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在风的吹佛下,树林中晃过几道身影。
几人分别是:暹罗水师随军阿赞沙马,白衣阿赞差猜,龙披(昭坤之下,比丘之上)僧人龙披南。
三人一路从河边沿着线索往密林中追去。从河边尸体和血迹一直往林中延申,直到彻底被植被覆盖。
沙马朝其中一具尸体摸去,这干瘪的质感令他眉头一皱,“果然是飞头降!”
“据逃走的士兵所讲,降头师所用法术为一朵血云,应当是百花飞头降!”差猜补充道。
“真是难以想象,竟还有人修炼这等损人不利己的邪术。”龙披南不禁皱眉。
“根据现有的情报,凶手凝练的血云范围并不大,呈雾状,修为应当不算高。”
差猜庆幸地说道,若是凶手修为再高些,就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了。
“不要掉以轻心,说不定此人还有其他手段。”
沙马见差猜有些松懈,连忙提醒道,他参军多年,见识过各种波诡云谲的手段,懈怠往往会造成惨痛的代价。
差猜被年纪比自己小的沙马呛了一句,有些不快。
“三尺桥处有差瓦立和素金达两位阿赞及上百官兵,若是绕走,便要多走不断的路,我等可在明日天亮之前追上。若是不绕,我等追上去便可夹击此人。”
龙披南见两人闹不快,便用话题叉开,顺便将两人引到正事上。
其余两人不说话,算是默认了龙披南的安排。
此时,陈衍正拉着张祈乐没完没了的跑,他无比想念坐轿子和骑马的时候,好歹在鬼街还能作威作福,到了外面就变成了过街老鼠。
天马上就要黑了,两人折腾了一了一天,又累又饿,尤其是张祈乐,先是在美容潭中差点丧生,之后又与陈衍在船上差点遇害,这接连发生的意外令她疲惫不已。
远处还能听见炮火轰鸣声,不能休息,这里还不安全。
陈衍将她背起,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
陈衍进入了一条乡间小道,路好走了很多。背上的张祈乐昏昏沉沉,累得睡了过去。陈衍从腰间拿起葫芦,往嘴中灌了一口血食,然后放出了狗子和阿婆。
这两只护身鬼跟了陈衍很多年,尤其是狗子,自从陈衍在鬼街扎根之日就已经在陈衍身边。阿婆是死后主动依附于陈衍,虽然不及狗子待陈衍身边久,但数了数时间,也三十多年了。
这两只护身鬼本事不高,陈衍也没有过多的祭炼,但香火供奉却一直不少。
现在他能依仗的就只有这两只阴鬼了。
林高树密,只有让阴鬼飞高升空才能看清前方路况,不过也添加了几分暴露的危险。
前方有铠甲的摩擦声和整齐的脚步声,马匹的嘶鸣声,应当是暹罗军了。
陈衍立马钻入了一旁的灌木丛中,将昏昏欲睡的张祈乐放到地上,又召回了空中的两只护身鬼。
很快面前就行过了一行官兵,为首的是一名军官,骑着马行进在队伍前列。军官身后跟着一位瞎了一只眼的便服男子,他是唯一一位不穿军服的人。
陈眼缓缓后退,他现在离他们太近了。
这队士兵中的那个便服男子很有可能是随军阿赞,陈眼看见了他手臂处露出的刺符,虽然仅仅只能看见一角,但陈眼能判断这不是僧人流行的刺符。
此人身边可能有阴鬼护身,极有可能会察觉到陈衍的存在。面对人,他只要不发出声响,不露头,就能安全避过这路过的军士;但面对阴鬼,心脏的一次次砰砰跳动,一呼一吸之间的气体交换,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
他放慢自己的呼吸,一步步往后退,透过枝叶间隙的军伍越来越远。
好巧不巧,周围的野鸟刚好叫了一声。
马上的独眼男子猛得朝陈衍这个方向看来,身后的士卒全部驻足而立。
“怎么了,差瓦立大师,那边可是有异状?”
军官侧目问道。
“无妨,许是闲散飞鸟罢了。”
差瓦立转过头来,双腿一夹,接着往前行进。
若是那边有行人,应当有飞鸟腾起,四散而飞才对,而不是单单鸣叫几声。前方战况不明,还是速速去支援为妙。
“嗯,前进!”
军官大喝一声,身后的士兵立马跟上。
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远,陈衍松了一大口气,苍天仍厚!
