自是要再择新人,胤礽本以为会从内务府包衣里再选出一个新家族来,却不想纳兰性德竟然想接下此任。
这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似乎不该跟铜臭打交道。
更何况一旦接下织造之任,那他便算是失了前程,在不可能为封疆大吏,主政一方了。
“奴才想好了。”
纳兰性德温柔的笑着,一如当年,“奴才如今深知纺织改革之艰难,若没人肯专于此道,那只怕会一拖再拖,不知何时才能实现您造福于民的理想。所以奴才愿意以一己之身为您手中利剑,定要让纺纱厂开遍天下,绝不会让您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不图织造之财,只为成就纺织业的改革,让这项仁政能真正造福天下。
他当年承诺过,要一生做胤礽的剑盾,或许他之前因为懦弱曾迷茫过,但如今,是该他履行诺言之时了。
此去江宁,或许他将面对的是明枪暗箭,重重阻挠,但他便是拼尽一腔热血,也绝不会退缩。
他的太子,有志于天下万民,太子不退,他亦绝不会退!
……
于大清而言,康熙三十年是极其动荡的一年。
原本以为西北已定,大清该是国泰民安风平浪静,然而康熙却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改之前仁和之政,接连惩处了数位重臣,其中不乏有跟随他多年的亲近之人,甚至是皇亲国戚。
就比如索额图和佟国维。
前者是太子的拥趸,而后者是皇贵妃的亲阿玛。
罪名都一样,结党营私。
一时间朝野之中议论纷纷,没有人看得懂康熙的真正意图。
若说处置索额图是挟制太子,那将佟国维赶出京城又是为了什么?
这说好了的立后,还立不立了?
也因此,往承乾宫里打探消息的人越来越多,佟佳皇贵妃不胜其扰,干脆直接搬进了乾清宫,叫康熙自己去解决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至于六公主,正赖在乾安宫不肯回来呢——
因为石英儿按照胤礽给她的回信里描述,亲手为胤礽做了一套可以模拟战场的沙盘积木,六公主正玩得兴起。
石英儿与戴梓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经过数次交锋之后,戴梓终于意识到了实战的重要性,而经验丰富且在军中人脉广阔的石英儿就成了他的座上宾,时不时就要请她去帮忙测试一下新做出来的火器实战表现究竟如何。
而石英儿则是趁机向戴梓学习火器的设计制造,动手能力有了非常显著的提高,再不是那个拆了火1枪却拼不回去的坑爹娃了。
这套沙盘积木送来的时候,胤礽都惊呆了——
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乐高。
石英儿将积木做成了草地、水坑、树木、城池等等模块,配合基础的小方块,可以拼出各种各样的地形,还有代表各兵种的小人和简易的弓箭,甚至火炮。
当然,不是真的能开火的火炮,里面的机关是用牛筋做的,更像是弩,拉开之后一按就能发射一枚炮1弹出去。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这话当真不假,即便是胤礽这个年纪收到这样一份礼物,也是分外的惊喜,特意叫来了胤禛一起拼着玩,还有六公主这个小尾巴,也跟了过来。
这一玩,六公主就不肯回去了,佟佳皇贵妃乐得清闲,躲在乾清宫里不出门,倒也自在。
康熙听说了此事,也生出了好奇,他到乾安宫的时候,六公主正在跟四公主对战,两个小姑娘一人搭了一个阵地,正意图用军队和“火炮”摧毁对对方的“基地”,玩得不亦乐乎。
胤禛也想玩,但他不好意思跟妹妹们抢,便蹲在六公主身边给她出主意,四公主被打得节节败退,正要回头找胤礽求助,却看到了康熙走进了,顿时眼睛一亮,欢呼道:
“汗阿玛快来帮我,四哥哥和六妹妹两个人联手,我打不过啦!”
康熙走到闺女身边,仔细问了问那沙盘积木的玩法,然后见胤礽说起这是石英儿送他的时一脸得意,立时不怀好意的笑着摸了摸四公主的头,说道:
“四丫头,你将这沙盘积木拿去慈宁宫,叫你姐姐们帮你,定然能打得他们兄妹片甲不留。”
四公主意动,但还是犹豫道:“可这是石姐姐送给太子哥哥的,我们拿走是不是不好呀?”
胤礽立刻用力点头。
康熙一脸坏笑:“没事,你太子哥哥最大方了,你们又不是要抢走,回头玩够了再给他送回来就是了。去吧,汗阿玛还要跟你太子哥哥说正事。”
胤礽:……
看着两个眼巴巴盯着他的妹妹,胤礽无奈点头:“那你们就先拿去玩吧,玩的时候小心些,别被炮打到眼睛。胤禛,看好那几个火炮,别叫六妹妹拿出来玩。”
他倒不是舍不得积木,只是里面有些机关武器在沙盘上打打积木没什么威力,若是近距离打到人眼睛上,还是会受伤的。
胤禛拱手应下,叫人过来收拾了积木,领着两个公主告退出去了。
等他们走后,胤礽看向康熙:“阿玛,有什么正事要吩咐我去做吗?”
