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白雪信封 > 12、光晕
    “下一个到谁了?”

    顾杳然:“到我了。”

    他嘴角噙着笑:“让我想一下,那就说去年暑假的一件事吧,那件事我印象特别深。”

    秦姣珠:“先剧透一下出场人物?”

    顾杳然:“嗯.....我只能说,常矜估计不想听。”

    常矜:“能不能讲点别人的黑历史,别老讲我的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顾杳然满眼笑意:“那我开始说了。”

    他们一群人即将升入九年级的那个暑假里,大家都非常忙碌,对于他们而言,平常上学的日子经常能约聚会,寒暑假反而鲜少能有时间一起玩,大家似乎都各有各自的事要做。

    常矜和常鹤通过甄伊水的介绍去了美国mit的一个准高中生创新科学研究项目,进行为期三周的体验,顾杳然去了柯蒂斯研学,俞西棠去了香港的夏校,秦姣珠则是参加了一个环地中海的义工旅行。

    五个人愣是凑不到一天能见面的,最后也只有顾杳然和常矜常鹤刚好有一块时间重合,就那么一天,顾杳然就去常家和兄妹二人玩了。

    到了晚上,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说要看恐怖电影。

    顾杳然问了常矜:“我们几个应该都能看恐怖电影吧?”

    三人确实还没有一起看过恐怖电影,但是恐怖类型的剧本杀和密室倒是玩过蛮多次的了,按理来说都是不怕的才对,顾杳然这话也就是走个过场。

    常矜还挺兴奋的,她蹲坐在沙发上:“没有没有,你放就好了!”

    常矜是不怕鬼的,不仅不怕,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最多有一些被吓到的即时反应。

    但顾杳然挑的这个片子,偏偏是和鬼无关的恐怖题材。

    投影屏一片漆黑,突然间镜头一转,女孩躺着的床底下慢慢爬出一个男人。

    常矜猛地抓住了身边顾杳然的手臂。

    顾杳然被抓得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常矜的手又飞快地松开了。

    常矜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常,至少顾杳然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顾杳然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刚刚.....?”

    常矜嘘了他一声:“专心看电影,别说话。”

    顾杳然:“.......”

    屏幕上的致谢开始随片尾曲滚动,常鹤站了起来关掉投影屏,顾杳然说:“已经0点了,该睡觉了。”

    常鹤:“你和我睡吧,懒得给你收拾客房了。”

    顾杳然:“这就是常家的待客之道?”

    常鹤充耳不闻,他把遥控器放回音响顶上,一撇头看到常矜还坐在沙发上,姿势也还是之前那个,动都没动。

    常鹤挑了挑眉:“常矜?”

    常矜转头看他:“啊?”

    常鹤:“发什么呆,去睡觉了。你不是明天还有单簧管课吗?”

    常矜迟钝地点点头:“......噢。”

    走廊里最后一盏亮着的声控灯也在数秒后灭掉了。

    常矜躺在床上,和平常入睡时一样,把被子拉到下巴,枕头枕到脖子,然后闭上眼睛。

    常矜发誓,她真的不怕鬼。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睡不着!?

    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刚刚看到的电影里的情节。独居的女孩,偷偷潜入房间藏在床底下的男人,夜深人静的傍晚.......

    常矜第n次睁开眼睛,开始怀疑人生。

    月光翻过窗棂,悠然洒落于常鹤的房间里。

    屋内一片暗色,没有亮灯。两个男孩都已经睡着了。

    顾杳然睡在床外侧,他眠浅,有一些动静就容易醒。

    床边不知为何忽然响起一阵衣料摩挲发出的悉悉索索声。

    间断性的,一次次响起,越来越近。

    顾杳然缓缓转醒,意识由深变浅,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从床边拿了手机。

    屏幕按亮,正中央的数字提醒着他才刚入睡还没多久。

    顾杳然正准备继续睡,放下手机一抬头,看到自己床前站了个穿着白色长裙的身影。

    意识原本还有点朦胧的顾杳然顿时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

    他猛地坐起来,窗纱被风吹开,月光将面前站着的人的脸照亮。

    顾杳然倒吸了一口气,试探道:“常矜?”

