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阴谋
谈裕坐在她床边,尽管她的声音很小,他还是听得很清楚。
他皱了皱眉,这一次,并没有很快否定,而是陷入了沉默。
关于离婚这件事,讲句真心话,那一晚在见过谈敬斌回去的路上,他真的想过。
去渝林的这些天,他也始终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如果她真的这辈子都无法爱上他,那把她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互相伤害罢了,不如还她自由,也放过自己。
谈裕的片刻迟疑,被罗意璇捕捉到,她知道,他或许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
这一刻,要比想象和预料之中,更难过一点。就像是温热的心,破开了一个小口,隐隐地在痛。
“是因为之前我为谈敬斌说情的事吗?”
谈裕并不回答,原来她也知道,他会为这件事感到痛心和难过。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要提出来。
无非是因为,在让他难过和想让他放过谈敬斌之间,选择了后者。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结果都是,她选择了后者。
其实她根本不是不懂,她是什么都知道,却偏偏又什么都做了。
“我可以放过他,但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了,你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他。”谈裕抬眼看着她,口气很冷,但说出口的话,明明白白,是应下她之前要他放过谈敬斌的要求。
“本来这件事结束,我就没有想要再见他。”罗意璇诚心开口,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解释得略显苍白,“我知道,那是我的事,用你的利益来还人情,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
他们之间,好像永远差了那么一步。不管什么原因,什么境况。
或早或晚,永远都在让彼此难过和失望。
谈裕听着,其实心里的起伏已经不太大了。
在那一晚之前,他或许还有期待,或许还有热情,哪怕已经失望了很多次,哪怕他已经感到疲惫。
但那一晚,坐在回京郊的车里,那种心碎的痛苦和感受,实在是太过深刻了,他只觉得心化成了无数的碎片飘散在那个雨夜里,再也再也寻不回来。
只是,离婚这两字,他没有勇气说出口,也不敢。
他怕后悔,怕失去得彻底,他更难承受。
“离婚的事,我没有想好。”谈裕说得直接,目光看向某处,心平气和得像是在说一件如此稀松平常的事,却字字都落在了罗意璇的心上。
大多时候,他都是嘴上不让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也是常态。
却从来没有如此,平静得好像没有脾气过。
罗意璇有点慌,下意识攥着被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依然强装镇定。
“那你没考虑好,我们就还是夫妻,既然是夫妻,你就不可以带其他女人回家。”
谈裕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话,平静的面容下突然浮现了一抹笑意,戏谑地看向她一脸执拗的模样。
这时候,她反倒是留恋起谈少夫人这个角色了。
“你以前,不是说叫我找好下家,就直接告诉你吗?你不是老说自己可以腾位置吗?”
罗意琦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愣住,回过神,嘴上是绝不会让步的。
“我反悔了,不行吗?我现在不想腾位置了,不行吗?”
卸掉了妆面,没有了其他外物的加持,但她照旧是口气傲人,看着谈裕的时候,微微抬着下巴。
真是搞不明白,她是在解释,是在哄人,还是在宣示主权,又或者是耍无赖?
谈裕被她这副情态惹得没了脾气,也不反驳她,只随口说了句,“安宁过几天就会走,但这几天,要住在这。”
“为什么?”罗意璇不满意,固执地重复,对这个回答不接受。
“不为什么。”
谈裕也不再多说,留下这句话,起身,去了浴室。
赌气不想解释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他不想让罗意璇也卷进来。她多知道一分,便多一分风险。
如果他的计划顺利,安宁并不需要在顺园待太久,但若是不顺,或许会闹得很难看。
他和何月琼之间,也是时候清算旧账了。不是要她不好过,是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热水滑过皮肤,过往的许多回忆交叠着涌上来,谈裕扶着墙壁,迷惘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脑子里又闪过刚刚她说的话。
还是夫妻
时至今日,他听这四个字,竟然还是会心动。
在渝林待了这些天,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要做怎样的决定。既舍不得,也没有任何办法,既想要这样放了她,还她自由,又不能再重新接受没有她的生活。
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关掉了淋浴的水龙头,吹干头发披着睡袍出来的时候,罗意璇没在卧室。
本不想寻她,但想起她刚刚一脸苍白,还是不放心。
出了卧室,果然看见她蹲在柜子边的空地上,半天都没起来。
“你怎么了?”谈裕有些慌,赶紧过去,蹲在她身边。
“肚子肚子疼。”
罗意璇见谈裕还肯过来关心她,那种痛感一下子被放大,原本感觉还是能忍受的,只是要缓一缓,但一见到他过来,即刻就觉得一秒也忍不了,委屈地红了眼,看着他。
止疼药原本是不应该多吃的,但刚刚她实在是撑不住了,想着一会儿又要休息了,她翻来覆去肯定睡不着,谈裕也睡不着,就勉强爬起来又吃了两片。
谁承想,走到这边,刚放下水,就疼得厉害,她只能蹲下来缓缓,正巧被谈裕撞到。
这药是做什么的,谈裕再清楚不过,牌子还是他特意问了医生选的,副作用会小一点,见效也会快一点。
只是他记得的日子,不是这几天,所以始料未及,没往这方面想。
谈裕皱了皱眉,将她扶起来,到底还是不忍心,心疼她受苦,将她抱起来,带回了卧室放回温暖的床上,然后转身去抽屉找了个暖宝宝。
以前,他完全都不知道这种东西,只知道固执地买一包又一包草莓熊创口贴。但谁叫罗意璇不是个省心的,身体底子弱,三天两头的生病,痛经还那么严重,他现在是面对一般突然情况,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
拆掉了包装,他掀开被子,将那片暖宝宝贴在了她的小腹上,贴好正准备挪开手,本来是想去给她倒杯热水,却一下子被她按住,不允许抽离。
她委屈得看着他,因为承受着疼痛,所以好看的眉眼皱在一起,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谈裕的手间一片温热,被她的目光烫到,心也跟着化了。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像是比她还要挣扎一样。
“放开,我去帮你倒水。”
她还是不松开。
“躺下,一会儿过来给你揉。”
听到他这样说,罗意璇才放开手。
熄了灯,他们久违地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谈裕侧过身,将她圈在怀里,然后摸着她小腹,一下一下,轻轻地揉着。动作也不敢放得太重,怕她承受不了。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这样的时候,手法是那么生疏,碰到她里面穿着底裤,还会一下子起了反应,现在早已习惯。
她乖乖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努力想要靠得近一些,在感受到他气息的那一刻,停下来,终于肯放下心。
他的手掌向来是暖的,她疼得难受,开始还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搅动。他心疼地挽住她的发丝,心乱如麻。
直至,止疼药终于开始起效,小腹和腰间的酸胀也被他揉得驱散了不少,她才有觉得舒服了许多,像是只乖巧的小猫咪一样,抱着他,有了困意。
和过去的许多个日夜一样,他们相拥而眠的次数多了,即便是隔了这么久不曾靠近,拥抱在一起,还是能轻易地找到舒服的姿势然后很快进入角色,自然而然地温柔。
先睡着的,永远是罗意璇。
因为只有她睡着了,确定她不会像之前在京郊时一样晕死过去,谈裕才会松开手,才能放心入睡,但也睡不踏实,她轻轻动一下,他就会醒。
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匀称,谈裕刚准备抽回手,合上眼,她在梦中呢喃了两声。
开始他听得不太真切,贴近,才勉强听清她的耳语。
“谈裕,不离婚不离婚好不好”
听清她话的那一刻,他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皱眉。
他是真的不懂她
亲手击碎了他的心,现在又心疼地捡起那些碎片。
他抱着她,只有叹气。
手从她的小腹游移到背,又将手指插入她的发间,克制不住地将她紧紧抱住,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一般,强势又霸道。
“绾绾”
他总是爱在睡去之后,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小名。
以前,他还是无人问津的私生子的时候,从不敢如此,现在叫出口,弥补得彻底,像是解瘾一般。
耳鬓厮磨的交缠,他无奈地开口。
“你到底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他又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他生日时,她的回答。
她说不要问她这种问题,人和人之间有过一些瞬间就已经是足够。
真的足够了吗?他也时常问自己。
或许真的足够了吧。
如果真的足够,那么他希望在晚樱花盛开的那个春天时就结束。
人,总是初见时最好。再后来,因为想要得更多,便会越来越失望。
“我该拿你怎么办?”
克制不住地吻过她发间和额头之后,谈裕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句。
既然想不明白,暂时也不去想了。
他只知道,他没有这个决心想要离婚。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和何月琼算账。
早饭一般都是在他们自己院子里的餐厅用。罗意璇大多时候起不来,总是拖到去雨秩前的最后一刻才肯爬起啦,然后急匆匆地梳妆打扮,顾不得吃什么,就往外跑。
谈裕则与她完全不同,如果头一晚没有因为应酬喝太多酒,没有其他特殊情况,他习惯性地早起,先去健身,然后一身汗冲个澡,再坐在八仙桌便优哉游哉地吃早餐,顺便看着罗意璇急得跟只兔子一样,到处忙活。
今早,也不例外。
只是,饭桌上多了安宁。
一般在老宅,饭菜都是丁权准备。
今天还有新鲜出炉的草莓焦糖可颂,和罗意璇最喜欢的凤梨酥。
罗意璇今日起得稍早一点,本来是打算吃个早餐的,但走到餐厅,一看见安宁也在桌上,便气不打一处来。
昨晚的温柔缱绻之情瞬间烟消云散。
“站在那干嘛,过来吃饭。”谈裕抬眼,手里端着那碗莲子百合粥。
罗意璇看了看安宁,又瞪了谈裕一眼,抬腿转身就走。
谈裕大概也预料到了她这样的举动,叫来丁权。
“把这碗桃胶放保温盒里,在地库给她。”
“好的,三少。”
这会儿怕是又肚子不疼了,不仅穿那么短的裙子,还又神气起来。
安宁也不是傻子,坐在一边,自然是看得出罗意璇的不悦,抿了抿唇,试图解释。
“三少,要我去和姐姐解释下吗?”
“不用,她不需要知道这些事。”谈裕摇头,态度坚决,“过几天,我会叫人送你回渝林,现在你就待在院子里,一定不能离开房间门口保镖的视线,有事叫丁叔过来帮你。”
“好的。”
“辛苦了。”谈裕喝了小半碗莲子粥,不再有胃口,淡淡地开口,放下碗。
“不辛苦,我爸爸犯得错,理应由我来赎罪。”安宁神色暗淡,口气诚恳。
也是这趟去渝林,在西山墓地碰见安宁,谈裕才知道,当年白珞灵的那场车祸并不是单纯的意外。
涉事的货车司机是安宁的父亲,何家干了十几年的一位老司机。
安宁十岁那年查出了慢性粒单核细胞白血病,面对天价的治疗费和移植费,安成计不得不从何家的专车司机转行成为拼命跑单子的货运司机。也正是因为这样,叫何月琼发现,钻了空子。
谈正清虽然四处留情,但外面那些女人能生下他孩子的少之又少。
何家本不是什么豪门大户,顶多算是个有点小钱的暴发户,何月琼表面是个恭顺贤良的当家太太,实则善妒凶狠,谈正清风月场上的那些花花情人,她基本是一个都没放过,这也是继她之后,谈家夫人的位置再也没人能代替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谈静初能出生是因为当时她的妈妈东躲西藏,改名换姓,才得以偷生。而她最终也在谈静初懂事之后就送她回了谈家,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过。而谈裕能平安出生长大则是因为谈正清当年对白珞灵也确实用过心,瞒得严严实实,何月琼并不知道。
这一瞒,整整十几年。
白珞灵在知道谈正清有家室后,也早就与其切断联系,老死不相往来,这才保得谈裕一路长大成人。自然,她也不会叫让谈裕卷入谈家继承人的斗争中去。
但即使这样,何月琼在知晓他们的存在后,仍然是不肯放过他们。
找到安成计,威胁他如果不照她说得办,那么将开除他,并叫他在短期内找不到工作。但如若他照办,何家可以承担安宁所有的医疗费,送她出国治疗。
一边是亲生女儿的生死安危,一边是道德和良心的考验谴责,安成计最终还是做了错误的决定。
那场车祸,白珞灵当场丧命,安成计被拖出来,在ICU意识迷离了小半个月,最终也多器官衰竭离世。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最后的清醒阶段,安成计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了当时在病中的安宁。
这个秘密,一掩藏就是十年。
等到安宁白血病康复后,再去想找到谈裕,他人已经被谈正清接回了京城,没了音讯。
她也只能苟着这条偷来的命,年年来到白珞灵的墓前替她的父亲赎罪忏悔。
这么多年过去了,谈裕从来都没质疑过当年的意外,直到他在渝林,从安宁的口中听到这件事的真相,他才惊觉,他当时本该也在车上的,何月琼摆明着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为的,不过就是能让她的儿子顺利成为继承人,少一个对手。
可她偏偏算错了,没想到谈裕命大,更没想到正是白珞灵的离开,他反倒是回到了谈家,并且亲手将她的儿子送进了监狱。
不过,这种惩罚,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轻了。
白珞灵的一条性命都葬送在她手里,拜他所赐,他也因此失去原本幸福的家转而支离破碎,苦心隐忍了整整八年。
知道真相的当晚,他恨得咬牙切齿,一整晚的梦里都是白珞灵去世当天满身狰狞的血迹,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冷汗。
只可惜,时间过得太久了,人证物证都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被侵蚀干净,想翻案,想要依靠法律手段让她受到应有惩罚,根本不现实。
所以不得已,他只能出此下策。
杀人,必须要要偿命的。
早饭吃过后,谈裕照旧还是要去云想处理集团的各种事宜。
虽然他现在身份是谈家的掌权人,云想的掌舵手,谈敬骁的归来,自然是要对他的位置发起挑战。看似有危机有风险,实则云想旗下业绩最突出的几家公司,基本都是由他一手带起来的,包括电子,外贸这些风头正劲的产业,也都是他主理,把握着关键命门资源。
所以即便是脱离开云想,顶多是掉块肉,凭借着明荣,丽兹,Strawberry Shortcake,他依然有不菲的身价,足够东山再起,再成立自己的商业帝国。
但他偏偏就不想让何月琼母子称心如意。
丁芃文照例来和他汇报之前交代的工作,临了拿出了一张车检报告单。
“这是今天车行来给老宅的车统一做保养和检查时发现的。”
谈裕低头扫了一眼纸质报告单上的车牌号码,是何月琼最近常开的那辆黑色迈凯伦,他有印象,也留意了好一阵了。
“刹车有问题?”
“是的,但是小问题,车行那边问您要不要去马上提走,保养好了再送回老宅。”
“当然是要好好保养,叫他们可上点心,刹车,可是大事。”
谈裕思量着,笑了笑,抬眼看向丁芃文,当下他便即刻会意。
“这几天,太太的人已经在渝林调查了一圈了,我们的人一直跟着,没敢打草惊蛇,不过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已经提前交代过,他们打听到的消息和线索证据,都是我们提前安排好的。”
“好,盯紧她,守好安宁。”谈裕沉稳地吐出这句话,稍微放心。
何月琼这车出问题的也实属天助他也,做下的亏心事,自然是要心虚的。
他已放好了长线和鱼饵,就等着她上钩。
果然不出所料,也就是两天的功夫,何月琼便按耐不住了。
华北地区雷暴预警,许多航班都取消了,天才一黑下来,便电闪雷鸣,开始下雨。
狂风大作,天像是破了个洞一般,看着阴森森得可怕。
谈裕站在院子门口,望着檐下的落雨,沉默着并不开口。
“三少,老爷子今晚吃了药睡得早,太太已经去了地库,大概是准备出发了。”
“好,那我们也上路吧。”说着,谈裕转身回去,准备换身低调的衣服,即刻出发。
经过卧室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瞥见处理完工作的罗意璇,此刻正瑟缩在床边。
他才忆起来,她怕打雷,今日一夜的雷暴,她自己,怕是会吃不消。
“你这么晚,你去哪啊?”
“集团有急事,要临时去津城趟差。”谈裕打定主意不想告诉她,随口胡诌。
“哦”
风像是嘶吼的野兽,紧接着闪电和爆裂的雷声接踵而至,罗意璇吓得发抖,捂住耳朵,赶紧钻进被子。
好一会儿,她才探出头,恳求一般地看向谈裕。
“一定今晚就要去吗?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第72章 毁灭
她拽着他的袖口,指尖泛白,用了些力气,带着期待目光看向他。
谈裕知道她害怕打雷,所以婚后每一次雷暴时分,他都陪在她身旁。哪怕是在祠堂罚跪得双膝红肿,也要拖着受伤的身体艰难地走回来陪她,哪怕是献血后发着烧,他们还在赌气,他也照旧会把她抱进怀里。
但这一次,怕是不行。
他隐隐地皱了下眉,摸上她落在袖口的手,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狠心将她挪开。
“今晚真的有事。”
罗意璇听到了拒绝的回答,落寞了几秒,不知该说什么好,然后眼看着他去进了衣帽间,没一会儿换了一一件黑色衬衫和同色的风衣出来。
眼镜拿掉了,也没有戴任何装饰,乍一看去,整个人看冷冽疏离,填了几分莫测的神秘。
他已经拒绝,她也不想再折损面子去求什么。
他们的关系,好像也没修复好,只是暂时被搁置了,谁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事。
她望着他,本来是想要沉默到底的。
谁成想,雷声巨大,接连两个惊雷下来,她吓得差点叫出声。
谈裕准备离开卧室的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向床上穿着睡裙,披着头发,略有些楚楚可怜的罗意璇。
谈静初婚后自然是住在明家,整个老宅也再找不出人来陪她。
“我叫个阿姨过来陪你。”
“不用!”