康熙摸了摸胤礽桌子上的墨条:“这墨看着不错啊,是胤褆从南边给你带回来的?”
胤礽眯了眯眼:“……阿玛,您不要告诉我,您今天就是特意过来抢我东西的吧?”
康熙:……原本不是,现在是了。
没办法,谁叫他如今看这小子一脸不知愁的得意模样就心里来气呢?
他为了他都快被骂成忘恩负义的昏君了,这小子却还真的是问都不问,连索额图被贬都不在乎,也不知是当真这么信任他,还是天生就没心没肺。
“朕听说江宁的纺纱厂快要落成了,左右你如今也没什么事,带着石家丫头一起去江宁玩玩吧,”
康熙说出了真正的来意,“不必带着太子銮驾,就微服而行,权当是你说的那什么,度蜜月,对就当是去度蜜月了。”
胤礽:……?
想赶他出京就直说,说得这么隐晦干什么?
还度蜜月,他人都还没娶到,度的哪门子蜜月?
不过,他阿玛非要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他也是真的很想去亲眼看看他的大清第一纺纱厂是什么模样。
第195章
已经许久没有清闲过的胤礽完全不给康熙反悔的机会,第二天就收拾好行装,跑去了石家接人,在石文炳充满怨念的目光中,将石英儿给拐走了。
然而他刚跟石英儿诉苦康熙抢他积木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讨到补偿,淑华郡主就钻进了马车。
随即,鄂伦岱探头进来道:“小爷,要不您出来跟奴才一起骑马呗?”
胤礽抓着石英儿的手不放,问道:“堂姐你怎么也来了?”
“你都能带英儿出门,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淑华郡主哼道,“此去江宁不知要多久,秦淮河上风光无限,我也想去看看,不成吗?”
胤礽看向鄂伦岱,鄂伦岱却只是看着他家媳妇儿,用力点头:“行,怎么不行呢?”
胤礽:……
有了淑华郡主在车里,胤礽也不好意思再腻着石英儿,只得出来骑马。
他们这一路却不着急,如同出来游玩一般,且行且停,路过什么美景都要逛上一逛,倒是比之前随御驾出巡更加自在闲适。
胤礽难得能如此放松,几乎什么都不去想,只在乎眼前人眼前景,当真就如康熙所言,像是来“度蜜月”的一般,见识天地辽阔,山川物美,世间百态。
一路上他们抓过小偷,救过落水的姑娘,帮官府破了一桩奇案,甚至还杀进了一个山匪窝,解决了困扰山民多年的匪患。
胤礽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责任重大的太子,而是一个寻常的不那么纨绔的纨绔子弟,潇洒人间,管尽不平事。
这一路而来,胤礽肉眼可见的更加快乐了,就连纳兰性德再见到他时,都忍不住夸一句神采飞扬。
胤礽亲自张罗了纺纱厂的开工仪式,剪彩过后,新式纺纱机一起转动了起来,场面之壮观,让围观的当地官员和商贾富户皆啧啧称奇。
许多一开始还不信任新纺纱机的商户终于着急打听如何租赁了,纳兰性德早有准备,提前教导了一批能熟练运用新机器的女工,负责教授前来租赁纺纱机的商户或百姓如何使用。
这些女工不是旁人,正是当年胤礽从守贞堂里救出来的女子们。
她们原本就是靠着孙婉给她们留下的织机过日子的,听说朝廷建的纺纱厂招女工,她们便报了名,成了第一批纺纱女工。
在新式纺纱机面前,那些自视甚高的富户们放下了姿态,认真请教,女工们也倾囊相授,将纺纱技术传授给更多的人。
这些经历过死境的女子比他人更加坚强和超然,她们不在意男女混厂,更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她们用自己的努力和技术,撑起了大清第一纺纱厂的半边天,甚至比男工们做得更快,更好。
多年之后,当江南开遍纺纱厂之时,她们也成为了最受尊敬的“大工”,以她们为先驱,穷苦人家的女人们逐渐走出家门,走进工厂,过上了自食其力,再不必指望他人而活的好日子。
剪彩过后,胤礽等人又在江宁停留数日,逛遍了秦淮河的美景后,终于开始惦记京城了——
主要是胤礽惦记,其他三个是彻底玩疯了,恨不得再多留个十天半月。
然而纳兰性德却阻止了胤礽此时回京,只说时机未到。
胤礽立时便觉察出不对劲来:“什么时机,容若,阿玛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纳兰性德摇头:“皇上只是说让奴才留住太子,等京中传召之时,再叫您回去。”
当初离京之时,胤礽只当是康熙想叫他暂时避一避,因为康熙突然开始整顿吏治,朝野上下人心浮动,就连佟佳皇贵妃都不胜其扰,更别说是他了。
这些年康熙逐渐放权给他,但吏部却一直在康熙自己的手中,官员任命之事,除了需要技术的实际工作之外,胤礽几乎不怎么插手。
宗室勋贵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又有多少都是当年辅佐过康熙的旧臣,更不是胤礽能动得了的,甚至连康熙想动,都要权衡再三。
