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抓住叶君生

    是坠楼!

    当时那个公司的老板在客流高峰期从自己的办公室坠楼而亡。

    十几层的高楼, 他整个人就那么直直地摔了下来,在与大地的亲密接触中从三维变成二维,红艳艳一大滩。

    所幸没有砸到路人。

    但这也是唯一的幸运之处了。

    那个老板的儿子反复强调自己父亲身体健康生活美满, 没有任何跳楼的理由,所以在多次的调查后,警方最终将事件定性为了意外。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是谋杀。

    就算是办公室外走廊的监控黑屏了,可无论是电梯区域的监控还是楼梯间的监控都是完整的。两项校对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老板死亡的时间来到他的楼层。

    自那之后, 整个商场的人流量急转直下, 毕竟没有人愿意来一个死过人的商场,一些目击了死亡现场的顾客起诉该公司索要精神损失费,商户纷纷倒闭或者搬走,供应商拖延交付,公司现金流断裂周转出了问题, 再加上银行的贷款到期。在这种情况下, 换谁来都回天乏术。

    在老板的儿子也要急的跳楼之前, 最终是边城集团伸出援手, 将其纳入麾下, 重新整顿。

    那这么看来, 结合叶君生的身份和朋友圈的“预告”,这意外就根本不是意外, 而是谋杀。

    蒲千阳径直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师傅,去集商大厦。”

    司机摇下车窗听到这个地点有些不乐意,“现在这个点从这里去集商大厦可不好走啊。”

    这一来一回, 他估计一个小时也就能拉两趟单子,里外里亏得要命。

    可出租车公司也有明文规定不可以拒载。

    所以他寄希望于用自己凶恶的语气和神态吓退面前这个高中生。

    可蒲千阳又不是普通的高中生, 他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车费我出双倍。只要您听我指挥,我保证您十五分钟就能跑完这一单。前边路口右转。”

    可能是蒲千阳的语气太过于肯定,又或者是他的气场震慑到了出租车司机。

    司机抿了一下嘴,就踩离合挂挡按照蒲千阳指挥的路线往前开。

    “红绿灯路口直行。”

    “从那家黄焖鸡的右边小路进去。”

    “走内部路,穿过这个小区。”

    “前方掉头。”

    在蒲千阳的指挥下,这辆出租车巧妙地绕过了一个又一个堵车的交通要道,居然真的在十五分钟之内到达了集商大厦的后侧的那条街道。

    蒲千阳正要付打表器上双倍钱,可司机师傅执意只收一半。

    “我都不知道这路居然还能这么走,谢谢你啊。”司机把另一半的钱塞回道蒲千阳手上,然后一脚油门插到了前边的车流中接上了另一位客人。

    至于蒲千阳怎么知道可以这么走的,无他,缺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虽然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现场,可蒲千阳并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只要他能抓住叶君生行凶的现场,就能送他去吃枪子,这样十年之后的问题就迎刃而解。

    那么第一个问题,怎么抓住叶君生呢?

    此时蒲千阳多么希望自己当时有多关注一些被纳入集团的公司被收购之前的历史,这样或许自己还能多知道一些情报然后提前做出准备,而不是捏着一个意义不明的朋友圈的信息在这里干等。

    可抛去动机不谈,可现在蒲千阳又面临了另外的一个问题:

    严格意义上自己是穿越回来的,虽然一直都没有回去,但每次见到叶君生时自己大脑里传来的灵魂尖啸都在提示他一件事:你不属于这个时空,你早晚要回去。

    所以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可能会给未来带来一定的变化。

    如果自己真的救下了这个本该死掉的老板,自己还会完全以之前的人生轨迹生活吗?

    那么在此基础上,自己应不应该救这个人?

    所以自己至少也应该等他死了再出手。

    吗?

    令蒲千阳哭笑不得的是,明明已经在脑子里分析了那么多,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居然还是:要救。

    果然不能跟善良的笨蛋待太久,会被同化的。

    既然这么决定了,那么就是下一个问题:怎么救?

    要是自己直接这么走到对方脸上说“嘿你好,今晚有人要杀你,请你快速从这里离开”,就不知道自己是能先等来叶君生还是先被扭送到派出所或者精神病院了。

    但无论如何,能给到提醒,总比在这里干等来得强。

    商场的管理人员伸了个懒腰,看着挂在墙上的时钟计算了一下下班的时间。

    可紧接着,他的房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踩下班的点来,懂不懂规矩?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管理人员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请进。”

    一个拿着顺丰文件快递的人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打开了门。

    “您好,请问贵公司的老板在哪个楼层哪个房间啊?”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厚厚的快递文件,“这里有一份他的快递文件,需要本人当面签收,可是寄件人没有写具体到楼层和房间的地址。”

    看到不是找自己的,管理人员松了口气,“老板应该还在加班,你上顶楼,最里边那个房间就是。”

    “好的,谢谢,打扰了。”那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带上门出去了。

    这个快递员自然就是蒲千阳。

    他把校服一脱,又从大厦背后门洞的邮箱里掏出了一本广告杂志和一个几个月前投递的顺丰文件,组合了一下就变出了一本看起来与快递的商业合同及其类似的东西,至少骗过了管理人员。

    奈何前往办公区的楼层都需要刷卡才能前往,在坐电梯来到六楼后剩余的楼层他只能步行前往。

    正当蒲千阳在沿着扶梯一层层向上爬的时候,顶楼办公区外侧走廊的白炽灯管正在频繁地闪动。

    守在监控室的保安骂了一声:“妈的,几个破灯管换了坏坏了换多少次了,这次我得自己盯着他们干活。”

    说完,他便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垫在台面玻璃下方的名片上的电话。

    “喂?那个维修师是吧。顶楼的灯管又坏了,搁那一直闪呢,看得我眼都花了。”

    “怎么不可能,你来看嘛。”

    “什么没人了等明天,我们大老板还没走呢。”

    “好好好。我现在下去接你。”

    挂了电话,保安抓起桌面上的钥匙出了门。

    在他出门后的下一秒,监视着顶层的三个视窗就完全黑了下来,好像灯管真的在长时间频闪中烧坏了一样。

    一片漆黑中,原本一直停在地下的货梯突然动了起来,一层层向上升,来到了顶楼的下一层。

    与次顶层电梯门同时打开的还有顶层的电梯门,然后带着手套抓握着缆绳的人从内部闲庭信步般走进了走廊,走入了黑暗。

    第102章 来迟一步

    叶君生今天没化妆。

    一般在不用见人的时候, 他都不化妆。

    死人当然不算人了,对吧。

    他的化妆技术很好,再加上他如同白纸一般的肤色和标志的五官, 只是通过简单的阴影调整就能在同一张脸上画出百种容貌,其中不乏一些当真能被称之为动人心魄的脸。

    可他还是喜欢自己原装的样子。

    而且他总觉得,这是一种对别人的尊重,尤其是对于会死在自己手上的人的尊重。

    要是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上,万一变成鬼复仇找错人怎么办?

    一边哼着变奏的四季协奏曲的《冬》的第一章, 叶君生一边悄无声息地走向走廊最尽头的那个房间。

    虽然办公室外边一片漆黑, 但其内的电路没有受到影响,还是一片明亮。

    在一片明亮的照明中专心致志办公的老板也并没有意识到悄然迫近的死亡。

    刚刚看完今年第三季度的账目,老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入秋后天气转凉,为了维持房间内的温度,办公室不得不时时开着空调。

    或许是因为空调年头久了有些老化, 在它制热时, 总是会发出嗡嗡的闷响, 再加上裹挟着人工加热生成的暖风, 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只不过今天的昏昏欲睡套餐好像格外让人犯困。

    真闷, 出去抽支烟吧。

    这么想着, 老板推开办公室的门,这才发现外边走廊上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

    原以为是下班的员工不小心关了灯, 他就摸着墙边走了找到嵌在墙体上的开关过去按动了两下。

    意料之外,毫无反应。

    “这灯怎么又坏了?”

    加班时坏掉的灯管加上不算妙的公司运营情况,他更想抽烟了。

    于是他干脆地来到堆放了一些杂物的天台,然后迫不及待地抽出了一根烟点燃并吸了一大口。

    随着灌入肺部的尼古丁开始生效, 老板疲惫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

    爽。

    在夜风中,烟燃烧地特别快, 不一会儿灰白的烟灰就已经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老板不得不抬头寻找这里的公用烟灰缸。

    原本应该放在天台门口的公用烟灰缸不知道被谁挪了个位置,挪到了天台另一侧的边缘。在那里可以俯瞰整条商业街的风景。

    “还是这帮年轻人懂享受啊。”老板从善如流地倚靠在了公用烟灰缸旁的栏杆上,“如果他们上班做方案时的脑筋也跟偷懒享受一样灵活就好了。”

    高层的冷风吹过,老板不禁打了个寒颤。

    随着明天要穿更厚的秋裤这个念头一起,他就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儿子不打算接班,女儿还在念书,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再撑几年才行。

    可再一联想到公司的运营情况,他被尼古丁抚平的神经又开始紧绷了起来。

    要不干脆把公司卖掉吧,趁它现在还能值几个钱。

    可是卖给谁呢?边城集团可以全盘接手但开价太低,其他几家有诚意的又只愿意买一部分轻资产的营业服务内容。

    头疼。

    夜风更大了,刮过人耳边的猎猎的风声隐匿了物件从老板身后破空而来的声音。

    老板来不及反应,就被击中了头部,半个身子歪到了护栏之外。

    原本护栏的高度是按照建筑标准设计的,甚至还超出了一点,只要不是身高超过两米的人基本上都不存在能翻出去的风险。

    可在被挪动公用烟灰缸旁放了几个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隔在人与护栏之间的木箱,被老板自然而然地拿来垫了脚。

    随后,一只手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倒映在老板惊恐的眼神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纯白的身影对他挥了挥手。

    “——啊!!!”

    正在爬最后一层楼的蒲千阳敏锐地听到了这一声惨叫,并下意识地向窗外望去。

    一个身影飞快地划过窗外向下坠落。

    蒲千阳瞬间明白过来,掉下去的人就是那位老板。

    这说明自己晚了一步。

    但这也说明叶君生现在就在楼上!

    握紧袖子里从路过的杂物间翻出来的铁锤,蒲千阳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上了顶楼。

    按照叶君生之前的说法,以他衡量任务难度的标准,这次的制造意外应该属于一人对一人的级别,那么他这次大概率没有同伙。

    没有同伙,就说明手段有限。

    现在三台电梯都在低楼层,楼外已经响起了救护车和警车交杂在一起的特殊鸣笛声,如果叶君生想要在警察到来前离开现场只能通过自己所把守的人工通道。

    蒲千阳放慢了呼吸,将身子贴在墙壁上以藏入楼上来人的视野盲区。

    因为久久没有感应到人的动作或者活动所产生的声音,楼梯间的灯光在亮了一小会儿后就熄灭了。整个楼层陷入了死寂。

    耐心,耐心,蒲千阳不断告诫着自己,仿佛一只在黑暗中蹲守猎物的猫头鹰。

    在电梯间发出的轰鸣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之间,蒲千阳敏锐地听到了一声轻松的口哨声。

    他捏紧了锤子,等待着叶君生走下楼梯后给他的头上来一发不那么致命的打击。

    可没有脚步声。

    取而代之的,是电梯开门的声音。

    警察来了。

    蒲千阳在黑暗中听到他们对楼层中的工位进行了一番搜索,然后直接前往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怎么会?!自己就把守在这里,难不成叶君生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顾不得自己暴露,蒲千阳拐过楼梯间上到了最顶层。

    果然他一出来,就被警察发现了。

    “你干什么的?”“手举起来,别动!”几名警察瞬间就把蒲千阳围了起来。

    人前脚刚跳,后脚这个人就出现在了现场,怎么看怎么有嫌疑。

    “人呢?”蒲千阳不解地问。

    “你是说这家公司的老板吗?刚刚跳了。”为首的警察听到了蒲千阳的问题,不耐烦地回答,然后侧头示意自己身边的警员去搜蒲千阳的身。

    两位警察一前一后地站在蒲千阳身边,开始对他进行搜身。

    站在他身前的警察摸到蒲千阳的袖子,然后发现了他藏在里边的锤子,“锤子?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着锤子。”

    “可别说你是来搞维修的,就算是找借口,理由也要编地像样一点。”另一位警察一边搜蒲千阳的身,一边从他的身后撕下来一张带着不干胶的便签放进了证物袋。

    蒲千阳用余光看到,那张印着这家公司的商标的便签上边写着一个字:逊。

    不是叶君生贴的又会是谁?

    看眼搜身完毕,蒲千阳被戴上了手铐。

    “如果我说,他的死跟我没关系,你们信吗。”

    这种话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警察们根本不在乎,“你有什么话可以留到警局再说,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聊。”

    第103章 警局接人

    蒲千阳来警局总部报过几次案, 可坐在审讯室里还是头一回。

    面前负责审讯自己的警察小姐姐眼圈乌青,不知道这是她连续加的第几个班。

    而且从她精心挑选的成套的首饰来看,她原本在下班之后是有活动的, 只是不知道是跟男朋友约会还是跟闺蜜去炸街。

    蒲千阳突然有一点愧疚。

    可能已经习惯因为突发事件鸽别人了,警察小姐姐认命般开始了审讯流程。

    “叫什么?”

    “蒲千阳。蒲松龄的蒲,万千的千,阳光的阳。”

    “身份证件有吗?”

    “学生卡行吗?已经被你的同事拿走放在你手边的袋子里了。”

    听他这么说,警察小姐姐从证物袋中取出了蒲千阳的学生卡, 扫了两眼。

    “你是港城一中的?未成年?”

    “对。”

    警察小姐姐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 “通知你监护人过来。”

    “已经死完了,有个才认亲没多久小姨算不算?”

    “……”

    她的太阳穴好像更痛了。

    经过一番审讯,虽然警察对于蒲千阳还是有所怀疑,但大厦楼梯间运转良好的监控还是明明白白显示了在老板坠楼的时间面前这个高中生还在兢兢业业爬楼梯,不在场证明铁证如山。

    至于锤子和突然停留在原地的事, 都被警察归结到了青少年时期独有的古怪行径中。

    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 蒲千阳可以回家了。

    蒲千阳本来想说出叶君生的存在, 可在与警察一同查看监控后, 这句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楼梯间的监控并没有拍摄到叶君生的身影。

    警察没能抓他现场, 自己守在了唯一的出口处, 他又能去哪啊?

    再加上贴在自己背上的嘲讽性质的贴纸,蒲千阳唯一能够理解的方法是叶君生在等自己跑上到上一层楼之后经过自己身后下了楼。

    在警察小姐的陪同下, 拿回自己私人物品的蒲千阳从审讯室来到了报案大厅。

    看到他的身影,身穿毛茸茸兔子睡衣和配套拖鞋但不知道披着谁的外套的司晚晴立刻站了起来,“千阳!我在这里。”

    她的拖鞋撞击着警局的地砖,发出微妙的啪嗒声。

    “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打你, 刑讯逼供什么的?”

    此话一出,数道利剑一样的目光从周围射了过来。

    “小姨, 少看点美国电视剧,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为人民。”蒲千阳连忙推着司晚晴往门外走,“辛苦了各位,祝各位生活愉快。”

    看他还有精神耍嘴皮子,司晚晴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你饿不饿,我们给你带了吃的。”

    我?们?

    还不等蒲千阳问那个“们”字从何而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连带着一瓶便利店加热的原味奶茶被贴到了他的脖颈上。

    “后半夜,小吃铺基本都收摊了,我只找到了这个,趁热吃。”

    好吧,不用问了。这个声音蒲千阳可太熟悉了。

    直接抬手接过两个塑料袋,蒲千阳礼节性地问:“祝云宵?你又怎么在这里?”

    祝云宵把另外的煎饼果子和奶茶递给了司晚晴,然后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解了下来披在了蒲千阳身上。

    跟司晚晴穿着的那件是同款,只是颜色不同。

    “在天台偶然看到小姨……路过,她一个女孩子,大半夜这么跑出来不太安全。”祝云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人身边被风吹得鼻头通红的司晚晴,“然后听说你进局子了。”

    蒲千阳重新打量了一番司晚晴的装扮。之前在家里时,她将这套衣服当成居家服来穿,蒲千阳自然觉得没什么,可走在大街上的话,就确实,很别具一格。无怪祝云宵能注意到她。

    三个人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坐了进去,避风。

    吃了煎饼果子的司晚晴好像缓过劲来,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监护人的身份。

    于是她一捶桌面,紧盯着蒲千阳,“你现在最好老实交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集商大厦。”

    好家伙,这是要再来一次审讯啊,还是三堂会审那种。

    蒲千阳非常自然地把之前应付警察的那套话术又拿了出来,顺便进行了一定程度上有目的性的渲染,简称添油加醋。

    作为集团发言人,他本来就擅长讲些虚头巴脑的场面话,而司晚晴一个死宅哪见过这种架势,几段话下来就被蒲千阳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最终她放弃了思考,往桌面一趴,“我不知道,你学习好,还总有主意。不知道姐姐还在的时候是怎么管你的,反正以我的水平是管不了你了。”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司晚晴比真实的蒲千阳还要小上三岁。

    蒲千阳微微一笑,顺势也趴在了桌面上,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说:“千阳谢谢小姨的关心,我尽量没有下次。”

    当然,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我尽量下次不被你发现。

    把煎饼果子的最后一个浸透了酱汁的最精华的角吃下去,蒲千阳擦擦嘴,“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出来一趟真是抱歉。我们送你回去吧。”-

    司晚晴在门口把身上的外套还给了祝云宵,随后上了楼。

    然后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人默契地向蒲千阳家的方向走过去。

    拐过一个路口,看到司晚晴家的灯已经熄灭后,祝云宵说:“小姨是挺单纯的。”

    说完这句话,他向前快走两步转过身堵在了蒲千阳面前,直直地盯着蒲千阳。

    他的眼神含义很明确,你说啥她信啥,可我不一样。

    蒲千阳向左他向左,蒲千阳向右他向右,明摆着你不说出真相咱俩就这么耗着,没完。

    跟聪明人打交道真是既方便又麻烦,蒲千阳只能将自己所调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一通说来话长后,他拿出手机,打开了叶君生的朋友圈展示给祝云宵,“简单来说,我找到了叶君生的微信,在他的朋友圈有一些内容。我推测是他的任务预告之类的东西。”

    而现在,躺在叶君生朋友圈最顶端的一条朋友圈的内容是一张鲜红的油画,配文:fill your life with song。

    祝云宵借着蒲千阳举起的手机向下翻了两下叶君生的朋友圈,然后同样看到了那张摩天轮的照片。

    “所以你想怎么办?提前拦住他的行动?”