罗意璇固执地摇摇头,将自己裹紧被子里,像是在因为他不答应而赌气不开心,再也不看他。
谈裕察觉到了,但是今日之事,实属不得已而必须为之。
否则,如若是换在平常,他定是受不了她这番言辞恳切又可怜撒娇的,无论有什么事,他都会先暂时放下,起码会先把她哄睡。
但今天,真的不行。
狠了狠心,最终谈裕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卧室。
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罗意璇才发现他是真的走了。
心里好一阵失望,她垂眸默默思考,是不是自己在他的心里,真的没有以前那么重要了。
这一刻,她忽然才发觉,以前的谈裕对她到底有多好。
他为她赎回自己十八岁成人礼顶级古董王冠,为她打造一个又有一个秘密花园,全系列的高定礼服,高珠首饰。生理期永远比她自己记得更清楚,抱着她,暖着她。在所有外人,所有欺负过她的人面前,给足她面子,为她撑腰,也为她兜底。
除了言语上对她从不让份儿,只要她恳求,但凡是她开口,哪怕是放过要他放过谈敬斌,他没有不答应的,全部,一件一件为她做到。
而现在,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被她自己亲手毁了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试探着来到门口,将门推开一个缝儿,顺着向外看去,只看见丁芃文撑着黑色雨伞,陪他走远的模糊背影。
好像,他就要这样离开她了似的。
不会再回头,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这些情绪自明荣出事起就一直日夜困扰着她,她好讨厌这样的感觉,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可是,她控制不住。
心就像是破了一个洞一样,源源不断地灌进来萧瑟的风,空空的。
人好像总是这样,在拥有时并不觉得多么幸运,失去了才发恍然发觉好多东西是那样弥足珍贵。
就像从前她还是风光无限,人人青眼有加的罗家二小姐时,她从来只懂得睥睨众生,不知人间烟火,骤然跌落神坛才懂生活艰难,家业积攒不易。
谈裕的爱也一样,被爱时无论怎么娇纵她都有恃无恐,在可能要失去偏爱时,才发现后悔难捱。
她失落地蹲在原地,木质雕花门一下字被风吹得大敞四开,裹挟着雨滴倏然钻进来。
她也顾不上去关门,就这样蹲在原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好不容易想要缓过来一点点,想要起身去关门,闪电加冷雷声又骤然来临,她被吓到,叫了一声又害怕地重新蹲了回去,死死地捂住耳朵,整个人抖得跟个筛子一样。
她好怕,怕到四肢酸软,心跳飙升,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不敢看外面漆黑的夜幕,不敢看檐下骤雨,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角落。雨点被风刮进来落在她身上,冷得厉害。
直到,有人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了雨。
她尝试着抬起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了刚刚消失在雨里的决绝身影。
是他,是谈裕。
他又这回来了。
“蹲在这,也不怕感冒吗?”
心疼的口气,说出来的话又很别扭。
刚刚都已经走出院子了,偏偏脑子里又都是她委屈看着他的模样。
先交代丁芃文开车在老宅门口等他,自己又折了回来。
罗意璇扬起头,夜色里,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长身而立在她面前,低下头,俯视着她的,眉心微皱,身后是狰狞的雨夜天空和萧瑟的寒风。
她一下子红了眼睛,抿着唇,不肯说一个字。
透过他那双含着情绪的桃花眼,她好像看到了无数隐忍的情绪在翻滚,也看见了她心安所在。
他抱着她回卧室,脱掉有些沾上雨点的风衣,只穿着那件单薄的黑色衬衫,这样坐在她身边。
橘黄色的灯光掉落在他们之间,将他们划归在同一片光圈内。
休养了这一段日子,他的面色看起来好多了,只是消瘦的下巴还是有着明显的棱角。他俯身,扶着她躺下,想为她盖好被子,却在过程中一下子被她抱住脖颈。
她看着他,然后亲了他一下,却亲在了下巴上,谈裕下意识地抬了下下巴,她趁机帮着他抬得更高一些,她往下挪动了下身体,亲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块凸起上。
他的喉结上。
谈裕只觉得喉咙一阵温热,像是被调皮的蝴蝶触角滑过一般,心尖儿颤了一下,整个脊背都跟着僵住,浑身不自在。
瞬间,就被勾起了感觉,动作都滞了一下,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发丝。
正巧,这一刻,外面又是一声惊雷。
她害怕地下意识想要呼叫,却只张开嘴,被他堵住没发出声音,小小的舌尖扫过那里,牙齿也碰到了,咬了一下。
她抖的那一刻,她清晰地听见了谈裕喘了一下。
凸起的喉结在她小嘴中滚动了一下。
然后,她挪开嘴巴,不敢再去看他。
谈裕却是被她刺激得狠了,喘也不敢喘太大声,努力克制,压抑着心中的渴望,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忙。
只低头,狠狠地吻了她好久,久到罗意璇以自己快要气竭了一般。
她紧紧地抱住他,就像是快要溺死的苦旅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亲完,谈裕又将人按回了床上,强势地帮她盖上被子。
“睡觉,闭眼。”
本来以为,他们要做那件事的。
在她又惊又怕的下雨天,做那件事,说不定还很刺激,她有些心痒。
殊不知,其实他比她更想那件事。
但今天,不行。
他哄着她躺下,然后强制地叫她闭上了眼睛。
“等你明天醒来,我就回来了。”
关闭了门窗,拉上了遮光窗帘,他陪着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
跟个小孩子一样,要拉着手,睡觉还要人哄。
等确认她睡下,谈裕才拿起风衣,悄悄动身。
陪着她用了些时间,所以追上何月琼的车费了不少功夫。
路况不好,高速也不宜开得太快,华北一片全部都在下雨。
在这磅礴大雨中,丁芃文亲自开车,谈裕坐在后面,追上了那辆急速行驶的迈凯伦,远远地,在可以看见的范围边缘跟着。
谈裕知道,她一定是开去渝林。
雨一直在下,直到开出华北地区,避开了乌云团,雨才慢慢地消失从头顶天空消失,但往南去,前几日也一直在下雨,高速路上湿滑无比,又赶在深夜,其实并不宜开得太快。
丁芃文开得这辆车,换了防滑轮胎,提前检查好一切的情况下,都要特别小心地行驶。
看得出,何月琼是真的心急了,这一路都没在任何服务站停靠,也没有发现后面有车在跟着她。
谈裕叫丁芃文换了牌照,提了一辆从来没在老宅出现过的新车,她看不出也正常。
何月琼这么匆忙赶去渝林,无非是以为谈裕找到了当年白珞灵车祸真相的证据,毕竟安宁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了,她没办法不忧虑,吓都快吓死了,这些天怕是一个踏实的觉都没睡过吧。
谈裕赌得就是她的心虚,她的按耐不住。
只要她开上了这辆他“关照”过的车,那么这条高速路,就是她永远的不归路。
果不其然,大概在凌晨时分的时候,在离下一个服务站还有一百五十公里的路段,何月琼的车速越来越快,几近要超速的程度。
也就是车速达到顶峰的时候,迈凯伦突然偏离了轨道,在湿滑的高速路面快到失速,完全停不下来。
谈裕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看着那辆车的轨迹,紧张收紧双手,不敢眨一下眼睛,屏住呼吸。
黑色猛兽从失速,再到横冲直撞,最后狠狠地冲出去撞在栏杆上。
因为速度过快,加上没有刹车,冲力巨大,整辆车在撞到栏杆后侧翻了出去,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谈裕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再也不能面如平湖,心跳爆炸。
有关于刚到谈家被何月琼种种羞辱的画面,混杂着白珞灵生前的音容笑貌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刻,他紧紧皱着眉,呼吸变得急促且杂乱。
丁芃文也看见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言不发,只专心开车。
谈裕要做什么,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自归国那一刻起,他这辈子,都是跟着谈裕的人,所以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会尽力按照他的要求做到。
他们的车子减速着,然后一点点靠近侧翻的事故现场。
每靠近一点,谈裕的心跳就更快一点。
黑色风衣的口袋里放着一只打火机。
在近乎与那辆侧翻的车处在同一条水平线的时候,谈裕降下了车窗,顺着茶色玻璃的缝隙向外看去。
黑色的车身因为激烈的碰撞栏杆,前面的车头已经完全变形,整个车体翻滚之后,形成了一个非常奇怪扭曲的姿势。
坐在驾驶位上的何月琼满脸是血,趴在方向盘上,已经晕死过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呼吸心跳。
刺鼻的汽油味飘进来,整个车底已经开始有渗漏。
谈裕看着车里已经被血液掩盖的女人,目光冷漠阴骘,嘴角微微下沉。一手拿着那只打火机,一手紧紧地攥着,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从她身边驶过的那一瞬,他将手里的打火机点燃,甚至都没低头看一眼,抬起手,顺着打开的车窗丢了出去的,准确无误地丢在了侧翻的车下。
动作流畅果断,手起火落,不带一丝游移和拖泥带水。
然后极快地收回目光,升起了车窗。
渺小的火瞬间连成片,火光四起,将整辆车包围,很快燃烧起来,火焰爬遍了整个车子。
丁芃文稳妥地开着车,将这潋滟火光抛在身后。
很快燃烧的火焰将车子吞噬,汽油的作用下,几乎是瞬间爆炸,整个车体被振得离开地面,爆裂地翻滚后,破碎在原地。
这一声巨响,远离的坐在车里的人也听到了。
炸掉的不仅仅是那辆车,是这场掩盖了十年的秘密,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是过去被逼上绝路却只能打落牙齿含血隐忍的种种过往。
茫茫看不见尽头的无人高速路,火光滔天,就像是这荒唐的雨夜里盛开的一场爆裂烟火,凄美又残忍。
谈裕合上眼,将热泪锁在眼眶。
出现在梦里无数次的人又重现在他的脑海里,美丽温婉的女人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干净洁白的像是天使。
女人叫着他的名字,然后笑着,离他越来越远。
十年,白珞灵离开他整整十年。
思念这枚子弹打了一记回旋镖,重新正中在他眉心。
妈妈两个字,永远地落在了他心底。
思念倾泻而出,所有的复杂情绪堆积在一起。
他咬紧牙,克制着不让自己失态在边缘崩溃。
他很少对人讲起他的心事,包括对罗意璇。
他只会默默放在心里,然后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独自承受折磨。
九泉之下,白珞灵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来世,希望她托身好人家,不会再爱错的人,过幸福美满的人生。
下了一整夜雨,气温骤降。
虽然不再打雷滴落雨点,厚重的乌云却始终没散开,透不过半点阳光。
昨晚被谈裕哄睡后,罗意璇便没再醒来,随着雷声的消失,她一觉睡到了天亮。
再睁眼的时候,谈裕也确实如他承诺的那样,回来了。
只是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沉着脸,直接在卧室,背对着她,解开衬衫扣子。
他大概是吸过烟,而且一定不止一支,浓烈烟味,隔得这么远,她都闻到了。
精壮的身体随着衬衫的剥离露了出来,他脱掉,正准备去浴室洗澡的时候,瞧见了她醒过来,正望着他。
他一下子就不想洗澡了,昨晚没做完的事,该做完。
现在新闻还没出来,中间空下来的时间,刚刚好够洗个澡,再与她缠绵一番。
“要和我一起去洗澡吗?”谈裕看着她,淡淡开口。
罗意璇愣了下,不可抗拒地点头。
得到了她的默许,他抱着她去了浴室。
她生理期刚结束,所以他没有往浴缸里放水,而是将她带进了淋浴间。
热水从他们的皮肤滑过,又在脚边炸成水花。
罗意璇受激素的影响,略带渴望,而谈裕在经历了一夜的内心艰难后,也无比渴求一个出口。
他们吻得激烈,热水蒸腾出雾气,模糊了隔间玻璃。
他永远有力气抱着她,将她按在墙壁上,又或是面对着自己。
这一次,没有铺垫,有的只是许久未曾缠绵的急切。
大概,是他们成婚以来,最疯狂的一次,如同末日最后的狂欢,放肆且剧烈。
谈裕不似以往温柔,也没用什么花样技巧,有的只有最原始的冲动。
他一次又一次,不知疲惫,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小名,却只获得了破碎的声音作为回应。
外面又开始下雨,屋外萧瑟寒冷,屋内温暖如春。
雨声,风声,和爱意缠绵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交织叠加,勾得人愈发沉醉迷惘。
等到结束,罗意璇已经几近晕倒般浑身酸软,倒在软绵绵的床上,头发还是湿的。
他抱着她,闭上眼的那一刻,重重地叹了口气。
雨一直下,很快,何月琼出事的新闻占据了各大头版头条。
谈静初夫妇,大房三房两家,甚至是谈正霖都飞了回来,正厅前的院子站满了人,穿着严肃低沉的衣服,打着伞,黑压压的一片。
谈正清和谈敬骁站在最前面,目送着过来报告事故的警察离开。
爆炸和剧烈的燃烧之后,车子只剩下了一个空空被烧焦的架子,完全找不到半点可以调查的线索。
除了谈裕和丁芃文,没人知道何月琼这么晚为什么会从京城跑到高速路上,又是为什么明明车技很好,却遭遇如此意外。
谈裕站在院子里,眼看着警察留下的现场照片和初步报告。
车体已经完全损毁,没有任何可以调查的余地。
意料之中,查无可查。
车行以为修理保养过了,其实被拉去的那一辆是型号配置都一模一样的另外一辆车,丁芃文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就算是谈敬骁想要查,也只能得到车行交上来的检修过,没有任何问题的一纸报告。
那段高速路,并非事故高发和交通交汇点,所以也没有摄像头,谈裕很早就调查好了路上的一切,只等何月琼心虚地自投罗网。
倘若她没有做过亏心事,倘若她没有想要夜半匆忙赶去渝林销毁“证据”,那她本可以继续无忧地做她的谈太太,毕竟那辆车的刹车,不过是小毛病,在市区内限速行驶的情况下,不会有任何问题。
有法律的约束限制,谈裕还真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但她偏偏心虚了,着急了,不仅夜半出行,还把速度开到最快。
当初她企图用一场车祸叫谈裕和白珞灵应不能生还,今时今日,同样的方式,她也自食恶果。
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罢了。
他只是路过的其中一辆车,随手不小心丢掉了自己的打火机而已。
谈裕没有撑伞,站在蒙蒙细雨里,看着那些惨烈的照片,眸光渐冷,面无表情。
人总是得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欠债还钱,杀人自然是要偿命。
遗体已经在大火里化成了灰烬,什么也没留下。
葬礼的事需尽快落实,谈家众人一时都不会离开。
谈静初虽从小受何月琼薄待,深知自己这个后妈是个什么品性,但在看到她落得如此下场时,仍不免唏嘘。
站在黑色的伞檐下,往身侧明渊怀里缩了缩。
明家内里,也没比谈家好到哪去,明渊身为长子,腥风血雨见得也不少,心态上起伏不大,只将谈静初护在怀里,什么也没说。
从院子外回到厅内的时候,谈裕和谈敬骁并肩而行。
眼神交错的那一瞬,是无声隐晦的刀光剑影。
谈敬骁很清楚何月琼曾经做过的事,这些日子他也派了不少人去查,只是没想到自己出了一趟差的功夫,何月琼便遭此意外,他很难不把这事和谈裕联想在一起。
只是,他不会有证据。
一大家子人,折腾到了夜幕降临才散去。
谈正清的身体每况愈下,骤然失去何月琼,虽谈不上多难受,但习惯性陪伴在身侧的消失,还是对他打击不小,一下子就多了几分老态。
谈裕作为现在谈家的话事人,先安顿了众人。
葬礼的事,也交代去办了。
等他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已经几近零点。
超过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他只觉得疲惫。
心头大恨已消,他却没来由的空洞,失落。
踏进房门的时候,灯还亮着。
因着上午折腾得太狠了,刚才便借口生病没让罗意璇去。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目光呆滞,神色惶然。
在听到他进门后,大概缓了几秒,才颤抖着开口。
“你昨晚,到底去哪了?”
第73章 陌生
谈裕去前院正厅的时候,没有带着手机。
昨晚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没关机了,所以放在床头充着电。
谈裕的手机密码对罗意璇是形同虚设的。
在港城的时候,她玩笑着说可以为他腾地方的那夜,他们缠绵的时候,谈裕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指纹输入进了系统,说叫她也好随时看看,他身边是不是有漂亮新鲜的女人。
但罗意璇始终没有查过他的手机。
她始终觉得这种事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谈裕就算是要找,她也拦不住。
今天,她本来也没想看的。
但从谈裕离开不久,他的手机就响个不停,罗意璇还睡着,被吵醒。
接连打了两三个,她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去掐断电话。
困意消失,再也睡不着,罗意璇先是看了看何月琼出事的新闻,心里琢磨着谈家又有的忙了。
重新拿起谈裕的手机准备放回去的时候,她突然起了想看看的心思。
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在外面又娇又软地养了一个,如若是真的,她一定受不了这个气。
她尝试着右手的大拇指按在了手机屏幕上,很快,屏幕便被打开。
她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各个app,正准备点进某个绿色软件,瞥见了一边的天气栏。
大概是关机了刚开也没多久,定位还没切换过来。
她扫了一眼,开始还没当回事,转念才觉得不对。
谈裕昨晚不是说集团有事要去津城出差吗?为什么天气定位上显示并不是津城,而是靠近刚刚新闻上何月琼出事的地方。
她又点进去了信息栏,里面是一个又一个地方提示短信。
基本开到新的交界处,就会收到新的短信,以及路过华北地区,发来的各种雷暴提醒。
去津城,根本不需要走过这么多的地方,更不会开出华北地界。
至于他的轨迹为什么会和何月琼发生意外的路段重合,罗意璇不敢想便已经是脊背发凉。
“不是和你说过了嘛,去津市出差。”谈裕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波折,没什么精神,回来只想休息。
“你骗我!你根本没有去津市出差,我刚刚也打电话给苏窈了,她说你的行程上根本就没有这一项,子公司那边也没有紧急情况。”罗意璇激动地站起来,转过身,拿着他的手机质问。
谈裕知道大概是瞒不了了,但关于自己的谋划,他还是不能告诉她。
谈家的这些破烂事,他不会想让她卷进来。这些恩怨糟烂,她能躲多远就是多远。
否则,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大,谁知道谈敬骁会不会在报复他的同时也牵连上她。
“你为什么会在何阿姨出事的高速附近?”罗意璇见他不回答,心里的那份担忧和害怕越来越多,捏着那部手机的手狠狠用力,想要克制住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
谈裕抬眼看向她,然后朝着她走近,直到站在了她面前。
“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不答反问,罗意璇愣住。
他又紧接着开口,一步步地朝她靠得更近。
“觉得何月琼的意外是我一手策划的?”
