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总监崔元明刚出电梯,就在顶层套房门口遇到了同样匆匆赶来的法务部主管虞豪和融资部主管郭云鸿。
一行三人站在房门外面面相觑,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让时总一大早就将他们从各自房间请了过来。
奇怪的是,时总并没有直接给他们打电话,是酒店前台用座机通知的。
“咳咳——”
清了一下嗓子,崔元明按响门铃,“时总,您找我们?”
门缝里传出一阵吹风机和衣料摩挲的声响,时总的声音从门内响起:“进吧。”
由于站得最前,虞豪第一个推门而入。其余两人紧随其后,还没来得及进门,便见虞豪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整张脸红到了耳根。
跟在他后面的郭云鸿疑惑地问:“怎么了阿豪?进去啊。”
“……时,时总他,”虞豪突然间有些语无伦次,“他没穿——”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眼花。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时总站在阳台前,披着浴袍正在吹干头发。浴袍的尺寸对于时总说有点偏大,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肌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渐渐地,他注意到了时总裸|露在外的后颈。肩颈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吻痕和齿印,已经有些呈现出青紫色。
……这得下多重手,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要是季总,那也太——
听到房门被打开,时添微微侧过头,看到法务部主管全身僵硬地站在门口,目光有些发怔。
他没做任何解释,只是放下吹风机,象征性地拉住领口,对着门外人说:“阿豪,借我一下你的外套。”
“哦哦哦,是——”
被时总一喊,虞豪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脱下身上的西装,给时总递了过去。
接过他递来的休闲西装,时总反手披上了肩头。幸好他身高马大、体型也偏胖,衣服能挡住大部分颈间的痕迹。
“坐吧。”时添说,“陈助理马上会打座机进来,稍等。”
三人沿着床边依次坐下,发现时总住的这间房有些过于空荡,除了散落在床边的两根领带,完全找不出第二个人的痕迹。
崔总监没忍住,好奇地问:“时总,季总呢?”
“这也是我想问你们的。”时添盯着面前三人,神情淡淡,“季源霖筹备这个计划多久了?”
崔元明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时总是什么意思:“……什么计划?”
他看到身旁的虞豪和郭云鸿对视了一眼,像是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观察完三名高管的反应,时添做出了初步判断,
这三人不像是在撒谎,恐怕的确不知情。
很快,床头的座机响起,陈助理的电话拨了进来。
时添按下免提键,对着电话里的陈助理说:“老崔、阿豪和郭哥都在,说下目前的情况。”
陈助理大约用了十五分钟时间,将整件事从东窗事发到现在的所有情况都复述了一遍。包括季源霖被带走配合调查,工商执法人员入驻集团大楼,公司财务账簿已经被税务局人员接管等等。包括三人在各自部门的二把手,都全在事发前一天“主动”办理了离职。
听陈助理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三人的脸色变得一个比一个不好看。
能够坐到高管的位置,他们全都是聪明人,没等陈助理把话说透,心里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从事发到现在,他们三人中没一个人收到过公司内部的通知,包括经常使用的部门群组,也已经好几天没有人说话。
他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这趟马尔代夫的员工旅行,就是为他们所有人设下的“鸿门宴”。
崔总监试图从时总的表情中寻找到其他的线索,却发现时总全程低垂着眼,拿笔在纸上一条条速写着什么,看起来冷静地有些可怕。
从桌前抬起头,时添对郭云鸿说,“明德那边的投资回收期还长,我们暂时不需要承担亏损连带责任,你让你的人立刻跟进一下,让明德加盖一份有公章的《保证合同》。”
“阿豪,麻烦你立刻联系一下你以前律师界的朋友,帮我问下法院关于债务人配偶财产保全的要求。就说情况紧急,如有需要,我可以马上准备材料提起民事诉讼。”
“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去处理。”时添转头望向崔元明,将手中的草稿纸递给了他,“既然出现资金流通不明问题,最容易被调查的就是你。这是几份存在我电脑里的密钥档案,子文件夹编号我写在上面了。如果他们要找人在会计核算上面动手脚,记得将这几个文档里的原始证据保存好,递交给法院处理。”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善后工作,仅用了短短几分钟,就对担保、债务和内部资金不明等三个最棘手的问题提出了有效的解决方案。
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时总的安排,崔元明已经算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对封禹这位年轻的掌舵人刮目相看了。
工作二十余年,他曾担任多家上市集团的cfo,在业界资历老、威望高,备受尊重。
时添刚刚邀请他来当封禹的财务总监时,他原本是拒绝的。那时候,他觉得这些独角兽创业公司的年轻人都很浮躁且急于求成,没有多少能够真正把企业做大做强。
虽然最后还是被这位年轻人的诚恳所打动,就任封禹的cfo,但他并没有对封禹抱有太大希望。没想到,如今三年过去,封禹的公司规模却在三次天使轮融资和新产品的推出下不断扩张,逐渐成为了南方地区照明领域的一匹黑马。
这次确实是他们这帮老家伙一时不慎,被人从背后将了一军。但他没想到,哪怕现在已经自身难保,时总想到的第一件事,却还是如何为他洗清嫌疑和摆脱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另一件事也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时总在刚才那番话中提及的电脑密钥,他也是头一回听说,季总应该对此也不知情。
看来,哪怕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已经结为婚姻关系,时总还是对自己爱人留了一手。
想到这,崔元明忽然有些后悔莫及。他当初不该听那帮人的话,为了保住宝龙电器的订单,配合他们一起瞒下季总的荒诞行径。
家事就应该让小两口自己解决,要是他当初提醒了时总,让时总提前做好警惕,或许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等等。
崔元明心里突然一咯噔。
时总他……不会还不知道季总出轨了吧?