    “这是支线任务,主线任务是把他送进去,一劳永逸。”蒲千阳非常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反正现在大街上半个人也无,就算大声密谋也无所谓。

    祝云宵听闻此言,一把重重地抓住了蒲千阳的肩膀,随后注意到自己施力过重又放松了一些,“你不怕死的吗?这么危险的事。”

    正是因为我怕死所以我才能站在你面前啊。

    蒲千阳不说话,只是微笑。

    祝云宵深知,蒲千阳不说话,代表着这事儿没商量。

    所以他妥协了,“带上我。”

    “怎么,一次死两个就开心了?”

    “如果这次我在,至少你的背后不会被贴贴纸。这次是贴纸,下次就可以是刀。”

    祝云宵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祈求一个同生共死的机会。

    “那我保证下次一定提前叫你。”

    “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有一说一,蒲千阳有点后悔在庄州旅馆床上多说了那么一句:这个别人,可能也包括我。

    活学活用,你可真行。

    干脆破罐子破摔,蒲千阳无奈地说:“那你要不别住校了,住我家吧。上学前后座,放学手拉手,睡觉头对头,全天监视,满意了吗?”

    “就这么办。”?

    第104章 你们俩怎么回事

    祁一山能成为学校的情报头子, 虽然准确率时高时低,自然是有他的天赋在的。

    比如今天,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班级里的氛围有所变化。

    经过一番筛查, 他把目标锁定在了教室的后方的两个人身上,蒲千阳和他的后座祝云宵。

    自从蒲千阳被老师赋予了不用写作业,哪凉快哪待着的特权后,祝云宵就成为了祁一山“临摹”作业的重要来源。

    而且相比于有些时候只写一些相关公式和最后一个答案的蒲千阳,祝云宵虽然话不多, 但确实是个好人, 甚至偶尔还会提前预判自己那道题不会写,在自己的作业上贴一张配有推导过程的便笺,等祁一山交作业之前可以撕下来单独保存。

    这是天使吧!

    为此,祁一山痛并快乐着地把自己打饭时纯元皇后的位置让了出来。

    而今天,皇上明显得罪了纯元皇后, 两个人已经三个课间没有讲小话了。

    祁一山的感觉是正确的, 因为蒲千阳今天早上才以祝云宵要写作业为由拒绝了他一同去实验室完成对于饼干盒里的物质的检测的请求。

    最终,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以皇上服软, 在食堂里分了一块晶莹的红烧给纯元皇后结束。

    “真的没问题的, 没必要昂。”蒲千阳真的很无助, 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今日割一城,明日又割一城的尴尬局面, “更何况你不用去找老师说退寝的事情吗?”

    “自从换了新的系统,学生申请宿舍和退宿只需要在系统里自助处理就行了。”祝云宵糖衣吃了炮弹又扔了回去,“我已经填好申请了,估计下午就能通过。一周之内搬走就行。”

    听到这句话, 蒲千阳灵光一现,“那择日不如撞日, 就今天吧。”

    随即他拿出兜里的钥匙拍在桌面,推到了祝云宵面前,“钥匙给你,请自便。”

    祁一山睁大了左眼。

    祝云宵看了一眼钥匙又看了一眼蒲千阳,“那你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蒲千阳就知道,自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解决掉碗里最后一口菜,蒲千阳乖巧地回答道:“楼下的信箱里有备用的钥匙。”

    “更何况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应该在家吧。”

    “那我敲门不就行了?”

    “我相信你一定不会鸠占鹊的。”

    祝云宵看着蒲千阳真诚的双眼,半晌没有说话,随后缓缓拿起了钥匙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祁一山睁大了右眼。

    怎么回事,他的脑袋转不过弯来了。

    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找了个祝云宵不在的时间凑到了蒲千阳身边,“你们俩怎么回事?”

    蒲千阳正在恶补关于土壤检测方面的知识,大脑cpu拉得很满。

    因此面对祁一山这旺盛的好奇心,他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什么怎么回事?”

    “你和祝云宵啊。”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谁,所以我问的是什么,怎么,回事。”

    祁一山忍不住了,祁一山上了!

    他思来想去一中午,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不过了。

    “你俩该不会在交往吧?!今天这是要同居了么?!”

    全班同学的注意力瞬间就集中到了这个角落。

    蒲千阳跟谁交往先放到一边,蒲千阳在交往这件事确实是一个奇观。

    曾经年级里有人因为无聊开过赌局,赌的就是三年下来,到底谁能跟蒲千阳交往。

    毕竟据相关人士透露,蒲千阳从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收到情书,初中的时候每逢情人节白色情人节或者各种相关的节日,课桌里就塞满了同校同年级的跨年级的甚至外校递过来的巧克力。

    如果在初中的时候都可以用学习成绩是最好的医美来解释,那么在上高中之前的那个假期,蒲千阳抽条了,整个人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玉面俏官人,丰神俊朗。

    自然这情书和巧克力的攻势就更是凶猛。送东西的人也从单纯的同学扩充到了社会人士。更有甚者直接在校门口蹲人。

    结果这人就跟封心锁爱一般,硬生生对谁都不来电。

    情书全还,还不了的就读完写一两句回复然后送到校门口的邮箱上,随它去留。巧克力和其他零食要么退还,要么折现,实在退不了的也就都径直分给其他同学,自己连象征性的一口都不吃。

    但凡遇到有告白苗头的场景他也是当场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老师安心,情敌放心。

    到最后,这个赌局已经退化成了两个选项,蒲千阳会不会跟人类交往,不限性别不限种族,没有生殖隔离即可。

    A.不会 B.不会

    难道今天这个贯穿了大家三年读书生涯的赌局终于要迎来一个无人生还的结局了么?!

    蒲千阳放下从图书室借来的书,“我们俩之间有一个人精神状态不太对,你觉得是谁?我觉得不是我。”

    “那也肯定不会是我。”祁一山在这种事情上非常硬气。

    “同学寻租,我家刚好有空房间。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么?”

    全部同学的目光又移开了,该干嘛干嘛。蒲千阳还是那个油盐不进的蒲千阳。不知道祁一山在一惊一乍些什么!

    “可你用那种语气。”祁一山试图找一个更合适的动词,但是没找到,“哄他。”

    “如果你也天天帮我盛一份带着满碗料的汤,我也哄你。”

    刚刚移走的目光又移回来了,满碗料是什么概念,那可是食堂的工作人员的半壁江山啊。

    全体肃然起敬,此子恐怖如斯,恩宠有理有据。

    祁一山还想说什么,蒲千阳把书一合,塞进了座位里,然后拿上手机和交通卡就站了起来。

    “不跟你闹了,我得去港城大学了。”

    “你去干嘛?万一季主任问我咋说。”

    “约了实验室。”

    蒲千阳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祝云宵回教室,他便非常自然而然地嘱咐道:“记得帮我背书包。晚上见。”

    “晚上见。”祝云宵也轻声回道。

    等蒲千阳来到港城大学的时候,白一柠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白导演,好久不见。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环境专业的,这可太巧了。”蒲千阳抬手走了过去。

    回握一下后,白一柠自我打趣道:“没办法,生化环材,为转专业而生。帮你的这一次也许是我在生活中唯一一次能用到专业知识了。”

    之后由白一柠在前边带路,两人走在去往实验楼的路上。

    “晚晴她只跟我说了个大概,你具体是要检测什么?”白一柠问,“如果有个大概方向的话,我还可以提前预约一下具体的实验室器材。”

    话都说到这里了,蒲千阳就干脆地把那个饼干盒递给了白一柠,“这也是别人委托我检测的,具体他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两句真话但主语不同,蒲千阳真情实感地打着马虎眼。

    白一柠接过盒子,眉头一挑。

    “这个盒子……”

    第105章 是黄金

    经白一柠这么一说, 蒲千阳突然发现确实自己一直以来都只在关注盒子里的东西,还当真没有太关注过盒子本身。

    现代版灯下黑。

    盒子本身其实也是一种信息的传递。

    这个盒子是哪个厂商设计的,什么时候生产的, 上边的画是跟私人画师购买的还是找公司定制的,这些都是很有可能发挥重要作用的信息。

    稍稍平复心情并理顺了一下思路后,蒲千阳不经意地问道:“白导演见过这个盒子?”

    “倒也没有,就是觉得这个盒子挺好看的。”白一柠拿着盒子从不同的角度欣赏了一番,“无论是插画的构图还是模特的格调, 都选得相当合适, 是在哪买的?”

    ……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吗?

    虽然有一点失望,但蒲千阳本就没有太多的期待,于是他用略带遗憾的语气回复说:“这我也不知道,别人随手拿给我用的。只是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好奇了。”

    白一柠把盒子翻了过来, 在盒子底部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已经被磨得基本看不清内容的丝印图标。

    “想知道上网问问呗, 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

    “我倒是想, 可是据我个人的经验, 我发的帖子基本就石沉大海, 毫无回音。”

    “这个好办, 我帮你。”白一柠听他这么说,立刻拿起手机对着盒子来了一波全方位拍照, “好歹我也在微博有四十万的粉丝呢。”

    她熟练地插入图片,编辑文本,发送。

    不可观测柠檬:求助,有没有人见过这个包装的饼干盒啊?感觉挺好看的。[图1][图2][图3]

    随即, 白一柠的微博就跳出来了一些互动提示,但点进去基本上是一些类似于“啊啊啊啊白大大发新微博了”和“抢沙发”这类没什么意义的水贴。

    “嗯……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等有了有效的消息我在企鹅上告诉你。”

    “那我就先谢过白导演了。”

    “不客气, 我自己也挺想知道的。而且晚晴说你已经被港城大学提前录取了,叫白导演有点生分,那你干脆叫我学姐吧。”白一柠把手机收回了口袋,往前指了指教学楼,“马上到了,然后我们上三楼。”

    蒲千阳从善如流,“好的,学姐。”

    等到两人上了三楼,白一柠从自己的柜子中取了两套实验服出来。

    白一柠一边穿衣服一边嘱咐:“进实验室就要有进实验室的样子。待会儿跟试剂有关的东西你别碰,其他的比较简单的事情倒是可以交给你。”

    “好的,学姐。”蒲千阳有样学样地也穿戴齐了一整套装备。

    白一柠预约的实验室在走廊的尽头,两人在前往那边房间的途中同时听到了不知是那个教室传出来的隐隐约约的哭声。

    随着两人继续向前走动,那原先隐约的哭声也逐渐变得明显,最终,在一个实验室门前,两个人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人哭泣时夹带的啜吸声。

    白一柠垫脚透过窗户往这个实验室内看去,里边的一位女生正面对一堆实验仪器正在轻轻耸动着肩膀。

    她的头发很明显已经许久没有打理了,尽管她用发夹将它们束在脑后,可从发夹的缝隙里掉落的碎发还是显示出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妙。

    “是她啊。”白一柠轻声感叹道。

    蒲千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位女生,“这是学业压力太大了?”

    “一部分原因吧,主要是昨天她的父亲从集商大厦上摔下来了。”

    集商大厦,那岂不就是……

    白一柠看到蒲千阳的表情,便知道自己不用多加解释了。

    “其实有人劝过她把实验放一下,可是课题正进行到关键部分,几个月的努力这两天就会出结果了,所以这反应釜必须有人看着。”

    蒲千阳不解:“这个实验只有她一个人负责吗?”

    “教授说是小组合作,但是小组合作……你现在可能没感觉,等你上了大学就知道了。”

    蒲千阳上过大学,也组过小组,当然懂。

    “所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做这个实验了。”

    白一柠想起自己前天被推举为代表拿着食物来劝说学姐的时候,学姐含着泪说:“我爸已经没了,如果连实验成果都没了,我的人生就真的完蛋了。”

    “她父亲是个好人,之前来学校看她得时候还请我们一整个实验室的人吃饭。”

    “学姐和她哥哥都不愿意经商,一个学了考古一个学了环境,她父亲也没说什么,放任两个人去学了自己想学的东西。”

    “作为老板,人家对员工也不错。我有个亲戚就在他们集团工作,逢年过节的礼品和法定假期半点不少,加班费也按照标准给。”

    “虽然说人各有命吧,但我还是觉得苍天有眼无珠,让这么一个好人走得这么匆忙。”白一柠轻叹一声。

    蒲千阳的目光冷了下来,“你说得对,人各有命。”

    港城是一个大城市,每天有很多生命在这里出生,也有很多生命在这里消亡。

    对于一个单独的个体而言,写在纸面上的他人的死亡自然无关痛痒,可如果是那人的亲人站在自己面前,那种感受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我改主意了。

    叶君生,我虽然杀不了你,但也不打算把你送走了。

    监狱是你最好的归宿。

    来到预约的实验室,白一柠抬手指了指,“显微镜会用吧,我记得初中教过,你去检查一下土壤的内容物,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好的,学姐。”

    蒲千阳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操作步骤,先是调整了仪器的高度,把泥土均匀地涂抹在载玻片上,压上盖玻片,然后拿到显微镜下调整光圈的进光量。

    从上方的目镜里,在普通的泥土之外,他还观察到了几粒大颗粒的金色粉末。

    他轻轻推动载玻片,视野里的内容换了几轮,可无论移动到哪里,总有一些大小相同的颗粒出现在镜头的视野里。

    这就很难说是什么巧合。

    但出于认真负责的态度,蒲千阳还是向专业人士确认了一番:“学姐,一般土壤里会出现很多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黄色颗粒吗?”

    白一柠在认真地调配试剂,听到蒲千阳的问话也没有多想,便回复说:“黄色颗粒?还泛着金属光泽?应该是一些黄色塑料垃圾之类的污染物吧,总不能是黄金吧”

    被白一柠当成是玩笑话的例子,却让蒲千阳内心一震。

    黄金。

    “这次当真麻烦学姐了。”

    “别别别,承不起,而且感觉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白一柠回道,“你留下的那一部分样品的化验检测还需要些时间,等结果都出来了我连带着盒子的事情一块告诉你。”

    “无论结果如何这已经是帮大忙了,所以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蒲千阳不留痕迹地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人情是最贵的东西,能还尽早还,否则越拖越是债。

    “也没什么……嗯。”白一柠本想继续礼节性应答,可又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抿了抿嘴,“内个,晚晴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这个问题倒是有点出乎蒲千阳的意料,他下意识反问:“朋友之间的礼物?还是作为粉丝送给作者的礼物?”

    “朋友……吧。”白一柠的目光闪躲。

    注意到白一柠的神色变化,蒲千阳了然。

    “坏消息,送礼物这种事,出师无名就是欲盖弥彰。”

    “好消息,我生日快到了,请帮助过我的学姐来生日会吃大餐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了。”

    早就在企鹅上听司晚晴跟自己哭诉自己管不来这个大侄子,白一柠还不太信,一个青春期男生而已又能难搞到哪里去。

    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回到家门口,蒲千阳一摸兜,才想起来自己今天中午把钥匙给出去了。

    不知道祝云宵搬完没有,如果没搬完自己还要跑到楼下的信箱里去取备用钥匙。

    这么说,自己还要再多配一把钥匙给祝云宵才行,不然两个人共用一把钥匙也太寒酸了吧。

    或者干脆换成电子锁得了,一劳永逸,现在这个年代电子锁什么价来着?

    奉行实践出真知的蒲千阳决定先敲门试试。

    可没料到的是,他的指关节只在大门上敲响了一声,面前大门就向外打开了,一股暖意混在客厅的灯光中扑面而来。

    “欢迎回家。”

    第106章 欢迎回家

    一时间蒲千阳还没能能适应家里有个人的设定,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开门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让出大门转向的空间。

    然后他就撞到了走廊对面的墙上,发出了很有戏剧效果的咚的一声。

    祝云宵连忙走过来查看蒲千阳的状况, 语气中满是自责:“抱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不至于不至于。”蒲千阳揉了揉后脑壳,“下次可以等我敲完两下再开门,这样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让蒲千阳更没准备的是刚刚听到的那四个字:欢迎回家。

    欢迎, 回, 家。

    进门后,蒲千阳轻轻笑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回答了一句:我回来了。

    下一秒,一种奇妙的食物经过烹饪而散发出的味道就勾走了他的注意力。

    “好香啊。你还做饭了?”