“觉得我为了清除异己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他一步步地朝她靠近,她随着他的脚步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一下子跌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仰面看着俯身看着她的男人。
那双桃花眼,说情话和缠绵时永远透着让人着迷的温柔欲望,此时此刻,目光却又如此冷漠阴骘。
罗意璇被他盯得心慌,听着他的话,更是害怕。
从她嫁给他的那一刻,她就深知谈裕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能从谈家这样的虎狼窝里爬出来的人,不长一颗七窍玲珑心,也该是有十八副九曲回肠,商场上人人畏惧的谈三少,怎么会是一个单纯情深的简单男人呢。
可即使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在发现他有远超她预计的城府和心计时,她还是免不了震惊和害怕。
她低估了他的心狠程度,也算错了他的野心和手腕。
他是个可怕的男人,这一点,直到今天,她才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而更可怕糟糕的是,在她发觉这一切前,她就好像,已经爱上了他。
是的,爱上了他。
曾经他问她这句话时,她不知作何回答,只清醒又凉薄地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不,或许那时候她已经爱上了他,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到。
“你你是你做的?”罗意璇不敢放任自己想下去,声音颤抖,背后都是冷汗。
谈裕冷笑了一下,将她笼罩在身下,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凝视着她,并不想否认,反正从某种层面来说,事实也确是如此。
“怎么,你害怕了?当初求我救灵越的时候,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怎么不害怕?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罗意璇怔怔地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此时此刻是那么陌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要去把我的手机定位告诉谈敬骁吗?你很为何月琼的死难过吗?”谈裕看着她,偏执地求问。
他倒是要看看,这一次,她是不是又没心没肺地想要站在别人那边。
“你在说什么啊”罗意璇混乱得厉害,害怕地直往后躲,生意颤抖,显然是不敢面对他。
最终,谈裕放下了双臂,像是已经不想知道答案。
他也清楚,现在的自己,并没什么理智可言,仇恨和偏激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像是发了疯,看见她一脸惧怕惶恐,只觉得嘲讽。
他深吸了口气,转身,一个字也不再多说。
眼见着他抽身,罗意璇却久久未能平息内心波澜。
日日夜夜睡在耳畔,缠绵过交融过的人,原来,从没看清过,也没看透过。
从明荣危机做局斗败谈敬斌,再到卷入何月琼的意外。
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让她感到陌生,琢磨不透,甚至,或许可以用危险两个字来形容。
她感受到了无尽的痛苦和挣扎,因为她已经爱上了他。
来不及,也跑不掉了。
这一夜,厚重的乌云笼罩在老宅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他们背对背而眠,间隔冰冷遥远得如同看不见的深黑银河。
何月琼出事后不久,安宁离开了老宅,依照她的意愿,谈裕没有送她再回渝林,而是将她远送国外,再也不会回来。
何月琼的葬礼办得很大的,凭着谈家的面子,京城上下有头有脸的都来了,文家,喻家,陈家,云家,甚至是以前和谈家打擂台的韩家,都送来了吊唁的花圈。
日子看似在这之后归于平静,谈家维持着表面的一团和气,云想照旧风生水起,雨秩灵越也都行稳致远。
但在罗意璇看来,更像是一场巨大风雨前的短暂归寂。
她和谈裕几乎再没说过一句话,每天处在同一片屋檐下,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像个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谁也没再开口,生怕再开口,便要伤着彼此似的。
罗意璇也不清楚这段婚姻到底还能维持多久,一日赛过一日的心凉。
处理工作的时候,也时常出神。
读书签售会在雨秩和万华的共同操办下,圆满举办。
当日,罗意璇和文时笙都到场了,并排站在大厅的门口。
“雨秩现在承办活动的水平越来越高了,业内可都说雨秩是黑马呢。”文时笙适时开口,微微侧头看向身侧的人。
罗意璇正垂眸看向某处愣神,半天没吭声。
“意璇。”
“啊?”罗意璇如梦初醒般恍惚了一下,“不好意思啊,二哥,你刚才讲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事太多了,累了?”
文时笙说得隐晦,实际谁都知道谈家最近破事一大箩筐,都等着看二少三少的世纪大战。
罗意璇疲惫地笑笑,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上次你托我帮你问罗公馆转手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如果手续办得顺利,应该用不了半个月,你和小琦就能回家了。”文时笙说起正事。
当初罗意璇请他帮忙的时候,他也诧异,毕竟这事谈裕办起来也不难,怎么会突然请他帮忙,若是为了那一片的地有着喻家的关系,那更是应该找谈裕,毕竟喻衍洲和谈裕关系一直都不错。
但她不肯解释,他也只照办,并不多问。
“真的!”
这么多天,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那我们最快,什么时候可以买回来?”罗意璇激动得很,漂亮的杏眼泛起了光亮。
文时笙本来是想让她别着急,走流程需要时间,但开口时,迎上了她期待的目光,在心里想了一圈关系,最快最快,什时候可以办成这件事。
“下周。”
“太好了!那先谢谢二哥,等我们搬回去,我请二哥吃饭!”
“好。”文时笙见罗意璇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也松了口气。
罗公馆在城南,和城北的顺园隔得很远。
在文时笙用了金钱和关系的情况下,那幢庄园最终很快交付到了罗意璇手里。他还找了专业的团队,进行了打扫和收拾。
选了个非常吉利的日子,罗意璇去拿了钥匙。
时隔两年多,她终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承载着她全部美好回忆的家。
丛一和文紫嘉夫妇都过来庆祝,还为她重新拿下罗公馆道贺,备下了丰厚的贺礼。
尤其是丛一那份儿,简直张扬得不行。是从港城特意空运过来的,据说是大师开过光的宝器,一整块盈绿翡翠做的屏风,四边还是黄金打造,豪横得简直是让人咂舌。
“你看,我就说我大嫂家比我们都有钱吧。”文紫嘉看着满眼翠绿,啧啧两声。
“是是是,你说什么是什么。”喻衍洲也不反驳。
城南这边的房地产开发,向来是的喻家占大头,罗公馆这事,还走了一遭喻晨曦的手,喻衍洲听说了。只是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不是谈裕找他来开口,而是文时笙直接找了别人。
这样想着,他掏出手机给谈裕发了个消息。
“你老婆今天回家,你怎么没一起来?”
“怎么样,喜欢吗?”丛一傲娇地扬了扬头,很是自在。
穿着紫色小套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绕着屏风走了一小圈,“我们家老头办得还真不错,这东西,看着确实是个宝贝。”
“喜欢喜欢,谢谢你,文太太。”罗意璇故意使坏,把那三个字叫得很重。
文紫嘉又还在场,丛一不好发作,狠狠地瞪了一眼她。
重新拿回罗公馆,要时间雇佣人来打理,所以还需要一段时间,罗意琦才能搬回来,罗意璇管着罗家现在大部分产业,所以这些事交给罗意琦自己区操心了。
毕竟,就算罗公馆重新弄好,她也不会和以前一样,天天回来住了。
等到把丛一他们都送走,天已经黑了。
罗意璇踱步在她曾经住过的地方,神思惘然,颇有感触。
如今,物是人非,这偌大又空空荡荡的罗公馆,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了。
从前,罗公馆其实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是媒体惯用的戏称,叫城南蔷薇庄园。
因为孟晚清最爱蔷薇,所以罗振烨便为她种满了整个院子。
每到五月,蔷薇爬满楼阁,鲜艳热烈,宛如童话世界。
如今,房子易主两年,那些蔷薇花也都死掉不在了,只留墙面上枯死的藤蔓。
独身坐了很久,罗意璇才惆怅失落地起身准备回去。
从城南到城北,路途不远,虽说两家都地处繁华之地,但中间也难免会遇到一些胡同小巷。
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车便熄了火。
估计着是车胎爆了,罗意璇无奈只能下车查看。
推开车门走下来,她刚才走到车前,低头想要查看,就听见了身后幽深的巷子里有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去看,还没等看清月色下是什么人,便被快速移动的几个身影包围。
紧接着,胸口传来了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
她颤抖着低下头的,看见了胸口上明晃晃地插着一把刀子。
第74章 大雪【重修】
鲜血瞬间喷涌出来,近乎是顷刻间就染红了她打着漂亮蝴蝶结的白色丝绸上衣。
那种剧烈到简直无法承受的痛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那些人影闪走,却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
幽深空无一人的偏僻巷子,夜色深沉,四下安静得让人心慌。
痛到完全没力气抬起胳膊去捂住胸前的伤口,罗意璇只觉得被插入刀子的地方一直有滚热的液体往外冒,眼前越来越黑,最终站立不住,狠狠地跌在原地。
冰冷潮湿的地上,她痛苦地挣扎着去打开车门,手机还在车上。
平常如此容易就能打开的车门,在此刻难如登天。
她用尽全力,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艰难地将车门打开,却因为没有使出足够的力气,被摇摆不定的车门夹了一下手,指尖瞬间被青紫。
但手指的痛,比起胸口的痛,现在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她费劲最后一丝力气,从车上拿下了手机,拨通了谈裕的电话。
第一次,并没有被接通。
绝望占据了她跳动得越来越缓慢的心脏,她一下子有了想哭的冲动,痛苦地看着手机屏幕。
她不知道谈裕是不是故意不接的,还是真的在忙,没有看到。
他不会真的,不接了吧。
直到她又颤抖着拨出去了第二次。
谈裕刚刚开完会,从苏窈那里拿到手机。
“喂”
冷战良久,这是他们这么长时间的以来,第一次交流。
谈裕捏着手机,耳朵贴近话筒,也跟着紧张起来。
没人应声,他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你在听吗?”
“救救”
也不知道为何,罗意璇使劲了全身力气,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谈裕发觉不对,往办公室走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什么不好的想法和画面都冒了出来。
“罗意璇,罗意璇!说话!”
他着急地继续喊了几声,对面都没有完整的字句来回应,他一下子慌了神。
鲜血一直在往外流着,罗意璇的意识越来越薄弱,感觉浑身上下的热气和能量都随着哗哗往外冒的血液给流光了。
她努力对着手机发出碎片一样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和呼吸道,一句完整的话也讲不出来。
“你是不是不能说话了?”
“嗯嗯”她挣扎地叫着。
谈裕什么也顾不上了,从苏窈手里拿上车钥匙,直奔电梯,一边跨步,一边重复。
“别动,你别怕,我马上过来,别怕!”
罗意璇这辆车,在准备买下来选配置的时候,谈裕就叫人当着她的面装了行车记录仪,一直都没派上用场,现在倒是用上了。
谈裕拿着手机,很快定位到了她的位置。
巷子离云想并不近,听着她的声音,已经几近快要失去意识,他怕等她赶过去,就来不及了。
赶紧叫一边的苏窈打了急救电话,自己则始终没有挂断电话,一直贴着话筒拼命地同她讲话。
“罗意璇,你坚持一下,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了,再坚持一下,千万别闭眼。”谈裕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完全失了理智和冷静,双眼死死地盯着电梯下降的屏幕,不停地重复着她的名字,叫着她,试图让她不要睡过去。
罗意璇听着那些急切的话语透过话筒传到耳边,她回应不了,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痛苦的喘息。
救护车已经在去的路上了,谈裕亲自驱车,发了疯一样将油门踩到底。
一路上,红灯他也不敢停下来。
黑夜里,银色猛兽肆意横行在拥挤的马路上。
前面又死死堵住,谈裕已经急得快要在崩溃边缘,用力锤了两下方向盘,一分一秒都已经忍耐不了。
他实在是太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弱,现在连咿咿呀呀的回应都要没有了。
“你还在听吗?绾绾,绾绾!”
他叫着她的名字,快要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已经快从呼喊变成了哀求。
“你出一点声音好不好,好不好?我求你了,别睡,别闭上眼睛”
可无论他再怎么叫她的名字,再怎么言辞恳切,对面都不再有回应。
心像是被剪碎了,一片一片地血淋淋地痛,飘在空中,被风凌迟得难以忍受。
谈裕用尽力气地捏着方向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路况上,恨不得当下就生出一双翅膀,飞到她身边。
忘记了争吵,忘记了冷漠,忘记了所有。
就在这一秒,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
她或许,真的要离他而去
他面对不了,承受不起。
快要到巷子口前的那个十字路口时,谈裕看见了赶过来的救护车。
晚高峰车流拥挤,即使交警已经在尽力疏通,救护车还是在后面过不来。
谈裕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从车上下来,跑向巷子。
月色朦胧,星子眨着眼,今夜好冷好冷。
簌簌的风声从耳边掠过,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巷子,跑向她。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他怔住原地。
亮起的车灯混杂着月色破碎的光影尽数落在她身上,血液不断从刀子插在胸膛的缝隙里渗出,血液将她整个胸口都打湿,看着分外惨烈。漂亮的人几近昏死在车边,面色惨白,就连脸颊上都落了几滴喷溅出来的血滴子。
她咬着下唇,痛苦到失去了意识。
视觉上的巨大冲击,谈裕的世界有足足几秒都是完全空白的。
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人,是她。
他冲过去,在看清她的模样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意识已经在模糊的边缘,罗意璇只觉得自己好冷好冷,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她像是掉进了冰窖,双手已经再抬不起来。
那种痛感从极具强烈到慢慢开始感知不到,她好像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感知能力,听不见太多声音,也再睁不开眼睛,只皱着眉毛,痛苦地挣扎。
甚至,她觉得自己好像到了所谓濒死的走马灯环节。
她看见了爸爸妈妈,看见了大哥,看见了好多好多人,看见了许多许多的过往。
她往前走,前面是光亮一片,没有尽头。
只有一个渺小又朦胧的声音在身后有一直呼喊她的名字。
绾绾,绾绾
再然后,她见到了眼前的光熄灭,再费力撬开眼皮的时候,她看见了熟悉的脸。
那把刀横亘在他们之间,谈裕伸手盖住,死死按住,阻止血液的继续外涌,用了力气,甚至在盖住她胸口时,手握住了刀片的尾巴,虎口和手心瞬间被利刃划破,两人的血交合在一起,红得眨眼。
“没事的,没事的,我来了你再坚持一下。”谈裕捧着她的脸,颤抖着声音。
她看着他,眼睛已经睁不开,只有微弱的缝隙在勉强撑着,微微张嘴,很努力想要回应谈裕,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点滴的血液从她的口中喷了出来,每一次呼吸,她都像是被死死呛住了一般,咳着血滴子喷在空气里又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被血气封住喉咙。
也不知道那把刀到底插在什么地方,损伤了她的什么器官,她就是发不出声音,也获取不了氧气,无论是用嘴还是鼻子。
他眼看着着她憔悴,失去最后一丝活力。
杏眼合上,苍白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像是没有了生气,睫毛覆盖在眼下,胸膛也不再起伏,呼吸微弱得好像死了一般。
救护车迟迟进不来,谈裕等不了了,他将她抱起,拼命地往外跑。
什么也想不了,只是抱着她,用尽所有力气。
和她一起上救护车的那一刻,谈裕雪白的衬衫已经染成了一大片红。
医护人员迅速从他手里接过了罗意璇,开始展开急救。
他坐在一边,耳边是杂乱的人声和呼啸着的鸣笛。他看着他们给她带上氧气面罩,她白嫩的脸上满是血污,像是个破败的芭比娃娃一样,可怜兮兮。
他攥着她已经冷下来的手,在上救护车的这一刻,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张口,却在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眼泪先滚落了下来,狠狠地掉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巨大的惶恐,像是惊涛骇浪般将他吞噬干净。
“我们不离婚,不离婚”
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执念一般。
他很后悔,后悔那天在她求问的时候,没有回答她。
这一路,从巷子到医院,再到手术室,直到她被推进去。
谈裕站在那扇手术门前,双目凝视着那盏灯。
手上的刀口哗哗地流着血,滴落在地板上,他的额角是因为狂奔和紧张留下的汗水。
向来矜贵自持,八风不动的男人,如今神情散乱,双目猩红地伫立在原地,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他是从不许愿的,整个谈家谁都知道。去年生日,是她端来了生日蛋糕,他才有了想要许愿的冲动。
他向来相信人定胜天,现在,却痛恨自己无用至极。
生平第一次,他虔诚地祈求和发愿。
没有禅意焚香,没有香火萦绕,甚至没有祈求的对象。
他缓缓跪下来,就跪在手术室门前,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滚烫的液体,身上是她献血染红的衬衫,平日里挺拔俊逸的男人,此时此刻看起啦i时那么无助,那么脆弱。
他向漫天每一个神佛祈求,求求他们不要让她出事。
他是那么怕失去她,怕她出事,怕到难以承受。
如果她能不出事,他愿折寿十年,二十年,哪怕现在就让他去死。
漫长的等待,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寂静深夜,只有他跪在原地。
即使他瞒得她严实,一丝一毫地都没让她卷进谈家争斗里,但到底还是牵连了她。
他都不用去查,就知道,一定是谈敬骁动的手。
当面斗不过他,背地里就下如此狠手。
那把刀子插进了罗意璇的右肺,由于没得到及时的抢救,流了太多的血,拔刀的时候又伤了大血管,血液如同泉眼一眼喷了出来,血氧飞快地往下掉,体温骤降。
抢救手术整整进行了几个小时,医生再出来的时候,谈裕只觉得好像是要宣判死刑一般。
他努力抬眼,模模糊糊地听清了对面医生的话。
“刀伤了右肺,损伤了大血管,而且病人送来的时候失血过多,虽然已经拔刀进行了修复手术,但病人还没脱离生命危险,要送ICU观察。”
听到她命暂时保住的那一刻,谈裕只觉得心一下子从高空坠落,落那一下,一下子没适应过来,心有余悸到撑着地面的双手都在打颤。
脊背和手心全是汗,极度紧张和恐惧惊吓之后。
倔强坚持了一晚上,他终于得以喘息一口气。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呼吸着氧气,抚慰着那颗心脏。
她还活着,还活着
这一夜,寒潮来临,气温骤降。
京城好像一夜之间,就迎来了冬天。
隔着玻璃门,谈裕守了她一整晚。
那个困扰他好久的问题,他大概想清楚了。
无论怎样,他都不能没有她。
他爱她,这辈子,无处可逃。
如果没有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义。
对于失去她这件事,他承担不起。
可是,他的身后是整个谈家,连他自己都步步在刀尖儿之上,更何况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她本无需遭受这些,却还是因为他受到了牵连。
今日是他赶到了,那明日呢?
如果今天他到晚了一步,如果今天没有那台行车记录仪,她该怎么办?
她会绝望地躺在那条逼仄冰冷的巷子里,眼见着自己鲜血流干
他不敢想,只要一想到,就爬得要命。
即便是他放弃云想,谈敬骁会放过他们吗?
