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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明日子时,是蛊市正式开张的日子。

    不少人来此地做生意,也有一些野心勃勃的人和叶薇他们目的一样,都为了紫金山中的蛟蛇蛋而来。

    相传琼花镇边上的紫金山,是蛟蛇的故乡。

    山中养了一条活了数百年的黑鳞蛇母。

    虽然驯山将叶家找不到黑蛟蛇母的老巢,但每年冬季是蛟蛇的繁殖季,一般人都能在山中寻到几个被普通蛇母遗落的蛋。

    虽然这种遗弃的蛇胆要么异化要么病弱,品相都很差,但蛟蛇各方面的体质都算强悍,养为成年蛇后,应付一般的山精野怪还是绰绰有余的。

    更何况,在叶家先祖的猎捕之下,蛟蛇早已成为濒危物种。

    而开启蛊市的谢家人,正是看中猎人们的贪婪,才在紫金山附近进行交易。

    他们故意在山脚设下蛊阵,用这些登山的亡命之徒来测试阵法的威力。

    每年都有不少流徒为了获得蛟蛇蛋,进入蛊阵,死在谢家的阵法之下。

    偏偏都是穷凶极恶的刑徒,又在化外之地犯的事。

    背地里还有世家操控民声,司法官衙不敢管这些死人。

    此地乃真正的杀戮地。

    这也是裴君琅不情愿带叶薇一个拖油瓶来取蛋的原因之一。

    代价太大了,得不偿失。

    不过她执意要去,裴君琅想到叶薇落寞的背影以及女孩掌心的伤。

    罢了,随她。

    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夜深了。

    三人在胡同里找了一间客栈入住。

    五湖四海来蛊市的江湖人很多,店小二忙不过来,掌柜的只能亲自帮忙接待。

    “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裴君琅看了青竹一眼,后者帮主子安排:“住店,三间上房。”

    掌柜笑得谄媚:“好嘞。”

    睡的地方有了,叶薇忽然觉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她下意识揉了下小腹,脸皱得好似一只哀愁的剥瓣儿橘子。

    “再来一桌席面。”裴君琅看了叶薇一眼,指着店家,“菜品有什么忌口的,你和掌柜的说。”

    说完,他便命青竹推动木轮椅,先一步进膳堂包厢等菜了。

    叶薇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裴君琅这一桌菜……是为她点的?

    叶薇不由感慨,原来裴君琅也是个好人啊,虽然他的良心,所剩无多。

    不过叶薇把裴君琅当朋友。

    所以花朋友的钱,不必客气!

    她屁颠颠跟着掌柜上后厨点菜去了。

    “我不吃羊舌头,热锅子里烫羊脸颊肉可以吗?加钱?没事的,我们家二公子有钱。”

    “还有那个河虾来点,熬粥吧,我勉强喝一点……还有蛤蜊蛋羹,不要添酒,主要不是我讨厌,而是我们家二公子不胜酒力……”

    叶薇零零碎碎又多加了几样菜。

    总花销……多了十两银子!好贵!

    不过是裴君琅请客嘛,没事!

    叶薇心满意足点完菜方子,打算回膳堂找裴君琅。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孩。

    叶薇凝神。说不出对方哪里怪异,却很吸引人的注意力。

    那小姑娘穿一件暗花纹黑色袄裙,束双环髻,发间缠绕艳红色的发带。黑如吞人深渊,红如血梅初绽。

    她悄无声息站在槐树下,身上还背着一口窄小的棺材……

    棺材?青天白日谁背那玩意儿?

    一时间,叶薇以为自己见了鬼。

    她忍不住问掌柜的:“你看到前面那个小姑娘了吗?”

    掌柜的左右环顾,干瞪眼:“哪、哪有小姑娘?”

    叶薇回头再看。眼前,风卷枯叶,树影婆娑。

    方才看到的黑衣小姑娘一眨眼工夫,不见踪迹了。

    她风中凌乱,脊骨雷击似的蹿上酥麻感。

    叶薇不由毛骨悚然……敢情这间客栈,闹鬼啊!

    叶薇点完菜,心有余悸地回到了膳堂。

    不得不说,裴君琅出门在外也很看排面。吃喝住宿一掷千金,都是顶好的。

    花梨木食桌上摆着一壶刚沏好的碧螺春,黑漆嵌螺钿香几焚上了清冽的佛手柑香。

    明明是穷乡僻壤,他的居所却仍旧妆点得好似在高门大院。

    叶薇没空评价裴君琅的高雅品味。

    她想到那一口黑漆漆的棺材,眼睛有点发晕。

    叶薇不由分说拿了凳子,紧挨着裴君琅坐下。

    一袭淡雅的桂花香飘来,裴君琅抬眸,瞥了她一眼。

    “你做什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一听到“鬼”这个词,叶薇鸡皮栗子就翻起来了。

    她哭丧脸,病急乱投医,问:“二公子,我晚上能和你一间房吗?”

    反正裴君琅腿脚不便,夜里肯定是“正人君子”。

    她隔着屏风,在他房中打个地铺就行。出门在外,都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哪里那么多讲究。

    裴君琅刚递到薄唇边的茶险些呛出来,他抬袖掩唇,咳得眼尾潮红。

    少年吓得不轻,扣茶碗的指骨都微微发颤。

    良久,他问:“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不要名声了么?

    叶薇四下打量,小声说:“这里……闹鬼,我害怕。”

    “闹鬼也不行。”裴君琅郑重其事拒绝,“不要用这些荒谬的借口,当作接近我的理由。你一个女孩家……请洁身自好一点。”

    他好高傲!

