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侧身站在餐桌旁，偏头，低下浓密的眼睫向沈顺年看去，目光冷的像是在看仇人。
此时此刻，仇人或许都没这么可恨。
沈氏夫妻俩是真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
气的沈顺年又拍了下桌子，震的林康碟子里的刀叉都掉了出去。
林康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他应该是这个现场最尴尬的人。
“沈叔叔、文姨。”
文玉连忙解释：“小林，这臭小子今天又犯浑，估计在外面受了什么气，你可别往心里去。”
林康倒是瞧不出生气：“是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我看沈叔叔和……小意应该有话要聊，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文玉瞥了眼沈顺年，告诉他今天晚上不要发火，不要发火，摊上这么对爆竹父子……真是……
这种情况也不能留人了。
“那行，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这父子俩一天不打一架难受，等哪天，哪天再过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顺年，小林要走了。”
沈顺年这才把视线从沈意身上移开：“小林，让你看笑话了，那等哪天再过来玩，沈叔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沈叔哪的话，父子俩吵吵闹闹才亲近，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行，慢点。”
林康已经足够给沈顺年面子了，助理过来，握住轮椅把他向门口推去。
文玉跟上：“阿姨送送你。”
路过沈意身边时，林康看向沈意：“不好意思了。”
沈氏夫妻俩脸色变了变，越是像林康这样的人，自尊心越重。
就以今天沈意的表现，他俩绝对没戏了。
沈意也不是要针对他，再看他这行动不便的样子：“我还是那句不是针对你。”
林康的嘴角浅浅勾了下，离开了这个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
他前脚刚走，后脚沈顺年就把桌子给掀了，气急败坏的指着沈意大骂：“你到底懂不懂礼貌！人家是客人！是林氏的客人！我沈顺年一辈子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岑默眼珠瞪大一倍不止，沈意那么优秀，在学校的时候是学生会会长，而且得过奖项无数，还代表学校参加过采访，采访视频更是火爆全网。
不止是因为他优秀的外貌，更因为他的谈吐气质。
那段时间网上简直全都是他，各种资料层出不穷，然后大家就发现他的履历以及成绩都是那么优秀。
岑默不明白，全国民都承认的优秀，怎么会让沈顺年丢脸。
虽然沈意现实的脾气和采访里有很大不同，但他本质还是优秀的，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觉得沈顺年的话说的不对，而且他不喜欢听。
但他是沈意的爸爸，他不可以因为他说了沈意不好的话就打他。
手指快把裤腿抠破。
文玉回来，嘴上也在抱怨：“小意，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就算你有不满，也应该等客人走了之后再和我们谈。”
沈意舌尖抵了下腮帮，他们居然还是不依不饶，好，那就好好掰扯掰扯。
拽开凳子，重新坐下：“我过分？你们问都不问我，就要给我介绍对象，到底谁过分？”
他就是觉得好笑，然后他就真的笑了。
嘲讽的、无语的、愤怒的……
“我就奇了怪了，沈家是要破产了？还是沈氏要倒闭了？用得着你们俩卖孩子巴结林家。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们千挑万选，只是为我选中了一个稍微有些残疾的，而没有选一个糟老头子，我现在要不要跪下来给你们磕头谢恩。”
他的话难听，但比不过沈氏夫妻俩事做的难看。
沈顺年气的头晕目眩，直往后倒。
文玉手忙脚乱的扶着他：“你怎么说话呢！小林不是残疾，他坐轮椅是因为体质虚，而且已经在逐渐好转了。
除此之外小林有什么缺点，家世好，长得好，脾气好，哪里配不上你。”
沈意的眼尾往一起挤去，心里最后一点对这个家的念想，在此时此刻彻底变成了笑柄。
他压抑着愤怒，既然如此，索性就让自己伤的再狠一些。
这样，这些痛，将来就会每时每刻提醒他，他不属于这个家，不要抱任何念想。
他做事一向做绝，对自己也是。
狠就狠到底。
于是他开口问道：“他既然这么好，小时候也是和沈浓在一起玩，为什么不把他介绍给沈浓？”
搭在桌子上的手紧握着，皮下隆起的青色血管，仿佛要破开皮肉。
文玉脸色瞬变，一时说不上话来。
“他一个病秧子，怎么能照顾好小浓！”
沈顺年的话就像是一枚炸弹，扔在沈意身上，炸的他血肉模糊。
余威甚至波及到了其他的人。
旁边那些侍者心里都是一阵乍舌，这也太过分了。
就连文玉都蒙了下，拽着沈顺年的手臂，小声嘀咕：“你胡说什么。”
沈意原本是战斗力十足的，但是在这一刻，他宽阔挺直的肩膀瞬间塌了。
之前的斗志高昂全都化作了酸涩，将他吞没让他窒息，
沈顺年还在吼着：“你挑剔这个，挑剔那个，我倒要看看你能找到什么样的，就你这样的性格，你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