他撒手不管,就算离开谈家,带着她离开京城,谈正清又会放过他们吗?
商场沉浮这些年,树敌无数,京城这么大,但凡他失去依仗,他还怎么能护她周全?
是不是,只有让她远离他,让她彻底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她才能平安。
谈裕陡然觉得很无奈,甚至是无助心痛。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好好的。
躺在各种机器作用下的人,面白如纸,安静地睡着,那么安详,像是个漂亮的小公主一般。
隔着玻璃,又很远,有些看不清,更不能抱一抱她,碰一下,都怕她会碎掉。
手机在响,谈裕接起来。
“三少,查清楚了,是何家的人,在少夫人回家的路上等了不少时候了。人已经找到了,要带回老宅吗?”
“不用,随便找个地方,我马上过来。”
虎口和手心很长一道刀疤,谈裕甚至没做处理,握住的白色手机都染上了血色。
他挂了电话,最后看了一眼里面躺着的人,然后转身离开。
用不了多久,罗意琦他们会赶过来。
他把车开得飞快,脑子里思绪乱飞。
京郊的一处工厂,丁芃文已经带着人等在那。
天微微亮,东边泛起灰蓝色的鱼肚白。
谈裕下了车,顺手拆开了带血衬衫领口的扣子,手上没来得及处理的血口子狰狞吓人,手里是昨日插在她胸口的那把刀,他找医生要了回来。
他什么也没说,绕着那几人走了一圈,抬脚猛地将人踹翻在地,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最终目光落在中间的男人身上。
“是你动的手?”
那些人是何家的人,自然也是谈敬骁的人,做这样的事前,便想好了死路,自知落在三少手里没什么好下场,嘴硬并不开口,被人压在破旧箱子上,梗着脖子。
谈裕也用不着听他说话,沉默了几秒,低头看向手里的刀,使劲儿拨弄着刀在掌心转了一圈。
猛地俯下身,手起刀落,将那把利刃插在男人的手心。
力气太大,又准又狠,刀尖刺穿手掌,直接插在了箱子下。
男人痛苦的哀嚎回档在工厂里,谈裕置若罔闻,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当即就将这些人千刀万剐。
“给滚回去告诉谈敬骁,动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我又不在乎,挑衅我没用,直接冲着我来真的!”
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冰冷凶悍,目光如炬,像是要把人穿透了一般。
撂下了那把刀子,谈裕转身,不再回头。
“把他们塞回何家,就扔在大门口!”
说完,上了车。
丁芃文神色不改,很快应声照办。
医院这边,罗意琦接到电话,赶紧放下手头的事赶过来。
不出一日,所有人都在新闻上看见了消息。
ICU病房前,站满了人。
谈静初,丛一,文紫嘉都过来了。
谈裕又折回医院,私下问过医生,没再露面。
索性,在ICU挣扎了三天,罗意璇的各项生命体征日渐平稳,脱离了生命危险,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睁开眼,她第一个人看到的是罗意琦。
“姐,姐你醒了!”
罗意璇还不能说话,茫然地看着白茫茫的病房,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谈裕的身影。
她记得,昏迷之前,她是在他怀里。
具体经历了什么,她已经快要记不得了,只知道有人捅了她一刀,她流了好多好多血,说不出话来。
她逐渐清醒过来,医生也检查过了,暂时没有什么问题。
好在,虽然伤了肺,但送来的还算及时,命保住了,只是好一段日子,都要养着了。
伤她的人,听罗意琦说已经被抓了起来,警方判定是酒后闹事。
她看过了照片,确定不认识他们。
在医院一住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很多人来看她。
丛一,文紫嘉,文时笙,甚至是韩颜月。
但唯独,她一直都没再见到谈裕的身影。她也没有收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电话,甚至是一句微末的关心。
只见到围绕在自己病房门前,日日出现的黑衣保镖,和偶尔现身的丁芃文,以及每日三餐都围着她转的于妈。
刀口日日都在疼,加之天气冷,受伤之后免疫力继续下降,她一到夜里就会发烧,浑身滚烫,怎么也降不下来。
她又不让任何人陪着,一到晚上,连护工她都不叫留下,只一个人躺下,固执地看向窗外。因为伤了肺叶,所以术后她咳嗽得很厉害,每咳嗽一下,胸口的伤口都像是刀割一般。
生理上饱受折磨也就算了,最难捱的,是心理上的难关。
她不明白,她生死边缘挣扎一遭,谈裕怎么做到如此,不闻不问,对她完全置之不理。
难道,他已经一点都不在乎她了吗?甚至到了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的地步了吗?
独身休养的这些日子,她渐渐地知道了,或许,他是在无声地回答她。
他们之间,真的完了。
躺在病床上,她痛到无法入眠,每每想到谈裕,就难受得厉害。
她想,或许他们,真的需要好好地面对面聊一次了。
不管是结束,还是继续,总要有一句话吧,总是要有一个最终的结果吧。
这样不清不楚,把她一个人丢下,算什么呢?
又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希望呢。
她还是想想努力一下。
起码,在结束前,也把那句“我爱你”亲口告诉他。
带着这一点点希望,她熬到了出院的日子。
这是他们不曾见面的第二十天,她很想他,她都快要忘记他的声音,也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
那晚下了一整夜的雪,清晨时拉开帘子向外望去,整个京城白茫茫的一片,童话世界一般。
vip病房的走廊少有人走动,保镖日夜守在她门前,整个顶层安静得好像掉根针都能听到。
护士给罗意璇的刀口换了药,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刀口还没完全愈合,暂时还不能拆线。换药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眼,很丑很丑的一道疤,烙印在她白皙漂亮的胸口上。
她下床,这些日子很少走动,感觉就连四肢都要退化了,落地的时候,觉得头重脚轻,轻飘飘的。
丁芃文很早就带着人在病房门口等她,既不送她回京郊,也不送她回老宅。
“少夫人,我送您回罗公馆。”
“怎么?我到底还是谈裕的妻子吧,他现在连见我一面的功夫,都没了吗?”罗意璇已经不意外了,抬眼看着丁芃文,口气很冷,“你去告诉他,我要见他,今天就要见他。”
“我还是送您回去吧”丁芃文为难。
“倘若我今天,就是要回老宅呢?一定要见到他呢?你能替他把我困死在这吗?”罗意璇微微启唇,目光看向挪开,看向某处,说的每一个字,都好难。
丁芃文没办法,只好让路。
她坐在温暖的车里,裹紧披肩,还是冷得厉害。
大难一场,还没有完全痊愈的身体,尽管车子已经开得很稳了,但每停一下,颠簸一下,都拉扯得她刀口疼痛异常,惹得她隐隐皱眉。
鬼门关走一遭,她憔悴得吓人,本就雪白的皮肤又添了些病态,她看着窗外的车景,心孤独地打圈。
心里有关希望的火越来越渺小,她好像不用到老宅,不用再见到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但她始终不能忘记和忽视,那一晚,在救护车上,她双眼朦胧中,明明听见他不停地许诺。
他说不离婚。
为了这一句话,她宁愿再试试。
万一,万一还有一丝可能。
她抬眼看着厚重的乌云,和飘落的雪花,拽着雪白羊绒绢花披肩,想要让自己抖得不那么厉害,但总是徒劳,这一路,她都难受着。
车稳稳地停下。
罗意璇走下来,抬眼看了看这熟悉的大门。
她还记得去年春天,她站在这时,满心的惶惶不安,他就在她身后,带着戏谑笑意。
当时觉得厌烦有被羞辱到,此刻竟觉得也是可贵,毕竟那时他们还说话,还玩笑,他还看着她,眼里只有她。
一切的一切,无论是温柔缠绵,还是挑逗争执,好像都还在昨天,那样鲜活,历历在目。
明明好像相爱过,好像很深刻地交合过,为什么走到了相对无言这一步。
她在雪里站了好久,直到雪花飘落在她乌黑的发间,留下了痕迹,才肯走进去。
一进门便看见了那辆眼熟的银色保时捷。
大概是着急,都没停到地库里去,就在正院的树下,应该是一会儿便要离开。
他在老宅,她便也不想等了。
如果这就是结局,那便痛快一点吧。
冒着风雪,她拖着还没好全的身体走去正厅。
下了一晚上的雪,院子里都是积雪,还没来及清扫。
罗意璇走了侧面的石板路,去到正厅门前的时候,还未推开门,便听见了有声音传来。
是谈裕。
“你不会真的觉得,你动一个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的女人,就能让我害怕吧?”
第75章 击溃
脚步停滞在门口,罗意璇不敢再迈步,并不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话音落下没多久,厅内又传来了声音。
“可有可无?真的是这样吗?外面的媒体可不是这么写的。”
谈敬骁并不相信,但他派出去的人,也确实告诉他,谈裕这些日子,都几乎没在医院出现过。
可若是不在乎,为什么帮雨秩转型,为什么带灵越开发决战黎明2,又是为什么豪掷千金帮她拿回珠宝行,宠溺她到天上去?
“二哥,你我生在谈家,应该很清楚吧,外人能看见什么,完全取决于我想让他们看见什么,你也当真?”谈裕手捧着白玉茶盏,双腿迭起,低头闻了一下茶香,轻啜了一口,“我没记错,二哥和moon酒吧的头牌也风月纠缠了好几年了吧,你对她,不也很好吗?但若是爸让你另娶他人,你会不娶吗?”
谈裕这话倒是不假,京城这些个豪门望族的公子少爷,谁还没几个相好的,谁还没有几段风月韵事。
玩归玩,闹归闹,就算是过心,也长久不了。
生在这种富贵之家,尤其是内斗如斯的谈家,凉薄心狠是长在骨子里的,并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放弃该有的利益。
“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满京城的千金小姐,怕是都很难找得出比她出挑的吧,就单单为着这张脸,一掷千金又何妨呢?怎么?这样的女人,只许大哥喜欢,我不能感兴趣吗?”
谈敬骁没料到他讲的话,微微抬眼,不动声色,搭在椅子边的手收紧,骨节泛白。
“兴趣我是有的,我当然可以宠着她,不过就是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儿,我想怎样,便怎样。但是她和谈家比起来,孰轻孰重,我有数,二哥心里也有数。罗家东山再起,自然也是今时不同往日,我暂时也还没到如此山穷水尽需求别人帮衬的地步。没了她,我身边照样不缺讨好我的女人。”谈裕笑了笑,满脸的闲散不在意,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目光投向谈敬骁,“你用这种办法,那也实在是忒没趣了,几年不见二哥的手段也真是有点捉襟见肘了,如果你这觉得有用,那继续就是了。”
谈敬骁抿了下唇,心里惊讶,但面子上照旧波澜不惊,只暗暗客气笑了下,“三弟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弟妹和丛文两家如此要好,自然是没人敢动她。”
“二哥不就是想要京北那块地的项目嘛,给我直说啊,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谈裕将话挑明,但也没有全部说出来,留了一部分在心里。
他知道要京北那块地,只是谈敬骁计划的第一步。他的目标是整个云想,是谈家掌权人。
还没坐在他这个位置,他变得下此狠手,若真叫他得了谈家,还怎么得了。
越是平静的水面之下,越是如此暗波汹涌。
两人都没放什么狠话,反而是不急不缓地打着太极,在试探,在等待。
谈裕听了谈敬骁的话,不肯定也不否定,话锋急转直下,瞧了瞧外面的雪,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茶台,“这个时节的龙井味道已经飘了,二哥等等?我叫人换太平猴魁?”
“不用了,三弟自己慢慢享用吧,我还有事。”谈敬骁客套拒绝,起身离开前,缓缓开口,“京北那块地,昨日我已经和爸说过了,承接工程的公司是他的老朋友,项目给我做,三弟大可放心,也可以腾出时间好好地陪陪弟妹养身体。”
谈裕安然地坐着,早就料到了谈正清这样做,神色未有太大起伏。
正厅的门被推开,寒风猛地灌进来,裹挟着杂雪。
谈敬骁离开,瞥见了门口站着的罗意璇并未说话,无视着走开。
檐下暴雪,也不知怎的,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竟这样大。
谈裕抬眼望去,同时看见了站在门边的身影。
他心当即一沉,眼见着她一步步地走进来。
面色发白,身上还裹着披肩,长发柔顺地随变地绾在脑后,额前是两缕落下的碎发,整个人更添了几分憔悴。
她踏着印花地毯,朝着他走来,直到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看着坐在面前的人,眉心微微皱了一下。
“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发问得很平静,口气甚至可以说是温柔,闪着波光的杏眼看向他,尾音略微有些颤抖。
谈裕紧紧地捏着手心,面上努力维持着浅淡的神色。
谈敬骁前脚刚走,殊不知是不是还在外面听着,就算他没有,这里是老宅,又是在正厅,并不在自己的院子,看不见的地方,谁又知道还站着多少谈敬骁的人。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或许都在被监视的范围里。
他才好不容易让谈敬骁有些相信,他是不在意她的,如此一来,岂非要前功尽弃。
绝对不可以!
他就算是派了保镖日夜守护她,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总不能真的将她囚禁起来吧,他总有看不住,照顾不到她的时候。
既然谈敬骁可以看到,那索性就看个彻彻底底,让他真的相信,罗意璇在他心里不过是个普通女人。
“绾绾,这很重要吗?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戏谑地笑笑,一副挑逗模样,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跟我睡的时候,你不高兴吗?”
“你别这样叫我!”罗意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谈裕说的话,是那样难听。
门未关,身后是不断涌进来的汉寒风,她只觉得脊背发凉,勉强站在原地。
“所以,都是假的你说让我等你是假的,说我们要好好过下去是假的所有的所有都是假的对吗?”罗意璇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她实在是想不通,“那为什么要帮灵越和雨秩,为什么帮我拿回蔚璇,为什么”
为什么对她那么用心,为什么小心翼翼地照顾呵护她,为什么让她觉得,他是真的爱她
“为什么?你是不是忘了,最开始是你来求着我救灵越的,现在你跑过来问我为什么?”谈裕起身,离开椅子,往她身前走了两步,像是在审视一般。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求我,我随手可以做到的事,你因此感恩戴德,摇尾乞怜。因为你这张脸漂亮,我喜欢这样的漂亮,我想要占为己有。罗意璇,你怕是忘了吧,曾经你高高在上的时候,是怎么羞辱我的?怎么?如今,换我在上,你在下,你受不了了?”
他就站在眼前,所以说得每一个字,她都听得那么清楚。
字字句句,都像是利刃一半狠狠地戳在她心上,简直比当日在巷子里插进她肺里的那一下还要疼上千百倍。
她看着他,以为这已经是他无耻狠毒的下限了,却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他的心狠程度。
接下来他说出口的话,才是让她彻底崩溃。
“帮雨秩和灵越对我来说不过是顺水推舟,我很会哄女人,结婚前,媒体报道的那些,你没看到吗?我就是享受这种被你仰视依靠的感觉,就是喜欢看你低头,看你从以前鄙视我,厌恶我,到不得不恳求我,怎么了?不行吗?”
“玩玩而已,你当真了?”谈裕一鼓作气,将那些决绝到极点的话全都讲完。
还没缓过来,一记耳光迎面而来。
罗意璇完全失控,顾不得刀口还没恢复,抬手狠狠地给了谈裕一巴掌。
那一下,她用尽力气。
手落下的那一刻,她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清脆的巴掌声,缓缓回荡在空旷的整个厅内。
夹杂着外面咆哮如猛兽的风声的,灰白得如同末日尽头。
罗意璇倔强地站在原处,被这样的寒风吹得发抖,快要站不住。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些话是谈裕说出口的。
玩玩而已,她却当真了。
她却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他,甚至这些日子还在拼命想着怎么告诉他,其实,她爱他。她学会了做他喜欢吃的菜,记住了他的习惯和偏好,尝试着关心他。
她还在想,他们是不是真的还有可能。
简直是个笑话!
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着被圈养的金丝雀儿,在充当着跳梁小丑的角色。
这近两年的情爱与时光,情深似海,温柔缱绻,落到今天,竟然只是一句,玩玩而已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心脏骤然炸成碎片,脑中的世界顷刻毁灭崩塌,她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谈裕看着她的反应,那种肉眼可见的悲伤,心也在滴血,却只能强忍,忍到他将手心的刀口戳破,血染红了手心,却不能表露出任何情绪。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决不能破功和反悔。
“你难道不需要我吗?无论是生意上,还是在床上,我们这样各取所需,不好吗?”谈裕舔了舔红起来的嘴角,不在意地笑了笑,跟看逗弄着的小猫小狗一般。
“闭嘴!”罗意璇再也不能听下去了,她爆裂地开口。
风更大了,胸口疼得好像快要死掉。
眼泪被她努力锁在眼眶里,固执地不肯再掉下来。
她看着他,心痛到某个顶点,目光悲拗,呼吸乱得一塌糊涂。
“谈裕,你就是个混蛋!”
