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晚将人送走后,回到厢房,见到宋远杳坐在榻上,背靠引枕,指尖捻弄瓶花的瓶身,似乎在临摹梅花。
“少夫人,人我已经送到门口,你觉得此人怎样?”
宋远杳若有所思,“长得跟陆乘雪有几分相似,奈何他气质很凶,况且陆乘书已经知道我的打算,要是我真找了别人,万一他揭穿我怎么办?”
说起来宋远杳一肚子火气,将瓶花推开,懊恼道:“我送上门,他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还真是不近人情。”
“可二少爷一直没揭穿大少爷死的事,说明对少夫人还是心慈手软。”紫晚暗自揣度,“或许二少爷对少夫人还是有点不一样。”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说不定不揭穿,是想查陆乘雪怎么死的。”不想打草惊蛇而已。
宋远杳想到这点,心下烦闷,又从红酸木枝的匣子里翻出了账房的钥匙,在里头待了一下,又去书房,命人将书籍全部拿出去晒。
前院很快忙碌起来。
宋远杳心里还是烦闷,正巧看到文房四宝,吩咐紫晚给她磨墨。
她从小过得贫穷,不识大字,还是认识陆乘雪后,才学会识字,那时她不想学,反正只要当个富贵夫人就好了,陆乘雪也纵容她。
后来是为了什么而学?
宋远杳记得好像是因为认识自己的名字,才有了兴趣,随后又开始认识陆乘雪的名字还有旁人。
一时之间,她觉得乐趣十足,可学完字后,她又不喜欢被拘束在书房认字,于是她从陆乘雪那边学了丹青。
陆乘雪会一手丹青和好字。
宋远杳没学会一手好字,倒是学会一手好画。
陆乘雪还曾赞不绝口,说她一手丹青,画技世上仅有。
宋远杳被他夸得心虚,认为他是故意抬举自己,并不把他的话当真。
可闲来无事,她总会忍不住作画。
当纸砚笔墨备齐,落笔的霎时,宋远杳的心静了下来。
庭院深深,春风拂面,书籍摊开晾晒在院中,随风漫卷,芭蕉婆娑,几只野鸟掠过。
她寥寥几笔,将此情此景画了下来。
事后,宋远杳望着栩栩如生的画像,原是想要烧掉,可紫晚却说,“少夫人,这幅画我觉得画得极好,之前大少爷也说你一手丹青,世上仅有。要不收起来留作念想,毕竟每次都烧了,多可惜。”
宋远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也就将画像留下,转眼想到几日未去寺庙,再去给陆乘雪烧一炷香。
随后,她就出了府,在烧完香,回来之际,路上遇到了那名屠夫,正背着一个老翁去药馆。
紫晚觑见,便在她耳根边说:“此屠夫名唤沈崖,家中父母早亡,从小被叔叔养大,他背的老翁应该是他的叔叔。”
宋远杳听闻后了然于心,正想要撂下青色布帘,谁知男人又背着的老翁从医馆走出来。
她微微挑眉,却听到老翁唉声叹气,“阿崖,我这病难治,你别花钱了。”
“不。”
沈崖一言不发,背着老翁重新迈入医馆,脊背被老翁压着,凶悍的气势,令旁人不敢接近,再加上凶狠的伤疤蜿蜒曲折,像一条蜈蚣,若是旁人第一眼,就会被吓走,所以没人能察觉他其实跟陆乘雪面容相似。
故此,宋远杳在第一次见到他后,动了点心思,奈何碍于陆乘书,犹豫不决,如今又见他孝顺,心思转动。
“你去拿点银子给他。”
宋远杳想了想还是吩咐紫晚去帮沈崖,紫晚闻言当即明白她的想法,诧异道:“少夫人你不是怕二少爷那边揭穿你吗?”