    矗立在一片黑暗中的女孩动了动,宽大的白色裙摆随之漾开一点波纹。

    常矜应了:“......是我。”

    顾杳然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太快了,被吓得。他按了按跳动不已的太阳穴:“大晚上的,你是想吓死我吗?”

    常矜:“我没这打算。”

    顾杳然坐在床上,现在才慢慢缓过来,他看着眼前默默矮下来的黑影——穿着睡裙披头散发的常矜抱膝席地而坐,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和他静静对视。

    顾杳然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你是因为刚刚看的电影,所以睡不着吗?”

    “害怕?”

    常矜:“不知道,我感觉我也没有怕,但我就是睡不着。”

    顾杳然:“.......”这家伙不会又在嘴犟了吧。

    “试了很多办法也睡不着吗?”看到常矜点了点头,顾杳然有些头疼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常矜:“就,先在这呆一会儿?”

    顾杳然:“这儿?为什么不回你房间——”

    常矜快速回答:“不想回去。”

    顾杳然:“……”

    常矜:“没关系,你睡你的,我就坐这玩手机好了,看什么时候困再说,大不了不睡了。”

    顾杳然盯着她:“......你这样我也睡不着了。”

    常矜抱着膝盖:“那怎么办?”

    顾杳然指了指自己:“你问我?”

    常矜:“不然我在跟鬼说话?”

    顾杳然:“.......”

    他又气笑了,这个吵醒别人睡觉的家伙还挺理直气壮的。

    常矜在看顾杳然的脖颈。十六岁的男孩,男性性征正在逐渐显化,例如慢慢凸起的喉结。

    她盯着那处,轻声嘀咕,被顾杳然听去:“你怎么就是男的呢?你要是女的就能陪我睡觉了。”

    顾杳然无语:“.....那我现在去变个性?”

    二人闹了一圈,最后还是顾杳然妥协了:“你先回你房间躺着。”

    常矜总算站了起来,但她还没走:“那你呢?”

    顾杳然无奈了:“我不会跑,你在房间里等我。”

    常矜回了房间躺在床上,过了很久,久到常矜开始怀疑顾杳然是不是把她打发走就继续睡了的时候,走廊外亮起了手电筒的微光。

    像地狱里突然亮起的一双天使羽翼,散发着洁白丰沛又令人安心的光芒。

    常矜下意识地闭上眼,半掩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柔软的棉接触木地板时发出来的一点响声,缓慢挠拨着她脑海中的弦。

    常矜顺从心里的欲望睁开了眼。

    穿着灰色棉质睡衣的顾杳然,手机灯微微亮着,他浸在黑暗中垂顺的发尾和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都被漂过一层极淡的光色。

    顾杳然弯腰把茶杯放在离常矜一臂之遥的床头柜上。

    “来,把这个喝完。”

    常矜掀开一角被子慢慢坐起来,几根头发还粘在脸上。

    她眼神懵懂地看着手里的茶杯:“这是什么?”

    “安神茶。”顾杳然,“你只是受惊了,神经还没有放松下来才会这样,喝了这杯茶再躺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睡着了。”

    原来他是专门下楼去厨房给她泡了杯茶。

    常矜默默地握紧茶杯,杯口凑近唇边。

    常矜喝完茶坐在床上,她看着弯腰收拾茶杯的顾杳然,忽然开口道:“你现在要走了吗?”

    顾杳然的动作一顿。

    他定定地看着她,常矜总觉得他的眼神像没有风的湖面,倒影了一湾月光,安静平和,却好像能完全映出她那些难以言之于口的不安和茫然。

    顾杳然的声音变得温柔了,像是一片羽毛:“我不走。”