她近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绝望又痛苦。
他曾抱着她温柔耳语,也曾在无数个缠绵夜将她送上欲望享受的顶峰。
他救她于水火,然后又在她以为得到救赎的时候,推她下了深渊。
一切,不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一场梦罢了。
罗意璇绝望地后退了几步,再也不敢去看他。
在原地,大概几秒之后,她最终无望地合上了眼,转身的那一刻,任由眼泪横流。
她再不敢回头,跃入了风雪里。
他站在原地,眼见着她的身影缓慢挪动出正厅,又淹没在无尽的风雪中,直到消失得再也看不见。
手心里,是被染红的血迹。
谈裕狠狠地皱眉,只要一想到刚刚她那种悲伤到绝境的目光,就难受得厉害。
他知道,这一次,他真的伤到了她了。
但,没办法
谈家的形式,甚至容不得他提前跟她通气,就算有找个时间,他也不能。
但凡叫谈敬骁敲出破绽,叫谈家的人知道他有这样一个软肋,那以后别管是捅刀子还是出意外,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为任何一件事,受到伤害。
现在的她没有强势的家族做依仗,实在是谁都可以动她。
商城纵横这几年,虎狼窝一样的谈家摸爬滚打过来,他从没觉得自己怕过什么。
如今,他承认,他怕了。
他不敢拿她的生命安危去赌,所以只能选择用推开她的方式,先保住她的命。
伤心,总比伤身要好吧。
等真的熬过这段时间。
他一定,一定会好好跟她解释。
所有的话,都不是他的本意。
视线里已经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只徒留白茫茫的一片。
进了冬天,顺园里万紫千红都失了颜色,唯有竹林和松柏还绿着。
石板路上没有了青苔,潮湿被寒冷所取代,京城的冬想来如此的难熬,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
罗意璇从正厅出来,走出前院,艰难地穿梭在风雪里。
刚刚那一巴掌,她抬手抬得又急,那一下之后,她直觉胸前的刀口裂开,疼得她当即就冒了冷汗。
她低头看了一眼羊绒披肩下的丝质布料,隐隐有红色的痕迹渗漏出来。
好疼
可再疼,也没有此刻的心疼。
谈裕讲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残酷,她无法承受。
可是,她竟也找不到任何语言去反驳。
因为谈裕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从一开始,她就是为了罗家,为了灵越才愿意嫁给他。他们本来就是形式婚姻,或许也是合拍的□□关系
没错啊,都没错啊。
错就错在,她爱上了他。
一想到这,她就难受得快透不过气,她死死地捂住了受伤的胸口,也捂住了那颗心。
努力让自己不要崩塌,走回他们的院子。
她没有别的念头,她只想离开这。
再也,再也不要见到他。
第76章 两端
跌跌撞撞回到罗公馆的时候,风雪仍未消减。
罗意璇在外面站得太久了,头发和肩膀落了太多雪花,化成一片水渍之后,将她乌黑的发丝打湿。
罗意琦在忙灵越的事,这几天出差,不在京城。
罗公馆的佣人阿姨都配备得差不多了,整个庄园也逐渐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住人正合适。
蕊姨是从小照顾罗意璇长大的,当年遣散罗家众人的时候,她本是要留下,但罗意璇不答应,便只好跟着大家一起走了。现在重新回来,一应工作自然是的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瞧见罗意璇失魂落魄地进来,赶紧迎了上去。
“小姐,您怎么了?”
罗意璇强撑摆摆手,双目无神,身上披肩滑落,露出里面的丝质米色衬衣,胸口上的点点血迹露了出来,吓了汪蕊一跳。
“刀口是不是裂开了,您快上楼,我帮您处理一下,不行我赶紧叫吕管家叫车去医院。”
罗意璇几乎是被汪蕊半推半就着上楼的。
整个西小楼,都是她的地盘,以前从不觉着空荡,甚至还觉得不够,现在再回来,却有着百般不适应。
厚重的白色纱布被拆下来,刀口暴露在空气中。
很冷,尽管整个罗公馆都有地暖,屋子里还开了空调,空气碰触到她的皮肤时,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姐,刀口有些裂开,流血了,我帮你用棉签擦干净,然后重新包扎一下吧。”汪蕊心疼地看着罗意璇红肿的刀口,“您先躺下。”
整个处理过程汪蕊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免不了皮肉疼痛。
罗意璇安静地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耳边全是谈裕说的那些话。
她巴不得胸口的伤再疼一点,这样她或许就感受不到心脏刺痛。
因为伤口还没结痂愈合,暂时不能碰水,所以不方便洗澡。
汪蕊打了热水,用热毛巾一点点帮她擦干净了身体。忙完,她低声询问罗意璇要不要吃点东西。
罗意璇摇头,只说自己想睡会。
汪蕊离开后,整个主卧套间只剩下她一人,空气里浮动着很微小的尘埃,四周安静得不像话。
她躺着,没合眼,眼泪就从眼角顺着流淌在枕上。
她想起了刚刚离开谈裕院子时的情景,她本是想收拾下自己的东西,可到了那片熟悉的空间,她竟不知道要收什么。
“秘密花园”里的东西都是他买下来送给她的,她从头到脚,从出席晚宴穿得高定礼服,佩戴的珠宝首饰,再到贴身穿着内衣内裤,甚至是生理期用的卫生用品吃的止痛药,都是他准备的。
他把她娇宠得如同公主一般,但落在他口中,竟然是是笼子里金丝雀。
她连想要收拾下离开,都没得收拾。
能拿走的,只有红色的,那本属于她的结婚证。
她翻开抽屉,将它找到,同时也看到了那封去年他生日时,她亲手为他写的一封情书。
扉页还没泛黄,上面的笔迹依然清晰着,熟悉的话语铺陈在眼前,她捕捉到了他补上的那一句。
“Your number was up the first time I met you.”
第一次遇见我,你就在劫难逃。
她哑然失笑。
在劫难逃,好一个在劫难逃。
想起自己写这封情书时的种种情感和希冀,她只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她说希望他是她贫瘠土地上的最后一多玫瑰。
不想玫瑰尚未盛开,玫瑰的刺便狠狠扎进了心里。
她用力撕碎了那页纸,同时也毁了那本结婚证。
撕不碎,便拿起了一边的剪刀剪碎了,碎片散落了一地。
和他结婚,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她什么也没带走,只拖着还没痊愈的身子和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离开了他们的院子。
困意和疼痛席卷着她的身体,可她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始料未及被击垮了。
风雪越来越大,今年京城第一场雪,就下得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三少,少夫人已经离开老宅,回罗公馆了。”丁芃文在回云想的路上和谈裕说着。
“嗯。”谈裕敛了敛神色,大概也才到了她生气离开,“叫人盯着罗公馆,动作小心点。”
“好的。”
京北那块地的项目,已经被谈正清许给了谈敬骁去做,他打的什么主意,谈裕很清楚。
两个人都拼命地瞄着继承人的位置,便会都分外努力地为云想,为谈家创造利益。有谈敬斌的前车之鉴,把谈家搞进去的事不会再出现,剩下的只有好处,谈正清自然乐观于此。
这些,谈裕都明白。
但,没有办法。
谁让他身上流着谈正清的血,生在了这样看似钟鸣鼎食,富贵无边,实则冷漠残酷,穷尽心力的家里。
“嘉林医院那批仪器,明家点头没?”谈裕疲惫地无声叹了口气。
“还没,明家大公子还没松口,要不要让小姐去说说?”
明家的情况也没比谈家好多少,谈静初嫁过去本来就是斗一大家子人,她又是明渊的妻子,帮着谈家说话,怕也是不好开口,谈裕不想叫她为难。
“去叫苏窈约明渊的时间,我来和他谈。”谈裕子心里有数。
“好的。”
晚上原本就订好的应酬,谈裕着急赶过去,还没等坐下,就是连着几杯烈酒。
他酒量很好,即便是喝得不舒服也不会耍酒疯,顶多只是头晕行动不便。
白日里说了连篇的违心话,晚上空腹喝大酒。
她或许崩溃了还能放肆地哭一场,他却是要时刻保持清醒,再难面子上也要强撑下去,不能倒,不能任性,要时刻保持清醒客观,要面对随时而来的风暴。
他捏着酒杯,和对方谈着条件。
却在低头的一瞬,瞥见了无名指的那枚蓝宝石戒指,脑里一下子闪过她含泪绝望看着他,骂他是混蛋的瞬间。
心顿觉痛得厉害,手抖了一下,酒洒出来了一部分。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离开的时候,表情是那么痛苦
“谈董?您在听吗?”
对方见谈裕迟迟不回应,叫了他一下。
谈裕难得在做正事的时候走神,猛地惊醒过来,目光又在那颗蓝宝石上停留了许久,才歉意地继续。
这顿酒喝得极为难受,因为没吃饭,双方又一直在焦灼状态,中间的空白沉默全部用一杯杯酒填满。
谈裕喝了不少,直到对方摆手撑不下去。
最终,对面让了两个点。
回去的路上,谈裕上车前,在洗手间吐了一次,胃里像是着火一般,又热又辣。
丁芃文看着他脸色实在差,忍不住出声提醒,“三少,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谈裕摇摇头,站在酒店的来往人潮里,垂着眼睛看了看院中璀璨灯光下的音乐喷泉,心孤寂难耐到了极点。
名利场周旋之后,他获得的越多,越是想她想得厉害。
“我想去看看她。”
“三少”
最终,那辆纯黑色迈巴赫还是开向了城南。
雪还是没停,倒颇有几分要继续下下去的趋势。马路还没来及清扫,来往车辆驶过之后,泥泞一片,不复洁白。
谈裕坐在宽敞的后座,胃疼得快直不起身,强忍着,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路不远,罗公馆在城南繁华区,那幢庞大的庄园掩映在夜色下,墙壁上还爬满着枯萎没有开花的蔷薇藤蔓。
丁芃文提前打过电话,保安没有拦着,车子一路开到了庄园楼下。
“三少。”
“没人跟着?”
“是的。”
谈裕这才睁开眼,松了口气,`犹豫了半秒,推门下来,轻声关上了车门。
黑色毛呢大衣将他整个人的身形修剪的挺拔笔直,里面是浅灰色的的得体西装,没打领带,贴身穿着一件同样是黑色的羊绒毛衣。
戴着无框的眼睛,男人半依靠在车门边,缓缓摘掉了皮手套,点了火。
风太大,好几次,才成功。
他点燃了手里那烟,凑到嘴边,没一会儿便吞云吐雾。
雪花落在他肩头,久久未融化。
他仰头看着亮着灯的窗子,不知所想。
只觉得难受了整整一天的心寥有慰藉,至少可以感受到是在鲜活地跳动着的了。
烟被吸入肺里,那种呛人的烟草气息暂时性地同酒精一起,麻痹痛苦。
他好想见见她,看看她怎么样了?
但他就连在这多留一会儿,都并不安全。
他好像,也就只有这一支烟的时间。
烟蒂在他手里燃尽的那一刻,便要离开。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将烟头熄灭,重新回到车上。
“走吧,回去。”
顺园照旧是表面一团祥和,暗地里风起云涌。
谈裕拖着难受的身体冒雪回到院子的时候,进房间便一眼瞧见了一地狼藉。
她什么都没带走,徒留了一地纸屑碎片。
他走过去,身上的雪花都来不及清理,缓缓蹲下,小心地捡拾起那些“残骸”,一片一片,是那么可怜惨烈。
他们唯一的一张红底照,被她肆意破坏掉了,上面还笑着的两人看不清模样。
床头柜上放着那颗紫钻,他们的婚戒。
谈裕只觉得心难受得难以形容,将那些碎片死死攥在手里,颓唐地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微微张了张嘴,企图用努力呼吸来缓解这种生理心理的双重痛苦,却并没有成功。
他强撑着站起身,将能找到的碎片都找到,一片也不肯漏下,然后走去书房。
那盏台灯彻夜亮着,辉映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漫天纷飞的雪花也显得尤为凄美。
他找来了空白的纸张和胶水,一点点将那些碎片粘连起来。
看过太多次,熟悉到他闭着眼都能背下来的字句,他小心翼翼地拼凑。
这一整夜,他都没离开桌前,只坐在那,固执地重复这些琐碎动作。
他和她不同,难过的时候,他也很少掉眼泪,甚至如若他不想,都没人能看出来。
他只会自我折磨,然后强撑下去,任由自己鲜血淋漓。
那封情书褶皱得不成样子,包括她那本结婚证,再拼凑起来也惨烈的不能看。
他却守了这些纸片一晚上。
第二天,等天重新亮起来的时候,他又要做回人人敬畏的谈家三少。
这样挨着,他也不知道能挨多少时日。
再有她的消息,是半个月后。
京城彻底进入了冬天,天气越来越冷,连在外面走一圈,将皮肤暴露在空气里,时间久了都要被冻伤。
连下了几场暴雪,就连高速路都暂时封了。
也是在封路的那一早,谈裕收到了她委托律师寄来的离婚协议书。
看着白色纸张上的字迹,他面上毫无波澜地接了下来,内心早已是鲜血淋漓。
很好,他们都朝着彼此的心上狠狠地开了一枪。
他面无愠色地将协议书收进抽屉,照旧神采奕奕地按时应酬。
车子开到富春居的时候,就连丁芃文都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三少,要不今天算了吧,您脸色真的不太好。”
“没事。”谈裕固执拒绝,敛了敛神色,下了车。
今晚,喻衍洲也在。
同喻家一起收购拿下万星,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按说,他们两人也认识不少年了。
但喻衍洲也从来没见过谈裕这般,推杯换盏的酒桌上,他几乎是来者不拒,什么都没吃看,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烈酒。
甚至口气态度都出奇的好,要不是中间听见他在洗手间吐得快要把胃给呕出来,他还真就信了谈裕这是真的兴致使然。
“一会儿,我帮你挡,你别喝了,再喝下去要出事了。”
谈裕不答应也不说话,只笑了笑,洗干净了手,漱了下口。
再回到酒桌,又是和刚才一般模样,喻衍洲拦都拦不住。
其实,胃里早就疼得他要死了一般。
但他不肯停,上赶着自虐一样。
后背不停地冒汗,呼吸也越来越难,有血腥味在上涌,撑到饭局结束的最后一刻,还没等迈出包厢。
那股血气便喷涌了出来,他两眼一黑,便再也没了意识。
第77章 离婚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是躺在医院了。
是喻衍洲送他过来的,瞧着他睁眼,松了口气。
“你说你是不是疯了!对面都没有再喝下去的意思了,你还往死里喝干什么!”
昨晚,可真是给他吓坏了,谈裕就跟不要命一样,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下去,拦都拦不住。
“胃出血,要他妈不是我给你送得早,你就等着胃穿孔动手术吧!”
谈裕听着,神色没有太大起伏。
他只记得昨晚,烈酒下去之后,胃剧烈疼痛得像是被捅了刀子。
他没忍住,那股血气直接吐了出来,淡蓝色的衬衫都被染红。
“万星那边的报价降了没?”
“哎呦我的天爷啊,你就先别操心这些了吧,赶紧先把你这身体养好吧。”喻衍洲白了他一眼,“万星那边我去盯着,行了,你就在这好好躺几天吧,我老婆在家等我一晚上了,我先回去了。”
谈裕点头,听到喻衍洲说自己老婆时,心不免沉了一下。
偌大的病房,喻衍洲离开后,只剩下了他自己。
打过了强效的止疼药,胃里灼烧剧烈的刺痛已经变得感知不太到。他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插着冰冷的吊针,他仰头看了一眼一瓶又一瓶的药水,神色未变。
没有半点力气,这样折腾下来,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谈裕强撑起来,看了看四周空荡的屋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拿起手机,不受控制地点进来和她的聊天框,沉思了好久好久,却一个字也不敢发出去。
说不定发出去,绿色的对话框前面就会出现红色的感叹号。
严重的胃出血,现在基本是连流食都不能吃了,只能依靠着打葡萄糖勉强维持身体需求。
晚一点的时候,谈静初过来看他,匆匆忙忙进来连门都没记得敲,急得要命。
“好好的,怎么弄成胃出血了!”谈静初心疼地坐在谈裕的床旁,皱着眉。
“没事,姐,你不用担心,就是听着吓人,其实没什么事,过几天就能出院了。”谈裕撑起精神,回应了一句。
“还没事?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这么不在意!非要等胃穿孔了,要动手术了,你才肯上心是不是?”谈静初很少生气,眼下倒是严肃得很,口气也很急,“嘉林医院那批医疗仪器的事,我已经和明渊讲过了,你不用再操心了,现在开始,马上,好好地养病,我每晚都过来!”
谈裕听到了谈静初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犹豫了两秒,“姐,没关系的,这些事我可以处理,明家没因为这个为难你吧?”
“没有,他对我还是挺好的。”谈静初敛了敛神色,有些不好意思,转换了话题,“小璇呢,怎么没看见她,我前天回老宅也没见到她,她刀口恢复的怎么样了?”
提及罗意璇,谈裕眼神有些闪躲,和谈静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实话直言。
“她回罗家了。”
“回家休息休息也好。”
“我们准备离婚了。”
“啊?”
谈静初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愣了几秒,也不敢问为什么,只小心翼翼地看着谈裕,“婚姻是大事,别闹脾气。”
谈裕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垂眸片刻,才无奈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姐,以咱们家现在的形势,她和我离婚,不是更好吗?”
谈静初被谈裕这句话堵得语塞,她自然是知道谈裕在讲什么,无奈地又心疼地看着他,轻叹了口气。
连日暴雪后,气温跌到了底。
罗意璇从医院换药回来,刚和律师对接过,确认离婚协议书已经送到了谈裕手上。
刚放下电话,文紫嘉又打了过来。
“怎么了,嘉嘉?”
“喻衍洲今早回来,说你老公住院了,你现在在医院吗?怎么样啦?”
罗意璇听了文紫嘉的话,心猛地一沉,紧张地攥起了手。
“住院了?因为什么住院了?”
“啊?你不知道啊?”文紫嘉看了一眼一边的喻衍洲,按照他交代地说了下去,“胃出血啊,可严重了,昨天喻衍洲和他一起去应酬,他真的喝了不少,差一点就胃穿孔了!”
“那现在呢?怎么样了?”罗意璇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听着文紫嘉的意思,应该是很严重。
“应该没事了吧?”
喻衍洲拼命地在一边小声提醒,文紫嘉目光飘向他,努力会意着,见他摇头,赶紧改口。
“不对,可严重了,好像医生说要动手术呢!”
“啊”罗意璇彻底慌了,匆忙和文紫嘉挂了电话。
文紫嘉见那头没了声音,放下了手机,一脸不解地看向喻衍洲。
“到底怎么回事?回来你就让我给璇姐姐打电话。怎么?他们又吵架了?”
“瞧着谈裕那样,估计是吧,医院就他自己,帮帮他喽。”喻衍洲无奈地耸耸肩,不以为然,从冰格里夹了两块冰丢进了刚倒出来的威士忌里。
“昨晚刚喝了那么多!还喝!不要命了,你也想胃出血进医院是不是?”文紫嘉不悦地皱着眉,瞪了他一眼。
喻衍洲瞧着她不高兴,赶紧放下酒杯过来哄,“行行行,我不喝了。”
“谈裕他怎么老和我璇姐姐吵架,没看到璇姐姐刚挨了刀子,身体还没好呢嘛!”文紫嘉不太高兴地坐在贵妃椅上,身上还穿着薄薄的蕾丝睡裙,抱着双臂。
“夫妻之间吵架,不是很正常嘛。”喻衍洲过来,坐在她身边,把她抱起来,叫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的意思是,你也要跟我吵架喽?”