“我当然怕,但一直怕也不是办法,你先以我的名义给他,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宋远杳头疼的扶额,紫晚觑见,不再多言。
-
青云城的牢房,近日一直万籁俱寂,无吵杂闹事者。
几个狱卒都犯困,偏偏恶名在外,素有酷吏之名声的陆乘书,不回京州,一直在青云城待着,整日来审问新犯人。
若是没有新犯人,他就折磨起之前抓捕的犯人。
好几个犯人被逼得都要自缢了,奈何被大夫救下来。
陆乘书听闻此事,面无表情伫立在自寻短路的犯人面前,不近人情道:“凡事在牢中自缢者,死后扒皮拆骨,扔给家中邻里,让人看看犯事者的下场。”
这般无情的话,引得犯人们胆战心惊,无一不老老实实,温顺的几乎一问就一答,不敢再闹事。
狱卒虽少了琐事,可也架不住陆乘书这般心狠手辣的人,天天来牢房,遑论这几日,更是连宅院不回,一直在审讯犯人。
他们只能上报徐知府。
徐知府听到手底下的禀告,纳闷之余来见陆乘书,委婉提了几句,陆乘书这才缓缓颔首。
见他听进去,徐知府这才松口气,连忙邀约他过府一叙。
陆乘书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过府一叙,深更半夜,方才回府。
回府后,李通将这几日关于陆府的一举一动都一一道来。
陆乘书小呷一口茶水,面前摆放了从京州飞来的书信,还未拆开,在听到李通说宋远杳派身边的奴婢赠送银两给一个屠夫。
他捏紧了茶盏,几日未见,宋远杳不会真的要红杏出墙。
不对,兄长已死,她自是——可她还是陆家的少夫人。
陆乘书眼帘半垂,冷静地道:“嗯。”
李通看他风轻云淡,也就放下心中顾虑,转而提起慧娘的消息。
“我们听从大人的吩咐,对外说慧娘已死,尸身还放在衙门,不出几日,有人鬼鬼祟祟闯入,被我被逮个正着,于是我们正要审问,那人自称赵大兴,一五一十全招了,说陆大少爷的死跟少夫人有关系,因大少爷想要纳妾,少夫人不允许,两人在书房起了争执。他正好路过,瞧见了这一幕,心生恐惧,一直躲躲藏藏。”
“可当我们要继续审问下去,他说是他害了慧娘,趁我们不备,竟咬舌自尽。”
李通娓娓道来,厢房内的烛火都要烧尽。
终于当他把事情全盘托出,补了一句,“大人,我觉得这事无论是否是少夫人所为,理当都要……”
他想起之前的劝告,欲言又止。
陆乘书冷声道:“宋远杳要是真的杀了我兄长,怎么留下这么多线索跟她有关系。”
况且,这也太明显。
但是谁会千方百计,将兄长的死因诬陷在宋远杳身上。
陆乘书思忖,眼帘半垂,低声道:“你明日去京州,寻袁老来一趟。”
袁老是京州有名的仵作,年近五旬,早就不干仵作,之前他帮袁老判过一个案子。
他欠陆乘书一份人情。
所以陆乘书命李通去将袁老请来,打算——
陆乘书抬眸,薄情冷漠的面容,没有任何人情,哪怕当他说出,“开棺验尸。”,而尸体是他的兄长,他也并未有所触动,好似稀松平常。
李通遵循吩咐,随后想起一件事,低声道:“昨日,我们的人跟踪少夫人的马车,发现少夫人身边的婢女,莫名赠了一笔银两给一个屠夫。”
他说罢,却见到岿然不动的大人,陡然捏碎了青玉茶盏。
“大人,我们调查过,这个屠夫名叫沈崖,无父无母,靠一屠夫叔叔养大,后来继承叔叔的摊贩,成为了屠夫,其余暂无异样。”
李通心底狐疑大人是为屠夫一事动怒?
遂听到陆乘书平静道:“嗯。”
李通更觉异常,偏生又找不到端倪,误以为自己多心,也就抛之脑后。
待李通走后,一直正襟危坐的陆乘书,冷眼凝视被捏碎的瓷器,随后捻起一片,锋利的一端,被他用力镶嵌在檀木案几里,用力再推进几分。
而后,他又古怪地将其余碎片镶嵌进檀木案,好似在发泄什么。
翌日,他去了陆府西院。
宋远杳这时一夜未眠,昏昏沉沉,好似落了风寒,紫晚探出手,温温凉凉,也不知她是不是得了风寒。
于是她便去请大夫。
厢房内,剩下宋远杳一人。
她本来只是头晕,没成想疼得厉害,等紫晚走后,口渴难耐,又发不出声,于是她踉跄起身,披着外衫,走到八仙桌前,还未伸出手。
宋远杳被绣凳绊倒,几乎要摔倒,万幸有人扶住她的腰肢。
她昏昏沉沉,烧得迷糊,闻到来人冷冽的气息,误以为是陆乘雪,忘记他已经死了的事,看都不看一眼,扯着他的袖子,一如往常,理所应当喊着他道:“夫君,我口渴。”
女人因病脸颊绯红,嗓子也弱了几分,身娇体弱,好似只能依附眼前的男人。
在察觉男人一动不动,她恼怒地扯了对方衣角。
也是这一次,她才看清陆乘书不近人情的面容。
宋远杳终于清醒过来,喃喃道:“小叔,你怎么来了。”门房怎么没有通禀一声。
她心底嘟囔着,却见男人主动为她倒水,青瓷云纹茶盏倒满了水。
“嫂嫂。”陆乘书声音冰冷,右手并未放开她的腰肢,冷眼凝视女人没有往日倨傲的模样,反而温顺的凑近小呷几口。
也许是渴极了,宋远杳不满足地道:“还要水,口渴。”
陆乘书作为小叔,见此景象,面不改色地为嫂嫂倒茶,几杯茶水下肚。
宋远杳喝得焦急,茶水渗出,从他的掌心到手腕。
她的唇绛洇湿,雪腻香软,媚春桃李,解渴后,仰起头,一双艳丽美目落入他的眼中。
“小叔。”
“嫂嫂,还渴吗?”
宋远杳摇头,想要命他松开,可陆乘书又为她端来一杯茶水,冷淡地道:“再喝一口。”
“可是……”
陆乘书不容置喙,将茶盏抵在她的唇边,“嫂嫂,张嘴。”
宋远杳心中古怪,只能张开唇齿,小口啜了几下,全然未察觉。
陆乘书心无旁骛,一眨不眨,见她饮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