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雨水可真充沛啊,稀里哗啦落个不停。天气一阴沉,陈衍的心情就变得很差,尤其是自己的房屋在风雨中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
鬼街本就阴潮,在连绵细雨的天气中就更加湿气腾腾,好似身上的衣服就没有干过,就连被窝也像是泡水中的海绵般潮湿。
水,到处是无孔不入的水,无论是光滑的木墙,还是密不透风的大理石,都蒙上了一层水雾。
天气湿热就该多喝凉茶。一切的湿热在闽南人看来都是上火的表现。
有名茶庄另外开设了一个档口,专门卖凉茶,从早到晚都排着长队。陈衍此刻也是队伍中的一员,他感觉体内的湿毒都快把他变成药人了。
凉茶虽然贵,但也算物有所值。
茶庄的凉茶可不一般,主要就突出一个正宗二字,是从药行的掌柜买来的正宗闽南药方。将金银花,罗汉果,夏枯草等多种中药混合后经过研磨,浸泡,熬制等多个步骤后分成一桶桶拉到档口售卖。
桌子上还放了糖,供客户自由添加。想不到这吴通还挺大方的,糖在这个年代还是奢侈品呢,普通百姓偶尔试试味道也得掂量掂量。
不过陈衍这碗凉茶可没加任何糖,加了糖不但压不住凉茶的苦涩,反而多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将一碗凉茶连哄带骗灌入了他的肚子中。凉茶就要越苦越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她是这么说的。
想起了母亲,陈衍难免感到温馨和惬意。无论是这个世界的母亲,还是另一个世界的母亲,都是他童年乃至整个人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凉茶就要越苦越好,他端起手中的凉茶,吹了吹碗口,轻轻抿了一口。
嗯,够苦!
这碗凉茶喝得他满头是汗,湿气都被逼出来了,看来吴通这碗凉茶没有偷工减料,用的是真货。
刚刚他从典当行换了些钱财供应开销,而典出去的东西自然就是他的店铺三年的经营权,现在他的指望全在黑鬼的那批阴牌上了。
回来的路上,陈衍心中还在细细琢磨着王家的事。但他没想到的是,当昆布莱已经在一夜之间将此事彻底解决,也算是他幸运吧,刚好遇到了王家的脆弱时期,王三爷关心则乱,王家大老爷又刚好病发,两位主事人一去,王家哪还有什么凝聚力。
四名青衣人迎面走来,目标正是人群中的陈衍。
果然还是来了,那天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想瞒住别人太难了。不过自从僵尸大乱后,那些摆渡人都不知道干嘛去了,所有的事务都是由这般青衣人处理,鬼街私底下称呼他们为青衣帮。对于这些后生仔,陈衍就没有什么好害怕了。
“大师,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四人皆是虎背熊腰的大汉,比陈衍高了半个头。
陈衍将手负于身后,主动跟上了他们。
以往诸位大师居无定所,来去无踪,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傍晚时分会准时带着客人准时出现在渡口。现在一切都由青衣帮管,自然不能如几位大师那般随意,现在街道上时不时有青衣人巡逻而过,渡口也是全天开放,有青衣人撑着十几条船来回跑。
听说现在的青衣帮还设置了办事处,就位于鬼街后半段靠近另一个渡口处,由几艘废弃的船只搭成的水上楼台作为总部。看样子几位大师短时间内是对鬼街无暇自顾了。
陈衍握紧腰上的阴牌,招来了阿花,偷偷给他起卦。
阿花会意后,将卦象在陈衍背后画出来了。陈衍能感觉到背后有只手指在后背上画出九宫格,阴柔的手指头又往宫内填上了九星八门,短时间内卦象的信息便了然于胸。
卦象上还是不错的,开门空亡,不予审理。
到了青衣帮的地盘,陈衍才知道传闻和实际的区别有多大。这是几艘船能拼出来的吗?这压根就是在船板上直接盖了一栋楼啊,而且这才离僵尸之乱过去几天,这建楼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作为房基的几艘船都是大船,为了稳定还用铁索与岸边相连,抛了锚之后安稳得和地面相差无几。船上很多东西都拆了,上面的楼房都是新建的,很多地方油漆未干。
门口还挂上牌匾,题曰:“暹罗鬼市”。
陈衍踏步入内,发现内部被隔成了多个房间,有暂时保存鬼街重要卷宗和文献的典史房,日常办公的三省房,供巡街打更之人歇息的吏房等等。
最大的区域是正堂,配备了狱房和刑房,还有琴治房(处理小纠纷以及大案预审)。他们带陈衍去的目的地正是琴治房。
陈衍落座后,青衣人奉上了茶,然后就守在门两侧。
原本以为他们要把陈衍晾上一会,没想到这茶刚喝上一口,正主就来了。
没错,现在鬼街的大小事务都交到了这位叫作阿新的年轻人手上,尽管这位年轻人一开始表现并不是很好,听说在那日望北楼中还和鬼街的租户起了不少冲突,伤了不少人,但都被几位大师给压了下来,好像这几位大师是刻意放手锻炼这位新人。
总之,这位年轻人很有可能是以后暹罗鬼街之主。陈衍也不太好倚老卖老,他起身拱手道:“见过新爷,不知召见在下,有什么吩咐?”