所以康熙能处置曹家,能惩处索额图和佟国维,在胤礽看来已是十分为难,胤礽知道欲速则不达,他不愿再给康熙增加负担,故而一直刻意避开这些话题不谈,这次离京也是一样,是想给康熙一个整顿吏治的空间,以免他的存在,让康熙行事更加困难。
虽说天无二日,但他毕竟是手握重权的储君,即便他从未曾有过不臣之心,但总会有人借他的名头行不轨之事,只有他彻底避开,康熙才能更好的分辨忠奸。
胤礽从无结党,故而并不怕康熙彻查,他反而希望康熙能借此机会将那些投机之人肃清,也叫他以后能少些负担,多做实事。
但他以为,这些事情他们父子早已心照不宣,算时间,康熙便是再怀柔,也该处理的差不多了,可如今见康熙特意让纳兰性德拦住他,却觉得其中定有什么康熙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胤礽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康熙这是要干大事了。
康熙上一次执拗的非要干的大事还是撤藩,想到这里,胤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阿玛不会故意将他撵出来,是为了做什么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事吧?
给他纳侧福晋格格?
不应该啊,这事不是早就说好了,不该突然变卦;
难不成是他阿玛看上大清边上哪块地了,想要收为己用,又怕他心软,不愿入侵他国?
不对啊,要是看上的是朝鲜琉球什么的,他也不是不能亲自带兵去帮他拿回来。
还有什么事是他知道了之后一定会阻止的呢?
总不可能是要废太子吧!
胤礽觉得,除非康熙被历史上的康熙给魂穿了,不然应该不会突然发生这么离谱的事情。
思来想去,胤礽也想不通康熙到底要干什么,他夜里辗转难眠,一个人在院子里看星星,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二哥哥,我们偷偷回京去吧,”
石英儿一身男装,背着一个小包袱,“我白日里将两匹马留在了外面,咱们现在出去,定然不会被人发现的。”
胤礽惊讶:“你白日里不还说没玩够么,怎么突然就想走了?”
“嘘,我白日里那是为了稳住郡主和鄂伦岱,他们偷偷跟我说,让我稳住你,不叫你回京城去,”
石英儿直接将那夫妻两个给卖了,“我见你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想来是京中出了事,咱们要是不甩开他们,就算往回走,路上他们也定然会想办法拖慢行程的,所以,你要是想尽快回京,咱们只能偷溜。”
胤礽瞬间意动。
这几天他彻底断了与京城的联系,心中着实不安极了,但就像是石英儿所言,他觉得就算坚持要现在回去,路上还是会被拖延,说不定没进京城就被康熙的人逮到,圣旨御令他不得进京,他也不能公然抗旨。
可若是偷偷的走,就很难被发现行踪,等混进了京城,就算康熙将他拦在宫外,他至少也能得到真实的消息,知道他的亲人们如今到底好不好。
胤礽回房里收拾了两件衣裳和银子,便跟石英儿一起悄悄溜出了府外,找到了石英儿留在外面的马,二人趁夜色疾驰而去。
阴影处,鄂伦岱、纳兰性德和淑华郡主都在目送他们远去。
“真叫他们这么走了吗?”
淑华郡主满目担忧,“就他们两个人,路上会不会有危险啊?”
鄂伦岱拉着她的手宽慰:“放心吧,咱们未来太子妃那身功夫,可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杀技,真要搏命,我都九死无生,更何况太子爷身上还带着枪,没人能近得了他们的身。”
说罢,他还不忘调侃纳兰性德一句:“我说纳兰大人,您这可是抗旨不尊,就不怕皇上反应过来要了你的脑袋?”
纳兰性德无奈道:“你有空在这儿吓唬我,不如赶紧去好好想想怎么假装太子还在江宁吧。我可不是皇上的眼线,外面有人暗中盯着呢。”
“这好办,明儿一早就叫人往外说太子病了,”
淑华郡主深谙此道,“也别说大病,就说水土不服用了几日药还不见成效,要宫中赶紧送个太医过来,自会有人往回送信的。”
鄂伦岱疑惑:“这就行了?皇上能信?”
“这虚虚实实的道理,你这木头脑子自是想不明白,”
淑华郡主清点鄂伦岱的额头,“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保证太子到京城之前,不会被人察觉,至于之后,那就看太子自己如何行事了。”
鄂伦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怎么总觉得凉飕飕的,好像那砍头的刀离我越来越近了。”
不遵圣命让太子私自回京就罢了,还敢说太子病了骗皇上,这可是欺君之罪啊,他家媳妇会不会太虎了点儿?