“冤枉啊我!你这什么逻辑!”喻衍洲哭笑不得,赶紧投降。
“反正,过不下去就离婚,璇姐姐这么漂亮,分分找个更好的老公。”
文紫嘉年级尚小,心思也浅,随口说了句。
喻衍洲倒是看得明白,整个京城怕也是再难找出比谈裕更在意她的男人了。
“找谁?你说得简单。”
文紫嘉不假思索,想到什么说什么,“谁不能找啊,京城的公子哥儿那么多,陈家的,周家的,再不行,我二哥,我小哥都没结婚呢,璇姐姐当我嫂子,我真是一百个乐意。”
“行行行了,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说着,喻衍洲隔着那件粉嫩的蕾丝睡裙,摸了摸文紫嘉还平坦的小腹,“你现在就专心好好养胎!琳姨可和我说,昨晚你又把燕窝给偷倒了?”
“啊呀,不想喝!你一天这也不让我干,那也不让干,都无聊死了!”文紫嘉打掉喻衍洲的手,气呼呼地回到床上,“结婚生孩子可真没意思!早知道不答应和你结婚了!”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每对夫妻之间都有不一样的相处模式,谈静初明渊是相敬如宾,相互依靠,喻衍洲文紫嘉总是吵嘴,却照旧蜜里调油。
那么,谈裕罗意璇或许从开始就走错了路子,他们始终在试探,在等待,在沉默,在剑拔弩张。
回罗公馆的路上,罗意璇的心再也没放下来过,纠结难受着,最终抵不住,重新掏出手机给谈静初发了条消息,询问情况,很快就收到了回电。
“小璇,阿裕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是医生说现在连流食都不能吃,胃出血还是挺严重的。”
“你要是有时间,去看看他吧。”
看着屏幕上的消息,罗意璇一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说不着急不担心,一定是假的,当她听到谈裕出事那一刻,她恨不得马上跑到他身边。
但当她又想起那日大雪中,他对她说的那些刻薄羞辱的话,便一点勇气都没了。
况且,他们已经要离婚了,没有关系了。
车窗外是凌冽的寒风,几番挣扎后,罗意璇还是让司机掉了头。
站在他的病房门口,她远远地瞧着。
他还在工作,手上甚至还没有拔掉吊针。
整个人苍白的如同一张干净的纸,盯着电脑上的屏幕,不时开口。
看一眼,也算放心了。
罗意璇收回了想要推开门的手,转身离开。
在下楼的电梯里,碰见了丁芃文。
“少夫人。”
“别这么叫我了,我们已经要离婚了。”罗意璇淡淡开口。
丁芃文也不知道该怎么替谈裕解释,只是送她下了楼。
临分别前,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叮嘱,“好好好照顾他。”
等到丁芃文送她离开再上楼的时候,谈裕的点滴已经滴完,护士正在准备拔针。
“三少,刚刚少夫人来过。”丁芃文忍不住说破。
“嗯。”谈裕看起来并不惊讶。
她在门口站了那么久,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彼此明白就好了,她不想戳破,他也不愿意破功。
现在这样,她安然无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还能知道她有那么一点爱他,他已经很知足。
谈裕看着白得刺眼的床单,连叹气也不会了。
高速路已经解封了,连日暴雪后难得晴朗几日,久违的阳光重新普照在这片土地上,虽然不似春日温暖,但总归是见得着一丝光亮。
离婚协议双方已经拟定好,罗意璇一分谈裕的钱都没要,只有尽快办理手续这一个诉求。
谈裕的律师遵照他的嘱咐,一切尽力配合,什么要求都没有。
他们再没见过面,连离婚证都是双方律师代替办理的手续。
很快,二人离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家都颇为震惊,议论着,背后笑话着。
关于离婚,大家如何猜测的都有,最被认可的版本是谈裕玩够了,想要继续风流快活了,罗意璇的目的也达到了,灵越在准备上市,雨秩成为业内黑马,也不再需要谈家了。
这场被打上利益纠葛烙印的婚姻,终于还是飘散在流言蜚语里任人评头论足。
桌边的手机上正反复播放着两人离婚的新闻报道视频,罗意璇裹着毛绒毯子,窝在阳台的榻上,开了半扇窗子,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将手机旁边的茶汤热气吹得四处飘散。
她听着那些有关他们婚姻的报道,内心平静得像是被掏空,仰头看着今夜月色,淡淡地出神。
中间罗意琦敲门进来。
“姐,你还好吗?”
他没问为什么,只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曾经这幢漂亮的庄园里,生活着他们幸福的一家,如今满院蔷薇枯萎,房子里也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她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血亲,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互相依靠。
罗意璇摇摇头,强扯出一副笑。
“院子里的秋千没了,等来年春天再扎一个吧,扎一个和大哥以前给我们扎的一模一样的吧。”
“姐”
提起罗意宸,姐弟俩都分外伤感。
以前有他在,他们俩就算是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都有人为他们兜底,大哥会永远护着他们。
她在想,如果罗意宸还在,如果父母还在,她一定不会受今天这样的伤害。
“没事,就是有点想他们了,等过几天天气好一些,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好。”
“灵越的事,你自己有数就好,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罗意琦见罗意璇也不是很想讲话的模样,没什么办法,道了句晚安离开了。
屋子里又空空荡荡地只剩下她一个人。
心剧烈得疼过后,又短暂地麻木了。
戒断反应进行着,起起伏伏,她还尚未能明白此间规律,只觉得自己时好时坏,疲惫至极。
她关了手机上的新闻,拿起那杯已经放凉的热茶,喝了几口,觉得索然无味。起身,离开主卧,去自己小楼的酒窖里找了一瓶Louis Roederer Cristal Millesime Brut的香槟酒,去她收藏的柜子里挑了只漂亮的微茶色香槟杯,重新坐下来。
刀口还没好全,其实并不宜饮酒,但她实在想喝。
倒了半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刺激的酒精滋味渗透在口腔里,她隐隐皱了皱眉又缓缓舒展开来,最终闭上眼的瞬间,强忍住了眼泪。
可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能成功,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淌了下来。
她在心里默默发誓,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她为他流泪。
绝不会再有下次。
这样想着,她又给自己猛灌了几口香槟。
直到微醺到有了困意才肯罢休。
临睡前,她拿着手机给文时笙发了个消息,约他明日在新荣记见面。
文时笙很快有了回信,答应下来。
这一年多以来,新荣记在文时笙的经营下越发的出彩,已经逐渐超越同级别的餐厅,向京城顶级餐厅媲美。
罗意璇提前到了,由店长亲自接待,一路引到了包厢。
“罗小姐,文先生今日会议结束的有些迟,已经在赶过来了,他特意交代给你准备了热的伯爵红茶,加糖加奶。”
“谢谢。”
很巧,还是一年前她离开万华时,他们在一起共进晚餐的包厢。
今日要见文时笙,罗意璇费了些精神,这是她重伤后第一次这样用心打扮自己。
她难得穿厚丝袜,浅棕色的,搭配色黑白格纽扣套裙,外面罩着灰色毛绒披肩。头发熨烫过,瞥向一侧,头顶带着灰色丝带礼帽,帽檐是不对称的形状,偏向她长发汇集的一侧。
胸口别着一枚水晶天鹅胸针,耳朵上带着一对漂亮的黑珍珠。
等文时笙来的时候,她就站在窗前,想起去年今日,谈裕在雪里等她的那个晚上。
“我来晚了,没等太久吧。”文时笙到了,也极有涵养地先敲了敲门,提醒了窗前出神的人一下。
“没有。”
罗意璇转身的那一刻,文时笙被她精心打扮过后的分外漂亮震惊几秒,才匆忙抽回目光落座。
其实今天罗意璇约文时笙,是想聊,请他继续代管雨秩的事。
现在捏在他们姐弟俩手上的产业,105°c由职业经理人打理,灵越由罗意琦在管着,蔚璇有以往的运营模式,不需要人天天盯着,只剩下雨秩,她无人所托,想来想去,只能来求文时笙。
经历了这两年的波折,她只觉得筋疲力尽,把罗家这些微末产业扑腾到现在这般模样,她自觉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中刀之后,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咳嗽的后遗症也很严重,肺也需要时间静养。
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她好累。
罗意璇一开口,文时笙便应下了。
不问理由,她求了,他就帮了。
罗意璇倒是没想到文时笙会这么痛快地答应,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雨秩的年利润,二哥可以”
“不用谈这个,意璇,如果我是需要钱,我有更多的选择。”
“好”
“吃饭吧。”说着,文时笙转换了话题,抬手盛了一碗润肺的百合莲子汤递给她。
这顿饭,吃得很和平,两人随便聊了些,一直到天色完全黯淡下来。
从新荣记的大门出来,才发现又开始下起了雪,服务员过来送了把伞。
今年,真是个多雪的冬天。
车子停在百米之外,并不远,走几步便到了。
男人穿着卡其色的大衣,站在女人身边,仰头看了看灯光下飞舞着的雪花,小声开口:“走吧,送你回去。”
罗意璇没拒绝,两人并排走着,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头顶是文时笙撑起的那把黑色伞。
“哦,对了,我听说嘉嘉怀孕了。”
“是啊,反应挺大的,什么也不肯吃,家里人愁坏了。”
“那我过几天去看看她。”罗意璇被说道末尾,又忍不住羡慕地感叹了一句,“也是甜蜜的负担了,有你们几哥哥疼着,有人依靠。”
雪更大了一些,寒风流窜。
胡同里本来就路不平,罗意璇穿着细高跟鞋,不留神滑了一下,被文时笙扶住。
还未来得及开口道谢,他便先开口。
“意璇,你也不是没人可以依靠。”
他一直这么叫她,但偏偏今晚这两个字在他口里有了莫名的温度。
说这话时,他没有放开她的胳膊,目光看向她,认真且诚恳。
“我答应你,也不仅仅是因为,你是嘉嘉的好朋友。”
第78章 消磨
文时笙的话裹挟再风中,罗意璇被他扶着,以为自己听差了,错愕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对视上对方的眼睛。
“二哥”
文时笙看起来不像是看玩笑,态度很认真,思量片刻,认认真真地郑重开口:“我知道现在你刚离婚的,和你说这些不合适,但既然你开口让我管着雨秩,我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告诉你。”
罗意璇站定,心跳得很快,大概知道维文时笙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她没始料未及,有些慌乱无措。
“我答应你,是因为我想帮你,不想看到你难过,失望,也不想再看见你因为别人掉眼泪或者伤害自己了。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也不方便同你承诺什么,但我想告诉你,别害怕,你其实随时都可以找人依靠。”
文时笙这些话,大概是搁在心里好久了,说出口,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措辞冒犯的地方,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说完敛了敛神色,微微皱了下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在期盼着与她见面,想要见到她,也想要多和她说几句话。
她中刀子的时候,他吓坏了,去医院看了好几次,但大多是偷偷的,连文紫嘉都不知道,确认她没事才放心。
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她已经是谈裕的妻子了,她结婚了。所以他也时常会觉得自己卑劣,并不是个君子,竟会对有夫之妇产生这样的情感,自然也是难以启齿,做好掩于岁月的打算。
现在,不同了,她又是自由身了。
即便他知道她有过婚姻,又同谈家人纠缠过,父母一定不会答应,即便他知道家里已经为他选好了未来太太的人选,但他就是克制不住,不愿意放弃,想要试一试。
如若她愿意,他愿意为她忤逆父母一次,唯一一次,他愿意的。
雪花掉落在他们头顶的那把伞上,萧瑟的寒风吹动着披肩上的容貌,罗意璇站男人对面,在思考,并不是思考要不要答应他,而是在想要怎么说,才能不伤害他。
“二哥,周家小姐很好,等你们见面了,你就不会这样想了,好好珍惜她。”
没有直接拒绝,但也没什么分别了。
文时笙早就料到了,有这个心里准备,但还是在被告知的那一刻,很失落。
“真的很谢谢你能帮助我,无论是教我管理公司,还是帮我接手雨秩。你知道的,我大哥已经不在了,我有把你当做我亲哥哥一样看待。”
话点到为止,罗意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小到大,向她告白的少爷公子哥不在少数,她生了张绝顶漂亮的脸蛋,又有顶好的出身,习惯了万众瞩目,被人追捧,所以她对绝大部分人的示好向来也都不放在眼里,拒绝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话。
但今天,她很认真,也很努力地措辞。
她很累,累到已经不愿意再和任何男人有过多关联。
只要一想到情爱之事,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他的名字。
文时笙大概沉默了几秒,如常温和地笑笑,低下头几秒后又重新抬起来。
“没关系,那就先以哥哥的名义,让你依靠。”
暂时不愿意,也不代表以后不愿意,他可以慢慢来。
罗意璇没再做声,头有些晕,受过伤之后,只要是长时间吸入冷空气,她就会咳个不停。
文时笙心疼地皱了下眉,知道她身子扛不住,也不打算强逼着她说下去。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太冷了。”
“好。”
一车子一路从新荣记开到城南,文时笙亲自撑着伞,目送罗意璇回到了罗公馆。
然后一个人站在车边,驻足了好久,才驱车回了文家。
今年的冬天,属实难熬,罗意璇几次复查的结果都不理想,医生嘱咐了许多次,但在失眠,持续内耗封闭的情况下,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咳得越来越厉害。
什么营养品都用上了,药也换了好几种,始终不见好。
生活里每一处细节,似乎都染上了他的痕迹。
从前一直不留意他的喜好,现在倒是看见什么菜都能想起他爱不爱吃了,看电影唱歌即便是转移注意力,在看到屏幕上那些人声嘶力竭地爱一场的时候,她脑子里全是他。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被谈敬斌背叛的时候,都没有过的感觉。
她时常劝说自己要振作起来,找点事干,却又在进行时的某一瞬间,突然被击溃。譬如走着走着,会忽然觉得心痛难捱,蹲在原地,半天都缓不来。
她不再出现在公众视线,甚至雨秩的事丢给文时笙后也不再多问一句。
京城里,再也听不到她的只言片语,不再有任何消息。
像是冬眠了一般,她日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哭也不闹。
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安静地坐着。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快要过年,丛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拉着她一起回港城过年。那边气候暖一些,也更有利于她养身体。
文紫嘉怀孕不足三个月,不宜折腾,便没跟着。
私人飞机降落稳稳地降落在停机坪上,罗意璇顺着舷窗看出去,不免想起之前夏日里,同谈裕在这里度蜜月的场景。
睡了一路的丛一终于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刚换了件灰色的毛呢包臀裙,灰色丝袜将她长且笔直的双腿包裹得穿着拖鞋,推门出来,打着哈气。
文时以正在处理工作,一路都没闲着,见丛一出来,合上了电脑,然后很自然地询问了一句:“要穿哪双?”
丛一一副看了看,随便指了一双紫色配水钻扣的高跟鞋,然后坐下来。
文时以也不多磨蹭,拿了那双高跟鞋,蹲下来,捧起丛一白嫩细腻的脚,细心帮她穿好。丛一也不挣扎,习惯了一样。
还真是想不到,文时以看着如此不解风情,冷感古板的一个男人,居然能如此快地切换人夫身份,细致入微到这个份上。
“好看吗?”
“你穿什么都好看。”
“敷衍!”
文时以说得心里话,丛一不买账,起身去到了罗意璇身边。
“走吧,跟我回家,bb。”
罗意璇笑了笑,拿掉了身上的毛毯,“我自己能走,你去和你老公一起。”
“你再说一遍?”
“我说,好的,我跟你回家!”
丛家在深水湾,朝着海,空气湿润,环境好,私密性更好。
丛敏兴作为商会会长,丛家又是当地名门望族,豪宅豪车自然是不在话下。丛家居所的大门据说是由防爆材料打造的,安全系数极高,丛敏兴出门,身边都会配备便衣保镖。
下了飞机,已经有人在等了。
空地上停着几辆扎眼颜色鲜艳的猛兽,为首的是那一辆红色布加迪威龙,丛莱坐在驾驶位。
“姐!姐夫!”丛莱站定,“绾绾姐!”
“蓉蓉呢?”丛一看了一圈,“怎么不见她来。”
“她跟着爸去开会了,走吧,回家喽!”
丛家虽是港城极具名望的老钱家族,但却不像旁的门户,规矩多,要求严。
丛敏兴主打的就是一个散养子女,三个孩子各有各的个性。
罗意璇过来做客,丛家人也都颇为热情,招待相当周全。
为她安排的客房就在丛一的主卧对面,方便两姐妹说话。
本来用过晚饭,她回房间便也不会出来了,护肤准备入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面霜没带,去找丛一要,走到门口发觉不对。
“啊”丛一支离破碎的呻.吟声从门缝里流露出来。
“啊”
一声又一声,夹杂着一些做那事时必然会发出的声音。
“文时以,你要弄死我是不是!”
“嗯?难道不是我在开会,你先招惹我的吗?”文时以捏住了丛一娇俏的小脸,狠狠地吻了下去,“乖,别乱动了,一会儿摔下去有你好受的。”说着将她从床上抱起,直接站了起来。
罗意璇站在门外,开始还没明白,几秒之后恍然大悟。
这臭女人,连文夫人都不许别人叫,背地里跟人家做得这么高兴。
准备敲门的手又放了下来,无奈地回了客房。
大概是被二人的声音给刺激到了,她不自觉合上双腿,脑子里浮现出谈裕的模样。
好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花样玩得也不少,她叫得大概不比丛一逊色。
越是这样想,她越是难过,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她总是在好奇,好奇他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没有她,他会不会已经和其他女人搞在了一起。
带着这样的思绪,她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准备跨年,也是没精打采。
丛一倒是春光满面,想来是昨晚被伺候得相当舒服。
从下午开始就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化妆师帮她做造型。
今晚跨年,在维港,丛一牵头办了个游轮party,这可是她婚后第一次回港城出现在一众熟人面前前,她可不得好好收拾打扮下。
相比起来,罗意璇便没什么心思,随便挑了件宝蓝色丝绒长裙,让化妆师稍微打扮了一下,便踏上了游轮。
灯红酒绿的名利场,到处都是欲望和极致欢愉的放纵。
众人身着华服,徜徉在这艘巨大挺阔的游轮上。
这是文时以求娶丛一时的聘礼之一。
全港城独一无二,连港媒报道都词穷,只能用壕无人性来形容。
丛一的场子,港城谁都得给个面子。
站在甲板上,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有些冷,但也是舒服可以忍受的。
罗意璇端着一杯红酒,依靠在栏杆上,看着繁复迷乱的维港夜色,心里毫无起伏。
以前,她也最爱这般热闹烟火的。
“小姐,可以请你饮杯酒吗?”