    仔细一看,祝云宵的身上居然围着一条印着楼下超市宣传语的新围裙。

    确定蒲千阳确实没有受伤后, 祝云宵绕过餐桌回到了厨房, 把之前因为开门而留在锅里的菜盛了出来, “我东西不多, 搬过来之后还有点时间, 就在楼下的店里买了点食材。”

    此时的木质长桌上已经齐齐整整地码了三道菜, 两只素净的斗笠碗相对着摆在菜的两侧,一旁的电饭煲已经进入了保温状态。

    “不过超市毕竟不是菜市场, 可选的东西不多,我就随便做了一些。”说着话,祝云宵把把最后一道菜也端了上来。

    虽然祝云宵说是随便做的,但桌上的菜品, 无论是油光水滑点着蒜末的蚝油生菜,还是酱汁浓郁的黑椒牛柳, 其所呈现的状态很明显是超过普通家常的水平的。

    蒲千阳看着桌上的“家常菜”,由衷地感叹道:“已经比我强太多了。”

    职业打工人蒲千阳,长年有应酬吃应酬,没应酬加班点外卖。

    甚至有一次大半夜连烧烤的外卖都收摊了他才到家,感觉自己再不进食就要死掉后,不得不自己煮一碗饺子时,才发现自家灶台的打火器已经没电了。

    最后他用家里仅剩的一袋方便面复刻了一下童年干脆面的吃法:将调味料挤到袋子里,隔着袋子把面饼捏碎使二者充分混合后,倒到嘴里。

    不是很优雅,但顶饿,还不用洗碗洗筷子。

    祝云宵将一双筷子放到了蒲千阳那一侧的碟子的边缘上,“你先盛饭吧,我把锅洗了就来。”

    “先一块吃呗。”蒲千阳拿起碗打开了电饭煲。

    祝云宵把锅从灶台上取了下来放到了水槽里,一边放水一边说:“汤汁里兑了淀粉,放凉了就不好刷了。”

    “行吧,那我按照你中午的饭量给你盛?还是晚上你会少吃点?”蒲千阳把立在电饭煲旁边的饭铲取了下来,插入白莹莹的米饭中取了两勺,然后把手上的碗放到了祝云宵那一侧,“米饭凉了也不好吃,快来。”

    “嗯,马上。”

    在挑了两筷子面前的菜后,蒲千阳面色凝重。

    他得想个办法把祝云宵留下来。

    “我决定了,你就做饭顶房租吧。材料钱我们平摊。”

    把一粒花椒挑到了一旁的餐巾纸上,祝云宵拒绝了蒲千阳的提案,“买菜不贵的,至少肯定比在学校附近租一个单间便宜,我来就好。”

    于是蒲千阳眯起了眼睛,放下了筷子,“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听谁的。”

    “你确定?”专注挑花椒的祝云宵听到这话终于停下了手,笑着看向了对面的蒲千阳

    “总不能这个你也能出千吧?”蒲千阳一挽袖子,做大义凛然状,“你还能掰我的手不成?”

    然而三局过后,蒲千阳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喃喃道:“我不理解。”

    “你的动作太明显了。我只需要在你出手之后出手就行。”祝云宵趁蒲千阳发呆把他面前的碗叠到了盘子上一并给收走了。

    蒲千阳认了,把筷子也递到了他手里,“行吧,你出就你出。干脆家务你也一块干了得了。”

    “可以。”祝云宵接过筷子,然后转身把所有的东西放进了洗碗槽。

    “啊别啊,我开玩笑的。你这么老实会让我感觉很内疚。”蒲千阳无奈地向后一仰,随后站起身把水槽前的祝云宵推到了一边,“况且你的手不是很精贵吗,还是少沾水吧。”

    一同把厨房和餐桌收拾出来后,蒲千阳把外套里的饼干盒掏了出来摆在了桌面上。

    他伸手拽开身边的椅子示意祝云宵坐下,“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掀开饼干盒的盖子,蒲千阳说:“是金子,这土里边掺了金子。”

    祝云宵盯着面前的盒子,半晌后说:“我记得自然状态下,一般只有河沙才有可能会携带着金矿。”

    蒲千阳肯定了他的说法,“是的,自然中水脉流过金矿,在日积月累的冲刷下一部分携带单质金的矿脉脱落下来,最终沉淀金矿碎屑到河床上被人捞起来。”

    所以泥土里是不可能存在被磨成粉末的单质金,那这金子只能是人工放进去的。

    至于是谁放进去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其实发现这个结果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蒲千阳把饼干盒的盖子盖了回去,然后把这盒至少也值四百块的泥土推到了祝云宵面前。

    “首先,金与绝大部分化学溶剂都不反应,常规的土壤检测方法并不能检测出这种元素的存在。”

    “如果不是我特意去了实验室,并且以一个外行人的视角使用了显微镜观察,我也不会发现这就是金子。”

    “那么在这种大前提下,应该没有人会从地上铲一堆土然后花大功夫去检测。”

    “更何况,我们这一盒是真的,那另一盒是假的。说不定两盒土一个来自天南一个来自地北,八竿子都打不着。”

    “简而言之,只要我们不去继续找,它就永远是安全的。”

    “所以,你想找它吗?”

    祝云宵斩钉截铁地说:“不找。”

    随后,祝云宵端着那一小盒掺着金粉的泥土径直走到了阳台上,在蒲千阳母亲的灵龛前蹲下,把泥土倒到了灵龛前方的花土中。

    “就当是给阿姨的见面礼了。”祝云宵用旁边的小铲子翻动了两下土壤,保证所有的泥土均匀地混合进了花土中。

    蒲千阳依在阳台边上,看着他的动作打趣道:“你这一手借花献佛玩得挺好啊,虽然给的是金子,但你这都是第三次见我妈了才补见面礼,合适吗?要是换成是你未来的丈母娘,估计你这女婿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祝云宵不置可否,毕竟自己已经亲身实践,证明了并不会被扫出去,甚至还住下来了。

    叮叮——

    蒲千阳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闪了两下。

    听到这个声音,蒲千阳原本美好的心情迅速沉了下来。

    这是他写的一个运行在自己手机本地的脚本,它可以时刻关注叶君生的朋友圈,这样自己就可以在叶君生发朋友圈的时候第一时间得到提示。

    简单来说,就是在没有加好友情况下把叶君生加入了特殊关注。

    那么现在这个脚本发出了提示音,也就是说,叶君生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第107章 《陪你度过冬日漫长》

    这才几天啊, 两天吧,你他妈的是劳模吗?

    祝云宵注意到了蒲千阳的情绪变化,问:“怎么了?”

    这人都搬进来了, 以后朝夕相处怎么想都瞒不住,蒲千阳就干脆当着祝云宵的面点开了叶君生的朋友圈。

    在最新的朋友圈中,叶君生分享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他手上拿着一本书。

    《陪你度过冬日漫长》。

    看着这个书名, 蒲千阳的牙龈都酸了。

    叶君生原来是会看这种书的性格吗?还是说这本书有什么隐喻在里边?

    相比于蒲千阳关注的内容, 祝云宵反而发现:“这书店的背景有点眼熟。”

    经他这么一提醒,蒲千阳这才根据背景里几乎快要胡成一团的标志认出来,这是张冉阳所在的书店。而照片里张冉阳本人正在跟顾客说话。

    有熟人,天助我也——

    柜台后的张冉阳熟练地操作着收银机,“收到一百元, 找您二十三元, 等您订的杂志到货后书店会给您单独发短信的。”

    等这位客人离开后, 她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区, 蹲下从货架下方取出一捆新的书籍, 将它们按照对应的位置摆放到书架上。

    突然, 一句“好久不见”从她头顶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张冉阳眨眨眼缓缓抬起了头。

    一旁的蒲千阳拿着一本塑封着的《陪你度过冬日漫长》跟她打招呼:“狗狗怎么样了?”

    而他身后不远处的祝云宵正在对比两本围棋棋谱的内容。

    “它吃得挺好的, 甚至已经有点不爱吃狗粮了。”把手上最后几本书放到对应的位置,张冉阳起身拍了拍工作服上的灰尘,“两位今天过来应该不是来问我狗的事情的吧。”

    被戳穿目的的蒲千阳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甚至接话道:“说得我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样, 那以后我们多来照顾一下你的业绩?”

    “没,你们不来才是对我最大的保护。有什么事去老地方说吧, 我跟店长说一声就过去。”

    又坐回那家饮品店,这次蒲千阳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店员对于新品奶茶的盛情推销,选择了张冉阳曾推荐的水果茶。

    两人刚在之前坐过的地方入座,张冉阳就推门走了进来,坐在了两人对面,“这次又发生什么了?”

    蒲千阳拿起自己在畅销书书架上买到的同款书籍摆在了张冉阳面前。

    “这本书有什么讲究吗?”

    张冉阳扫了一眼封面,看到《陪你度过冬日漫长》的地方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头。

    “一流封面,二流文字,三流内容,经典青春伤痛无病呻吟。”她犀利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不过抛开内容不谈,最近这本书卖得特别好。”

    “怎么说?”

    她想了一下,“今天上午进的半人高的货,现在已经基本卖空了。你手上拿的是最后一本。”

    这就让蒲千阳非常意外了,“这种青春伤痛无病呻吟还能卖得这么好?”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作者本身比较帅吧。”张冉阳吸溜着她的那份水果茶,“它的作者最近还特意回国开了巡回签售会,第一站就在港城。”

    听她这么说,蒲千阳这才注意到那一行又小又灰的作者名字:安东尼亚

    感觉话题进入了自己想要的节奏,蒲千阳干脆地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知道最近都有什么人买过这本书吗?”

    “有没有一个皮肤很白的大概跟他差不多高的男性?”蒲千阳指了指一个路过的行人。

    张冉阳回忆了一下,“买这本书的读者基本上都是十来岁到二十多岁不等的女生,我印象中为数不多的男性也基本上是父亲年龄辈的,大概是给孩子买的。至于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性,我是确实没有印象,至少在我的工作期间没有碰到。”

    那就很奇怪了,因为这图片里的手无疑就是叶君生的。

    之所以蒲千阳对于叶君生的手印象非常深刻,是因为当初在庄州叶君生的这只握着刀的手,就垂落在他的身边从自己的面前划过。

    那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换谁都无法忘却。

    但蒲千阳不得不承认,虽然令人胆寒,可叶君生的手保养得非常好,其皮肤和肌肉的状态几乎和祝云宵不相上下,没有任何衰老的痕迹。

    人只生得一双手,有些手拿刀,有些手握笔,这千百种选择真是神奇。

    那这次叶君生的图片又预告了些什么呢?

    就在蒲千阳陷入沉思之前,一个略带声怯的问句从另一边响起:“不好意思,请问您手里的这本书可以卖给我吗?”——

    正在机场的出口等人的厉麟有些百无聊赖,只恨自己在明知道飞机会晚点的情况下为什么要提前跑来吹冷风。

    可随即一个身穿深红色外套围了一条浅灰围巾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厉麟当即来了精神,“安轩!这里!”

    听到自己的名字,安轩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也举起了手挥动两下,示意自己看到厉麟了。

    “好久不见!”看着从飞机场走出来的好友,厉麟上去就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搞这么神秘还戴起墨镜来了。”

    说完他就上手把安轩的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双有着欧式双眼皮的鹿眼。

    安轩左手推了个二十寸旅行箱,右手提着电脑包,完全不是厉麟的对手。

    他只能临时把电脑包搁在旅行箱上,这才空出一只手去抢墨镜回来,“喂!还我!”

    可这墨镜不摘还好,一摘周围就有一些小姑娘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姑娘干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厉麟和安轩面前,问道:“请问您是安东尼亚吧?我们是您的粉丝,很高兴能见到你。”

    安东尼亚,也就是安轩的英文名的音译。

    见身份已经暴露了,安轩也就不再反抗,干脆地接过面前姑娘递过来的笔给围过来的几位读者签了名字。

    一边签,他一边问道:“抱歉飞机晚点了,大晚上你们等得冷不冷?”

    “没,现在港城还不冷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发白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的真正的情况。

    签完手上的这份明信片,安轩把它还给了它的主人,然后接过了另一本书。

    可就在他打算例行公事签个名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这本。”

    “这本是你当年参加杂志比赛时的合集。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合集的主人不好意思地说,“签售会我们也会去的,但那里只能签《陪你度过冬日漫长》这一本,所以……”

    “其实你绕过保安偷偷带进来,我肯定也会签的。”安轩把合集翻到了自己的那一篇,在对应的页码上签了字,“那我们回头见。”

    “嗯!回头见!”

    厉麟把车从地下停车场开上来后,就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等。

    终于安轩送走了所有读者,疲惫地上了车。

    “呦呦呦,安东尼亚,大作家。”厉麟把放在杯架上的星巴克递给了安轩,“机场附近没有手磨咖啡,只能勉强您喝星爸爸的刷锅水了。”

    听着厉麟的阴阳怪气的腔调,安轩上车后解下围巾就抽在了他的大腿上,“你大爷的。”

    围巾是羊毛戳成的,质地绵软,这一抽当然不痛不痒,但态度要到位。

    重新把车点火,厉麟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这次回来你要待几天啊?”

    “这次应该会待得久一点。”安轩喝了一口咖啡,看向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而且除了签售,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办。”

    第108章 离谱的要求

    坐在卡座里的厉麟眉头紧锁, “你知道你这个要求有多离谱么?”

    “还好吧,我感觉比你之前的很多壮举要简单一些。”安轩扒拉着面前的份量感人的虾仁菠萝饭,抬手又叫服务员加了一份冷鲜拼盘。

    “我知道你数学一向不好, 没想到生物也这么差。”厉麟单手托腮。

    “容我提醒一下,当年我贡献了六包小熊软糖才给你讲明白孟德尔的杂交原理。到底是谁的生物差?”安轩不敢相信面前的厉麟居然如此颠倒黑白,可又联想到自己有事求于他,只得重新放低姿态,“这个事情真的有点急。”

    厉麟将面前的杯子里的柠檬气泡水一饮而尽, 硬是把小甜水喝出了借酒浇愁的气势, “再怎么急我也不可能给你在一个月内弄来一个孩子吧?在我国买卖婴儿可是犯法的。”

    “而且就算是给你找乌克兰的代孕,一个孕妇怀十个月才能生一个,就算我给你整十个孕妇难道就能给你一个月生出来了?”

    “我没想找代孕!代孕也违法好吗!要一视同仁啊。”安轩把自己面前脑子缺根弦的老友那意大利人一般舞动的双手拽了回来,“我说的是领养,领养!”

    “就算是领养也不可能啊, 你知道现在那些在孤儿院排队等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已婚未育的夫妻都能从广州塔排到港城湾了吗?”

