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宋芒特意穿了一件高领毛衣, 毛茸茸的领子将他的脖颈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出门前,他在镜子前仔细看过, 确保看不出什么奇怪的痕迹后才放心。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踏出门外的时候,宋芒余光里看到院子里的那架秋千上覆满了白雪,李叔正指挥着佣人清雪, 秋千旁边堆着一些木料, 似是要在秋千外围搭一个小棚子。
宋芒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感受到谢承之唤他的声音,他才移回视线朝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走去。
不过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 宋芒的脸颊便冻得有些红, 双手也冰冰凉凉的, 直到坐进车内,周身重新被暖气包裹住,宋芒的手指才又慢慢回温。
谢承之自然地将宋芒揽着腰拉到身侧, 宋芒的双手也被谢承之握进掌心,用温热的体温妥帖地轻揉着,很快便不觉得冷了。
在谢承之怀中窝了一会儿,宋芒掏出手机, 接着看昨天没看完的剧本。
昨晚睡得比较晚, 宋芒的精神不免有些疲惫,不过他已经很适应昼夜颠倒的生活, 盯着剧本认真进入工作状态。
“用这个看吧。”
谢承之突然出声, 宋芒抬眼, 就见谢承之朝他递来一个平板,是之前谢承之远程开会时用过的那个。
没有给宋芒犹豫的机会, 谢承之直接将平板搁到宋芒腿上,抽走了他手中的手机。
谢承之在宋芒面前摁下密码,然后在他耳边问:“记住了吗?”
谢承之方才摁下的数字在宋芒脑中划过,莫名有些熟悉。
宋芒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不大确定地看向谢承之:“是你的生日吗?”
说起来,宋芒一直很少过问谢承之的私事。
如今,两人做过了最亲密的事情,却实际上对对方还知之甚少。
而宋芒的话问出口后,谢承之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宋芒才听见谢承之平静地回道:
“是生日。”
“但不是我的。”
宋芒愣了一下,长长的眼睫迟疑地轻眨了眨,他莫名觉得谢承之看似平静的语调中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垂眸看着手中的平板,将电子剧本传到平板上后,他专心地投入到试镜的准备工作之中。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当车子缓缓停下的时候,宋芒才抬起头来。
车外MX酒店的大门映入眼帘,宋芒的视线朝酒店旁边扫去,很快看见了一家装潢简约的咖啡馆。
周潇潇应该就在那里等他。
朝车门的方向挪了挪,宋芒转头看向几乎一路沉默的谢承之,想要将手中的平板归还。
“谢先生,那我走了”
在外面,宋芒脱口而出的称呼还是“谢先生”,他终究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谢承之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他又将平板推回到宋芒怀里,对宋芒道:
“拿着吧,等的时候还用得到。”
“用手机看伤眼睛。”
宋芒没有再推拒,将平板抱在怀中,跟谢承之道别后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但刚要迈步出去,宋芒的手臂上传来一股阻力,接着他便被人攥着拉回车内,唇上覆上干燥而灼热的温度,宋芒轻哼了一声,后脑被人摁着,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
宋芒眼中泛起雾气,捏着平板的手指倏地收紧。
……车门还开着。
“唔。”
宋芒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因为在外面,耳边依稀还能听见不远处陌生人走动交谈的声音,宋芒的精神格外紧绷,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地抵住人的胸膛往后推了推。
许是察觉到宋芒的窘迫,谢承之最后在宋芒的唇瓣上轻吻了吻,然后如宋芒所愿放开了他。
看着宋芒略有些羞窘的神情,谢承之抚了抚他颊边的碎发,然后才松开钳制着人的手,低低地道:“去吧,结束的时候告诉我。”
宋芒抿了抿唇,顶着被亲得红扑扑的脸颊,迅速抱着平板踏出了车门,门也未来得及关好便一溜烟跑远了。
谢承之沉眸注视着宋芒的背影,直到人推门走进了咖啡馆,才低声对车门边等候的司机道:“走吧。”——
咖啡馆内只开着暗色的顶灯,偏暗的光线很好的遮住了宋芒此刻通红的脸颊。
他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缓了缓,直到脸颊处的皮肤不再那么烫,他才环顾起四周,寻找周潇潇的身影。
“小芒,这里。”
没等宋芒找多久,周潇潇先发现了他,窗边的一个卡座里,周潇潇起身朝宋芒招了招手。
宋芒抬步朝那边走去,坐下后,周潇潇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推到宋芒跟前。
“喝口热牛奶暖暖胃,吃过早餐了吗?”
