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任务场地是员工公寓,外面全用一圈圈的黄色带子封了起来,目的地周围人群也全部清散完了,你们到的时候周边空空如也,在最外圈警戒线的边缘倒是站着不少警务方和医务人员,大概是等着咒术师先进去消灭咒灵吧。
这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老实说新生不该这么快就执行任务的,但你的咒力等级测试是一级,已经达到了单独出任务的标准,因此夜蛾老师决定让你跟过来练练手。
其实某种程度上是对你实力的认可吧,不过你自己未必有这样的意识,特别是在同期都格外优秀的情况下。
现在,优秀的同期之一吊儿郎当的戴着墨镜,在学生公寓的入口处像个不良少年一样愉悦的吹了声口哨,另一个优秀的同期这双手插着口袋,穿着改良过的宽大校服裤子,风把他放下来的那缕刘海吹飘了,他立刻伸手摁下,很珍惜的拍了拍自己到处乱飘的刘海。
送你来的辅助监督叫藤野,似乎是个新手,三个人都不认识的样子,他用忧愁的眼神看了看另外两个男生,然后把钦佩可靠的目光锁定向你:“……拜托你了!鹿岛小姐!”
你说:“欸?”
“一定要一起安全回来啊,”他殷勤的嘱咐道:“带新手的话危险率会更高点,千万小心。”
你:“……”
搞错了吧?你才是那个新手啊?
五条悟“啧”了一声,用看白痴的目光看辅助监督:“你这样是怎么通过考核的?”
“欸?”
“……我才是新手哦,”你小声的对藤野说:“他们才是前辈。”
“啊?”
“‘啊’什么啊?”五条悟没好气的说:“赶紧走啦。”
就这样,你们在辅助监督尴尬的鞠躬道歉下,走进了学生公寓里。
公寓里到处长满了蘑菇,有大有小,色彩分明,相比起五条悟,你当然更偏向于昨晚和你谈过话的夏油杰,因此一直跟在他后面,而猫向来是好奇心很重的,即使到了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安分不了一点,到处戳来戳去,就连长相诡异的蘑菇也免不了摧残,被可怜的揪成了好几瓣观察内部构造。
“和普通的蘑菇差不多哎,”五条悟惊奇的说:“你要尝尝吗?”
夏油杰没好气的说:“你自己怎么不吃?”
“万一有毒呢?”
“……那你是真的对我很好啊。”
话是这么说的,他还是蹲下摘了一朵,打量了一会,才问:“这到底什么东西?”
“怨念聚集成的蘑菇,有致幻效果,”五条悟说:“只是咒灵诞生造成的负面效果而已。”
说着,他把目光转向你,然后恶劣的咧嘴一笑:“感觉怎么样?”
被突然点到的你有些措手不及,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啊?”
“这也要‘啊?’吗?”他不耐烦的说:“问你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被蘑菇影响到。”
“好像没什么感觉……”
“那就继续走吧,”五条悟摆摆手,指了指楼梯口:“走那里。”
你不自觉的看了他一眼。
他戴着黑色圆墨镜,鼻梁抵着镜片,白色的长睫毛在侧边的间隙中微微颤动着,似乎在专心的分析着什么信息……六眼,你是知道的,百年难遇的天才。
看起来还真有点咒术师的样子呢。
这一次五条悟走在前面,你落后了几步,仍旧跟着夏油杰,楼梯口处也生长着这种蘑菇,只是这里的体积更大,颜色更鲜艳。然而在你们踏上台阶上,悉悉索索的生长声音在身后悄然响起。
“它们好像在长大……”你压着声音说:“这也是正常的吗?”