    这时冷鲜拼盘被端上来了, 安轩插了一根鱿鱼须塞到嘴里, “还好吧, 我觉得你应该有渠道帮我插个队的。”

    厉麟顺势夹了一块北极贝走, “容我提醒一下, 我现在的人设是一个标准的纨绔,而我爹也只是有一点钱罢了。”

    安轩叹了口气, “或者你认识什么带小孩的人也行,男的女的我都无所谓,反正我是英国国籍,只要结婚后孩子能最终满足法律上的亲子关系就行。”

    把嘴里的北极贝咽下去, 厉麟用一旁的餐巾纸擦了一下嘴,严肃地问:“你老实交代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我当爷爷。”

    安轩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是公共场合, 我是公众人物,公众人物要起到表率作用,至少不能在公共场合公开殴打同类。

    几个深呼吸后,他凑在厉麟身边耳语了一番。

    听完安轩的话,厉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半晌后用筷子戳了戳自己面前的蛋糕上点缀的蔓越莓,“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整天在湖边喂野鸭子的那个安轩了。”

    “天鹅!人家那是天鹅!”安轩哭笑不得,“人嘛,总是要长大的。”

    厉麟把筷子放到了碗边上,无奈地说“”“行吧,儿子懂事当爹的应该感到欣慰。我先想想办法,你就安心准备你的签售会。事总是要一件件办的。”

    “就知道你最靠谱了,这顿我请。”

    “少跟我来这套。”

    看着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坐在隔壁卡座的蒲千阳莫名联想到了班级倒数第一向班级倒数第二请教做题方法的场景。

    至于为什么蒲千阳能在这里偷听两个人的对话,那就要归功于厉麟这个社交恐怖分子了。

    自从那次自己和祝云宵因为这家伙被从家里直接绑走,蒲千阳就已经对厉麟进行了非常充分的调查。

    作为前些年回国并参与集团事务的长子,厉麟的身份信息和个人履历已经挂在了官网。在他一排排的世俗意义上闪亮的身份标签中,校园社交大使这个几个字显得格格不入。

    但这对于蒲千阳来说是个好消息。

    先找到厉麟的学校的运营账号,然后筛选出他就读年份期间的所有推送,通过脚本筛选出高频的互动人员,再在最后几个账号中进行人工筛查,就很轻松地摸到了厉麟的个人账号。

    在这个互联网还比较淳朴的年代,厉麟在社交软件上实在是毫无防备,基本上可以说是将自己的生活内容事无巨细地展现在了上边。

    从公园里的胖头松鼠到聚会上酒保切歪的柠檬,不一而足。

    而每逢他在港城机场接人,就会来这家店落脚,然后猛拍一顿照片后传到网上。

    大概因为普通的酒吧提供的吃的实在是太少了,而普通的饭店提供的酒水种类又太少了,而这家店除了贵其他什么问题都没有。

    之前在书店里,安东尼亚的脸不仅被放大做成了宣传板放在了畅销书书架上,还印在了他所写的书的封面上,这让蒲千阳很快就把他和常常出现在厉麟读书时期的照片里的那个室友联系在了一起。

    而安东尼亚的行程也非常好查,连普通书迷粉丝都能查到安轩的飞机航班,蒲千阳自然也能查到。

    既然飞机在港城落地,那作为安东尼亚好朋友兼同学兼室友的厉麟自然没有不去接的道理。

    两边信息一交叉,蒲千阳非常容易地就锁定了目标。

    从概率学上来说,守株待兔甚至都比这难一点。

    而刚刚的耳语,蒲千阳虽然没能听到,但内容他已经基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安轩的父母是九零年代的企业家,虽然算不得完全白手起家,可这两人的奋斗历程却是十分的艰辛。

    当初因为家庭的资金支持,他母亲的家庭一共持有22%的公司股份,是第一大股东,而他母亲和父亲分别持有15%,并列为第二股东。

    在安轩母亲因劳累病逝后,她所持有的公司份额全部被转移给了安轩,他父亲则继续尽心尽力兢兢业业地经营着两人的心血。

    然而时代的浪潮是残酷的,不因个人意志而改变的,安轩父母亲手建立的公司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其实从前年的财报就有征兆,而去年下滑的业绩更是证明了企业转型的必要性。

    可具体转型的方向却在企业内部有了分歧,而两个转型方向的支持率非常微妙地维持在了1:1的局面。

    所以现在安轩手上那15%的股份就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可安轩这种文艺青年根本对公司的事务一窍不通,也完全不感兴趣,所以长久以来在各种决议中,他都默认自己弃权。

    但无论如何,今年一定需要有个结果,要给股东、员工和客户一个交代。

    或许正是考虑到了自己孩子的性格,他的母亲在遗嘱中同时规定了,自己留给安轩的股份非安轩的孩子不可转让,以免出现什么骨肉相残的局面。

    没想到这安轩脑子竟然还长了几道褶,或者是经人指点,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漏洞。

    如果有了孩子,倘若安轩这个家伙不想接手公司的事务,就可以选择把自己的股份通过法律赠送给自己的孩子。

    而未成年人是没有表决权的。

    蒲千阳取下架在鼻梁上用于伪装的平光眼镜,揉了揉眼睛。

    真是好大一顿折腾。

    不过抛开这一堆大号家长里短不谈,关键是叶君生到底想干嘛?

    因为杀了安轩对边城集团没有任何直接好处啊。还是说自己找错方向了?那张照片其实另有所指?

    正当蒲千阳在飞速思考的时候,店门口挂着的铃铛因推门带来的风儿轻轻响动。

    伴随着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位高挑的长发女性走到了安轩所在的卡座的位置,“我就知道厉麟那家伙一定会把你带到这里。”

    “寒暄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之前跟你沟通的事情你想好了么?”

    第109章 夜黑风高

    安轩明显和来人认识。

    他本想要站起来迎接, 可卡座的桌子被设计成了不可移动的样式,除非从里边挪出来否则按照他的身形是绝对没法站直的。

    最后安轩只得挥挥手当打过招呼了,“房惠惠, 好久不见。”

    “上次我们是在英国见的,算起来应该也没多久。”房惠惠自顾自坐在了安轩对面,意图非常明确。

    安轩放下了手里的叉子,非常郑重地说:“惠惠姐,这个事情我之前就表达过我的态度了。虽然现在我也面临着一些不太好办的事情, 但我的回答没有变。”

    “以你我的婚姻和幸福为代价去换一时的风平浪静, 这种做法我接受不了。”安轩低下了头,似乎是在道歉,但更像是坚定的拒绝。

    不知为什么,从蒲千阳的角度看过去,这个女人目光中并不是被拒绝的愤怒, 反而盈满了悲伤。

    凭蒲千阳多年的经验, 这种形式的悲伤往往出于巨大的自责。

    那这种场景就值得玩味了, 商业联姻被拒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无非就是放在天平两侧的东西不对等。要是有一方想要继续推进就再加码商量, 要么就一拍两散各自欢喜。

    为什么要自责呢?

    半晌后, 她轻叹了一声:“你会不会觉得我为了一个家族公司蝇营狗苟的样子挺可笑的。”

    “怎么会呢?”安轩连忙否认,“要是把我放在你的位置上, 我可能早就被那一堆事儿拖垮了。”

    感觉自己的语言可能没什么说服力,可一时间他又想不到什么好的措辞,最后还是仿照着大多数中国人讲和的惯例,问了句:“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觉得这家店的芭菲就挺好的。”

    “怎么是你这个女人, 去去去,那是我的蛋糕”结账回来的厉麟大老远就看见了房惠惠, 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房惠惠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女款机械表,冷声道:“已经过了七点了,我晚上不吃含蛋糕这种糖量高的东西,建议你也少吃。”

    “所以你现在不仅不吃的东西一大堆,连吃饭时间都有限制了?趁早拉倒吧,你看你那胳膊都没我手腕粗。”

    原本如沼泽般死寂的氛围被厉麟的到来搅成了碎片。

    厉麟穿上搭在靠背上的外套,随意地说:“我送安轩回酒店,你哪暖和哪待着去。”

    逐客意味明显。

    安轩试图让他坐下来聊聊,“别这样。”

    “你哪一帮的?就是因为她总跟我妈告状,我小时候没少挨揍。”厉麟选择拒绝,并干脆地把人从卡座里捞了出来,“再跟她待在一块,我整个人美好的品德就全都要毁掉了。”

    一时间,与厉麟有过交集的人心中居然冒出了同样的想法:美好的品德,你有这种东西吗?

    安轩一个搞文字的,在力气上又怎么比得过天天泡健身房的厉麟,于是他只得向房惠惠告辞:“那惠惠姐,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

    房惠惠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蒲千阳侧过头对身边的祝云宵耳语道:“你去跟一下厉麟和安轩,看看他们落脚的酒店是哪一家。我感觉房惠惠身上有问题,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家里见。”

    “注意安全。”祝云宵点头,戴上帽子缀在两人之后出门了。

    房惠惠坐在卡座里目送两人的身形远去,自己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的手在无意识般在掰放在桌面一侧的牙签。

    原本精致平滑的指甲油在这种摧残下已经崩落了好几片。

    在她掰到第四根的时候,服务员端过来了一杯芭菲放在房惠惠面前。

    不等房惠惠发问,服务员便说道:“刚刚的两位客人请您的,其中的糖按照一位客人的要求已经替换成了代糖。”

    “另一位客人还托我跟您说,没人看见就是零卡路里,不要浪费食物。”

    房惠惠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放这里吧,谢谢。”

    她拿起一边服务员送过来的小勺子,将最上方的奶油尖挖了下来下来送进嘴里。

    她就那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仿佛是在完成任务而不是在品尝美食一样。

    将一杯芭菲吃得见了底,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拿起了手机,可还没等她做出操作,就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房惠惠接起电话,“马叔,真巧,我刚想给你打电话来着。”

    “我刚刚见到他了,结果一样的。”

    “还有时间,我再找机会跟其他人聊一下。这件事不要告诉安轩。”

    “所以我再想要不我们还是……现在?”

    “好,我亲自过去。”

    挂了电话,房惠惠把被她掰成碎屑的牙签包到了餐巾纸里,团了团伪装成普通的垃圾放在了桌面上,随后离开了餐厅,搭上了车。

    见状,蒲千阳也立刻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上车后,他对司机说:“任务。跟上前边的车,但不要被发现,保持距离。”

    出租车司机的眼睛亮了起来,连忙系上了安全带,握方向盘之前还搓了两下手,动作仿佛在说好家伙这种事终于让我碰上了。

    在房惠惠的车里,她的司机问:“房总监,您的努力整个公司从上到下都看在眼里,也有不少工人愿意暂时降薪陪公司渡过难关,只是公司真的已经到这一步了么?”

    “……我只能说,比山穷水尽强一点吧。”房惠惠从车身旁的储存箱里拿出了化妆品,开始给自己补妆,“我知道你们有心,可公司缺的哪里是你们那一点工资。”

    对她来说,补妆这个行为本身是一种提示,提示自己还是这个公司的话语人,而成熟风韵气质妆面就是她的战袍。

    司机看了一眼车辆中间的后视镜,“虽然我不是专业的,但也跟了大老板和您这么多年,外加司机之间或多或少也能听到些消息,耳濡目染地也懂一些。”

    “为什么要跟他们借钱呢?港城的民间借贷中最不好招惹的就是他们啊。”

    房惠惠用小指的指尖晕染了一下因为车身颠簸而点得有些歪的眉峰,笑着说道:“大哥,我刚补的妆,你别让我哭啊。”

    见她这么说,司机收回了目光,专心开车,并尽量绕开地上的凹凸,让后座这位当家能多休息一下。

    最终车停在了一处小区侧门口,这里原先是人工造景湖,可现在已经变成了杂物堆,晚间少有人来。

    在房惠惠下车的时候,不远处的一间五金铺把卷帘门拉了下来,发出城市夜晚的最后一声人工的哗啦啦的响动。

    失去从唯一商铺散发出的灯光后,这条街道只能勉强靠着老旧的路灯照明。

    夜黑风高,一看就有故事。

    蒲千阳早在前一个街口就下了车,在墙体的阴影里跟踪着房惠惠的车。

    而此时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处一层楼高的民间砖土瓦房的屋顶,身边还有长的歪曲的树枝掩护,可以说是进可攻退可守。

    房惠惠才下车,就听见小区的侧门中传来了推车的轮子撞击地面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的逼近,一个人影从阴翳中走了出来,“您的要求有点难办,好在不幸辱命。”

    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蒲千阳瞳孔微颤。

    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还能跟这家伙产生交集。

    第110章 二选一

    是汤彦!

    戴着金丝眼镜的汤彦稍微低头示意身边的手下打开他们推过来的朴素的旅行箱。

    得到授意的手下立刻将箱子横向放倒打开。

    每一个打开旅行箱里边都放满了现金钞票, 但很明显是不连号而且久经使用的那种,总量则目测在五百万左右。

    蒲千阳深知,相比于直接从银行提取那种印刷齐整还封着纸质封条的一万元们, 这种形式的现金则更为难得。

    也无怪汤彦评价这个要求有点难办。

    “至于数额,房小姐不用担心,当初合同上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您想要现场清查的话,我们也可以免费借一台点钞机给您。”

    房惠惠扫了一眼后,就把目光转回到了汤彦身上, “不必了。”

    听她这么说, 汤彦又指挥手下把箱子合了起来搬运到了房惠惠的车身旁。

    在几人搬运的过程中,汤彦推了一下眼镜,就像是最普通的聊天一样说道:“我还是很佩服房小姐的,在公司的账号不能有大动作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张罗着借现金给工人发工资。”

    “明明是自己父母不信任新时代的事业经理人, 把亲戚放在了重要岗位上给了他们挪用了公司资金机会, 可最终这个篓子却还是落到了自己身上来补。”

    虽然只是两三句话, 可蒲千阳结合之前的事情已然把房惠惠这边的情况拼了个大概:

    房惠惠家的企业被人中饱私囊导致现金流断裂, 她以缔结婚约的方式向安轩求助未果, 或许因为什么其他原因没办法走正规的银行渠道借款, 最终不得不转向民间借贷。

    房惠惠轻笑一声,随后非常干脆地跳过了流程般的套近乎的部分, “感觉你们比我都要了解我们家公司的情况,闲话少叙,为什么要我亲自来收款?”

    汤彦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两人顺势走到了蒲千阳所在的这座废弃的小平房的下方, 远离了其他人。

    “今天跟您亲自谈的交易有两件。”

    “第一件,有人对于海港运营服务的资质志在必得, 如果您能保证安氏集团在当前阶段撤标,那么您的借款会算在对方账上,也就是说您这边的账目一笔勾销,我们两清。”

    房惠惠不动声色,“听上去挺有吸引力的,可我一个外人怎么能影响安氏的这么重大的决策?太瞧得起我了吧。”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可既然对方能提出这个要求,自然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具体手段如何不表,但至少房惠惠肯定是有办法能够影响到安氏集团的决策内容。

    汤彦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第二,贵公司的资金目前已经卡在了洗白出海的最后一步,因为借的我们手中的门路,所以直到目前这一步我们仍然是可以帮忙代为追回。”

    “这么好心?那么代价是什么?”房惠惠对这个事情倒是有些感兴趣。

    对于她来说,只要能把这部分资金追回,公司就有了腾挪的空间。在交付供应商的定金,拿到原料之后的工厂就能加班加点出货。再凭借公司多年运营累计下来的数百名金牌销售,她足够有信心可以快速回笼资金,把公司拉回正常的轨道上。

    之后打扫房子,秋后算账。

    “作为交换,您需要出让贵公司老员工的宿舍区对应的地皮。至于具体的价格,买方表示甚至还有一定的商量余地。”汤彦似笑非笑。

    “不可能。”房惠惠一口回绝了他提出的条件。

    自打她小时候被从香港接回大陆,父母工作忙碌,她就是在宿舍大院听着远处的浪涛吃着百家饭玩大的。况且,出让这块地皮的后果首先就是所有的员工必须即刻搬离他们熟悉的房子和熟悉的环境。

    而现在自家企业已经没有办法和资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建立员工宿舍区了。

    忠心员工的流失对于一个企业来说也是非常致命的。

    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她都不可能这么做。

    汤彦并不意外于她的回答,然而他在理解地点头后却开口建议说:“房小姐,我个人认为您还是在这两件事中选一项完成比较合适。对您和安轩先生都是好事。”

    “你说什么?”之前表现得非常冷静的房惠惠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跟安轩有什么关系?”

    汤彦稍作停顿,仿佛思考了一番如何措辞,然后隐晦地解释道:“周五休市,周末给新闻一些发酵的时间,下周一就是安氏集团的股东大会。原本持股15%的大股东,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突然死亡,那场面应该挺有意思的。”

    “或许我也可以帮您算一下安轩先生死后他的股份会怎么分配?再送您一份安氏集团目前的转型策略报告?”

    依着汤彦的提示,蒲千阳立刻在心里算起了安轩死后的股权分配结果。

    之前他以为事情不过是安轩家族企业涉及转型,需要安轩这个常年装死的股东表态,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这复杂。

    简单来说,如果安轩死了,因为没有遗嘱也没有继承人,依照目前的法律,他所有的财产会按照血缘关系第一顺位第二顺位进行再次分配。

    最后,安轩父亲为首的优化派会以微弱的优势胜过安轩母亲家族代表的扩张派。

    而他们优化派的核心做法就是砍掉相关的旁系产业,完成资源整合收拢。那么自动当前退出海港服务的竞标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么与其说之前的建议是规劝,不如说是威胁,逼着房惠惠二选一。

    房惠惠终于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安轩就是个写书的,你们一个两个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

    “怀璧其罪的道理,您应该比我懂。”汤彦耸耸肩,“那么从现在开始,当然,是在您不打算选达成前两项交易的前提下,满打满算,安轩先生也就能活到第二个日落了。”

    “所以,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

    第二个日落这句话听得蒲千阳心中发寒。

    因为这种威胁他也听到过。

    在原本的时空里,自己在创业期间也面临着相似的困境,客户拖延尾款,上游供应商提前要求支付定金,合作伙伴临阵倒戈,骨干员工被挖角跳槽,四面楚歌。

    可能区别只是自己的代价并不是生命,而是不得不将自己辛苦创立的公司拱手相让。

    在后边很多个日夜里,蒲千阳回想起自己当初的种种决策时,懊悔的心情依然会如潮水般涌上来,责怪自己的无能。

    可这么一想,难道说当时自己所面临的困境也是人为造成的?

    他的脑子很乱,突然很想抱抱房惠惠,抱抱安轩,可能是更想抱抱当时的自己。

    这句话明明自己拿来开导过祝云宵不知道多少次,却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么说:

    ——不是你的错。

    等蒲千阳听完汤彦和房惠惠的谈话回到家时夜色已经深了。

    蒲千阳没有敲门,而是选择用钥匙悄悄推开了房门。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祝云宵居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桌边复习,而他身后的锅里还温了一碗缀着枸杞和红枣的银耳羹。

    听到蒲千阳开门的声音,祝云宵写完最后一行公式后放下手里的笔。

    “欢迎回家。”

    蒲千阳突然发现在玄关处放了一本书。

    是另一个版本的《陪你度过冬日漫长》。

    祝云宵发现蒲千阳注意到了这本书,便解释说:“之前你的那本书不是被别人买走了吗。”

    “我跟到安东尼亚的住处后,刚好发现附近的书店也卖这本书,只不过不是精装版但内容应该是一样的,就给你买回来了。”

    蒲千阳抬手轻轻翻开目录,点在那些他之前觉得非常矫情的文字上,心中满是悲伤。

    安东尼亚,对不起。

    第111章 很遗憾

    时间倒回三个小时之前。

    汤彦说完最后一句话, 宣告安轩死亡的倒计时,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房惠惠。

    半晌后,房惠惠缓缓拿出手机, 拨打了一个电话。

    汤彦非常配合地退开了几步,给房惠惠留下了非常充分的空间。

    她的电话被接起得十分迅速,从听筒的另一边传来一个小心翼翼且有些谄媚的声音:“惠儿啊,这么晚了什么事啊。事要一件件办,饭要一口口吃, 身体要紧啊。”

    房惠惠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让他接电话。”

    “谁啊,你说你二姑父吗?他……”

    “我数到三。一,二……”

    电话另一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是一个人慌忙跑过来一样。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了起来:“小惠,找我什么事啊, 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 姑父我还怪想你的。”

    房惠惠不跟他废话, 直奔主题:“你手上的那笔原材料的期货什么时候交割?”