“不好意思,我刚动过手术,不能喝太多酒。”罗意璇张口胡编,其实在京城几乎每夜都是靠着酒精麻痹入睡。
这已经是她今晚婉拒的第三位少爷了。
明明说的一样都是粤语,但她就是莫名觉得,任何男人都没他讲的性感动听。
罗意璇叹了口气,不打算参与在大厅里开始的舞会,准备回去休息。
丛一举着酒杯风光满面地应酬了一大圈,来到她身边。
“这么高兴,状态这么好,看来昨晚过得不错?”
“你怎么知道!”丛一愣了一下。
“没带面霜,想从你那拿一瓶,到门口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
“哦,是嘛。”丛一一点也不觉得羞愧,反倒是很自豪的样子,“看来我昨晚叫得很欢,你隔着那么远都听到了。”
罗意璇皱了皱眉,瞪了一眼旁边的女人,这话也就只有她能讲的出口。
“你不是对人家各种不满意嘛,这会儿又满意了。”
“是不满意啊,除了在床上。”丛一仰头将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烈焰红唇勾起,笑得很是妖艳。
风吹过来,游轮的速度加快了一些,缓缓驶向整个维港正中央。
“干嘛还一副丧气样子,不就是个男人嘛,港城这些个少爷公子哥儿,你看上哪个,我去帮你说。那边站着那个,可是沈家的二少爷,人长得靓,又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身边可是一个女人都没有过,刚还向我问起你呢,认识下嘛!”丛一挽着她说道。
“穿灰色西装那个?”罗意璇顺着看过去,“长得是不赖。”
丛一见她被挑起兴趣,心里松了口气,正好逢上沈清筠走过来,三人便站在甲板上热聊了一阵。
“听丛大小姐说,你们是校友,罗小姐也是爱大毕业的?”
大概是怕她听不懂,沈清筠没有说粤语。
“是,混个学历,给家里充充面子,沈二少的母校是哪所啊?”
“牛津,赛德商学院。”
听到这所学校,罗意璇心猛地一颤。
那也是他的母校。
世界竟这样小,这样巧。这所享誉世界的顶级名校商学院,想要迈入着实困难。需要每一门课程都有A*的成绩才能有资格申请。
京城外国语每年能申请到的学生也是屈指可数,谈裕是其中之一。
三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丛一瞧着罗意璇神色转好了一些,随口讲了句:“这才对嘛,男人不是多的是,别把自己搞得失魂落魄的。”
罗意璇肆意笑笑,故作轻松地扬起头,甩了甩漂亮的长发,“是啊,放心吧,就是个男人而已,我没事。”
瞧着她口气自在,丛一半信半疑,但也算放心,才准备拉着她参加舞会,下一秒便听到了她认真发问。
“当年你和vinay分开也会觉得,痛到无法呼吸,闭上眼睛,就想要流泪吗?”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出口,丛一心一阵痉挛,这一次她没有再着急跳脚,而是认真想过,才平静开口,“会,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甚至是活着。为了他,我跳楼逃跑,摔断了腿,闹过哭过,自杀过,罗意璇,我比你要痛得多。”
说这话时,丛一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站在人群里侃侃而谈的文时以,她现在丈夫,想起那些痛,倒觉得陌生。
“但现在,vinay也结婚生子了,我也嫁给别人了,有些人和有些人,可能就是有缘无分,前世相欠,今生才会相聚,债还完了,也就是散了。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听完丛一的话,罗意璇的心骤然疼了一下。
她与他,大梦一场,终究也是缘分尽了吗?
时至今日,她或许才明白,人和人之间,有一些瞬间,远远不够。
有了这一瞬间,便渴求下一个瞬间,有了下一个瞬间,便渴求生生世世永远拥有。
舞会要开始了,请来助兴的歌手站在正厅璀璨的灯光下,拿着麦克风缓缓开口。
歌声通过音响传到了整个游轮。
第一句,便正中她心。
“让我爱你,却又把我抛弃。”
“我只要出发,不要目的。”
她以为她逃出京城换个环境就不会再想起他,谁知道无论她走到哪,都会有他的影子。
与他息息相关的每一个点滴,都是让她伤口继续破溃的元凶。
她一下子被这句歌词击溃。
他总问她爱不爱他,却又在她爱上他之后,将她狠狠丢弃。
维港的夜色是那么美,整个天空都被霓虹灯光照亮。
罗意璇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突然破功,刚刚的淡然洒脱又全都不复存在,所有的努力倒退回了原点,她轻唤了一声身边的女人。
“丛一。”
“嗯?”
“我的心好痛好痛。”说着,珍珠一般的眼泪狠狠掉了下来。
时好时坏,这些日子,她已逐渐熟悉。
白日里她醒过来会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接受,一入夜又觉得所有的一切回到原点。
丛一自然知道这种痛彻心扉的感受,知道安慰也无用,只能抱住了她。两人背对着人群,尽力掩饰着,努力保有一丝体面。
风吹在眼泪流过的脸上,那样冰冷。
歌声绵延深情。
“我一直都在流浪,可我不曾见过海洋,我以为的遗忘,原来躺在你手上。”
零点时分,维港上放起了烟火。
各色的火花炸开,辉映着全港星辉,熠熠闪光。
罗意璇扬起头,看着夺目又转瞬及时的烟火,耳边是众人殷切的期盼和迎接新岁的欢呼。
烟花的形状倒映在她眼眸里,照亮了她的脸庞。
她看着满天烟花,滚烫的热泪一滴一滴掉,心酸痛苦到了极点。
她还记那晚打电话给他时,他说等他时的感触与心安。
越时灯火璀璨,笙歌鼎沸之下,她越觉得他应该在她身旁。
此刻漫天烟火,维多利亚港美得热烈,全港欢呼着,盛大的如同梦境,她竟还是这样觉得。
想要他在身边,然后她们在这绚烂荼蘼的绮丽下纵情热吻。
那该是如何的幸福。
只可惜,她别无办法,于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你委屈地悄悄许愿。
“既然再没有缘分,那就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见,不要再重逢。”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跨年。
谈家有去上香火的传统,一大家子提前准备了好久,到庙里还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进行叩拜。
谈裕遵从规矩,向来只是走个流程,心里并不相信。
但今年,看着满院焚烧的香,跪在蒲团上那一刻,他只觉得心里一阵翻涌。
他本以为等着这一切结束,他或许还可以挽回,直到她彻底在整个京城销声匿迹,他才明白,他们之间,已经画上了句号,非人力物力所能扭转。
或许,顺园堂前的那个雪日,便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了。
他忽然想起这里的老师父曾经给他看过签,签文注解翻译出来的书上,有这样一句话。
“以后隔着三千梨树六百湘水,你不必哽咽,我始终记得,见你的第一面。”
当时他并不当回事,只觉得是个念想。
他好像陡然之间明白了,这话里的含义。
晚樱花盛开的春天,初次相见,便胜却所有。
她任何为人称道的绝世美丽,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她。
这一生,与她缠绵了一场,也算没有白活。
想到这,谈裕隐隐皱了下眉,看着满殿神佛,陈垦地跪在原地,双手合十,捏着三根香,在心里发愿。
“佛祖在上,受我一拜。今向您请愿,一愿她平安康健识尽天下好人,二愿她一世顺遂尝尽世间欢愉,三愿她三愿她喜乐无忧看遍人间好山水,得这世间最值得依靠的男人,幸福从容,美满一生。”
许完,他无声地哽咽了一下,掉了一滴眼泪。
规矩地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那么郑重。
谈家的晚宴结束后,中式老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谈裕出院后身体一直处于修养状态,不能喝酒,也不能吃很多东西,反正也没胃口,不妨事。
快要接近零点的时候,他去洗澡。
却在刚刚打开热水的那一瞬,或许也是她许愿的那一刻。
一直戴在他手上那枚白玉平安扣突然碎成了两半,碎片掉在大理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她为他求来的,也是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如今,也碎掉了。
第79章 泪桥
圆润得没有一丝裂痕的平安扣,碎裂的毫无预兆。
谈裕看着落在地上的白色碎片,一时失神,回味过来,那种失落无妄的心痛感又渐渐蔓延开。
他将碎裂的平安扣纳入手心,紧紧攥着。
连这最后一丝念想都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执着什么。
大概,是天意吧。
天意叫他们都要往前看,忘却彼此,也忘却那些缠绵的过往。
年过得并不算热闹,准确来说,是周遭都很热闹,只有她的心里太冷清。
丛家规矩并不多,但活动不少,舞会,晚宴,甚至年夜饭都别有滋味,和在京城不一样。
丛蓉带着她各种保养,丛莱带着她打球飙车,丛家人对她属实好的没话说。
丛一陪着她,日日纸醉金迷地纵情恣意,和她们在英国的那些年一样,经常大醉酩酊,无比自在地徜徉在用金钱和物质堆积的世界,尝遍了全港城最美味的餐厅,站在太平山顶,看尽了全港夜色。
只是,到底丛一已经和文时以结婚了,再怎么也要顾忌文丛两家的面子。
她们终究也不是十八九岁,可以大胆沉醉,敢爱敢恨,随心游戏人间的少女了。
看不出,文时以还是个醋坛子,每次出去,中间转场的时候,都能在门口看见他倚在车边等人。
最后,只剩下罗意璇一个人的狂欢。
慢慢地,她逐渐习惯,习惯醒来时身侧空空,习惯生理期不再有人抱着她不厌其烦地耐心帮她揉肚子,习惯克制禁欲不带一丝七情六欲的生活。
习惯了,她的世界里,没有谈裕。
在港城将养了好久,她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咳嗽减轻了不少,只是偶尔夜里会觉得胸闷,喘不过气。
这个难熬的冬天,在慢慢过去。
她心里的寒冬,不知是不是也随着逐渐升起来的温度,消失殆尽。
谈家的继承人“大战”愈演愈烈,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谈家,云想,更是成了新闻媒体上的常客,三天两头地被报道。
年过去之后,丛一便要跟着文时以回京城了。
罗意璇想了想,最终拒绝跟着她们回京城,至于去哪,她还没想好。
世界这么大,哪里都能去。
在登机前准备打开飞行模式的最后一刻,她刷到了有关于他的花边新闻。
【谈三少宿醉后与当红歌手酒店夜会】
“罗小姐,这是你要的热茶。”
正巧空姐走过来,给她递茶,她目光看着屏幕走神,心思错乱没接住,一整杯热茶全洒在了她的腿上。
滚烫的茶汤烫得她立时皱眉,又辣又疼。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空姐一下子神色慌张。
要是被头等舱的旅客投诉,搞不好饭碗都会丢。
罗意璇摇摇头,“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拿稳。”
因为快要起飞了,也不好多耽误,乘务长过来给了冰块和毛巾,反复询问需不需要下机进行检查,罗意璇拒绝,用冰块盖住那一片泛红的皮肤。
飞机开始滑行,逐渐收起了滑轮。
罗意璇平静地闭上眼,不愿再去想。
她没想到,时隔一个冬天,她再收到有关他的消息,是这样的。
也蛮好的,原本他就是风月场的常客,桃色新闻一点也不新鲜。
他既都往前看了,她也没有停留在原地的理由。
飞机终于飞向了一望无际的蓝天,即将载着她去新的远乡。
同一时间,丽兹酒店的顶级总统套房内。
谈裕喝了太多久,正头脑发昏。身边站着的香艳女人衣服都不打算换,凑过来,大着胆子坐在他腿上。
谈裕喝醉了酒,头脑并不清醒,揉着疼痛的太阳穴。
女人见他不反抗,摸了上来,谈裕只觉得一热,猛地睁开眼,看清眼前人,将她推开,站起身。
“出去!”
女人被推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吓了一跳,委屈地看着谈裕的背影,心想着他怎么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明明今天的晚宴上,是他主动叫了她过来。
丁芃文就在楼下候着,收到了谈裕的消息很快上来,把衣衫不整的女人很快带走安置。
房间里还残留着浓烈刺鼻的香水味,谈裕皱着眉,随手燃了云家的一支水沉香,她最喜欢的味道,他很适应。
自与罗意璇分开,他便再没同别的女人接触过。
偶然一被刺激,他有些遭不住。烦躁地扯掉了领带,进了浴室。
雾气升腾,他站在冷水下,疯了一般重复着手上的动作,脑子里全部都是她们日夜交合的场景。
很想念她,也想念她的身体。
她们是那么契合,像是为彼此量身打造的贴合爱侣。
他再也不会,也不能接受别人。
每次把从背后把她抱着站起来时,她总是叫得最大声,大概是很喜欢这个姿势。
因为看不到彼此的脸,便分外醉心身体的动作,每一下都可以抵达终点。
淋了好久,也费了半天的力气。
在脑中描摹尽了她的模样,嶙峋的蝴蝶骨,白嫩的雪山,挺翘的梅花,和迷乱的花丛。
幻想着此刻,她若在身旁,该是多么幸福疯狂。
把这些情绪欲望都消耗殆尽后,谈裕才从浴室出来。
擦干头发,他将杯子斟满白兰地,放了许多冰块,站在窗前,向下看去。
胃出血后,他很少再饮酒,今日是破戒,醉了的话,再多一点也无妨。
迷惘的夜色,璀璨如斯的灯火迷离,明明是热闹非凡,却叫人看了没来由觉得空洞失落。
他只觉得疲惫,重新装回风流浪子,本是驾轻就熟的事,却莫名不够适应。
城中心向来不分昼夜,浮华荼蘼处处得见。
他转过身,背靠满窗夜色,看着屋内陈设。
两年前,她站在这,脱光了衣服,红着眼求他。
他说要娶她,她成为了他名正言顺的妻。
两个春夏秋冬过去,陈酿的龙舌兰味道都更浓烈了许多,感情却分崩离析,面目全非。
他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什么都不敢再去想。
春日,白玉兰盛开的院子,窗前空空荡荡,再过些时日,晚樱花会开遍每一处温暖的神州大地。
他重新戴上伪装和面具,继续在刀尖儿上行走,攻于心计,辗转在名利场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飙车,绯色新闻,夜半宿醉,这些标签又重新回到他身上。名动京城,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三少还是一如既往。
他筹谋着所有,掌控全局,随时随地准备迎接腥风血雨。
时间往前走,谁都没有回头。
罗意璇行了好多路,走过了好多桥,也认识了很多新的人,拥有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许多新朋友。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在朝着他为她祈愿的方向生活着。
识尽天下好人,看遍世间好山水。
她在炎炎盛夏里跳进了斐济的蓝洞潜水,见到成群如同风暴的鱼潮和鲜艳漂亮的珊瑚群。在秋天开往北太平洋的船上,亲眼目睹了阿拉斯加海湾的虎鲸跃出水面,感受着大海的蓬勃强悍的生命力。在凛冽的寒冬里抵达摩尔曼斯克,看到了生生不息,冰川缝隙中翻涌前进的终年不冻港。
最终,她在北极附近停靠,在寒冷到极点的十二月,看了一场五彩斑斓的极光,宛如一场梦。
丛一和文紫嘉不时发来问候,文时笙也会时常给她讲起雨秩的情况,罗意琦会偶尔打来电话,说让她放心,罗家有他。
她在路上,接触到新鲜的文化艺术也会记在脑里,然后以自由策展人的名义,融入到雨秩承接的活动里,不会留名。
她无数次地崩溃,又无数次地自愈。
她渐渐不记得他的样子,好像忘却了过去的所有温存。
他给了她一双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翅膀,如今她又要花时间和精力将因他而生的新血肉给卖力剔除,生拉硬拽,刮骨疗毒一般。
一路向北,又再重新南下。
整整两年,她将世间奇景看遍。
她努力向外走,却殊不知心被困住,或许此生再也无法逃脱。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雨秩在文时笙的管理下风生水起,灵越独立开发出爆款游戏名声大噪,105°c跻身高端甜品行列,罗家重现往日风光,虽不比当年,但也算圆满。
京城门户的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始终没有个头。
最劲爆的当数谈裕斗败了谈敬骁,不仅让他操纵的公司破产,还让他背上了巨额债务,最终在重压下于酒店顶层跳楼身亡。
如今,整个谈家,再无人能与谈裕争锋,他成了无可撼动的谈家掌权人。
名利,金钱,地位,他要什么有什么。
谈正清的身体自何月琼意外后,没人照顾每况愈下。
一开春便又病倒了。
谈裕站在安静的医院走廊,听着医生说的话。
倒也是能活,只不过生活质量会变差,靠着药物维持下去罢了。
想当年,谈正清逍遥风光,也是叫无数人畏惧的存在。
他这一生有数不清的女人,有很多子女,从一众兄弟脱颖而出接管谈家,商场叱咤,在京城扎根纵横。
也是难得的传奇。
只是人到晚年,孤身一人,没有伴侣。大儿子苟活异国永远不会再相见,二儿子跳楼自杀天人永隔,剩下一个谈裕,除了淡漠疏远,连叫他爸爸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谈静初自经历了找回妈妈又眼看着她离开的打击后,一度抑郁成疾,也不怎么过来。
想来,他这一生什么都有过了,但最终也什么都失去了。
谈裕站在vip病房的门口,看着背对他坐着的男人,心里翻涌起无数的思绪。
父子情深,于他这一生而言,终究是奢求。
他既生了他,又是白珞灵惦念了一生都不曾放下的人,便尽力照顾,送他终老吧。
他皱了皱眉,长久地立在黑夜中,形单影只,分外孤寂。
或许,他也在走谈正清走过的这条路。
这条路,生杀不论,得失不论。他们都拥有数不尽的金钱,安坐高台,俯瞰众生,可到最后也或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丁芃文来接他,本来是准备回老宅的,但他开口,想要回京郊。
路上在上高架桥前,路过了京城外国语,也路过了她的蔚璇珠宝行。
随手翻看了一眼手机,喻衍洲发来消息。
是他与文紫嘉的孩子周岁生辰宴的时间地点。
谈裕看了一眼,羡慕之情不知从何说起。
他还期盼过,如果她们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该是什么模样。
车内恰如其分地放着歌,宛转悠扬。
“我被爱判处终身孤寂”
“失去你失去你”
是了,这是他的报应。
他活该如此,终身孤寂。