当着两名“同伙”的面,崔元明深吸一口气,语气斟酌地开了口:“时总,季总在外面有个伴儿,你知道这事吗?”
话音一出,就连电话里的陈助理都陡然噤了声。
坐在身旁的虞豪和郭云鸿面色惊恐地望向了他,虞豪戳了戳他的后背,咬牙低声道:“……老崔,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
听到他的话,时添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什么伴儿?”
“……”
在场所有人,包括电话里的陈助理,心里都产生了同一个念头:完了。
崔元明硬着头皮,从兜里拿出自己手机,将相册往前翻了一两个月。
当时为了不留下证据,大家都在会议室里把邮件给删了,幸好他临时想起来存了张截图。
将手机给时总递过去,他连忙出声补充:“其实也不一定就是这样,现在p图技术那么厉害,也可能是有人故意陷害季总……”
房间内变得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捧着崔元明的手机,时添盯着手机里那两道缠绵拥吻的身影。
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是他的新婚丈夫。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不说话,就一直在那里盯着。眼神里藏着几分懵懂,却又不像是在走神,更像是困惑与迷茫。
几分钟后,三人看到时总“啪”地合上手机屏,突然从沙发前站了起来。
“这些都不重要。”他说,“现在,你们几个立刻想办法,把自己非挂钩企业的私人财产都保护起来,千万不要走公司的账、或者经季源霖的手。”
“小陈,”交代外三名高管,时添大步走到座机前,“你马上开我的车去我家,把二楼和三楼保险柜里的所有现金都取出来,我会告诉阿姨给你开门。二楼琴房的琴凳里有一个网球包,里面有几串钥匙,我稍后把地址发你,你把取出来的现金分批放去那几处房产,不要用我的户头存去银行。”
陈助理差点被时添一连串的指示给弄懵了,但还是赶紧找了张纸,逐一记了下来。
听到一半,他忍不住打断时添的话,有些担忧地问道:“时总……您还好吗?”
同时遭遇了丈夫出轨和事业危机,时总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任谁遇到这些糟心事,恐怕都会很快陷入极度的愤怒与悲伤之中,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时总一点情绪都没有外露,他反倒更加担心了。
“我十六岁的时候认识季源霖,二十二岁和他在一起,到今年正好第八年。”
“小陈,”时总在电话那头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问他,“你说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八年?”
听到时添的话,陈助理愣住了。
不知为什么,时总越是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提起这一切,他便越觉得心底隐隐有点发酸,怪不好受的。
对啊,他这问的是什么屁话?
怎么可能会好呢?
这样的感情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一年,是几千个日与夜才走到现在,是一个普通人的整个青春。
“我以为他只是想要钱。”时添扯扯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我没想到,他想让我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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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添坐上回国的航班已经是次日凌晨。
在警察局挂失了护照,又通过几名同行人的担保,在酒店里等待了十八个小时,他终于获批了一份能够用来临时乘机回国的身份证明。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出来游玩的心情,他并没有告诉老同学们封禹突然出现了变故,只说有急事需要临时回国,会把一切都安排好,让大家好好玩几天再回家。
飞机起飞后,三名高管都有些放心不下,干脆坐在一起谈起了回国后的安排。为了不打扰到坐在过道对面的时总,他们在聊天时刻意放轻了声调。
临上飞机前,他们原本劝时总先不要回去,等他们落地后看下情况再做打算。不然万一事情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糕,那时添很有可能一下飞机就会被工商局的人带走。
三人却没想到,时总的态度会那么坚决,无论如何都要马上回国。
仔细算来,从昨天醒来后开始,已经快有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
飞机在云层中平稳飞行,身上盖着温暖的毛毯,时添靠在柔软的座椅前,终于还是浅浅睡过去了一会。
在梦中,他梦到自己抵达了目的地,下飞机后进入抵达大厅,面前是一个岔路口。
耳畔出现了一道低沉蛊惑的声音,问他想要往哪边走。
如果选择往左,季源霖会在大厅的出口等着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季源霖会手捧玫瑰,眼含笑意,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如果选择往右,穿过浓浓迷雾,他会得到他所想要的真相。
时添忽然想起来,当初和周斯复躲在寝室被窝里看《黑客帝国》的时候,他好像也看到过类似的桥段。
站在岔路口前认真想了想,他对着那个声音说:“我选择往右。”
话音落下,大雾散开,梦醒了。
盯着头顶的照明灯,时添半天没有眨眼。
除了老崔阿豪郭哥陈助理他们几个,还有酒店的经理和当地旅游局的官员,所有人都觉得他实在是太不幸,太可怜了,所以都在尽力配合他的一切需求,这才让他能够准时登上回国的航班。
他也觉得自己挺惨,也挺倒霉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十小时的航行结束,航班顺利抵达目的地。办理完入境手续,时添走进抵达大厅。这里没有什么岔路口,只有一条过道笔直地通向大门外。
几家当地的媒体早早等在门外,眼看他的身影出现在安检口,连忙对着他抬起了手中的镜头。
过道的尽头,几名穿着制服的工商局执法人员和机场的工作人员站在一起,正在神色肃穆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等他一路走到门口,两名工商的执法人员一左一右走了上来,朝他出示证件:“请问是时添时先生吗?”
时添点点头。
“我们是经开区工商局,您涉嫌有关公司关联交易损害责任和个体合伙债务两项纠纷,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接过对方递来的配合调查通知书,时添签上了自己名字:“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讲。”
“让我见到季源霖。”
大门外的闪光灯闪烁不停,他抬起眼睛,直视着镜头,“在此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