    “什么期货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公司高管明令禁止参与公司上下游的业务来着。”对方有些慌, 试图在言语上蒙混过关。

    “我只是之前不想管,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房惠惠厉声道,“我不仅知道你背着我爹妈跟上下游供应商要回扣, 我还知道你们的好大儿之所以能诺用公司资金去赌博,就是偷的你的账号权限。”

    “如果不是我奶奶拦着我,你们早就进监狱吃牢饭了,还能在这里给我装傻?”

    见房惠惠连自己的底裤都翻出来了, 对方只得承认:“还有两个月交割。”

    “把它低价出给安氏集团。”

    听到这个要求,对面立刻高声表示了反对, “为什么啊,只要再坚持两个月就能赚一大笔了啊!”

    随后好像突然想起自己的处境,又把声量降了下来,唯唯诺诺地劝说道:“小惠,我知道我们家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你何必跟钱过不去。现在这笔期货在纸面上已经赚了30%了,只要你那边再坚持一下,到期我卖掉它,所有的钱我都会拿给你周转,利率,嘶!”

    听对面的吃痛的声音,应该是被暴力提醒了。

    于是对方改口道:“不要利息,不要利息。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房惠惠甚至懒得解释原因,“我再说一遍,把它低价出给安氏集团。”

    眼看着事情就要解决,汤彦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两下,代表着来了新消息。

    汤彦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信息,然后轻咳一声,“很抱歉,房小姐,我可能需要打断您一下。”

    见房惠惠抬头看了过来,汤彦轻触自己的手机屏幕放大了一张照片举给她看,惋惜地说:“现在第一条交易方式作废了。”

    照片里是一份文件,第一页上印着期货合约,而下方的合约单位里赫然列着房惠惠家企业的名字。

    按道理这种机密文件要么是在保险柜里躺着,要么会在电脑里存着,至少至少也不应该出现汤彦的手机上。

    房惠惠难以置信地问电话对面:“你拿期货合约去干什么了?”

    原本对面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高远投资策略,听到这句问话后突然就哑火了,喏喏地说不出话来。

    既然说不出话,那就无话可说了。

    房惠惠沉默地挂断了第一个电话,又拨通了第二个。

    在这个电话被接起后,房惠惠抢先问道:“妈,员工宿舍的地契还在我们家手上吗?”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地契这种东西,更多的是叫土地出让金,但从各种意义上,地契这个名字都更加为人熟知,所以房惠惠也径直沿用了这个说法。

    对面一个疲惫的女声反问道:“你说哪个员工宿舍?”

    “老宿舍,靠近海边的那个。”

    在听到房惠惠说的话后,对面也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她说:“女儿啊,这个是真的不行。”

    “你王叔才花钱在宿舍区附近开了包子铺,李高工住宿舍供他女儿在国外读书,刘姨的新房子要拿给儿子结婚,他们老两口只能继续住宿舍。”

    电话另一端房惠惠的母亲说了很多很多房惠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的生活情况。

    房惠惠怎么会不知道,自家公司能存在这么久,跟这些活生生的员工有着莫大的关系。

    最后她轻叹一声,“嗯,我知道。我就……问问,万一呢对吧。”

    看房惠惠改了主意,她母亲也立刻补充说:“我手上还有一些别人抵押的房子,地段都不错。已经让中介挂出去了。这两天我每天都在带别人看房,爬上爬下地已经卖出去好几套了。真没想到我这个腰居然还能干得动呢。”

    “嗯,妈,你也别太辛苦,中介拿钱就该好好办事,早点睡。”

    一只小区的流浪猫从墙根蹿过,踢倒了一个放在台子上破损的花盆。陶制的瓦片掉落在地面,传出清脆地碎裂声响。

    夜色里,房惠惠孤单地站在墙根下,半分月光都照不到她。

    一直以来都显得非常坚强且有主见的房惠惠在这接二连三的消息中终于没能再保持她理智且清醒的形象。

    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淌了出来。

    汤彦似乎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甚至还提前准备了纸巾递给了房惠惠。

    他微微低头,“我很遗憾。”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戏剧化,你以为你有的挑,其实你根本没得选。

    唯一可以影响安氏决策的期货合约被转手,房惠惠也不是古代的昏君无法用那么多人的平稳生活换一个人的生命。

    安轩必死无疑。

    虽然两人头顶的蒲千阳在这种情形下不敢移动半分,但身躯上的固定并不影响他的思考。

    如果想要抓到叶君生,在不知道他的作案手法的情况下是非常困难的。

    但唯一一件确定的事情是无论谋杀安轩是谁主办,他一定出现在现场,就像当初的庄州之行一般。

    可如果叶君生出现在现场,自己单枪匹马并没有任何把握将安轩救下来,说不定还要搭上自己的命。

    经过上一次和叶君生的交手,自己已经完全明白自己这个在普通人中可以被称为身手矫健的角色在职业杀手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他或许因为警察就在附近而放过自己第一次,如果自己再次出现阻碍他的计划,他还能放过自己第二次吗?

    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等到房惠惠乘车离开,汤彦和他的手下消失在小区的另一处大门,蒲千阳终于能从藏身的地方跳下来,活动活动已经麻掉的腿,慢慢走回主干道上坐车回家。

    祝云宵注意到了蒲千阳状态不是很好,但他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用浸了水的厨房纸巾托着底,将保持在适合入口温度的银耳汤端了出来,放在满身寒气的蒲千阳面前。

    用□□糖煮成的银耳汤轻轻地在碗沿荡漾,倒影出蒲千阳的双眼。

    安东尼亚,对不起,我没法救你,但我保证,叶君生以及计划杀你的人,一定会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半夜,一盏台灯前,一个刚洗完头的绑着一顶粉色干发帽的女生正在反复修改自己的稿子。

    ——亲爱的安东尼亚。太普通了。

    ——安东尼亚,展信安。好酸好酸。

    ——致安轩。嗯,还是这个吧。

    满怀少女心思的她根本没有发现,在她的窗外,一个人影正立在对面的楼顶,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的文字。

    第112章 第一个读者

    虽然确定了开头, 可内容写来写去又总是不满意。

    一把扯掉干发帽甩到椅背上,少女自暴自弃一般把自己抛到床上,吓了一旁舔毛中的猫咪一跳。

    想着最近的经历, 她把头深深埋进了枕头里,无声地尖叫。

    后天就是安东尼亚的签售会,自己走大运抢到了门票,不用被黄牛宰上一刀。

    可惜守恒的好运气大概是在抢票的时候被用光了,自己在网上订的精装典藏版却在快递的路上翻到水里了。

    这谁能想得到啊!

    自己赶着下班的时间去了之前路过的摆着典藏版《陪你度过冬日漫长》的门店。

    结果您猜这么着?卖!空!啦!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在路过书店附近的奶茶店的时候居然看到有一张桌上放着还没开封的典藏版《陪你度过冬日漫长》。

    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 自己的行动比脑子快,竟然上去问人家愿不愿意把那本书卖给自己。

    那人居然还挺好说话的,在自己磕磕巴巴地说明原委后居然真的把书按原价卖了。

    现在那本开了封的书就放在自己的桌上,旁边扔了一堆废掉的稿件。

    那是她打算夹在书里给安东尼亚的,嗯, 信。

    在床上翻了个身, 把自己从趴着的状态变成仰躺的姿势, 少女伸了个懒腰。

    算起来自己也算是安东尼亚的第一个读者吧, 好吧, 就算不是第一个读者, 也至少应该算是第一个死忠粉。

    早在大家还在用博客的时候自己就注意到了这个小作家了。

    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觉得这个小作者有天分也有灵气, 将来一定能名声大噪。

    当时他用的笔名还不是安东尼亚呢。

    除了在博客里更新一些文章外,这个小作者还经常会在评论区里自娱自乐地碎碎念。

    什么老师讲课口音重听不懂,什么天鹅刚生出来真的跟小丑鸭一模一样,什么室友调的鸡尾酒喝吐了三个邻居之类的。

    因为自己家里有人从事出版业, 她深知来自读者的鼓励对于作者是多么大的慰藉。

    所以她一旦发现这个小作者更新了就会去留言。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混熟了, 甚至还加上了私人的聊天方式,虽然因为自己社恐基本上没说过话,但至少知道了这个小作者的真实姓名。

    直到小作者换上了安东尼亚这个笔名,他的文章也开始刊登在各种杂志上,最后甚至可以出自己的书了。

    没想到自己栽培的作者居然真的能发光,被所有人看到,自己是又高兴又欣慰。

    就跟梦一样。

    而且之前在书店买其他书的时候,自己的故事还把安东尼亚这个作者安利给了别人。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自己和那个人聊得竟然意外地投缘,甚至约定了一起去签售会。为了方便在人群里相认,自己当天还会穿今天的这套衣服。

    果然,喜欢安东尼亚的人都不会是坏人。

    要不,信里边就写这个故事好了。

    有了灵感的少女从床上一跃而起,开始奋笔疾书。

    叶君生看着她的动作,打趣着评价道:“啊。看起来想好要写什么了呢。”

    而在他的身边,之前在车站伪装检票员的那个人正在对着一个监视器修整手上的已经初具雏形人面模型。

    “她的有些小表情还真不太好模仿,你记得帮我多留一点空间。”

    检票员听到叶君生的要求,用手上的工具轻轻地在面具的两边嘴角处多开了一毫米的缝隙。

    大概半个小时后,少女完成了自己的写作,并把内容工整地誊抄到了信纸上。

    还差最后一步,沿着虚线把这份特制的信纸裁开。

    因为太困了,所以干脆把这么细节的事情放到明天做吧。

    少女这么想着,拉上了窗帘,关灯睡觉。

    第二天清晨。

    “咦,我的裁纸刀去哪了。小咪,是不是你干的坏事!你给我扒拉到哪里去了?”

    无辜的小咪只能喵了两下。

    “算了算了,那就不裁了,直接装进去吧。”——

    安东尼亚签售会的举办地在一处庄园式聚会厅,距离他落脚的酒店开车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

    之所以会选在这里,是主办方配合安轩作品中的一篇广受好评的短篇小说的情节选定的。

    那篇短片小说叫做《杀玫瑰》,讲述的是一个玫瑰庄园里的少女在少年的牺牲下离开牢笼的故事。

    签售会从上午一直签到中午,下午开场后又签到了晚上。

    责编递过来一瓶水,关心道:“安老师,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后边休息一下。另一边的出版商和出品人还没到齐呢。”

    “感觉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安东尼亚接过水,放在了桌面上,“这边也没剩几个人了,我干脆给签完再一块过去。作为卑微作者,怎么能让甲方等我啊,我多卖一点钱,你们年终奖也能多一些不是吗?”

    站在他面前的读者完整得听完了这段对话,由衷感慨,“安老师辛苦了。”

    “不辛苦,谢谢你们能来,也谢谢你们喜欢我写的书。”安东尼亚把这本书签完,合上,双手递还给了她。

    少女排在队尾,前边还有几个人,这是她特地选的位置。

    因为自己的书里边夹了一封信,一封她只想让安东尼亚看到的信。

    站在展厅二楼的蒲千阳很早就注意到这个少女了,因为她手上那本书就是从自己这里买过去的。

    按理来说,一个能为了买到典藏版甚至回向陌生人提出购书请求的人,是不会这么晚才来的。

    除非她是特意的。

    为了参加这个根本抢不到票的签售会,蒲千阳不得不买了同一天在不同展厅举办的书画展的票,然后沿着一些不同寻常的路径溜了过来。

    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直在观察。

    观察临时工作人员,观察服务员,观察行为奇怪的读者,只为了找出叶君生可能选择的谋杀手段。

    因为只要是谋杀,至少叶君生就需要接触到安东尼亚。

    这里又不像之前的集商大厦的办公区,想找个没人注意安东尼亚的地方和时机几乎难如登天。

    直到展会快要结束,蒲千阳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点。

    而安东尼亚接下来要参加的洽谈会,与会人员更是需要审核身份才能进去,叶君生就更不可能有机会了。

    这时,队伍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人,也就是那位少女。

    少女把典藏版的书籍递了过去,安东尼亚接过了书。

    原本他打算像对其他读者一样写一个标准的签名。

    可在他打开封面的一瞬间,掉落下来一个信封,而信封上写的名字让他瞳孔微颤。

    他带着惊喜轻呼道:“是你!”

    就这么两个字,把少女酝酿了一天的勇气击得溃不成军。

    她连忙说:“你现在别看。”

    “……至少,别当着我的面看。”

    安东尼亚笑着说:“好。”

    然后在少女递过来的书上签了另外一句《杀玫瑰》里边少年死之前对少女说的话:我愿你自由。

    因为少女是最后一人,等安东尼亚把书还给她后,周围的工作人员就开始撤展。

    一片忙碌中,安东尼亚轻轻拆开了信封,从里边取出几张信纸。

    随后,他看了一眼时间,独自往庄园后方的小花园走去。

    第113章 杀玫瑰

    安东尼亚的行为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怀疑,

    毕竟人都在座位上坐了一整天了,待会儿还要参加版权交易会,出去走走放松活动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除了蒲千阳。

    见安东尼亚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他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就你现在这个情况,不在人堆里待着就是去送死啊!

    从一旁的安全通道快速下楼,蒲千阳随手抓起一件被摆放在椅子上的工作人员的马甲套在了身上,随后就追着安东尼亚的身影而去了

    别人对此也没有怀疑,在这种场合里有面生的工作人员跑来跑去简直在正常不过了。

    可等蒲千阳从那扇厚重的门追过去后, 安东尼亚已经不见了身影。

    无奈之下, 他只能向一旁的门童发问:“请问你看到安老师去哪了吗?”

    “安老师?谁啊?他穿什么衣服啊?”此时正是门童邻近换岗的时间,站了一整个班次的他们的注意力早就无法集中了。

    蒲千阳简要描述了一下安东尼亚的穿着。

    好在为了让安东尼亚在人群中显眼一些,主办方特意给他安排了一身银白的西装。

    现在看来其效果相当抓人眼球,连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的门童对安东尼亚都有印象,“你这么说, 好像是有一个穿了一身白的人往花园那边走过去了。”

    蒲千阳顺着门童指向的方向看过去, 差点一口血涌上心头。

    你们这个花园, 设计得还挺别致的, 不仅高地错落有致, 还整了个迷宫出来是吧!

    如果放在平时, 蒲千阳当然有闲心去欣赏与赞美这设计师的独到匠心。毕竟为了在四季都保证最佳的游览体验,花园的设计者很明显花了大心思, 在不同的节点严格设置了应季的植物的选择与摆设方式。

    可现在他的首要目标是找到叶君生的逃跑路线,这个花园的存在无疑是极为碍事的。

    径直追上去肯定不是个好的解决方法,效率太低,于是蒲千阳非常干脆地转身回到室内, 顺着一旁的楼梯爬上位于庄园五层的观景天台。

    从这里看过去,原本高大茂密的迷宫式花园就变成了一副扁平的画作, 虽然依旧繁复,却着实降低了不少难度。

    从酒店出来的话,距离安东尼亚最近的入口在右手边几米远的位置。

    如果以中央的亭子为目标的话,他从这里进去会选择的路线有三条。

    很快蒲千阳就发现了安东尼亚的那个在小径中忽隐忽现的身影。

    与此同时,另一个身穿明黄呢绒大衣的身影也正在从另一个方向前往迷宫最中心的亭子里。

    啊?

    蒲千阳一时之间愣了一下,毕竟刚刚的那个最后来签售会的读者也穿了同样的衣服,但她明明已经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啊?