    “我去那边坐着,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

    常矜的房间很大,床只占了一个角,在离床不远的另一个角落里摆了矮架和小沙发,所有的家具都是常矜十岁那年亲自挑的款式。

    此时此刻,顾杳然就坐在那张沙发上看书。

    矮桌旁的小灯被打开,鹅绒黄的灯光将他的轮廓柔和得将近模糊。他的背影几乎陷入到沙发中去,只有一截白皙的脖颈和手臂露在她目光可及之地。

    他翻书的声音很轻,细碎的声响反倒像是一道合适的白噪音,一点点敲碎了夜晚的可怖,于是,温暖的睡意渐渐涨潮,将她淹没。

    常矜躺了很久,呼吸逐渐安静平稳下来。

    顾杳然听到呼吸声变得规律,便合上了书,起身走过去。

    他来到床边。常矜闭着眼,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睫毛完全盖住眼眶,像栖了只黑色燕尾蝶。睡着时的她面容安静美丽,令人错以为到是童话故事里被诅咒的睡美人。

    顾杳然本是想看看常矜睡着没有,却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动作一滞。

    原本好好地闭着眼的常矜忽然开口:“我还是睡不着。”

    顾杳然被她突然出声吓得倒退一步,他捂着心口说:“你说话前可不可以先打个招呼?”

    常矜麻木脸:“嗨,帅哥,我还是睡不着。”

    这都睡不着,顾杳然也没什么好办法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顾杳然想到了另一个办法:“你想听摇篮曲吗?”

    常矜:“不是很想。顾杳然,我不是小孩,这对我没用。”

    两人面对面沉默片刻,常矜又态度一百八十大转弯:“要不,你唱一个?”

    顾杳然无语:“不是说对你没用吗?”

    常矜言辞恳切:“但是你唱歌好听,机会难得,你来一首我解解闷呗。”

    顾杳然脸色黑了:“你拿我解闷?”

    “我没这么说呀,”常矜使出了她的必杀技,猛汉柔情式撒娇,“杳然哥哥,你最好了!你会给我唱的对不对?”

    顾杳然又妥协了。

    他低声哼起歌来,听不出歌词的模糊音节,但却唱出了曲调的温柔。淙淙潺潺的小溪流淌过心扉,常矜看着他的脸,听得失神。

    她一直知道顾杳然的皮相好。不如说是太好了,任何时候对她而言都是大杀器。

    顾杳然忽然不唱了。

    他盯着她:“你真的想睡觉吗常矜?”

    “你不会是在耍我吧?”

    常矜抓狂:“我真的想睡啊啊啊!!”

    顾杳然无情:“你再不闭眼我就不唱了。”

    常矜有一点点委屈,和一点点心虚:“好嘛,我只是忘记了。”

    她闭上眼,顾杳然看着她,叹了口气,刚要继续唱,门板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冷淡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常矜“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哥!你怎么也醒了!”

    常鹤举着手机,白惨惨的手电筒光束反射了一些到他脸上,显得更加冷漠。

    常鹤:“我不是聋子,你们说话声音这么大,我当然是被吵醒的。”

    常矜:“.......”

    顾杳然:“........”

    最后还是常鹤直接拍板,他们两个男的在常矜房间打地铺睡一晚,这事才终于解决。

    常鹤:“我还是觉得你太宠着她了,还给她唱歌,你怎么不帮她数羊呢?”

    常矜:“常鹤你就见不得别人对我好是不是,哪有你这种哥哥呀!”

    顾杳然忍俊不禁:“这......也实在是帮不了。”

    秦姣珠:“你们也是,都说半天了,歇会儿吧。”

    “说起来,新同学转学过来之前是在哪里读书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或者跟我们分享一下你们学校的八卦?”

    关若素本来笑吟吟地在听,猝不及防被call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愣愣地复述:“我,我吗?我可能.......”

    关若素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原本微微晕红的脸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她努力地牵出一丝笑容来:“我可能,没有什么趣事能分享。”

    她的故事似乎总是不幸居多,偶有的那一点快乐,也总是和一个人联系在一起。

    而那个人,关若素已经不想再和别人提起她。

    俞西棠先看出了一点端倪,直接把秦姣珠的嘴给捂了:“就你话多,你故事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多讲几个?”

    秦姣珠抗议:“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周既尧一副还没听够的样子:“下一个是不是到常矜了?”

    “对哦,常矜你还没说呢,我也好好奇啊,你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

    印象最深的事?