将地上的张祈乐拉到背上,他艰难地再次踏上返乡的路。
沙马三人正沿着陈衍留下的踪迹追了上来,凡是短时间踩踏过的地面必定留下痕迹,再加上死去的士兵体内的血都被陈衍抽走,只要以死尸为引,蛊虫也能追随空气中淡淡的血气查寻到陈衍的踪迹。
三人在林中穿梭许久,终于见到了一条小路。
“此人定是沿着此道往上,直往三尺桥而去。”
沙马拿出舆图,一番推演之下找到了他们所在这条小道的位置。
差猜闷闷不乐,没有管他,往前直走。
番才两人又争吵了一番,沙马坚持沿着凶手的路线跟上去,而察猜则坚持走大路包抄,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龙披南出来缓和了几句。
不过从结果上来看,还是沙马赢了。毕竟他有军方背景,这次行动还是要以军队和佛教为主。
沙马知道差猜受不了奔波之苦,不愿走小路才与自己争论不休,路上很多小矛盾都是其故意找茬。这些所谓的大师在自己的地界备受吹捧,哪里上过真正的战场,连几句快言快语都受不得,心胸何其狭窄。
但他还是处处忍让,只要不影响任务,几句风言风语他也就忍了。
龙披南拍着他的肩膀,眼神鼓舞他朝前走,相比沙马,他要豁达许多。
三人走入小道,皆无言语。
走不久,便察觉到前方来人,人数还不少。凶手不过一两人,前方来人定不是他们所要找之人,而军队一般也不走此小道。
沙马派了脚程快,机灵的急行鬼往前查探。
只是片刻,急性鬼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还真是差瓦立。”沙马惊呼道。
事情好像与三人所想有些出入,差瓦立出现在这里,便说明三尺桥仅有素金达和不多士兵,要是贼人强杀过去,倒也不一定拦得住。
“得速速与他回合,一同往三尺桥驰援。”
龙披南当机立断,沙马点头表示赞同,只有差猜沉默不语。
两拨人一回合,大眼瞪小眼,都对对方出现在这个地方有些疑惑。
“三位大师不是应当在河边布防吗,怎么会在此呢?”
军官第一个发问。
“实不相瞒,河岸曲长,防线拉得过长以至贼人有空可乘,将士死伤甚重,我等三人才一路追随至此。”
“此人莫不是耍得一手血花飞头?”
差瓦立不禁打断道。
“正是!”
龙披南与沙马异口同声。
“今日巡逻士卒发现有零散溃兵,得知有飞头妖人入我防区,便与差瓦立大师一同前往查探,不曾想竟在此地遇到三位大师。”
军官长话短说,心中不免担忧起三尺桥,毕竟那地现在只有素金达大师一位阿赞。
“你们来时可曾见过可疑之人?”
既然贼人是从此道走,而素金达等人则从此道而来,路上说不定有所发现也说不定。
“不曾,未发现有人经过痕迹。”
“这便奇怪了,莫非我等追错了路。”
几人七嘴八舌也说不出什么有用东西,只得原路返回,朝三寸桥走。
三尺桥,顾名思义,是一条宽度不超过三尺的木桥,横贯于山涧之间,极为险峻。方圆百里,只有这条桥是最好走的,也是最快离开这片地界的快道。
从这片河段侥幸逃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从此道走,其中不乏有本事高明之人,而他信就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他此时正抚摸躺在地上的和尚的光头,“哈哈哈,秃驴,早让你别追了嘛!”
地上的和尚乃是古巴南,二级昭坤佛(古巴佛),他本应该在美容潭与大军会合,但在路上却受到河岸的防军的请求,加入到了讨伐黑衣阿赞的队列。
古巴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没有理会把手搭在了他头上的他信,原路走了回去。
“去吧,劝劝你的那些同道,别再来烦我了。”
他信从地上抓了把沙子,朝手上搓了搓,好像手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古巴南的眼睛变得赤红,皮肤发烫,胡须冲天而立。
“他信!”
声音如洪钟般响亮,传遍四面八方。
离此地不远的沙马一行人正好听见这声怒吼。
“这声音与我寺古巴南师叔神似,他一定离此地并不远。”
龙披南很快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因为古巴南与他同名,去年古巴南讲经时他的印象很深刻。
“大师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敌人,还请长官下令速速增援。”
沙马朝军官建议道,这位军官虽然修为不高,但却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而他只是随军法师,并无指挥权,也没有过高的威望,不能越俎代庖。
“不妥不妥,大师都解决不掉的事情,岂是我等能帮上忙的?眼下还是速速前往三尺桥为好!三尺桥乃要道,要道不失,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过是瓮中之鳖。我等皆有任务在身,孰轻孰重还是要拎得清。”
差猜一改之前的缄默,拼了命的劝说军官不要改道。
这一番话上很难说得清是公心还是私心,但着实令军官有所犹豫。
“还是三尺桥要紧,但师叔处境不明,小僧与古巴南师叔乃是同门,又受过师叔的点拨之恩。还请长官允许小僧自行前往,若是确认师叔无忧,定速速归队。”
龙披南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军官自然不好拒绝,便点头同意了。
“我愿同大师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沙马早就对差猜耗尽耐心,与他同行如坐针毡,还不如同南和尚去救人。
“也好,两位大师快去快回。”
军官觉得队伍中有两位大师,外加三尺桥的素金达,对付那个小小的野阿赞也够了。
队伍并未因为少了两人而有变化,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赶着路。
龙披南和沙马一脱离队伍,速度便快了不少,加上声音来源并不远,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线索。
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这些尸体大多数都是士兵,其中也不乏一些修为比龙披南高的师兄师叔。
而尸体上的痕迹则乱七八糟,不少人死于刀剑之伤,也有人死于降术,小部分尸体上有佛门法器的印记。
看上去像是自己人的混战,但却没有外人的痕迹。
他们从一位死去的随军阿赞身上搜出了一小瓶毒药,并证实士兵身上的毒降来自于己方的阿赞。而佛门法器则明显来自龙披南的寺庙,龙披南从地上拾起的佛牌就是凭证。
“怎么回事,难道是出了叛徒?”