    这没道理的。

    除非……

    蒲千阳一把拍在了观景台石质的扶手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你,不仅要杀人,还要嫁祸。”

    越是愤怒,他的头脑就越是冷静。

    蒲千阳深知现在正面硬碰硬自己不是叶君生的对手,而叶君生历来要杀的人也从没失手过。

    所以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利用安轩的死取得警方的信任,然后在叶君生的下一次行动中截杀他。

    这也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安轩的原因。

    自己其实是可以告诉安轩有人要杀他的,安轩或许是可以不死的。

    但是,蒲千阳此时的选择就跟房惠惠当时的处境一样:你以为你有的挑,其实你根本没得选。

    安轩按照信中的约定来到了花园迷宫中心的庭院,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却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的人。

    那个少女也看到了他,俏皮地抬手朝他挥动了两下。

    安轩轻咳了一下走了过去,虽然他今天已经见过了不知道多少读者,可面前的这个人对自己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明明在自己能文章里妙语连珠,两个人在评论区也是有来有往,但此刻的他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了很多开头语,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句非常普通的“好久不见。”

    明明才见过。

    对方仿佛被自己的笨拙逗笑了,蹦跳着走了过来,张开双臂。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仿佛阔别已久。

    抚摸在安轩面旁的戴着手套手顺着他脸部的轮廓滑落到了他的颈部,随后狠狠地扼在了他的咽喉,让他发声不得。

    几乎是同时,一柄美工刀刺进了安轩的胸膛,划开了他的脏器,切破了他的心脏。

    叶君生轻附在安轩的耳边说了一句:“晚安。”

    这也是《杀玫瑰》中少女最后对少年说的话。

    虽然为了达到目的叶君生不得不佩戴了属于别人的面具,可他还是很注重自己的承诺的。

    所以最后倒映在安轩瞳孔里的,是一张揭下面具过后的惨白的脸。

    还好不是你。

    随着叶君生的后退,安轩带着最后的念头缓缓栽倒在被花卉环绕的庭院里,鲜血缓缓从他的身下渗出,顺着地上的砖缝缓缓流淌到了中央庭院的边缘,然后无声地滴落在一旁的草地上。

    完成任务的叶君生立刻从自己预定的路线撤退。

    因为这里没有监控,保安也只会定期来巡逻,一时之间没有人能发现安东尼亚的死亡,自己有比较充足的时间。

    但他还是决定小心为上。

    因为使用的是美工刀,因此为了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自己下刀的地方选择在了肋骨之间。

    在这么近的近距离中,叶君生的衣服难免会沾染上安轩的血迹。

    不规则的赤红鲜血染在明黄的大衣上实在是太过于鲜艳。

    所以他的第一要务是处理掉这件衣服。

    对于这种植物繁密的花园,它们的管理方往往都会设立一个焚烧间来处理换季的落叶,虽然听起来不是很环保但确实非常方便。

    而叶君生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他的计划中的一处重要停留点便是在迷宫花园东侧的杂物间兼焚烧处。

    或许是这几天港城降温降得厉害,再加上一些绵绵的阴雨,让炭火在焚烧炉里燃烧得很是温吞,搞得屋内全是烟。

    原本想看着衣服和手套烧完再走的叶君生此刻被烟雾环绕不免有些急躁。

    再过一会儿就到保安巡逻的时间了,等到安轩的尸体被发现,逃跑的难度就会翻上几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到这里,叶君生非常干脆地就离开了。

    在他走后,蒲千阳从二层的屋顶踩着树爬了下来,捂着口鼻用火钳从焚烧炉里取出了大衣的残片。

    炭火之所以烧得不旺是他提前撒了水,屋内烟排不出去是他在上方堵着排烟口。

    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抢救这件最重要的证物。

    至于手套,因为其材质,在接触到明火的一瞬间已经焦化成为了一坨黑黢黢的扭曲化合物,没有价值了。

    果然,几分钟后,尖锐的警报声在庄园内拉响。

    原装的少女从签售会出来,对着等了自己好久的同好道了几番歉。可没想到同好不仅没生气反而还给自己带了奶茶。

    奶茶好喝,就是有点凉肚子。

    才喝了两口奶茶的少女感觉情况不妙,只得告别同伴独自去了卫生间。

    等到她从卫生间出来后准备搭乘地铁回家的时候,却只见到一排警察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接下来的部分,无论是戴手铐还是上警车,她都处于一个非常蒙的状态。

    直到,自己坐在了审讯间里,一位警察拿着一张监控截图对着自己问:“证据确凿,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谋杀安轩?”

    第114章 可疑少年

    薛魁是港城警局总部的支队长。

    原本今天他轮休, 却在从兴趣班接孩子回家的路上被一个电话叫回了警局。

    虽然也有些怨念,但这么多年干下来,薛魁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状态, 更多的是无奈吧。

    “死者名叫安轩,笔名安东尼亚,是最近很火的一位作家。刚刚被发现死在了庄园酒店的花园里,尸检结果表示死因是脏器破裂,凶器是一把美工刀。”合作多年的搭档在他到达警局之后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了这起案件, “嫌疑人已经在审讯室了。”

    薛魁不理解:“都抓到嫌疑人了, 那为什么还叫我回来?”

    搭档往审讯室方向一指,“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扣上制服最上边的一颗扣子,薛魁就进入了审讯室一旁的观察室。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审讯,再加上得知了安东尼亚的死讯,少女早就无法继续保持清醒的神志。

    她被拷着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审讯椅的前端, 半是嘶吼半是哭泣地回道:“真的不是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负责审讯的警员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再一次拿出了他们调取到的监控视频。

    在视频里, 身穿明黄大衣的少女从卫生间走出来, 从另一个方向绕过酒店的建筑来到花园中心。

    在几分钟后安东尼亚从酒店的北门进入花园, 看方向同样是往中心前进。

    最后少女从花园的另一侧离开,消失在了监控的范围里。

    “路径重合, 着装一致,行为相仿,这除了是你还能是谁?”

    少女目光呆滞,喃喃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们也想问你这个问题。爱而不得?”左边的警员拿起证物袋中的信, “不然你为什么要约安轩到花园见面。”

    “我没有,我说过了, 那不是我写的。”少女摇头否认,“至少最后的那个部分不是我写的。”

    “你是说有人能模仿你的字迹,并且能够提前在你的信纸里写上邀请安轩的内容,然后你在完全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把信给了安轩?”左边的警员明显不信。

    少女被他的语气刺激到了,红着眼抬头反问:“如果真的是我杀的,我为什么不跑?我还会在案发现场待着等你们来抓我吗?”

    左边的警员没有直接回答,转转手里的笔,轻蔑地说:“很多嫌疑人会选择回到作案地欣赏自己的成果。”

    右边的警员不是很喜欢同伴的审讯方式,他拿出另一个证物袋,平静的问:“那你可以解释一下,这把上边有你的指纹的刀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吗?”

    少女抬头看过去,透明的塑料袋中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把裁纸刀。

    “我昨天是用了裁纸刀,可今早它就不见了。我以为是猫给扒拉到床底沙发什么的地方去了。”

    无论这是解释还是狡辩,两位审讯员,包括少女自己,都觉得很没有说服力。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少女紧紧抓住了审讯椅的边缘,反复地诉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薛魁看到这一幕,大概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叫回来了。

    在绝大多数基层民警能够接触到的案件中,只要利用现代的排查和刑侦手段稍加推演,基本就能将普通的案件搞明白了。

    可薛魁是刑警出身,而且在负伤退居二线之前他所经受的案件基本都是那种有所谋划,手法巧妙的,至少表面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案件。

    所以他早就被培养出了一种敏锐的嗅觉。

    现在,这种嗅觉告诉他,不对劲,这个面对警察都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女怎么看都不是能下手杀人的角色。

    但在当前的制度体系中,证据永远是最强有力的判定标准,而就目前的警方搜集到的证据而言,基本上已经坐实了少女的犯罪行为。

    忽然,一个清朗的少年音伴着电动门开启的声音传来,“您好,请问刺杀安轩的嫌疑人是不是在这个警察局受审呢?”

    在前台负责接待的警员立刻起了疑心:“请问你要干什么?”

    “我有一个证物想提交给警方,大概能证明目前的嫌疑人的清白。”蒲千阳拎起手中的包装袋晃了晃,“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见见高一层的负责人吗?有点话语权那种。”

    听到这话,薛魁立刻从监听室走了出去,对着蒲千阳说:“我就是,请过来说话。”

    蒲千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薛魁,在看到他的肩章后,跟着他进入了一个空房间,在桌上打开了自己手中的袋子。

    里边是一件被烧剩一半的明黄大衣,而在这件明黄大衣的被烧焦的边缘,还隐隐留着一些暗沉的血渍。

    他隔空指在了血渍的上方,“虽然只救回来这么点,但这些应该也足够机器去验证DNA了吧。”

    “还有,这件大衣是均码的。按照安轩的身高和被刺伤的位置……”蒲千阳在薛魁身上比划了一下,又在自己身上示意了一下那位少女的身高,“如果是现在的那位嫌疑人动手的话,至少这个血迹应该比现在的位置再高上个十公分才是。”

    比起直接相信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和他的证物,薛魁有更关心的事情:“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蒲千阳没有正面回答薛魁的问题,“我如果说我知道下一次这个犯人会杀谁,你们会相信我么?”

    听到这话,无论是薛魁,还是在在场的其他警员都大吃一惊。

    这少年到底是谁?

    蒲千阳早就料想到了他们的反应,“信其无不如信其有,更何况我这么可疑对吧。”

    “但我有两个要求。”

    “第一,在抓到凶手之前,请各位不要问我凶手的身份,以及为什么我知道他的行动。我承诺,在抓到凶手后,我会向各位坦白一切。”

    “第二,虽然我说我知道他下一个会杀谁,但我只有一个大概的限定条件,希望各位能够通过公安局内部的信息帮我锁定下一个受害者。”

    在场的警员面面相觑,最后他们把目光都集中在了薛魁身上。

    毕竟在港城警局总部,薛魁可以说是仅次于局长和副局长的角色。

    面对这位少年提出的要求,只有他才有资格决定接受与否。

    薛魁鹰一般老辣的眼睛盯着蒲千阳,蒲千阳泰然自若地看了回去。

    半晌后,他把桌上的证物收了起来交给身后的警员,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问:“都有什么限定条件?”

    港城是个大城市,无论是多大的新闻都没办法在它的日常中留下痕迹,充其量成为人民两天的谈资。

    比如前两天才跳了楼的大老板,比如死于情杀的畅销书作家。

    人们可能口头感慨两句就过去了,除非这件事与自己切身相关。

    “你们在说什么鬼话?什么叫下一个死的是我?”

    第115章 拍卖会邀请函

    祝云宵看着蒲千阳用汤匙舀了一勺银耳羹吹了两下后送到嘴里, 提议道:“冰箱还有凉的,如果太烫了可以兑一点进去。”

    “不用了,温度其实还可以。而且睡前喝太多小甜水会长蛀牙的。”蒲千阳把大块的银耳捞起来吃掉后, 用双手将碗端起来喝干净了最后沉在底部的一些红枣碎屑,“冷冻室里还有红糖发糕,配剩下银耳羹的话明天早上可以拿来当早餐。”

    祝云宵嘴上随意地应和了一声好,可桌面下手指却紧紧地抓握在自己兜中的手机上,以至于无意间按到了开机键使得它的屏幕短暂地亮起了一段时间。

    白荧荧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组短信对话, 准确地说, 是一套单方面的短信发送。

    而写在发件人位置的名字并不是一串长长的数字,反而被祝云宵备注为了无名一。

    基本上逢年过节,这位无名一就会给祝云宵发送祝福安康的消息,像极了保险公司那真诚而敷衍的关怀,而祝云宵从来没有回复过。

    因为他知道, 这些短信的目的并不是关心自己, 而是在通知自己仍然处于他们的监控之下。

    所以即使有一次自己换了号码并且同时进行了转学搬家换城市的操作, 无名一的短信还是会准时准点送达。

    虽然这种监视让人感觉不适, 但这么多年, 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也向来没有干扰过祝云宵任何的个人决策。

    进而,祝云宵已经习惯把他们当成另类的保险公司, 除了被发短信的那一瞬间,其他时候基本上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今天,一条简短的信息发到了他的手机里。

    ——有要事,事关蒲千阳, 望面谈。

    接到短信的时候,祝云宵刚刚跟踪厉麟的车来到安轩入住的酒店。

    原本在看到来信人的时候, 他下意识地就要删除这条信息。

    可在右滑删除信息之前,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有些地方不对劲。

    今天,好像也不是什么节日吧。

    就这样,祝云宵神使鬼差地点开了详细内容。

    在看到蒲千阳三个字后,他瞳孔微颤,抬手就拨通了无名一的电话。

    只一秒,他的电话就被接了起来,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道明显使用变声器调整过声线的机械音。

    “祝先生,您好。”

    无论对方是谁,自己认不认识,祝云宵都不想关心,单刀直入地问道:“蒲千阳怎么了?”

    电话另一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跟他约在楼下见面。

    “楼下见面?现在还是什么时候?”祝云宵切到地图软件查询回家所需的时间。

    对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的情况,回答说:“在您准备好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后,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准备好的时候,什么叫准备好的时候?

    祝云宵一时之间不太能理解这种谜语人的说法,可转念一想,又心中一寒。

    家里,不止自己一个人啊。

    目前自己跟蒲千阳是分开行动的,所以自己并不能保证蒲千阳会在什么时候到家。

    可是现在自己要是发消息问蒲千阳他的情况,会不会被他发现异常?或者暴露自己的状态?

    最稳妥的做法自然是等蒲千阳回家后,在确保自己不会被发现的情况下见面。

    思来想去,祝云宵下定了主意,毕竟,蒲千阳总有睡觉的时候吧。

    看蒲千阳回到主卧睡下,祝云宵轻轻披上外套,以尽量小幅度的动作拿出钥匙旋开门锁后,走下楼去。

    他刚到楼下,一位身穿黑色运动衣戴着兜帽的人就从夜色中出现了,手里拎着一个皮革的公文包。

    “祝云宵先生,幸会。”

    祝云宵警惕地看着来人,毕竟从语言习惯上与接了自己电话的人并不是同一人。

    似乎注意到了祝云宵的情绪,来人主动解释说:“那位先生向您问好,并且因为不能亲自前来表示歉意。”

    非常标准的场面话,至于对方有没有歉意只有天知道。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祝云宵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蒲千阳怎么了?”

    听他这么说黑衣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用指纹解锁后将屏幕上的内容展示给了祝云宵。

    是一个网站管理员账号的后台界面。

    排在最上方的几条被限制显示的内容中,祝云宵的名字后边跟了至少六个零。

    而在最上边的新发布的一条悬赏中,蒲千阳的名字赫然与祝云宵列在了一起。

    “我们按照祝潇先生的委托,在您成年之前保护您的安全。所以这一条内容,我们依旧选择不将其公布在网站上。”黑衣人收回了平板电脑,

    随后,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出了非常残酷的话:“把您撤下来却是在我们的委托内容范围内,可如果对方选择单独悬赏蒲千阳,我们是没有立场去阻拦的。”

    在说完这句话后,黑衣人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些时间。

    因为长时间检测不到活动的行人,小区里的路灯进入了节电模式,原本明亮的光线变得暗淡了下来。

    昏暗灯光下的祝云宵神情冷漠,好像知道早晚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局面,“你们要我做什么?”

    见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目的,黑衣人便从公文包的夹层中一张拍卖会的邀请函,双手递到了祝云宵面前。

    “只要您能把第七号拍卖品拿回来,蒲千阳也会被纳入我们的保护范围,直到祝潇先生的委托结束。”

    祝云宵接过邀请函,发现上边写的参与时间就在明天晚上。

    黑衣人补充道:“拍卖会总共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就像普通的拍卖一样,但拍卖的是进入第二部分的资格,而第二部分才能真正决定这件拍卖品的归属。”

    “而第二部分的归属,并不是价高者得,而是通过一些特殊规则的卡牌游戏进行争夺。”

    “在这种条件中,如果是您,一定手到擒来。”

    听到这里,祝云宵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搞这么麻烦。”

    黑衣人没有正面回答,“规矩麻不麻烦不归参与人说了算,制定人才有话语权。”

    见他这么说,祝云宵也没有继续纠结,只能将这张卡片式的邀请函放到了口袋里,意味着交易达成。

    “参加拍卖会的服装明天上午会送到您手上,祝您旗开得胜。”

    说完这句,黑衣人就转身离开了。

    整个会面推进地非常迅速,前后不过十分钟。

    祝云宵回到家,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见主卧的门依然合拢着,松了一口气,右拐进了书房。

    可就在他进了书房的下一秒,他放在床头的夜读灯啪地亮起。

    蒲千阳在书房的单人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条茧,斜斜地靠在床头。

    被抓包的祝云宵尽可能平复自己的语气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蒲千阳打了个哈欠往被子里又窝了些距离,把鼻尖也纳入了被窝的保温范围,“你居然还没在跟踪结束后回来找我,一看就有问题。”

    “我现在真的很困,没力气去猜了。所以你最好用最简练的语言老实交代你去干什么了。”

    第116章 草花Q

    祝云宵解开带着寒气的外套搭在门口衣架上, 然后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随后伸手把那张邀请函放在桌面推到了蒲千阳面前。

    “我明天要去参加一场拍卖会。”

    确实很简练,简练到甚至省略了几乎一切信息。

    蒲千阳从被子里伸出左手, 把桌面上的邀请函拿到了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理由呢?”

    祝云宵犹豫了一下,在思考应不应该说实话的时候,蒲千阳又提前开了口:“反正跟我有关,对吧?”

    怎么感觉, 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没秘密啊?

    祝云宵轻叹了一声:“你不是累了, 不想猜了吗?”

    “惭愧,猜测已经成为我的本能了。”蒲千阳把邀请函放回了桌面上,“所以他们要你干什么?”