“不不,不敢当,陈先生是鬼街的老人,哪敢在先生面前称爷,请坐请坐。”这位年轻人虽然能力有待商榷,但是谦卑有礼,亲自给陈衍斟茶,道:“在下姓杜,单名新字,陈先生叫我名字就行。”
“今日请先生到此,主要是为了昨天之事。不知先生与王家有何纠纷,何故在鬼街行刀兵之事。其中若有什么委屈,某虽不才,但好歹有几位大师在背后指点,说不定能帮先生分忧。”
陈衍委屈巴巴,说道:“唉,我陈衍在鬼街向来是战战兢兢,待人温和有礼,从不恃强凌弱。鬼街的人都知道我陈衍是个老实人。但是,杜新呐,人心险恶,你敬人三分,人家未必会以德报德。”
“红牙岭一行,其中凶险我早已言明,王家几位公子在下是真的没有办法。在下也很痛心,愿意给予些许钱两作为补偿,而且事后王家也接受了赔偿。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却未料这王水生在暗地里使绊子,将王家两位公子之死算到了我头上。
先是私闯敝庐,行偷盗之事,又勾结外人,意图谋杀。放在鬼街上的任何一个人身上,想必谁也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忍了王家一次,那也是最后一次。那王水生不知好歹,在下也只好奉陪到底。”
杜新还没来得及开口,青衣人便带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就是王水生,虽然皮囊还是这副皮囊,但气质已经是千差万别。
“这位就是新爷吧,幸会幸会。昨日之事完全是误会,我和陈大师私底下协商即可,不敢劳烦新爷。”
陈衍扶着脑袋,揉了揉太阳穴,真当青衣人是白痴吗,当人家看不出来吗,画蛇添足啊,这说不定就是当昆布莱刻意为之,这条老狗让他多活几天,等价值榨干后再把他皮给扒了。
“出去!”
果然,杜新突然变了脸,王水生站在原地现得不知所措。
“出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
王水生缩头缩脑地走了。
“不管是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发生在鬼街,就和我杜新有关系,就归我杜新管。想绕开我,私立公堂,门都没有。”
杜新将手中的杯子捏碎,话是朝着王水生说的,但却是给陈衍听的。
其实鬼街本就松散得很,私底下寻仇下绊子多得很,只是没有摆上桌面上而已。天天都有这么多破事,哪里管得来?杜新表面一副铁面无私,实际上只是对方才陈衍不坦诚的气愤。
杜新原本就因为威望不足而被人轻视,他需要的是尊重,而方才被鬼附身的王水生打着王家的旗号要求私了,那不是把他当傻子吗?他现在这般态度,陈衍也能理解。
“陈先生,不要把别人当作傻子。”
杜新话语虽然冷了不少,但和陈衍说话还是注意分寸的。
“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我说了这次决不轻饶王家。我陈衍虽然只有一个人,但知道挨了打要打回去。若是此次不给王家一个教训,以后鬼街人人看轻我,我该如何在这里讨活。”
陈衍干脆实话实说,免得给杜新留下一个坏印象,而且他知道,这些事情都瞒不过这位新爷,无论是鬼街内还是鬼街外,他的消息都比陈衍灵通。
杜新:“所以你就把王家上下男丁杀个鸡犬不留?”
陈衍可没想过这王家人这么快就被当昆布莱给收拾了。
这当昆布莱下手可真快,不过也是,若是时间久了,王家人反应过来就有戒心了。下手又狠又快,最大程度压缩对手反应时间,这像是当昆布莱的风格。
陈衍直接大方承认:“这是自然。今日我杀了王水生,明日王行知又该找我麻烦,冤冤相报何时了,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杜新吸了一口凉气,道:“附身在王水生上的鬼昨日在王府奸淫府中女眷之事,先生还不知吧,此鬼淫性难戒,连王水生亲生母亲都不放过,实在是禽兽不如。”
陈衍知道自己敢摊牌的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就是自己占了个理字,王家动手在先,陈衍是被动反击。第二就是他的实力比现在的王家强,王家覆灭已经是事实,成为了陈衍的傀儡,陈衍对王家已经是完胜。
但王水生禽兽行径有失伦理纲常,这一点对自己的名声不利,可不能自己背下这口黑锅。
“哦?这头畜生,此事我完全不知晓,定是这孽障背着我偷偷干的。我回去定要施加惩戒,还请新爷放心。”
陈衍又道:“在下今日对新爷坦诚相见,是因为宋大师对我恩重如山,我陈衍有今日全靠宋大师提携。而新爷受大师们的器重,肩上挑着重担,是鬼街的顶梁柱。在下怎么能对新爷有所隐瞒,而辜负宋大师的栽培呢?”
虽然说得有些别扭,但就突出一个意思,我陈衍和你杜新是一家人,王家什么的都是外人。
“那是自然。”
杜新面色稍有缓和。
陈衍继续乘胜追击,说道:“也请新爷体谅体谅一下在下,若有人三番五次打上门来,又岂有次次退让之理?难道说他王家在鬼街可以肆意出手,而我陈衍只能束手就范,想必鬼街没有这般道理吧。”
见杜新不上道,陈衍只好放出最后一个大招:“若新爷这次能对在下既往不咎,那陈某日后必将投桃报李,往后陈某必当以新爷马首是瞻。”
杜新:“陈大师说笑了,今日本就是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断无对大师追责之意。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就让它过去吧。”
总算是解决了,陈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杜新不是真的要帮王家出头,只是想借此机会在鬼街树立威望,收买人心罢了。陈衍此番还欠了对方人情,也不知道以后要不要还。
这个人情还是陈衍主动送给对方的,真正算起来的话,陈衍在鬼街根本就没杀人。王家人死于鬼街之外,杜新根本追究不了。王水生还留了条性命在,虽然变成了白痴,被阴鬼附了身,但已经算是陈衍宽宏大量了。杜新根本拿不到陈衍的把柄。
对杜新这个后生仔低头是丢人了些,但人家可是大师身边的红人,还是现在鬼街的实际掌控人,打好关系对陈衍没有坏处,不过舔他可比舔宋大师要容易得多。
做人首先要学会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