淑华郡主勾了勾嘴角:“放心吧,将来回了京城,你就说太子之令不敢违抗,但已经叫人给皇上送信暗示过了,皇上没看出来,却也不能怪我们。”
鄂伦岱:“……郡主啊,咱这是拿命玩呢啊!”
淑华郡主含笑不语,纳兰性德却开口道:“皇上不会追究的,否则也不会将留住太子之事交给我们了。”
谁不知道他和鄂伦岱是绝对忠诚于太子的,皇上将此事交给他们来办,就是早就做好了他们会随时反水的准备。
或许,皇上也在纠结,既想让太子置身事外,又想要太子提前赶回去主持大局,所以才会留下这个活扣,任由太子自己来解。
“鄂伦岱,你跟郡主还是早些回京吧,”
纳兰性德改变了主意,“不必想着遮掩了,太子的安危为重,无论京城局势如何,定要护住太子周全!”
第196章
回京之前,胤礽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从未想过京城里会是一副风声鹤唳的景象。
贵华楼中,胤礽听孙婉汇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
他知道康熙一直想收归八旗兵权,他也知道康熙将他支出去可能是想借机整顿吏治,可他完全没想到康熙的手段会这么的——
简单粗暴。
明明之前收缴安亲王兵权的时候康熙用的还是暗中分化的手段,最后虽有些动静但因提前准备得当,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可以算是和平解决了问题。
可这一次,他却又像是当初撤藩一般,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直接将宗室里尚握着兵权之人全部裁撤,竟是连康亲王都未能幸免。
而一波未平之时,康熙又接连撤换掉占着虚名的八旗老臣,其中不乏一直支持他的人,朝中风波再难压制,许多人都在骂他忘恩负义。
至如今,形势愈演愈烈,康熙却丝毫不理会朝臣的抗议,还自己跑去了畅春园,完全不管京中的暗潮汹涌,也不顾念紫禁城的安危。
“皇上如此行事,太子又一直不露面,如今京中竟是传言您已经被皇上秘密处置了,以致原本还按兵不动的与您亲近之臣,也去了畅春园,请皇上将您交出来。”
孙婉这贵华楼可不只是售卖海外货物的地方,亦暗中汇集天下情报,再加上京中人都知道她的背后东家是胤礽,故而与胤礽亲近之人,经常过来打探消息,所以孙婉就知道许多内情。
胤礽搓着手指问道:“你可知道如今宫中情形如何?”
孙婉点头:“林先生给过消息,说宫中一切安好。现在形势不明,朝臣还指望着能有人站出来拨乱反正,所以自然没有人敢轻易打宫里的主意。林先生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月前就去了汤泉皇庄,是赫舍里国公爷带兵护送的,不会有人能打扰。”
胤礽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不少。
康熙既然还能想到提前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送出去,又叫了常泰去保护,可见如今的局面是他意料之中的。
挺好,不是真的发疯就比什么都强。
胤礽勉强安定下心神,让孙婉自己注意安全,然后带着石英儿离开了贵华楼——
如今这情形,他得先去将能用的底牌握在手里才行。
京中多八旗旧部,看似来势汹汹,但真正有战力的,却不是这些养尊处优多年的老爷兵。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手里怎么可能没有能用的人呢?
不管康熙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目的,他这个当儿子的,也来帮他阿玛兜一回底!
……
畅春园中,梁九功焦急的守在康熙门外,想进去看看,却又不敢进。
自从皇上突然要来畅春园之后,就变得十分不正常,偶尔出来见人的时候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可却从不许人跟进寝殿,里面还时不时传出些自言自语的声音来。
太皇太后不在,太子爷也不在,这世上就没人能管得了皇上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再着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梁九功徘徊良久,却见一个侍卫匆匆来报,说畅春园外聚集了许多八旗旧部和被削爵革职的旧臣,非要请见康熙。
说是请见,可实际上他们无召而至,直接堵了畅春园的大门,这哪里是请见,分明就是逼宫!
梁九功急得满头大汗,拼着不要命的在门口高声禀告,半晌之后殿内才传出来康熙幽幽的声音:“不见。”
康熙不见,自是没人能逼他去见,那些前来堵门的八旗旧部看似声势浩大,但真叫他们闯进去冒犯天颜,他们也不敢,只能僵在门外,席地而坐,一副康熙不肯见,他们就绝不离开的模样。
梁九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接连禀报两次,康熙却是不为所动,听烦了,就叫梁九功出去自己找地方凉快去,不准再过来聒噪。
畅春园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来“请见”的,也有来“护驾”的,他们从日上中天等到月上柳梢头,康熙却依旧只有两个字——
不见。
眼看着等在外面的人越来越浮躁,甚至有人开始质疑康熙到底是否在畅春园里,还有人高呼若再见不到圣颜,他们就要闯进去确认康熙的安危了。
梁九功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畅春园里竟然会指望着他这个太监做主,可皇上谁都不理,园中又没有旁的亲贵大臣,所有有奴才和侍卫都看着他,他能怎么办?!