    祝云宵如实转述了黑衣人的要求:“说是想要拿到七号拍卖品以获得进入第二轮角逐的资格,但我也不知道七号拍卖品是什么也不知道第二轮他们要干什么。”

    “听起来基本等于完全抓瞎啊。”

    “既然这样,那我也要去。”

    蒲千阳没说谎, 他确实很困, 刚刚出于本能的猜测把他最后一点精神力也消耗光了, 所以他也懒得旁敲侧击, 很干脆的提出了自己要求, “你拿到的这张卡片上边写的是主卡, 那想必应该也有副卡吧,跟那边再要一张。”

    “不行。”祝云宵径直拒绝:“你没有必要蹚这趟浑水的。”

    “那你又何必为了我答应对方呢?”蒲千阳当场反击, “之前说要一直监视我的是你,这会儿把我扔下的又是你。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祝云宵有些气急,可那句话都冲到了唇边却硬生生发不出声来。

    “如果你觉得我是因为你而蹚浑水而有心理负担就大可不必。”蒲千阳阖上了双眼,裹在被子里的身子顺着床头靠枕的弧度滑落躺平在了单人床上。

    “不如你就当我想看看, 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我都没同意的情况下用我来做交易。”

    蒲千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已经成了气声,若不是夜深人静,恐怕祝云宵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听着蒲千阳绵长的呼吸声,祝云宵轻轻地把床头灯关上,然后转过身子,从抽屉中掏出一盒没有拆封的卡牌,在月光下撕掉了那层泛着光的薄膜。

    一副崭新的卡牌,在去掉大小王的情况下一共五十二张,从A到K,黑桃红心草花方片。

    有人计算过,单单这五十二张牌的排列组合方式的数量甚至可以达到十的七十一次方。

    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呢?

    举个例子,假设在宇宙诞生之初就有一台超级计算机可以无休止的工作,它凭借强大的性能一秒钟可以计算四十亿次扑克牌的排列结果。

    那么在宇宙一百三十七亿年的漫长时光,足够原本完整的盘古大陆分裂移动形成了如今的格局,足够沧海下的地壳抬升化为桑田与高山,足够恐龙成为地球的霸主又消失在无尽的尘埃中,足够人类从直立行走发展到可以驾驶钢铁怪兽翱翔天空,可不够计算完一副扑克可能的排列组合的情况。

    这么夸张的组合数量,再加上多变的玩法,即使有一些策略因素在里边,依然是一种非常不可控的游戏。

    但也正是这种不可控的结果,才让一夜之间腰缠万贯成为了一种现实。

    祝云宵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未来押注在这么一种简单又复杂的玩具上。

    可赌徒是不会思考自己成为别人腰缠万贯的牺牲品这种可能性的,他们总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会在十的七十一次方种组合中遇到最有利于自己的那种。

    而与赌徒相反,有人更信奉在赌局中人定胜天的可能性。

    他们,叫老千。

    老千可以通过主动控制牌的组合方式来达成最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祝云宵取出这副牌中草花的部分,进行简单的洗牌,将每一张牌均匀地架在自己十根手指之间。

    随后,他就像自己之前每天都在天台练习的那样,将手牌收拢在手心里。

    因为之前的洗牌,使得这十三张牌的排列顺序是随机的,而祝云宵需要得到一个固定的结果,也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张牌前一张应该是什么,后一张需要是什么,这一张会发给谁,他会不会弃牌再拿一张。

    桌上的牌局的走向并不是一个人决定的,面对这种瞬息万变的场景,洗牌者必须在看到牌的一瞬间就做出对应的操作决策。

    那么从最简单的开始,祝云宵深吸一口气,开始切牌,就像自己练习了无数次的那样。

    在月光下,十三张牌在他的手指尖旋转,并拢又错开,最终变成了薄薄的一小叠躺在了祝云宵的手心里。

    为什么是草花,虽然草花在各种玩法中都是积分垫底的花色,可它却象征着幸运。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他翻开第一张。

    草花A。

    第二张。

    草花二。

    接下来的牌一直从草花三排序到了草花J。

    祝云宵的手里只剩下最后两张了。

    回忆着指尖和纸牌边缘摩擦的角度,祝云宵突然不是很敢再翻下去了。

    他在平时自己总是会洗错了最后两张。

    但好像祝潇很早就不会洗错他们了。

    祝潇。

    这个人,最近开始非常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啊。

    祝云宵突然觉得有一些嘲讽。

    自己明明尽可能地远离了他所留下的一切,可到头来,能保护别人的技巧偏偏还是他教给自己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祝云宵的心绪,单人床上的蒲千阳轻轻地翻了个身。

    他细软的发丝顺着光滑的枕面滑落,月光从窗外倾泻到他的发梢和鼻尖。

    祝云宵伸出手,把黏在蒲千阳唇边的一根掉落的碎发挑开,然后发了狠似的将手里剩下的最后两张牌摔在了桌面上。

    因为是全新的卡牌,表面比较光滑,所以在祝云宵这么粗暴的对待下,叠在上方的那张纸牌直接飞了出去,卡在了桌面角落书立的底部。

    而另一张则是因为直接接触的桌面摩擦力比较大而静静地躺在了祝云宵的面前。

    卡片上是一位手持蔷薇花的皇后。

    是草花Q。

    祝云宵终于洗对了。

    可此刻,他的心中没有诞生任何的欣喜,反而把散落在桌面的纸牌都收了回来,又练习了一番。

    这不可以是运气,他要确保自己这一次,下一次,下下次都能洗对。

    A,3,5,7,9,J,K,2,4,6,8,10,Q

    A,2,3,K,Q,J,4,5,6,10,9,8,7

    随心所欲,无一疏漏。

    祝云宵又从旁边抓起一套红心的A到K放进手牌。

    千术之流,从来怕的不是牌多,而是牌少。

    牌少就意味着会被发现,连出错也会变得非常明显。

    而在将最少的一组牌练到极致后,往上叠加牌的数量也不过是简单地增加计算量罢了。

    又一个小时后,此时桌面上摆放的闹钟的时针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

    祝云宵的指尖发烫,他的手掌中牌的数量已经来到了五十二张,也就是一副完全的扑克牌。

    依然是随心所欲,依然是无一疏漏。

    他长出一口气,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给无名一发去了一条信息:

    ——加一张邀请函。

    一分钟后,他收到了回复:

    ——收到。

    第117章 晨间

    一大早, 蒲千阳是被跃动在眼皮上的暖意叫醒的。

    太奇怪了,难道我昨天睡觉没拉窗帘吗?不应该啊……

    啊,不对, 我昨天好像没在自己房间睡觉,而是去书房守株待兔了。

    我想想啊,那时我们说了些什么来着。

    当时真的困得头脑不清晰,几乎可以说是强打精神了。

    好像有个拍卖会吧,还是今天晚上的场。祝云宵这个小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接了任务, 真是有够傻的。

    还有什么事情来着?

    想不起来了。

    一定是姿势的问题, 说不定换个姿势就想起来了。

    于是蒲千阳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试图躲避来自窗外阳光的围剿。

    奇怪,就算是书房的单人床也不应该这么窄吧?这膝盖的触感是怎么回事,我就翻了个身就碰到墙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蒲千阳微微睁开眼。

    可他看到的并不是书房贴着米色墙纸的竖直墙壁, 而是祝云宵近在咫尺的脸。

    此时两个人鼻尖之间的距离几乎不足一拳, 因为蒲千阳睡的地方稍微靠下, 他甚至能感受到祝云宵温热的鼻息。

    蒲千阳原本浓重的睡意瞬间跑到了爪哇国, 整个人都清醒了。

    这……什么情况啊?

    可他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祝云宵的手还搭在他的腰上, 但凡自己动作再幅度大一点,对方可能就会当场翻下床去, 磕到脑袋碰到手。

    不过实事求是地说,这也怪不得祝云宵。

    因为这房间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属于他的,反而蒲千阳是鸠占鹊巢的那个。

    而祝云宵脸皮薄, 自然没有主动去属于别人父母房间睡觉的想法。

    而书房一米二宽的床睡两个十六岁的男生实在是有些勉强,更何况蒲千阳还非常不自觉地占掉了三分之二的宽度。

    所以祝云宵只能委屈巴巴地挤在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位置里, 勉强通过揽住蒲千阳的腰才能让自己不掉下去。

    睡饱了的蒲千阳的大脑很快就理解了这一切,并且自适应地美化了自己的行为。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可即便如此,该解决的问题还是摆在了他的面前。

    自己该如何在不吵醒祝云宵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去?

    上一秒蒲千阳还在脑海中模拟十二中逃跑路线,下一秒两个人的枕头下边就响起了标准的来电铃声。

    很好,问题也算解决了,居然是通过这种方式吗,太神奇了,该死的到底是谁打的电话!

    蒲千阳自暴自弃地躺了回去,伸出一只手在枕头底下向着响铃的方向摸索。

    祝云宵当然也被来电铃声吵醒了,自然他也下意识地摸向了手机的方向。

    最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碰到了手机,但已经完全清醒的蒲千阳明显更胜一筹,从祝云宵的指缝间把手机取了出来,带着一些怨气地接通通话后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您好,某东快递,您的快递我是给您放在快递点还是送上门?”

    行吧,快递员,这是人家的工作,你能说什么呢。

    蒲千阳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放在快递点就好,谢谢。”

    挂断电话后,两个人都清醒了。

    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体贴,祝云宵不发一言,主动翻下床离开了房间去洗漱。

    听着隔壁水流冲击陶瓷水池的声音,蒲千阳抹了一把脸。

    啊,想起来了。

    这个家伙,是因为自己才接的这个任务啊。

    那刚刚自己批评人家傻,好像有点不地道。

    想到这里,蒲千阳干脆穿好衣服下楼去把快递取了回来。而留在家里的祝云宵夜按照昨天的规划,把红糖发糕和剩下的银耳羹分层地放在蒸锅里进行加热。

    蒸汽加热的食物总是能给人带来一种东方大国写在基因里的幸福感,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慢吧。

    快递一共三件,其中有两件看大小就能感觉到是皮鞋,而另一件拎起来的时候能同时听到金属碰撞和布料摩擦的声响。

    有点神奇。

    于是在食物加热完毕之前,蒲千阳干脆把最大的这件快递给拆了开,从里边取出了两套用灰色罩子保护起来的衣物。

    把嵌在套装内部的衣架挂到墙面的挂钩上,蒲千阳拉开了两个罩子的拉链。

    左手边的这一套,无论是从款式设计还是材料选择上,都远远优于另外一套,主次意味相当明显。

    蒲千阳很自觉地就拿起了那套朴素的礼服,并在里边找到了一张标有副卡的邀请函。

    他在这边折腾,可祝云宵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感冒,连一个眼神也没分过来。

    直到祝云宵把东西端上桌后才招呼了一声:“饭热好了,来吃吧。”

    “或许我们可以在吃饭前试试衣服?万一吃完穿不上岂不是很尴尬?”蒲千阳提议说,“毕竟这种时候应该没法换大小了吧。”

    “不至于吧?”

    “那是你不知道那些高定服装有多反人类。”蒲千阳眉头一挑。

    之所以能深谋原理,是因为曾深受其害,别问,说多了都是泪。

    通常华美设计的代价就是难穿,就像中世纪的那些贵族总是喜欢凭借穿著那些必须有人伺候才能穿戴完毕的服饰来表现自己的地位一样。

    他们给祝云宵准备的这套衣服完美地体现了这套逻辑标准。

    比如内衬的马甲居然把扣子设计在了身后两侧肩胛骨的位置,单人反手操作肯定扣不上,长臂猿除外。

    好在蒲千阳的这套没有这么多高端的设计理念在里边,他很快就穿完了自己的衣服回过头来解救快把自己扭成麻花的祝云宵。

    我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看着在一边看乐子的蒲千阳,祝云宵无奈:“别笑了,换你穿你也这样。”

    “好好好,不笑了,我认真点。”

    蒲千阳接过祝云宵左手递过来的的衣襟,顺着肌肉的曲度绕过腰部,贴着剪裁布料的走向向上收拢,最后在肩胛骨的位置扣好。

    在另一侧重复相同的操作后,再把马甲内可能因为穿搭而褶皱的衬衫扽平。

    完成这一切,蒲千阳从祝云宵身后探出头,对着落地镜上下打量了一番。

    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欺我。看起来花里胡哨的衣服穿在祝云宵身上却没有喧宾夺主,而是很好地凸显了他内敛的气质。

    “让一下,让我看看我这边的效果。”

    听到这话,祝云宵非常自觉地往后退开了半步,把落地镜前方的位置留给了蒲千阳。

    此时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立,像极了一对即将参加典礼的嘉宾。

    “不知道着衣服过后是不是要还回去,还是说就送我们了。”蒲千阳左右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鞋子要不也试一下?”

    “不试了,先吃饭。”

    “好吧。”

    可还没等两个人坐下,大门处就响起了门铃的声音。

    第118章 出发

    上次自家门铃响了的时候, 来了个季岚,把自己平静的日常生活搅了个天翻地覆。

    不知这次又是何方神圣啊?

    可仔细一想,就算来人不怀好意, 情况应该不会比现在还复杂了。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

    隔着大门,蒲千阳从猫眼往外看过去。

    来人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染了一头栗色的碎盖,脸上还点了些雀斑。

    或许是观察到了猫眼中光线的变化,雀斑小伙对着猫眼挥挥手, “请问蒲千阳和祝云宵是住在这里吗?头儿看到快递已经签收了, 派我来教二位穿衣服,顺便兼职司机。”

    蒲千阳思考着那件衣服的复杂度,以及自己和祝云宵两个人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路边打车的微妙场景,觉得这个雀斑小伙的出现确实合情合理。

    于是他打开了门。

    雀斑小伙看到蒲千阳和他身后的祝云宵时惊讶地说:“你们竟然已经穿好了吗?哎呀,我就说能被选中去参加拍卖会的人肯定不是傻子, 头儿还非要我来, 害得早我饭都没吃。”

    刚刚在猫眼里看得不真切, 在面对面的情况下, 蒲千阳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

    来人虽然是一身混搭但在整体风格上却意外地很统一;偶尔有些的磨损地方也都在左边, 可能是个左撇子;腰带略微变形, 看形状可能是因为常年将棒球棍一类的武器别在裤子内侧。

    大概搞清楚来人中级马仔的身份定位后,蒲千阳便在脑海了构建了一套完整的套话方法。

    那么套话第一步, 让渡一部分利益,拉进双方的关系。

    “我是蒲千阳,幸会。”蒲千阳把门又打开了几分,让雀斑小伙能看到自家的餐桌, “大早上的辛苦了,那坐下来一起吃两口?”

    餐桌, 中国人最常见的办公地点,应酬也是办公的一种。

    “这不好吧。”雀斑小伙刚要拒绝,可他的肚子非常不配合地咕噜了一声。

    套话第二步,站在对方的角度设想,点明利害关系。

    “如果真的是让你当司机的顺便帮忙穿衣服,晚会开始前三个小时叫你来都赶得及。”

    “两套男装而已,又不是那种里三层外三层的女装,再复杂能复杂到哪里去。”

    “何必让你上午就来呢?”

    蒲千阳循循善诱。

    “有没有可能,有些消息是需要你转告一下的?”

    套话第三步,最终的决定权在你。

    “不过,是我发出的邀请没错,但是拒绝的权利还是在你。”

    “出了小区门往左拐,走两个路口就是一条早餐街,那边的种类也挺齐全的。烧麦包子,应有尽有。”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雀斑小伙顿悟了。

    更何况桌面上的银耳羹和米糕看起来真的很诱人。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蒲千阳从鞋柜中找出一双拖鞋放到了门口的地垫上,“请。”

    围观了蒲千阳全程套路欺负人的祝云宵喝了一口银耳羹,不说话。

    在引导雀斑小伙坐下后,蒲千阳把自己的那碗银耳羹放在了他的面前,自己则按下咖啡机冲了杯玛奇朵。

    意式浓缩和美式冰咖这种反人类的东西,谁爱喝谁喝。

    机器依照蒲千阳按下的配比开始嗡嗡地工作,不多时棕褐色的醇香液体就从它的出水口处滴落到了下方的玻璃杯中。

    蒲千阳刚想伸手去拿,却被一碟米糕挡住了去路。

    “又空腹喝咖啡?”

    这始作俑者不是祝云宵又是谁?

    “自从你搬过来,我的生活真的太健康了,甚至有些不适应。”蒲千阳长叹一口气,只得临时放弃了先拿咖啡的计划,默默地把碟子端到了自己面前。

    为了不冷落雀斑小伙,在把米糕送到嘴里前,蒲千阳牵了一个新话头,“这位小哥贵姓?怎么称呼?”

    “免贵姓张,叫我什么都可以。”雀斑小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回答道。

    什么都可以,那就是不想透露真实的姓名啊。

    蒲千阳扫了一眼他的外套,上边用白色的线缝制了一个John,“那就临时称呼你为约翰,可以吗?”

    “没问题,还是个洋名哈。”

    “那么张约翰,这个拍卖会是什么来头?”蒲千阳直接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张约翰刚端起来的碗又放下了,他震惊地回问:“啊?你们不知道么?”

    看着粘在他嘴唇旁边的红枣碎屑,蒲千阳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知道一些,但我不确定我们知道的跟你知道的是不是一样的,而且消息这种事永远不嫌多。”

    “有道理。”张约翰接过蒲千阳递过来的纸巾,若有所思,“我语文不太好,我得先想想怎么讲啊。”

    “不着急。”蒲千阳咬了一口米糕,“如果想不出来,或许我来问几个问题给你一些提示?”