“正常的捕猎准备,注意用咒力隔绝那些飘出的发光颗粒,防止致幻。”
你似懂非懂的应了下来。
脚踩在楼梯上发出的轻微声音伴随着蘑菇生长的悉悉声,在静谧幽暗的楼体道上显得无比清晰,安全灯发出的绿色光在幽暗中一闪一闪,你在这种堪称恐怖片的环境中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行走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随着楼层的上升,台阶也逐渐湿滑起来,角落处甚至长出了苔藓,五条悟在某一层的楼梯口处停下了脚步,不动了。
你跟在夏油杰旁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通往上一层台阶前的男人。
夏油杰蹲下去试探了一下对方的呼吸,又将手覆在男人胸口处屏息感受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死了。”
“搜查一下这一层吧,”他站起来,皱着眉说:“看一看有没有其他人。”
“直接找到咒灵不就好了,”五条悟抱怨道:“这种事情之后交给其他人做啊。”
“往后拖延死亡率会更高的,”夏油杰说:“先让还活着的人脱离咒灵影响。”
他“啧”一声,但没有再反对,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你。
“感觉怎么样?”
这是五条悟第二次问你这个问题,你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确实什么也没感觉到,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
“你站中间,”他说:“让杰走后面。”
夏油杰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防止弄丢了,这里聚集了不止一只咒灵。”
“不止一只吗?”
“三只,一只一级咒灵,两只二级咒灵,”五条悟烦躁的捋了捋头发:“窗的监测又失误了。”
“……”
在走向走廊前,你下意识的又将目光投向躺在台阶前的尸体上。
男人的神情很安详,唇角还带着笑意,除去已经不再起伏的胸膛,看起来与活人无异。
……这就是死亡。
你曾亲身经历过的……
你把头转回来了。
之后的几层没有再搜查到活着的人,除去楼梯口的那具尸体,还有两具在寝室的地上,半个身子都被咬尽了,五条悟的脚步一点没为这些死去的人停留,蓝眼睛只在门外匆匆扫过就继续往前走,夏油杰在门口驻足了一会,才跟上去,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她呢?”
他和回过头才发现的五条悟面面相觑,傻眼了。
“这也能弄丢?”
“刚刚还在啊?”
————
“……”
你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茫然的往四周看。
这哪啊?
床,桌子,电脑,柜子上排好的书和手办……
……欸?
……这好像是……你的房间。
那个已经再也回不去的房间。
周围熟悉的就像梦一样,简直不可思议,你不知所措的站了一会,听到门外传来轻缓的走路声。
你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心脏不受控制的咚咚狂跳起来。
“阿凛……”妈妈在门外很温柔的叫道:“阿凛,吃饭了。”
“……”
“阿凛,”没听到回应,妈妈很不高兴的敲了敲门:“吃饭了!听不到吗?还是在打游戏?你也真是的,再不过来吃就不要吃了!”
从温柔到生气,转变极其快,简直和你记忆中的妈妈一样。
你呆呆地站了一会,才慢慢的打开了门。
开门开的太慢了,妈妈瞪了你一眼,然后一边领你去餐桌前,一边絮絮叨叨的抱怨:“真是的,早晨起那么晚,吃饭也要从三遍到五遍的喊,今天是假期也就算了,我看你明天上学了怎么办!”
“……”
“谁得罪你了?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敲了一下你的头,但动作很轻,你下意识的撅了撅嘴,妈妈就好笑道:“又要喊疼了?”
“本来就很疼嘛!”你嘟嚷道:“干嘛老敲我头?会变笨的啊!”
“那你下次考试考不好就有借口了。”
“能不能当这次的借口?这次也没考好。”
妈妈的动作一顿,露出狐疑的目光:“……你什么时候考试了?”
“……”
你怔了一下,把目光移到客厅墙上挂着的钟上。
……日期是灾难发生前的那一天。
那时候确实没有考试,因为考试是在高专进行的,学习进度和你之前学校的完全不一样,第一次随堂测验你考得很差劲。
“就算考了吧,”她没有多问,只是道:“你才高一呢,考不好也正常,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
“好啦,别一脸丧气样,”妈妈把筷子摆好,对你露出她习惯性的那种温柔的笑:“就算我们阿凛不擅长学习也没关系呀,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嘛,擅长学习的人去做需要擅长学习的人去做的事情,不擅长学习的人就去做需要不擅长学的人去做的事情,我们阿凛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妈妈永远支持你。”
“……永远支持我吗?”
妈妈,你永远支持我吗?