“都守好了!”
梁九功强撑着胆子高呼,“没有皇上的旨意,决不许任何人闯进来!即便是死,咱们也得挡住了!”
他是没别的本事,但只要他还有口气在,就不会让旁人冒犯皇上!
“梁公公好勇气,”
黑暗中突然有人调侃道,“快给梁公公拿把刀来,叫他能更有底气。”
梁九功大惊,等看清来人之后,却是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小祖宗啊,您可算是回来了,您再不来,奴才就要殉难了!”
梁九功直接扑跪在胤礽脚边,“可吓死奴才了啊——”
若说这世上有谁是梁九功的主心骨,一个是康熙,一个是太皇太后,最后一个便是胤礽。
此时此刻见胤礽出现,梁九功悬在嗓子眼的心突然就落进了肚子里,好像拨开云雾见到了太阳,即便是深夜也仿佛艳阳高照。
“阿玛呢?”胤礽看向紧闭的寝殿大门。
梁九功赶紧爬起来:“皇上没事,就是一直不肯见人,太子爷,要不您自己进去看看?”
胤礽扫了他一眼:“梁公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梁九功倏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皇上既说了谁都不见,他怎么敢让太子直接进去?
或皇上追究,就这一句话,就够他千刀万剐了!
“行了,吓唬你的。”
胤礽拍了拍梁九功的肩膀,“守好了,记着你刚刚说的话,没有阿玛的旨意,不准任何人过来。”
说罢,他走上石阶,在门口站定,伸手敲了敲门。
殿内没有任何动静。
胤礽又敲。
殿内依旧没有动静。
胤礽再敲,却听到当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
“阿玛,您要是实在不想开门,我就绕到后面爬窗户了,”
胤礽开口说道,“您这寝殿后面可是湖,我万一一不小心失足落水,您就真的可以再选个太子了。”
康熙:……
混蛋玩意!
“滚进来!”康熙怒道。
胤礽勾了勾嘴角,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寝殿内一片黑暗,幸亏胤礽眼神好找到了烛台,点燃了烛火,却是突然哎呦了一声。
“烫到手了?”
康熙从阴影里走出来,高声喊道,“梁九功,滚进来点灯!”
梁九功立刻哎了一声,往门框上一绊,当真“滚”了进来。
康熙:……蠢东西。
梁九功连滚带爬的将寝殿内的烛火都点燃,康熙拉着胤礽的手凑到亮处去看,却见这双手白白净净的,没有半点伤痕。
“我都多大的人了,阿玛还担心我点个蜡烛都会伤了手?”
胤礽笑眯眯,“我也没那么笨的吧?”
康熙怒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又重新回到他躺了一天的躺椅上去了。
胤礽叫梁九功出去给康熙传膳,然后直接过去坐在了躺椅旁的地上。
康熙看了他一眼,挪了挪腿道:“坐上面来。”
胤礽从善如流,坐在了康熙腿边,伸手给他捶腿,像是哄孩子一般柔声哄道:“阿玛您自己设的局,怎么还能当真生气了呢?若是没有今天这场面,您费尽心机做的局不是白做了?”
“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康熙斜眼看向胤礽,“朕叫你在外面多玩玩,你怎么就不听话,非得偷偷回来?”
“没办法啊,游子思乡,人之常情。”
胤礽依旧笑嘻嘻。
康熙全然不信:“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早就玩得乐不思蜀了,有你的石姑娘陪着,你还能想起老阿玛?”
“鱼和熊掌也可以兼得,咱家底子殷实,不差事儿,”
胤礽故意胡说八道,“阿玛,咱不能看多了话本子,就学那话本子里的恶婆婆,非要跟儿媳抢儿子不可。”
康熙:……
这什么跟什么!
爱看话本子的是这臭小子,他才不爱看!