春天了,万物都活了。
只有他的心,死掉了。
他也曾找过她,但全无踪迹。
他说了那样的话,深刻地在她心上捅了刀子。
也不该再去打扰她的人生。
两年漫游之旅,也该回去面对生活了。
最后一站,她回到了苏城,孟晚清的家乡,孟家累世传承的地盘。
也是他们感情断崖开始的地方。
婉约的江南水畔,还有孟家的宅子,只是孟家早些年移去了京城,舅舅的茶业生意也都在那边,所以宅子空着,佣人不多。
她先去祠堂祭拜了一圈,短暂落脚,梳洗过后,挑了件摇曳的红裙,踩着高跟鞋出门去了。
今夜,是最后的放纵。
再回去,她就要开启新的人生。
江南水乡,并不似京港两地繁华,夜生活寡淡,她开着车,漫游在路上,好不容易才寻到目标。
她开着一辆黄色的保时捷911肆意地横行在深夜近乎无人的苏城马路上。
海藻一般的长发未拘束着,随着急速飞驰的车飞散在空气里。
穿过路口的时候,她从一辆白色的迈凯伦p1身侧擦过。
瞟了一眼车牌,眼熟的数字,恰巧是谈裕的生日。
车速很快,迈凯伦车主又没打开车顶,也没开窗,她没看清,也没放在心上。
那家酒吧在苏城的市中心,凌晨时分,正是热闹的时候。
舞池里是劲歌热舞的男女,罗意璇没去卡座,也没去包厢,只坐在吧台上,要了一杯长岛冰茶。
味道还可以,但没有丛一那女人手艺好。
人群吵闹,大家似乎都不知疲倦,在疯魔的边缘狂欢。
有人过来搭讪,罗意璇看都不看一眼。
中间,玩过游戏后,场子稍微休息了片刻,有人上台唱歌。
模糊闪烁的灯光下,互不熟识的人们共同沉醉。
罗意璇坐在不远处,听着耳边旋律,忽然有万千感触。
两年辗转,她或许对爱情这件事,也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她跳下高脚凳,走到了舞台下,选好了歌,从上一位唱完的人手里接过了话筒。
空气里充斥着吵闹声,摇曳生姿的女人站在台上。
她敲了敲话筒,确认有声音,缓缓地抬起右臂。
前奏的鼓点渐进,她慢慢闭上眼,等待着节拍,开口。
“无心过问你的心里我的吻,厌倦我的亏欠代替你所爱的人。”
“这个时候我心落花一样飘落下来,顿时我的视线失去了色彩。”
细腻的歌声飘荡在全场,大家逐渐安静下来。
台下角落里的男人看着她,眉皱得越来越深,手指紧握,像是要把那杯子捏碎了一般。
罗意璇站在原地,闭着眼,唱到了让她最痛心的那句。
“知道你也不善于表白,想象你的相爱编制的谎言懈怠。”
“甜美镜头竟也落花一样飘落下来,从此,我的生命,变成了尘埃。”
重复听了这首《泪桥》千百次,每次到这一句,她还是忍不住泪流不止。
刚开始听到他说玩玩而已的时候,她是真的相信的。
可往后这么久的时间里,那么巧合,那么突然,她只要认真地想过,又怎么不能体会到他的一二苦心。
只是她不能确定,也不敢这样想。
这样骗骗自己,说服自己,那两年或许也有真情。
他不告诉她,不愿意与她共同承担风雨。
这是两年遨游,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她最终得到的思考。
她明白了,自己与谈敬斌之间是恩情,是少女对少年的仰望,她和谈裕之间,才是真的爱情,所以她才会体会到那样前所未有的痛。
回望她们在一起的这两年,从互不熟悉,到逐渐心动,再到刻骨铭心,深爱到底。
她们爱过,吻过,吵过,也算是不顾一切过。
她们都笨拙又浓烈地爱着对方,因为旁人误会过,无意之中互相伤害过,猜忌,执拗,试探,伪装,站在各自的世界里向对方遥望,直到爱到最后筋疲力尽,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就如同歌词里那样。
彼此都不善于表白,不会开口说爱,不会解释,然后在对方或真或假的谎言和真心话里逐渐流散。
惊觉过来,已然各自漂浮。
早知她可一语成谶,当初在他生日里就不该说下那句话。
该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如果再来一次,一定不要这样了。
今生已经如此,如果有来世。
她后悔了,不要生生世世不见。
今生无缘来生再聚。
来世,她愿意做一个勇敢合格的爱人,做他的爱人。
“就像站在烈日骄阳大桥上,眼泪狂奔低落在我的脸庞。”
“啦啦啦啦啦啦啦”
她哽咽着,却唱得更大声,更投入,眼前或许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将这首歌唱尽。
灯火吵嚷之中,有琐碎的掌声,她仿佛听不到。
被刺目灯光交叉的空气里,她凭空幻想出了他的模样,也看见了他们之间横亘的那座长桥。
骄阳似火,烈日当空。
整个世界,安静的不像话,只有他们俩。
那座绵延的桥上,是数不尽的情爱与时光,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存在的缘分,是她们都纯粹热烈却最终毫无作用的爱意。
亦是这一文不值又黄金万两却无发代表任何的两年。
没有放下去的麦克风,还在她嘴边。
“人和人之间都有一座桥,那座桥是用眼泪做成的,爱的升华,就是眼泪。”
这是她对这段疯魔到底的爱,最后的总结。
谁对谁错,谁好谁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们之间曾有过这样一座桥,并非直线不相交。她们从两端汇聚在中点,然后再相互背离,各自走下去。
要风光铿锵地走下去。
说完,她将眼角的泪擦干,像是一场告别的仪式,抬起头,稳稳地走下台,径直离开了场子。
台下的男人全程都在,听她唱完了那首歌,听她说完了那句话。
好就不疼已经麻木的心又开始挣扎着翻滚,像是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被反复抽打,摔碎。
初春的江南水乡,晚风吹过。
罗意璇从场子里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并没有直接开车回去,而是坐在了车的前盖上,拿了支烟。
她以前最讨厌别人当着她面吸烟,这两年痛到无法忍受时,也学会了。
红色倩影依靠在车边,长发松散,如缎面丝绸般柔顺。抬着手,指间掐着烟,雾气缭绕,像是这夜色里的黑暗天使。
谈裕站在她身后,久久凝望。
“绾绾。”
第80章 重逢【一更】
寂静的夜里,身后响起了柔软的一声叮咛。
罗意璇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毕竟,这两年里,她因为难捱的想念已经出现过无数次这样的幻觉。
那声熟悉的称呼,似乎就在她耳畔。
像是某个开关,一下子打开她身体里刚刚收拾好的万千情绪。
她游移了半刻,怔在原地,最终鼓起勇气,试探着拨开遮挡视线的长发,侧过头。
扭头那一瞬,看清站在不远处站在她身后的人时,她后悔了。
愣在那,眼眸微微动了下,心跳漏了一拍。
指间的烟头燃烧,她没注意,被烫了一下,刺痛感叫她回过神。
初春的天气,她穿着露肩吊带红裙,肩上围了件薄绒的米色流苏披肩,锐利的高跟鞋同样是红色的,没穿丝袜,光洁白皙的小腿,脚踝都露在外面,依靠在车的前盖上,形态散漫化着精致的妆,眼线拉得很长,将那双杏眼带出了几分妩媚。
而他站在离她不足几米的马路台阶上,不似大多时候西装革履,穿了一件随意的淡灰色衬衫,没有任何logo,连罗意璇都看不出什么牌子,领口开着,可以瞥见锁骨,袖口半挽着露出小臂,西裤皮鞋,半叉着腰,整个人看起来简单随性,不同于以往贵气逼人,叫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今晚,反倒是生出几分随意闲适。
那一声绾绾,渺小的像是小水滴,掉进这潮涌的春夜里,瞬间蒸发,消失不见。
内心千军万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或许心跳都处在了同一个节拍里。
两年,整整过去了两年多。
顺园堂前的那个雪日一别,她们似乎都变了些模样。
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见了,记忆总是与现实发展有了些许偏差。
罗意璇很清楚,只要她回到京城,或早或晚都会有这样一场重逢,只是没料到是今时今地,所以她没做好准备。
谈裕却并不确定,因为她已经消失了太久。
他以为,她们该是此生不会相见了。
今夜开完会,他没叫苏窈和丁芃文跟着,只想一个人转转。
在路口等信号灯的时候,他先是被那抹黄吸引,看过去才发现驾驶位上坐着的人很是眼熟。
但信号灯转色,车速太快,他看不真切,却还是发疯一样跟着。
直到,和她走上台,拿起麦克风,唱了那首歌。
他确信无疑,那是她。
在许多个夜里,他梦里出现的人。
他再也不能镇定自若地当做看不见,坐在台下,听她唱完,全程心揪在一起,那口酒都没喝完,眼见着她下台,他不受控制地追了出来。
熟悉的面孔,却陌生得不知如何靠近。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流连过后又平静挪开,低头拨弄了下长发,莞尔一笑。
“三少,好久不见啊。”
兜兜转转,她又重拾当年在丽兹酒店时对他的称呼,生疏客气得可以。
不免落入俗套地开口,像是电影里的敷衍潦草对白。
他被这一声呼唤搅得心痛。
“出差吗?”
“嗯,有个项目,在这边开个会。”
罗意璇心里没底,不确定自己刚刚挥洒泪水的那首歌,他有没有在台下听到,并不想在此多停留,生怕自己会破功,哪怕流露出半点在意,她都是不愿意的。
“那你随意,我走了!”
说着,掐灭了手里的烟,准备上车。
“载我一段吧,车坏了。”
谈裕突然开口,说着也没等罗意璇答应,下了台阶,跟上她,掀开了车门。
罗意璇皱着眉,拒绝好像显得她还在过去耿耿于怀一样,便强装平静,看都没去看他一眼。
车坏了?
谁信他的鬼话。
不过谁管他是不是车真的坏了。
“去哪?”
“园区。”
罗意璇瞪了他一眼,觉得他是故意的。
就算他车坏了,打个电话,丁芃文分分钟出现。
这里到园区,足足要跨越半个苏城,不是一星半点的远。
“太远了,不去!”
“给你一百块小费。”说着,也不等罗意璇拒绝,随便报了一串地址。???
罗意璇又瞪了他一眼。
这话,怪熟悉的。
以前他帮着她收拾行李,她也说过。
“一千。”他将她以前的话原本粘贴复制。
“神经!”罗意璇不愿意与他多纠缠。
猛踩了一下油门,黄色的猛兽瞬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驰了出去。
夜色迷离,这一路风声很大,他们都没开口。
庆幸于夜已深,路上没什么车辆行人,可以任由她随便开,否则,真要是车流密集,搞不好她这么不专心,都得追尾。
“你现在车技怎么变得这么差?”谈裕不咸不淡地吐槽,微微皱了皱眉。
“爱坐不坐,不坐下去。”
“痛经好了?现在都学会抽烟了,不怕更疼?”
罗意璇愤恨地踩了一脚刹车,黄色保时捷猛地停在某个十字路口。
“谈裕,要么闭嘴,要么现在就给我下去!”
谈裕无奈,两人再不曾交流。
车子开得飞快,罗意璇常年不在苏城,对园区也不熟,所以全靠导航。
显示目的地到了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扫了一圈周围环境,一脸狐疑地看着谈裕,不确定地开口:“你破产了?”
谈裕无语,没理她。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报的地址到底在哪,只知道来的时候一路开过来很远,所以便随便说了。
起码,可以和她在一辆车里,多待一会儿。否则他住的地方,离刚刚上车的酒吧,实在是太近了。
现在抬眼一看,才发现这附近除了工厂,就是一些快捷宾馆和廉价小酒店,也难怪她会这么问。
“行了,下去吧,我要回去了。”罗意璇收回目光,不再多看他一眼。
谈裕再也找不到借口多停留,手扶上车门的那一刻,迟迟下不定决心推开。
这一面结束,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面。
转身离散之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重逢。
好舍不得,心闷闷地疼了一下。
他转过头,想多她几眼,却对上了她冷漠暗淡的神色。
“歌唱得挺好的。”
罗意璇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还是听到了,自然也听到了她说的那句话。
只是,不知他有没有明白其其中深意。
“罗意璇,你还回京城吗?”
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哪怕只是看着她,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罗意璇听清了他的话,沉默了几秒,垂眸凝神看着手中的方向盘,最终扬起头,体面地笑笑,“再说吧。”
她没必要告诉他。
或许在今晚之前,她下定决心要回去,自以为不再惧怕,可以平静面对任何一次重逢。
但今晚之后,她发现,可能不行。
就算她面子上装得再若无其事,心里如潮涌海啸一般的情绪还是出卖了她。
谈裕下了车,她们甚至都没说一句再见。
罗意璇头也没回,不做停留,很快开着车离开。
谈裕站在原地,看着那抹黄色影子消失在视线里,徒留空荡荡的一片黑。
麻木许久的心开始疼,很庆幸,至少证明心还活着。
老天还是让他们,又见了一面。
只是,有了这一面,伴随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期待。
回去的路上,罗意璇尽可能地不去想今晚发生的一切,疯了一眼,在市区里飙车。
可猛地停下来的那一刻,她的耳畔还是回荡起他的声音。
这两年所有的努力,好像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先是用力地锤了一下方向盘,不足几秒后,又懈怠地轻叹了口气。
春三月,新的开始。
她们全无预兆地重逢。
大概是在京城白玉兰盛开的时候,罗意璇回来了。
丛一和文紫嘉在富春居开了桌大的,为她接风洗尘,欢迎她回来。
文时以临时出差去了津市,文时笙,还有喻衍洲都过来了,还带着他与文紫嘉的儿子。
不得不承认,父母双方颜值都高的情况下,生出来的小孩儿也是好看的。尽管才一岁,娃娃的双眼皮,小鼻梁都已经非常明显,皮肤也比平常的小孩儿更白一些,随了文紫嘉。
罗意璇坐在她旁边,看着以往说风就是雨的小姑娘现在抱着孩子,像模像样地哄着,显然已经是进入母亲角色,还真是有些意外。
她看着喜欢,便也跟着逗弄了一会儿。
“叫阿姨带着去一边吧,你先吃饭。”喻衍洲心疼文紫嘉折腾太久会累,从她手里接过孩子,给了一边等着的阿姨。
文紫嘉心情不错,转头和罗意璇兴高采烈地说着话。
饭桌上大家都很高兴,为罗意璇回来而高兴。
毕竟两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憔悴得吓人,沉默寡言得吓人。
眼下看着,倒像是释怀了,也恢复了元气。
文时笙帮她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温柔地问候,然后同她说起,上个月,用她创意策划的一场艺术展,很是出圈。
罗意璇听着,不时点头,很是欣慰。
一顿饭吃得和和气气,都是熟人,为着她回来,高兴地聚在一起,还叫了酒,各自聊着,好不热闹。
丛一是个不消停的,拿起一边的酒杯准备偷偷抿一口的时候,被罗意璇发现,拦了下来。
“都怀孕快五个月了,还喝酒?”
“好不容易他不在,你又拦着!”
丛一不满,无奈地放下酒杯,想起日日被文时以看得牢牢的就烦。
罗意璇笑笑,突然想起什么,侧头看了看丛一,伸手轻轻摸了摸她已经有些隆起的小腹,只觉得神奇,“现在,是不是得允许别人叫你文太太了?”
丛一语塞,本能反驳,却没有词,反应过来平淡地笑了笑,正巧孩子这时候在她的肚子里动了一下,她将手掌盖在小腹上安抚。
曾经她以为一世不可消磨忘却的疼痛终究在同文时以的这场婚姻里被岁月渐渐掩盖,她也承认,嫁给文时以,或许是她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如今,有了他的孩子,她再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流泪,再也不会觉得活着意义不大,只觉得人间值得。
“那你呢,现在还在心痛吗?还觉得闭上眼就想流泪吗?”
两年前的维港跨年夜,她看着满岸烟花,哭得凄风惨雨,绝望地发问。
罗意璇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如若是没有苏城那一面,她或许可以立刻回答她这个问题,但有了苏城那一面,她便再也不能说出口。
罗意琦的女朋友是他在国外留学时的同学,回国再重逢不久便在一起,关系稳定,就等着罗意璇回来,两人便要订婚了,今日也过来了。
一桌子人,都圆满幸福,各有各的归宿。
罗意璇为她们高兴,同时心里的那片空地也更荒芜。看着眼前的红酒,平白无故地又想起了谈裕。
苏城重逢,也不知道在这偌大的京城,什么时候才会再见。
她竟好像,还期盼她们会再见。
酒过三巡,大家也都尽兴,饭吃得差不多便准备散了。
文时以从津市赶着回来,过来接丛一,罗意琦小情侣俩还有其活动,罗意璇也不便阻拦,文紫嘉喻衍洲带着孩子回了喻家。
剩下罗意璇和文时笙。
“走吧,我送你回去。”文时笙一如既往的温柔有礼,也向来是滴酒不沾。
只是到底,她们之间剖白了心意,所以独处的时候,还是有些气氛微妙。
罗意璇坐在副驾驶,想起了临散场时,文紫嘉给她说的话。
大概是去年的英区毕业季,周家小姐要回来,本来两家即将安排见面,准备谈谈订婚的事。
文时笙突然反抗不愿意,说什么都不答应娶周家的小姐。
“你知道的,我二哥这人脾气最好了,从小到大都没让我爸妈操过心,也没红过脸。就那次,他死也不娶周家姐姐,和我爸大吵了一次,在院子里站了一整夜也不肯改口,后来还是我奶奶心疼他淋了一夜雨,才给叫进来。”
这些,文时笙从来也没跟她提过,她离开京城远在千里之外,自然也不知道。
他只会按时发雨秩的项目推进情况,经营情况给她,多余的,他一个字也不提。
想到这,罗意璇很愧疚,努力张了张嘴巴开口:“二哥,这两年真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文时笙将车停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很愿意。”
车内的气氛变得微妙,罗意璇看着眼前眉眼温柔的男人,有些难受,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真心。
她又无端想起了丛一这女人今晚神神叨叨地对她说的话。
她说,要学会珍惜眼前人。
“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等你休息好,我再和你对接雨秩的情况。”文时笙不愿为难她,点到为止,笑笑,推开车门,准备送她回罗公馆。
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在不远处看见了某个熟悉的人影。
谈裕循声望过去,看见两人有说有笑,并肩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