    听到裴君琅放的狠话,小姑娘的眉眼顿时耷拉,可怜巴巴。

    裴君琅:……

    他陷入深思。

    是不是自己太凶了,把叶薇逼疯了?

    最终,裴君琅虽然没有同意叶薇惊世骇俗的“同眠”请求,但是好心撤巨资,让青竹帮她从一家冥具店里买了道士画的符箓与八卦镜,伴叶薇夜里安睡。

    三更半夜才回房就寝的裴君琅拧了拧眉心,精疲力尽表示:下次出门绝对不带小姑娘了,真麻烦。

    -

    客栈里的另一座寝院,背着一口棺材的小姑娘“咚咚”敲响了好友的房门。

    “鲁沉山,你开门。”

    屋内毫无动静。

    小姑娘嘟嘴,又娇滴滴地喊:“你再不开门,我喊妹妹唱歌给你听。”

    说完,她放下背上的棺材,作势掀开——

    就在这时,门窗洞开,探出一个少年的脑袋。

    他梳着长辫,左耳上戴了一枚黑石耳坠,焦急地制止:“别、别!每次听你妹妹唱歌,我都瘆得慌,好几天不敢睡觉。阿芙,你好好收着妹妹,别放出来!”

    小姑娘名叫谢芙,是百蛊君谢家主的小女儿。

    谢芙笑起来:“我今天找到姐姐了。”

    “姐姐?”鲁沉山一脸懵,“你姐不都跟着皇帝去双阳山冬狩了么?”

    说起这个,鲁沉山就郁闷。他和谢芙打小关系好,平时出门撵猫斗狗都是搭档去的,不过最后一般他挨打,谢芙凭借小姑娘脆弱的眼泪逃出生天。

    特别是今日,她拉他一起装病避开冬狩,族中长辈走人后,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偷跑到蛊市见世面。

    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鲁沉山咽了咽口水,他的腿应该会被爷爷打折了。

    谢芙神秘兮兮地说:“不是家里的姐姐哦!是外面的姐姐!父亲说,要我及笄才给我挑新的尸人,可是我还要四年等呢,太久啦!我今天看到一个好漂亮的姐姐,我想把她带回谢家去,当我的尸人。”

    不错,谢芙说的就是后厨看到的叶薇。

    纤纤弱弱的女孩儿,制成尸人后陪着睡觉最香了。

    鲁沉山一抖:“你看上了活人?这可不行!尸坑里挑个尸体也就罢了,你怎么还能伤人呢?”

    “可是姐姐真的很漂亮……”谢芙委委屈屈,“万一她体弱多病呢?万一她早早离世呢?一想到她那么好看却要埋在土里,我于心不忍。”

    “……”能被你盯上才是真正的大不幸。

    谢芙跺脚:“我不管,你陪我去问问,陪我!不然妹妹会陪我一起哭的。”

    鲁沉山想到谢芙那个棺材匣子里的小女孩蜡像尸体,顿时汗毛倒立。

    他才不要看谢芙牵扯尸人傀儡哭呢,这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

    鲁沉山没辙了,只能咬咬牙,应下来:“行,我陪你去。不过说好了,要是人家不愿意,你不能动粗的。”

    “我知道啦。”谢芙乖巧点头。

    -

    厢房里,叶薇辗转反侧睡不着。

    一会儿摸摸八卦镜,一会儿捏捏符箓黄纸。

    女鬼能穿墙遁地,还能在人前现形,这些破烂玩意儿真的能拦得住吗?

    叶薇不信。

    她说胆大,实则也很胆小。没别的怕的,就是不喜欢怪力乱神的东西。

    思及至此,叶薇还是翻身起来,窸窸窣窣穿衣,然后偷摸靠近裴君琅的房门,她犹豫很久,要不要敲门。

    深夜打搅二皇子睡觉,似乎很没礼数吧?

    可是她如今遭遇怨鬼索命,性命攸关,哪里还能以俗常规矩做事呢?

    所以,叶薇轻轻咳嗽一声:“二公子,您睡了吗?”

    裴君琅没睡。

    他刚在内室沐浴完,正垂着濡了水的鸦青色长睫,思考今夜烘不烘干头发。

    裴君琅的腿是自膝骨以下受伤,膝骨以上倒是完好,也能受力。

    因此,除了不便行走,平日出行要木轮椅抑或青竹搀扶。

    其余的事,他倒是能依靠臂力抑或滚轮的座椅,自己独立完成。

    况且,裴君琅十分要强,日常起居不欲假借人手。

    即便麻烦一些,他也不想让任何外人看到伤处。

    这是他的软肋。

    累了一整日,临到夜里,终于能休憩。

    偏偏此刻,屋外响起小猫崽子似的怯生生的呼唤。

    他此时杀心爆棚,好想灭叶薇的口。

    裴君琅闭了闭眼,抽来一件狐氅披身,还是头疼地应了句:“进。”

    “二公子,那狗蛋也能入内吗?”

    叶薇半天不动,又提了个无礼的要求。

    裴君琅单手撑着额头,头疼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他究竟鬼迷了什么心窍,竟会同意让叶薇这种嘴巴没边的女子靠近他。

    裴君琅忍无可忍:“再带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过来,你就别进了。”

    脏东西,败坏他寝房风水。

    禁止!

    叶薇长长一声叹,只能把狗蛋放回房间,再小心推开裴君琅的房门。

    她探头探脑,很快看到脸色不善的裴君琅。

    小郎君显然是刚沐浴更衣,发尾乌黑,颜色很深,带点润泽的光感。水汽蒸腾过肌理,他的唇也嫣红,亮得出奇。

    许是被她吵到了,少年郎薄唇紧抿,眼神也有点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