畅春园外已呈剑拔弩张之势,而这天家父子两个却依旧在闲话家常。
胤礽虽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但他了解康熙,知道康熙这是在生什么气。
左不过就是原本想挖个坑钓钓鱼,没想到坑挖的太大,里面的鱼多得可以用网捞,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阿玛其实是被我连累的,”
胤礽哄着,“若不是我激进改革,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不敢破釜沉舟至此。”
眼见着常年的进项就快要没了,这些八旗勋贵们正有气没找着机会发,而康熙又此时大刀阔斧的动了他们的官位兵权,反弹会如此之大,也该在预料之内。
不过是因为这些人中很多都是康熙的旧部,他自认为这些年对他们不薄,已经给他们留足了几代都用不完的富贵,以为这些人该懂得感恩,却没想到都是养不熟的狼,反口一咬随没什么危害,却叫人心里堵得慌。
“百姓都说,斗米恩升米仇,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胤礽继续道,“一开始或许是感恩的,但这些年他们得的太多,却不用付出什么,早已经习惯了不劳而获,但凡少给一点儿都要到您面前闹上一闹,如今您什么都不想给了,对他们而已无异于天塌地陷,自是怨怼横生,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想维持从前的模样,也不至于真的有谋逆之心。”
“我从外面悄悄进来的时候也观察过了,他们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半个人当真敢闯进来,最多也就算是‘静坐抗议’,表达不满罢了。”
胤礽回京后的这两日一直在紧密观察京中形势,发现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严峻。
畅春园外的那些所谓“逼宫”之人,手里最厉害的武器也就是刀剑,那么明晃晃一个营造司放在京城里,却无人敢闯,便知道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所以胤礽才并不着急,外面虽然备齐了人手,却没叫现身,而是孤身偷偷进了畅春园,先来哄一哄康熙。
康熙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抓住胤礽给他捶腿的手。
“保成啊,你说的不对,”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着胤礽,“外面那些人敢围了畅春园,就是谋逆,其罪当诛!”
胤礽倏然一惊,握紧了手。
虽然他也知道那些人有罪,但毕竟是那么多条人命,若是当真定了谋逆,株连下来,只怕京城要血流成河了。
他之所以先进来见康熙,也是想在康熙面前转圜一二,哪怕是将那些人都流放到关外也好啊,总不至于当真赶尽杀绝。
康熙抓着胤礽的手不放,眼神高深莫测:“不过,若是有什么能大赦天下的喜事,倒也不是不能饶他们一命。”
这是什么意思?
胤礽蹙了蹙眉头,试探着问道:“那,要不,我成个亲?”
他阿玛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在催婚啊?
太子成亲,也算是天大的喜事,虽然没有大赦的先例,但努力一下,也不是不能开个先河吧?
康熙挑眉:“怎么,这会儿倒是愿意成亲了?”
胤礽苦笑:“阿玛,您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不愿意能行吗?”
毕竟是那么多条人命啊,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株连家人吧?
康熙嗤笑一声:“你愿意也不行,太子成亲可没有大赦的先例。”
胤礽不解。
康熙翻身起来,往门口走去,口中道:“朕会先留着他们的性命,暂时不株连其他人,但到底该如何保全他们,保成,你好好想想清楚吧。”
第197章
其实不管胤礽回不回来,康熙都出不了任何事。
别说康亲王早已受命带兵在畅春园不远处等候指令,就是康熙悄无声息调到身边的那支连梁九功都不知道的连珠铳队,便足以确保没有任何人能不经允许踏入畅春园的大门。
当然,胤礽除外。
在得知曾有几十支连珠铳暗中对准自己的时候,胤礽也不由得有些后怕。
他倒不是怕这些人会伤害自己,毕竟这支连珠铳队是他亲手组建的,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他后怕的是幸亏那些来闹事的人还理智尚存,没有冒进之举,否则只怕此刻畅春园外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然而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所有聚集之人全都被康亲王带人抓了起来,囚于京郊,究竟能否保全性命,或者说能不能不祸及家人,全凭康熙的心意。
若放在之前,胤礽自是有把握能劝动康熙救下他们的,可这一次,他心中却隐隐不安,总觉得康熙另有目的,并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另一边,康亲王处置好外面的一切,进来向康熙回禀。
康熙冷眼看着他:“连个人都拦不住。”
康亲王一脸苦笑:“皇上,那可是太子爷,他要进来,臣总不能将他给绑了吧?”
他可是知情人,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跟那位祖宗动手?
更何况,那位身边还有个高手开路。
“皇上啊,臣就算想去拦一拦太子爷,也过不去石将军这一关啊,她手上拿对火1枪可不是玩笑的,臣要是敢上前,现在您就见不到臣了!”
康亲王欲哭无泪。
一个太子爷就够难处理了,偏还有个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这太子爷他还敢过上几招,可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太子妃动手啊!
那位学的可都是杀人的功夫,真打起来,绝不会手软的,而他们若是敢伤到她,呸,他们若是敢用手碰到她,将来太子爷还不得把他们的爪子全都给砍了!
这当真是投鼠忌器啊!