沙马难以置信,这么多高手竟不明不白地死于自己人手中。
龙披南双手合十,默默念着佛经,超度因战争而不安的亡灵。
沙马并没有因为龙披南没有回应而感到尴尬,反而自言自语起来。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能让他更好的集中精神。
眼前这名士兵一只手握住刀扎入另一名士兵身体,而另一只手则握住手腕,这样奇怪的动作引起了沙马的注意。
“若是用力捅入,这手便应当摁在刀柄之上;若是想拔出刀,一只手便足以,毕竟刀并未卡在骨头上。这姿势倒有点像是一只手扎入,另一只手想抽回。”
沙马疑惑地说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人做出如此矛盾的动作?”
在他的认知中,唯一能做到这种效果的就是灵降,但控制住这么多人,即便是一半数量的人也太恐怖了吧,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不少修为高深的高手。
龙披南放下了合十的双手,问道:“来者是人是敌?”
眼前默默往前走的人,虽面貌同师叔相同,但怒火烧眉,哪有几分高僧模样。
“哈哈哈,好眼力。”
古巴南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人,但龙披南并未看清,只要他一集中眼力,就好像大脑灌了铅一样沉重。这个人就好像一根针,看一眼,眼睛传来刺痛灼烧之感。
此人好强的精神力!
龙披南对死亡并不可怕,佛教本就有轮回一说,只是连累了沙马。
“我还以为尾巴都甩干净了,没想到还有两只老鼠。”
那人笑嘻嘻地嘲讽道。
“你到底是谁?”
拥有这般实力的,总不该是个无名之辈。沙马知道对上这种人,他们胜算几乎为零,但好歹也拖延一些时间,未必没有变数。
那人没有再废话下去,眼神转而投射到沙马身上。
沙马感觉到自己好像坠入了无底深渊中,抓不住任何支撑点,灵魂与肉体失去了羁绊,好似被困在了一座以自己的血肉为墙的监狱之中。
“不,不!”
他内心挣扎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不再是他的手,脚也并非他的脚,这副身体不过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提线木偶罢了。他一步步往前走,从一具尸体上拔出了带着血污的刀,一点点地接近龙披南。
龙披南做不出任何动作,除了头部之外,他的所有部位都被定住了。看着血红的刀尖,他没有害怕,平静地念着佛经。
沙马拼了命的争夺身体控制权,但一切的反抗都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这几步距离并没有拖延多少时间,沙马很快就站在了龙披南的面前,刀尖抵在了龙披南的胸口。
不不不,沙马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求你了,不,不要这样!”
他突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而且左手也恢复了控制。不过右手缓缓将刀往里按,刀尖处的衣物往里凹入不少。
他用左手握住了右手往外拔,但右手的力气天生就要比左手大,再加上右手往里捅的姿势要省力得多,刀尖还是在一寸寸地进入龙披南的身体。
沙马这才知道,不是自己的挣扎起了效果,而是这个男人故意放开了身体的部份控制权,为的就是让他在挣扎和痛苦中看着刀尖没入战友的过程。
“哈哈哈……你休想!”
沙马突然大笑,松开了左手,而右手并未因为阻力减少而加快速度,依旧是一寸寸往里压入。
那个人故意控制了刀尖刺入的速度,为的就是放大两人的痛苦。
只是没想到,沙马竟如此果断,左手从地上拔出了一把长刀,往手腕砍去。
第一下并未斩断,但已经成功断开了手掌的力道。沙马又挥了第二刀,血如喷泉,沾着血迹的手掌落到龙披南脚下。
龙披南闭上了眼睛,这又何必呢,沙马第一刀或许那人还未反应,但第二刀那人绝对有能力阻止,不阻止自然是那人默许的,这般自残反而让对手更加的兴奋。
沙马精神有些不正常,他咬住了刀,将手腕压在刀刃上划开,切断了左手的手筋。然后就是亢奋地狂笑。沙马已经成了半疯,不过双手被废,也威胁不了龙披南了。
当龙披南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那把扎入自己胸膛的长刀此刻捅破了沙马的喉咙,而刀柄则握在自己的手中。
不,他都干了什么,龙披南转过头,看见那个躲在古巴南师叔后面的男人正在笑。
“无论是谁动得手,对我来说,都一样。”男人用了这么一句话作为结尾。
原本扎在自己胸膛的长刀处露出了一个窟窿,正在泊泊往外冒血,龙披南的意识朦胧,只看见男人和师叔转过身离开了。
男人抽走了施加在他身上的精神力,正如剪断了木偶上的细线,龙披南失血过多倒在地上,躺在了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