你低下头,大滴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滴进了碗里,妈妈吓了一跳,大概是因为你从来是个坚强的孩子,几乎不会在她面前掉眼泪。
“谢谢……”你说:“……谢谢。”
【怨念聚集成的蘑菇,有致幻效果。】
【问你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被蘑菇影响到。】
【感觉怎么样?】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死去的人脸上都带着温暖幸福的笑了,也明白为什么五条悟三番两次的问你感觉如何。
是由记忆构建成的幻境啊。
时间会停留在你最后悔的那一刻,你能够重新进行选择,上一次……你记得在今天,你们大吵了一架。
“对不起……”你颤抖着声音:“对不起妈妈。”
她的目光更困惑了,连声音也带上茫然:“怎么又谢谢又对不起的?你是发烧了吗?”
“……我只是想说,妈妈,”眼前模糊了一点,你眨了眨眼睛,把粘附在睫毛上的湿润眨了下去,然后才慢慢的说:“我很爱你,我好爱你。”
……
“这也没人啊?”
把奄奄一息的二级咒灵随手往旁边一甩,五条悟顺嘴问道:“你要吃吗?”
夏油杰:“不吃!”
“只剩下一只一级咒灵了……”他神情免不了有些忧虑:“不会运气这么背吧?”
白发同期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再找找,万一有救呢?”
“你的眼睛也看不到咒灵在什么地方吗?”
“你是认真的吗?这里到处都是逸出的咒力,怎么可能直接看到?”
“继续走吧,”夏油杰决定道:“还有四层,我们速度快点。”
五条悟当然没有意见,他往楼梯上面看了看,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要是她根本没有被带到上面呢?”
“……”
确实,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新生是怎么消失的,也没办法确保她到底是不是在上面的楼层。
“你往下,我往上,”夏油杰当机立断:“要是遇到危险就制造大一点的动静,希望她……”
希望她能尽量生存的久一些。
要一个新生去面对一级咒灵,简直是天方夜谭,五条悟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此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认同。
他的搜查范围要比夏油杰大多了,这是因为六眼对于侦查有天生的优势,精神系咒灵不会特别擅长战斗,因此更擅长隐藏,在这种到处是逸出咒力的环境中,五条悟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最高级,但仍然一无所获。
……不会真的死了吧?
“嘭——!”
他猛地一抬眼睫。
是楼下。
什么声音?来不及去想,五条悟迅速朝声音的来源处跑去,但一转出安全通道的白色木门,他的脚步就缓慢停住了。
“……天……”
新生跨坐在一只能勉强看出形状的咒灵身上,一只手死死的掐着那只咒灵的脖子,另一只手用咒力凝聚成的匕首朝对方致命处扎去,一下没有死就扎第二下,咒灵是没有鲜血的,但大概是特有术式的原因,这一只咒灵不仅有红色的,和人类别无一二的鲜血,还会发出类似婴儿的哭嚎声,五条悟分明看见她的手在颤抖,但在刺进胸口时却没有丝毫软弱。
伴随着最后一声哀鸣,咒灵停止了挣扎,缓慢的消散在空中化作光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新生跪坐在地上,仍然握着那柄匕首,神色怔怔。
“……鹿岛凛,”五条悟动了动唇:“……你……”
她闻声侧过头来,松散的头发被鲜血湿成一簇簇,连苍白的脸上也被溅上了红色液体,从额头处凝在睫毛尖,随着她的颤抖滴落下巴。
那双比琥珀色还要浅些的瞳仁镇静而沉默的盯着五条悟,眼角有红意,似乎是不久前哭过了,五条悟以为她还要哭,但新生只是看着他,然后很浅的微笑了一下。
那笑非常清浅,像装在勺子里的月亮,稍稍倾斜,水声淅淅,月亮就丢了。
“砰砰……砰砰……砰砰……”
角落的怨念蘑菇怏怏的枯萎下来,公寓因咒灵的死亡而透进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外映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她跪坐在影子的末端,阳光沉寂在她的身前。
“砰砰……砰砰……砰砰……”
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