康熙也知道康亲王是不可能拦得住胤礽的,只是他没想到胤礽回来的这么快,却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但凡胤礽再晚回来一天,他安插在那些人中的暗线就会挑唆他们闯进畅春园,到那时,他就有理由将八旗旧制彻底扫平。
如今虽然也抓了人,但终究少了几分罪名,事后再要株连,却不如当场斩杀来的名正言顺。
康熙虽有杀心,却不愿在胤礽面前杀人,但八旗旧制终有遗祸,他必须要亲自解决干净,才放心将这大清的江山交到胤礽手中。
“人先关着,你带人去将他们家都给朕抄了。”
康熙冷声吩咐道。
罪名什么的,抄一抄家,自然就有了。
……
石英儿护送胤礽进了畅春园之后,并没有离开,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看着外面的喧闹,一直到康亲王带人来将人都带走了,她才找人问了胤礽的去处。
寻到胤礽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不远处有侍卫守护,却是无人敢上前劝他回去休息。
“二哥哥,外面的人都被带走了。”
石英儿在胤礽身边坐下,“我瞧着康亲王早就准备好了,便是我们不来,也不会出事。”
胤礽叹了口气:“不,如果我们不来,此时已经出大事了。”
石英儿不解,疑惑的看向胤礽,胤礽又叹息:“我来了,门外那些人才能活着被抓起来,我若不来,他们便死定了。英儿,如今你也算是亲眼见到了利益斗争的场面,今后我想改革的更多,将会面临的不满和抵制也会更多,势必会牵连到你和你的家人,你当真想好了,要与我一起面对吗?”
他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太晚了,只是当初想与她一生一世的时候,他没想到改革带来的“阵痛期”会这么惊人。
他原是想一点点慢慢来,逐渐让那些对朝廷没什么建树的勋贵边缘化,让他们做“富贵闲人”,不再有机会参与朝政,守着祖业和朝廷的恩赏过日子便是了。
可现在很明显,康熙并不打算留着他们,即便是虚名,也不想给。
胤礽知道,这是康熙在帮他扫平道路。
因为这些人都是康熙的旧部,于情于理,他都得顾忌康熙的感受,不可能轻易去动他们。
唯有康熙自己出手,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胤礽不知道康熙是因为什么下定了决心的,但终究并不容易,他很感激康熙为他做的一切,但他终究不是孩子了,总不能一直活在康熙的荫蔽之下,他想要推行改革,就得能承受后果。
他是不怕的,即便污名漫天,只要最终能造福百姓,历史总归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可他却怕连累了石英儿和她的家人。
他的姑娘,从小活的就像太阳,她执弓箭杀敌之时,后背是要交给战友的,即便经历过背叛的痛苦,她却依旧愿意以善意对待这个世界。
而他,没办法带给她光明的生活,他们成婚之后,她的身边也会充斥满尔虞我诈,她也许再也不能放心去信任别人,做任何事都要思索再三,他不确定,这样的生活,她到底能不能接受。
“二哥哥,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都是那个丁点大的小丫头,要捂着眼睛躲在你背后被你护着啊?”
石英儿主动挽住胤礽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你看看我,我早就长大啦!在军中,他们都怕我,说我是母老虎,也就只有你当我是个小兔子。”
胤礽低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兔子,你当真不想回去跟你阿玛额娘再商量商量?”
石英儿摇头:“有什么好商量的,他们当初将我送进宫选秀的时候就该做好今生与你荣辱与共的打算,此时再后悔,未免也太晚了吧。”
“你知道?”胤礽惊讶。
石英儿挑眉看他:“我又不是傻子,还能当真相信什么皇上不许我免选?我又不是什么尊贵出身的姑娘,皇上怎么可能记得我是谁,左不过就是阿玛觉得我与你曾有旧缘,想要搏一搏罢了。如今成了,他得偿所愿,那就不该再埋怨,二哥哥你放心,我绝不会叫石家成为你的拖累的。”
胤礽挠了挠头:“所以,当初在皇庄上,你跑来求我帮忙的时候——”
“嘘,有些事还是看破不说破的好,不然我要羞了。”
石英儿伸手捂住胤礽的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狡黠,不像兔子,倒像是只小狐狸。
胤礽拉开她的手,继续道:“那在宫里你受了委屈闯进乾安宫找我,还有在宫门口故意生气激我——呜——”
用手捂不住,石英儿干脆抓住胤礽的衣领,用嘴堵住他故意要逗弄她的话。
这男人,当真是一点都不肯吃亏,有些事心里有数便是了,做什么非要说出来?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便是用了些小心机小手段,也不为过的吧?
夜色下,一对有情人在月下相拥,如同一幅画卷。
来寻儿子的康熙扭头便走,嘴里低声骂道:“混小子,大半夜的拉着人家姑娘胡闹,也不知道避避人!”
石文炳真是个心大的,自家闺女大半夜不回家就这么放心,也不来找找!