    在那一刻,常矜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记忆的碎片,时光的刻度不断前移,倒回过去。

    然后刷地一声定格。

    浮现在她眼前的画面是一个光影朦胧的午后,洁白的床单一角,少年少女纤细的臂膀和小腿。

    她和顾杳然坐在同一张床上,而顾杳然抓着她的手,正对她笑。

    常矜记得这一幕。是她十四岁那年,去顾杳然家里玩时的场景。

    那年暑假大家都出去旅行或是研学,只有她留在家中备考托福,每天除了背单词练口语以外,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实在无聊。

    所以得知顾杳然结束了夏校,刚刚飞回国的那一天,她背完单词就跑去他家里找他。

    没想到一打开房门,顾杳然正躺在床上午睡。

    欧洲和中国的时差巨大,顾杳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想必在飞机上也没休息好,所以才会一到家倒头就睡了。

    常矜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她在顾杳然的房间里四处溜达了一下,最后才慢慢走到他床前。

    遮光的窗帘没有拉起,下午明媚得惊人的阳光透过一层白纱,几乎将整个房间都照得通透明亮。

    常矜蹲下身,双手撑着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杳然的睡颜。

    他呼吸轻悄,闭着眼时的样子无害安静,只有胸膛些微的起伏。

    常矜这样盯着看了许久。

    ......这家伙,睫毛好长。

    也就是那一瞬的想法,像是海豚短暂跃出海面,却被常矜敏锐地捕捉到。

    她一把揪住了它。

    说干就干。常矜一下子站了起来,在顾杳然的书桌上找到了她的目标,她的作案工具——一卷软尺。

    常矜脱了鞋,单膝跪在床沿,小心翼翼地伸手,将软尺凑近那对静谧栖息的蝶翅。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常矜还没来得及看清软尺上的数字,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便忽然睁开。

    常矜吓得收手,身体也后倾,一瞬间她整个人歪倒就要栽下床沿。

    床上躺着的顾杳然猛地撑起身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拽了回来。

    常矜一颗心落回原处,狠狠地松了口气。

    她睁开眼,对上的就是顾杳然微微垂眸向她看来的目光,水光潋滟,荡出一圈圈涟漪般的笑意来。

    他身后是强烈得令人难以睁开眼的光晕。

    顾杳然弯着眼笑着:“睡觉都不放过我。说吧,刚刚又想对我做什么?”

    常矜被他慢慢拉回床畔,此时她跪坐在床边,有些被抓包的心虚:“没,没想做什么.....”

    顾杳然根本不信她的狡辩,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翻过来,露出她掌心捏成一团的软尺。

    顾杳然笑意盈盈:“嗯?那这是什么?”

    常矜装不下去了,她恼羞成怒:“我就是,就是看你睫毛那么长,很好奇它具体有多长,想量一下!就是这样而已!”

    “我不是故意要吵醒你的,对不起了啦!”

    常矜撇过头,眼珠乱飘,半晌才听到顾杳然的声音,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我有说我生气了吗?你倒是先道歉了。”

    常矜转回头,眨巴一下眼睛:“你原本不是在睡觉嘛?我听阿姨说你刚下飞机,回来就睡了。”

    顾杳然按了一下额角:“确实是很累,我本来就对声音很敏感,不喜欢在飞机上睡觉。”

    常矜小心翼翼地低头窥他:“......对不起。”

    顾杳然扑哧一声笑了:“这声对不起听着就真心实意多了。”

    常矜又恼怒了:“你滚吧!”

    顾杳然笑完,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头凑近了一些,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不是要量我的睫毛吗?”顾杳然笑道,“还量不量?”

    常矜:“.....你给我量我就量。”

    顾杳然:“当然给你量。”

    他闭上眼,那双浓如鸦羽的长睫温顺垂下。

    常矜掐了掐手心,慢慢地将那卷被汗湿的软尺重新摊开。

    其实常矜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的场景她会记得这样牢。只要她闭起眼,仿佛就能回到那个燥热难耐的夏天,回到顾家。

    眼前触手可及的那个人正闭着眼等待她的触碰,腿下压着的床单被晒得温暖,鼻尖充盈着正在盛开的鸢尾花香。

    那天的顾杳然让她记忆深刻,但她已经忘记自己为何记住。

    只剩下十四岁那个午后强烈而又朦胧的阳光,久久地眩晕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