这是来自一个父亲恶毒的诅咒。
“不！”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大家错愕一瞬还以为是听错。
直到站在最尾端的那位高挑侍者，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沈意身旁，用无比肯定的语气：“不会的，他不会孤独终老的。”
掷地有声，把沈意唤醒，眼皮一顿一顿的向上抬。
岑默的背影高挑细瘦，像是易折的竹，但只有真正上手才知道，难折硬气的很。
整洁的衬衫领子贴在白皙的脖颈上，细密的黑色发丝层层叠叠。
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岑默黑漆漆的眼珠，愤怒的盯着沈顺年：“你太过分了，你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又看向文玉：“你也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是你们没有资格拥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他无比认真，几近于训斥。
其他人都愣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敢，在这种情况下闯出去说出这种话。
岑默说完自己想说的，转过身看向沈意，那个张牙舞爪的沈意，那个灿烂明亮的沈意，那个自信又自由的沈意，现在像是一座只有华丽壳子的城堡，看着坚不可摧，但一根手指推下去都能让他毁灭。
他觉得沈意不适合这个样子。
沈意就该意气风发，桀骜不驯，他的城堡上要建起火箭大炮，谁都别想伤害他。
现在火药哑火了，他愿意做他的武器。
向沈意伸出手：“起来，我带你走。”
沈意浑身的血液再次沸腾，咕咚咕咚冒着泡泡烧灼着他。
眼前的人表情一点都不温柔，却让他仿佛在7月的夏花底下苏醒。
一睁眼，他拥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一双黑漆漆的明亮的眼睛。
还有一只温暖的手。
这一晚，沈意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好，我跟你走。”
当他的手搭上去那一刻，岑默心若擂鼓，他居然有一天可以握住沈意的手。
不过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是没什么变化，抓住沈意就向门口走去。
沈意异常乖巧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脑袋上晃悠着的呆毛。
有点疑惑。
他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了？
而因为岑默出现的太过突然，说的话更是平地惊雷，一直到两人离开，沈氏夫妻俩还没有回过神。
没多久，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沈浓着急忙慌的跑下车，进了院子左右看了看，疑惑的问道：“大哥呢？”
文玉见到他一愣：“你怎么回来了？”
沈浓表情不自然的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那边的画展提前结束了，我想着今天是给大哥相亲的日子，回来看看，凑个热闹。”
提起这茬，沈顺年又哼了一声。
沈浓见状又看了眼凌乱的桌子，大概明白这件事的结果了。
偷偷的吐了口气。
另一边沈意开着车，岑默坐在副驾驶上抠着安全带。
沈意让他见到自己这么丢脸的一面，也有点不自在，不像平时能叭叭了。
他不开口，岑默更不会说话。
气氛尴尬。
但让两人没想到的是，打破这个尴尬的居然是咕噜噜的叫声。
岑默慌张的看向肚子，不抠安全带了，用手把肚子盖住。
沈意也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瞥了眼岑默的动作，觉得有趣的笑了声。
本来没有目的地的车子，一下就有了目的地。
岑默疑惑的看着旁边的大饭店。
“下车，你帮了我一次，我请你吃饭。”沈意说着解开安全。
岑默眨了两下眼睛，不可置信：“你说我帮你？”
沈意看向他：“对，你帮我解围。”那一瞬间他感觉岑默眼里有开心闪过。
岑默嘴角不受控的想往上翘，被他努力压下去。
他说自己帮到他了。
自己这样的人，居然可以帮到他。
岑默很开心。
副驾驶的车门从外打开，沈意弯着腰：“请吧。”
岑默下车时，沈意还非常绅士的用手挡在了他的头顶上。
柔软的发丝从掌心扫过，弄得沈意痒痒的。
两人进了饭店，服务生递来菜单，沈意看都不看，点了根烟：“你点吧。”
岑默虽然拿着菜单，但是也没打开，对服务生道：“要一份蛋……”
沈意打火机差点没燎下巴上，直接抢过他手里的菜单，还瞪了他一眼，刷刷刷点了四五道菜。
等服务生离开后，面对岑默质问的眼神，在烟灰缸上磕了下烟蒂：“你失去了点菜的资格。”
岑默把咬着的下嘴唇一点点放开，认真反驳他：“你没权利收回我点菜的资格。”
沈意睥睨的目光，透过半空中飘荡的烟气，看着即将进入战斗模式的人：“我请客，我说了算。”
岑默起身就走，但沈意早有预判，大长腿一伸，从桌子腿旁边直接踩到对面凳子上，拦住了岑默。
“诶……肚子好饿，自己吃饭没意思不想吃，不想吃就饿肚子，饿肚子就会胃疼，要是能有个人陪我吃饭就好了。”
沈意突然改变战术，卖起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