……
从畅春园回宫后,胤礽发现自己更加忙了。
康熙似乎是要将他出去玩的假期找补回来,彻底将所有政事都交给了他,自己反倒跟胤禛抢起了活,每天以看请安折子取乐。
好在胤禛如今在政事上也能上手一二,帮得上胤礽的忙。
胤礽并不是个喜欢独揽权利的人,他更喜欢统领大局,将具体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以前康熙对他这种甩手掌柜的行为不以为然,可这一次他试探着再给康熙提建议的时候,康熙却同意了,叫他按自己的想法去办。
没过多久,胤礽又试探着建议精简上朝的周期,将大朝会改成专项的小朝会,康熙也同意,并且时不时的干脆连朝会都不来了,全权交给胤礽来主持。
胤礽觉得其中有诈,找机会堵着了整日见不着人的康熙想要问个清楚,康熙推说他要准备佟佳皇贵妃的立后大典,没工夫管那些闲事。
胤礽:……你看我信吗?
立后的旨意至今没下,准备哪门子的立后大典?
而且这些朝政什么时候在康熙眼里变成闲事了?
但康熙摆明了罢工,胤礽也没有办法,只能父债子偿,任劳任怨的替他阿玛受苦受累。
幸而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幸而这么年来他插手朝政颇多,虽一时间有些过于忙碌,但也不至于顾不过来。
胤礽本以为康熙还在因为那些旧部之事耿耿于怀,毕竟人现在还都关着,至今没个说法。
他以为康熙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或许当真是在准备给佟佳皇贵妃一个惊喜,所以他并未深究,只想着先帮康熙干着,等康熙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想干活了,他就痛快的还回去,绝不会贪恋权利,让康熙心生芥蒂。
胤礽知道历史,康熙要在位六十一年呢,如今刚刚过去一半而已,而他这个太子,等到三十年后,都快到知天命之年了,到底能不能真的改变历史登上皇位,还是两说。
不是胤礽丧气,而是他真的没有那么在乎那个位置。
如今的他绝不是历史上的胤礽,他这一生都不会与康熙离心的。
那是他最爱的阿玛,又怎么可能会盼着他早逝,让出帝位来呢?
如果康熙能长长久久的活着,他可以一辈子都只做太子,等康熙薨逝之时,即便他还活着,精力也早就不行了,他不会非要占着皇位不肯放手,他会亲手将大清交给合适的继承人。
胤礽曾经偷偷想过,若是当真到了需要他来继位的时候,他就当一个“一日皇帝”,然后就去美滋滋的当太上皇,这样后世学生们考试的时候,他说不定还能出现在题目里,也算是万古留名了。
然而这些设想直接被康熙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完全击碎,在他还没实现当太上皇的愿望之前,康熙打算先行一步了。
太和殿内一片鸦雀无声,安静到胤礽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是幻听了。
大清好端端的,康熙也好端端的,为什么他会听到这么离谱的圣旨?
这又不是现代,皇帝也没有任期,康熙不过刚刚不惑之年,退什么位,当什么太上皇?
是他最近太忙了,所以才会在朝会上胡思乱想,出现幻觉了吗?
“胤礽,接旨。”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威严的说道。
胤礽:……
明珠扫了一眼刚被重新提拔上来的索额图,用嘴型道:“皇上没告诉太子?”
索额图:……别问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大殿之上,天家父子大眼瞪小眼,一个等着儿子欣喜接旨,一个觉得阿玛有病得治。
底下的大臣们不管事先知不知道消息都屏气凝神,无人肯开口说半个字——
今时不比往日了,可不是八王议政的时候,皇位传承大家也能说上两句。
皇上摆明了要清理旧制,如今还有那么些人押在京郊不知是死是活呢,谁敢这时候出头,那怕是嫌命长了。
康熙现在的手段是愈发的简单粗暴了,便是那些原本不支持胤礽的人,也觉得或许太子是个更好的选择。
当然,想要投机之人仍在,但却是另有心思。
以前太子毕竟只是储君,并不足以与皇上抗衡,所以他们就算想办法扳倒了太子,换了其他阿哥,一样要在皇上手底下熬着,谁知道会不会再被别人扳倒呢?
可若是太子做了皇上,皇上成了太上皇,那这两位也算是旗鼓相当,若是斗起来,那他们就有可以出头的机会了!
胤礽等着有人出来制止康熙,然而朝臣们各怀心思,竟然没有一个人肯说话。
胤礽忍不住看向他们:“内阁呢?六部尚书呢?御史台呢?说话啊!”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表示自己聋了哑了,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康熙起身亲自拿起圣旨递到胤礽面前,得意道:“别挣扎了,朕早就安排好了,今日你要么接旨,要么可就算违逆圣命抗旨不尊了。”
胤礽眯了眯眼睛——
抗旨不遵,好像听起来也没多可怕。
就在他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康熙突然平地一个踉跄,胤礽来不及细思,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想要扶住康熙,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道明黄色的东西。
胤礽:……!!!
康熙挥手道:“还不拜见新君?”
胤礽:……不是,皇位传承如此大事,阿玛您玩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