    张约翰立刻点头同意,“这样好。”

    “这个拍卖会的主办方是谁?”蒲千阳不动声色地开始抛出一个个自己已经打好腹稿的问题。

    “明面上当然跟邀请函上写的一样啦,是蒋以升艺术收藏基金会,但私底下的庄家就不固定了,据说这次的庄家来路不简单。”

    “一般都有谁参加?”

    “这个我这种级别可没法知道了,不过我听说是主办方会主动把拍卖品名册寄给有财力也有实力的潜在客户。”

    “这次拍卖你们的预算是多少?”

    “头儿说钱不是问题,当然,要是能以最低的价格搞定也是最好不过了。挣点钱还是很难的。”

    一直没参与对话的祝云宵突然问道:“那第二个环节呢?”

    张约翰看向了祝云宵,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穿着两套西装中相对高端的那一套的家伙,并自然而然的以为对方应该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

    结果一直以来都是蒲千阳在说话,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可在祝云宵这么一问之后,再结合上头儿对大领导决策的服从,张约翰似乎懂了些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认真地看向了祝云宵,“有人猜是打牌,因为最近一些,嗯,打牌的高手,全都没有出现了。”

    全都没有出现,那是被软禁了还是被招安了,恐怕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意识到谈话开始走向一个奇怪的氛围,蒲千阳立刻打了个圆场,“打牌啊,听着真像小说里的桥段。”

    “对吧,你也这么觉得对吧!太儿戏了!”张约翰立刻就被蒲千阳带跑了,“几百万买个入场券,闹呢!”

    后续,蒲千阳有旁敲侧击地问了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很快时间就来到了下午。

    张约翰看了一眼手机,提议道:“二位,我们出发?”

    蒲千阳和祝云宵跟着张约翰来到了地下车库,一辆黑色的卡宴停在一处临时停车位上。

    是个挺讨巧的选择的。

    要是真选个什么红色玛莎拉蒂之类全市就那么几辆的招摇款式,要是别人真有心去查它的路线,恐怕自己和祝云宵的存在就直接露馅了。

    张约翰的开车技术很好,规划路线的本事也不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开到了城市边缘的大型会展中心。

    “到了。”将车稳稳停好后,张约翰递过来两个朴素的面具,“祝二位,马到成功。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第119章 入场

    “有心了。”坐在后排的蒲千阳有点哭笑不得, 但还是伸手接过张约翰递过来的两张面具。

    在这种场合下,戴面具有戴面具的好处,不戴面具有不戴面具的理由。

    戴了面具的人, 虽然不能保证完全不被认出来,但至少表现了一种藏拙的从容。

    而不戴面具的人呢,更多的是展现了一种高傲态度,我无所谓你们认不认识我,反正我志在必得。

    而蒲千阳和祝云宵只能选择戴面具, 理由还是最低级的那种, 纯粹为了掩藏身份罢了。

    “不客气。”张约翰往右方一指,“从那边电梯可以直接到会场门口。”

    把面具戴到脸上后蒲千阳推开自己身旁的车门,然后快步从车后侧绕到祝云宵的那一边替他开了车门。

    祝云宵刚想说不用,却只见蒲千阳用眼神示意了车身的后方。

    下一秒两道来自车大灯的光线沿着它车身转弯的轨迹就打在了蒲千阳的脚下,然后就静静停在了那里。

    对方很明显在等前方的两人下车, 这样可以让自己车上后排的人以最短的距离到达电梯口。

    被车灯照得雪亮的蒲千阳收回自己的目光, 小声说:“出门在外, 身份端得高一点, 别人才会高看你一眼。”

    “更何况今天, 你得是大赢家啊。”

    虽然很多社会道理大家都懂, 可实践起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在这方面,十六岁的祝云宵在处事经验上很明显不如芯子里二十六岁的蒲千阳。

    每次面对这种场面, 祝云宵总会觉得自己在蒲千阳面前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他有点生气,气自己为什么就是,不如蒲千阳。

    好几次了。

    在学校是这样,在庄州是这样, 在这里还是这样。自己到底要被他照顾到什么时候啊?

    祝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一切愤怒都是源于自身的弱小。能掌握全场的人才有资格不局促。”

    祝云宵讨厌祝潇,但这句话让他无法反驳。

    自身的弱小, 总是令人讨厌的。

    逃避自己讨厌的东西是人的本能,可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自己逃避过很多事情,结果就是他们找上门来的时候自己全无防备。

    你还要继续这样子吗?还要继续被保护吗?

    答案很明显了。

    把面具扣在脸上后,祝云宵沉稳地迈出了卡宴,与蒲千阳并肩立在那道光影里,随后两人一同走向了电梯。

    离开前蒲千阳顺手把车门关拢,随后张约翰便重新点火把车停到了不远处的一方停车位上。

    而在张约翰把车开走的下一个瞬间,刚刚跟在他们身后的车就开了上来,停在了张约翰之前停过的位置。

    对方的随行人员从车上下来后却没有立刻打开后排的车门,反而是观察着祝云宵和蒲千阳。

    那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就算论不上王不见王的级别,至少也没有同乘电梯的意思。

    既然如此,蒲千阳在按下对应的楼层后便收回了手,静静等待电梯门合拢。

    从容,优雅,当然主要是不能让别人觉得你急了。

    很多场面上,谁先急谁就输。

    电梯一层层向上移动,从地下停车场经过挑空的中庭最后来到了建筑最上层,在到达目标楼层后电梯内叮了一声随后缓缓打开了门。

    电梯口正对的宽阔大厅静悄悄,基本只有一些吧台的服务生在切削冰块和调制饮品的声音。

    不少人在听到电梯门开的响动后,不留痕迹地把目光投了过来,然后又不着声色地挪走了。

    啊,好像被小看了啊。

    蒲千阳在当上边城集团发言人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目光了,意外地还有点新奇。

    打眼看去,大厅里也有不少其他的参会人选择戴了面具。

    而不戴面具的一些人,在看到自己认识的人时也并不会上前闲聊,远远地举一下杯就算打过招呼了。

    也对,毕竟拍卖会嘛,大家都是潜在的对手。

    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每一个看起来非富即贵的人的身后都跟了至少一名随从。这些随从,无论男女,都能显现出练家子肌肉的轮廓。

    或者与其说是随从,保镖的定位更合适吧。

    与这些专业人士比起来,自己确实像一个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

    蒲千阳倒是不太在意这一点。

    拜托,已经现代社会了,就算是要“杀人越货”怎么着也得用点上流手段,至少也不能现场发难,不然也太跌份儿了吧。

    但是吧,有一个问题,自己这次还算是祝云宵的身份象征之一。

    “随从”过于人畜无害,可是会让人轻视“雇主”的。

    嗯,怎么办呢?

    蒲千阳正在思考要怎么先抬祝云宵一手,却无意间扫到了一旁的工艺品铜镜。

    在铜镜反射的画面中,祝云宵腰背笔直,不卑不亢。

    虽然气势稍显稚嫩,但蒲千阳在潜意识中竟毫不怀疑,假以时日这个少年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那自己刚刚的担心就显得多余了,他所能感受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也能感受到。

    奇怪,这小子是突然开窍了吗?

    不等蒲千阳想明白,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广播中响起:“各位来宾晚上好,拍卖会将在一个小时后开始,现在请持有邀请函的各位入场。”

    听到广播,一些人选择直接入场,而另一些人依然选择在休息处就坐。

    蒲千阳在观察一番后,选了个人少的时间两个人刷卡进了主会场。

    主会场内布置了很多排宽阔的真皮扶手椅,同一排里相邻的两把椅子之间至少也有两米的距离。

    但即使在这种挥霍的空间排布下,会场内的椅子也足有几百把。

    而且每一把椅子还配备了可充电的茶几,茶几上端放了两瓶一看瓶身就感觉到昂贵的矿泉水。

    在进门的时候,祝云宵的主卡上被印刷了一处随机的座位。两人顺着座位的标号找过去,这随机的座位竟然被分在了会场的正中央。

    这个位置说好也好,毕竟可以正面观看到实物的细节。

    说不好也不好,因为大概没有人来这个拍卖会是真的来买东西的,越是引人注目越有可能引火烧身。

    蒲千阳还在思考有没有可能跟别人商量一下调换位置,可祝云宵却非常干脆地坐了下来,拿起放在茶几第二层的拍卖说明开始翻看起来。

    此时嵌在周围墙壁内部的音响开始播放拍卖会的注意事项和消防提醒。

    冰冷且标准的女声一条条念着满是官方词调的句子,着实给这个装潢华美的会场带来了一种莫名的滑稽感。

    不过这依然在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毕竟在明面上这依然是拍卖会,公共活动的一种。

    而规定中就有一条,不可私下调换座位。

    好吧,那也只能坐在这里了。

    放弃挣扎的蒲千阳站在祝云宵与他身后一同浏览官方对于本次拍卖品的介绍。

    这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藏品是有点讲究的,他们选择的拍卖品意外地很有格调,至少在自己这个外行看来确实有很大的收藏价值,那么拍卖的价格无论飙到多少都能够有所解释。

    大概阅读了三份拍卖品说明后,蒲千阳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这位先生您好。”

    转过头,是一位身穿制服的侍者,

    侍者提示说:“拍卖会即将开始,您在这里会妨碍到后排客户的视野,请您到二楼等待。”

    蒲千阳往周围扫视一番,发现之前的陪护的那些随从确实都离开了他们的主顾,上到了第二层。

    但自己可不能放祝云宵一个人在这里。

    于是他心思一转,计上心头。

    蒲千阳突然反问:“要求上二楼只是因为妨碍视野吗?”

    或许这还是第一次有副卡持有人胆敢在这个场景中反问,侍者迟疑了一下,回复说:“是的。”

    “那我这样可以吧。”

    说完,蒲千阳非常干脆地横坐在了祝云宵的腿上。

    第120章 专业无理取闹小情人

    因为动作来得突然又没有提前跟祝云宵打招呼, 蒲千阳在他的大腿上根本坐不稳,便干脆把左手揽在了祝云宵的颈后。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问向侍者:“这样子就不妨碍别人了吧?”

    啊这?这什么操作啊?

    侍者惊了。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 可碍于被当成了椅子的主卡持有人都没发话,他自然不好越俎代庖。

    可祝云宵比他更惊。

    虽然他早就习惯了蒲千阳偶尔跳脱的行为方式,但这么突然的肢体接触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现在蒲千阳为了坐得稳,他的左胸口几乎就贴在祝云宵的耳边。

    祝云宵听着蒲千阳的心跳声,突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出门在外, 身份是自己给的。

    你都这么说了, 那我就接受你给的身份吧,你自愿的。

    于是祝云宵将右手环过蒲千阳的腰,左手则独立托着册子,沉稳地说了句:“坐稳了,别乱动。”

    这句话一出口, 基本上就把事件定了性。

    在侍者的角度听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 准许了。

    而在蒲千阳这里, 这句话的意思却很简单, 就是字面的意思, 因为他为了找到一个平衡点真的正在乱动。

    可祝云宵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你的两条腿骨就跟自行车的横杠一样隔人, 再加上那些零零碎碎的装饰品,还不让人动了?

    挪了四五次都没找到一个好位置,蒲千阳放弃了挣扎:“你往后去一点,我要坐沙发。”

    下一秒, 他整个人就被祝云宵向上抬升了一段距离,然后又往下坐了十公分。

    沙发是坐上了, 人也坐稳了,代价现在自己完全陷在了祝云宵两条腿之间,还被他环抱着。

    可以接受。

    蒲千阳是舒服了,有人不舒服。

    那位侍者光是站在一边就已经有些如芒在背了。

    因为这两个人之间的互动过于流畅而自然,使得他根本插不进话,毕竟自己之前的行为已经在冒犯的边缘大鹏展翅,要是再加上不打招呼就走就更加失礼了。

    这里的人他谁都惹不起,明明领班之前还多次叮嘱让大家多长点眼力见,自己怎么就非得来说上这么一嘴啊。

    终于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后,蒲千阳这才注意到这位侍者的处境,便随意地给了个台阶:“请问还有什么问题么?要是没有的话,拍卖会马上要开始了,我们还想再读一下拍卖品的介绍。”

    听到他这么说,侍者默默地出了一口大气,立刻告辞离开了现场。

    一些座位分布在祝云宵周围的宾客在听到三人的对话后也侧目看了两眼。

    虽然在他们看来无非是一个最近得宠的小家伙在撒娇,而把人带进来的主卡人大概也只是过来寻开心的公子哥。

    蒲千阳自然注意到了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但他不在乎。

    反正只要坐在这里的角色,就都有可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的好脸色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东西,坏脸色才是。

    那才说明自己做对了。

    不多时,场内的灯光就暗了几分,预告着拍卖会即将开始。

    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标志被投射在了舞台后方的巨幕上,银钩铁画的毛笔变体设计,显得很是正规而气派。

    看着这个放大的标志,蒲千阳总感觉有点眼熟。

    其实之前在逛藏品展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有这种感觉了,在这个标志被清晰地投射上大屏幕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在一段制作精美的宣传片过后,场面重新暗了下来,一束聚光灯打在了正在登场的西装革履的主持人身上。

    当主持人在演讲台上站好后,他便按照流程开始进行致辞:“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晚上好……”

    这些对于蒲千阳来说都是宝贵的垃圾时间,他立刻抓紧机会把今天的所有拍卖品的背景了解了个底朝天。

    在主持人结束致辞后,拍卖会就立刻进入了整体。

    伴随着主持人的“请工作人员送上一号藏品”的话语,另一边的工作人员推着一辆小车就来到了被安置在中央的长枪短炮下方的展示台上。

    通过高清镜头的捕捉和巨型屏幕的投放,即使是在大厅最角落的宾客也能清晰地看到这件拍卖品的每一个细节。

    “正如各位之前收到的资料中介绍的那样,这一号拍卖品是来随着海洋考古而打捞出来的古董餐具,据专家猜测,它曾经可能是……”

    在主持人煞有介事地讲解期间,推车上来的工作人员手戴专业手套,将拍卖品从车上拿了起来,全方位地展示在镜头下。

    经过这样一番例行公事一般的流程后,拍卖会终于来到了重要的部分。

    主持人宣布:“今天这样的古董餐具,一共有三套,会按照价格的排列顺序交易给前三名。”

    这个规则就有点意思了。

    一般来说,拍卖会的展品只会有一件,并且价高者得,不然就会显得那个以最高价拿到拍卖品的人像一个冤大头。

    但按照无名一的说法,这个古董拍卖本质上是在抢进入第二环节的名额。

    那么既然是抢名额,那么如何在保证自己占据一席之地的情况下,出一个让对方满意,自己又不肉疼的价格,就有点门道在了。

    “底价两百万,各位请开价。”主持人敲下了手中的锤子。

    “两百五十万。”

    “两百六十万”

    “三百万。”

    “三百二十万。”

    “三百七十五万。”

    “四百五十万。”

    零碎的经过麦克放大的声音从大厅的各个方向响起,蒲千阳数了一下,总共有十二道声音在拍。

    在经过一番短暂角逐后,还在叫价的剩下了四道声音,而拍卖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地来到了六百四十万。

    而在有人叫出这个数字后,有两道声音抬价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应该是这个价格快到他背后的老板给出的价格临界点了。

    这种行为在商场上可是大忌,几乎就等同于告诉竞争对手自己的界限在哪里。

    最喜欢抓机会痛打落水狗的蒲千阳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加五万,跟着出价。”

    祝云宵有些诧异,因为无名一派来的代表当时明确说要争取的是七号拍卖品。

    “信我。”蒲千阳附在祝云宵耳边说。

    为了不让旁人听到,蒲千阳的声音小且轻,几乎就是在用气流声说话,搞得祝云宵的耳侧痒痒的。

    把自己的邀请函放到扶手前侧的感应处,表现麦克风工作状态的指示灯亮了起来,祝云宵叫出了:“六百四十五万。”

    因为之前祝云宵一直没有参与这件展品的拍卖,所以他的突然叫价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听到他的参与,另外两道声音立刻跟进,一个叫出了六百六十万,另一个直接把价格提到了六百八十万。

    这三个价格叫完,直接把之前出六百四十万的第二名挤成了第四名。

    原本的第四名不得不重新加入了战斗,而原本的第一名的价格优势也不再那么明显。

    又小掺和了一轮后,蒲千阳心满意足地说:“停。”

    最终,因为祝云宵的搅合,原本的守门员价格从六百四十万来到了七百八十万。

    在主持人的锤子落下,古董餐具的拍卖尘埃落地后,蒲千阳抬高音量说了句:“可惜。”

    这可惜当然不是真的可惜,是说给别人听的,尤其是那个第四名。

    面对第四名从前排投过来的目光,蒲千阳干脆抛了一个飞吻作为回应。

    或许在厅堂远处的人看来,是这个抱着自己小情人的人在不断举牌叫价讨人欢心。

    可在祝云宵附近的人却看得真切,真正主导拍卖决策的是那个躺怀里的。

    一个问题就被埋在了他们心里:这两个人什么来头?

    可没等他们细想,下一件拍卖品就被推了上来,众人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了拍卖会上。

    专业无理取闹浑水摸鱼的小情人蒲千阳也不是每一件藏品的拍卖都参与。他始终记得自己的最终目标是七号拍卖品,而前边的这些举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

    扮猪吃老虎,这个他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