宋芒点了点头,“吃过了潇潇姐。”
将装着热牛奶的玻璃杯捧在手中,宋芒低头抿了一口,开始听周潇潇给他讲待会儿试镜的流程。
彭导这次选角的消息并没有大范围公开,基本只在几个较大的公司内部放出了消息,但尽管如此,过来参加试镜的演员依然很多,周潇潇提前帮宋芒递了资料,两人进酒店候场没多久便排到了宋芒。
“去吧,别紧张。”
周潇潇接过宋芒手中的平板,在人肩上轻拍了拍,看着宋芒被工作人员领着走进试镜的房间。
房间门口,基本都是经纪人或助理陪着艺人候场,周潇潇打眼望去,看见了不少眼熟的面孔,除了跟宋芒咖位差不多的小演员外,还有不少已经小有名气的流量。
周潇潇心态平和,对试镜的结果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尽力便好。
在等的时候,周围隐隐有议论声传来:
“怎么还没出来?”
“感觉这个进去得好久,前面的都是不到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好紧张,不会一次要试很多个场景吧?”
周潇潇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看,宋芒进去的时间的确有些久,快半小时了。
在周潇潇数不清第几次看时间的时候,对面的房门终于打开,工作人员叫下一位的声音响起,宋芒跟在人身后出来,周潇潇迎了上去。
“怎么样?”
周潇潇给人递上水杯,询问宋芒怎么进去了这么久。
宋芒的嘴唇的确有些干,他方才被要求试演了好几个电子剧本中没有提到的剧情,台词都很长,本就有点哑的嗓子这会儿有点发紧。
跟周潇潇简单复述了一下试镜过程,宋芒将杯中水抿着喝完,两人一起离开了MX酒店。
叫到宋芒名字的时候,宋芒给谢承之发了信息,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熟悉的黑色轿车稳稳在宋芒跟前停下,宋芒跟周潇潇道别,然后弯腰钻进了司机为他打开的车门。
“慢点。”
宋芒进去的动作有些急,坐下的时候一个没稳住险些撞到头。
谢承之给宋芒揉着额头,宋芒看到谢承之,微微笑着跟人说感觉试镜的时候导演不像传说中那么严肃。
彭导是圈内著名的鬼才导演,也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对待演员十分严格,脾气不算和善。
但刚才试镜的时候,彭导跟宋芒说话时语气非常友善,看不出一点架子。
宋芒顺从地任由谢承之把自己揽在怀里,不知不觉话多了一点,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谢承之或许根本不知道他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于是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止住了话头,朝人道:
“不好意思谢先生,我忘了你可能听不懂这些……”
从早上起床之后,宋芒对谢承之的态度就莫名亲近了不少,他自己可能还没有清醒地认识到,但揽着他的谢承之却再清楚不过地察觉到了宋芒这一丝细微的变化。
这让谢承之不由勾了勾嘴角。
“不会,你继续讲,我很感兴趣。”
谢承之低声道。
他一只手圈住宋芒的腰身,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落在宋芒颈后,修长的手指无意间轻擦过宋芒覆着脖颈的领口,在人后颈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
宋芒渐渐完全软在谢承之怀里,身上,也都是被标记过后尚未消散的烈酒味,霸道而沉郁,彰示着某人的所有权。
这让谢承之唇边的弧度不由又加深了些许。
而宋芒听到谢承之这样的回答,他泛着淡淡水光的双眸眨了眨,微哑的嗓音在片刻后重新响起,跟谢承之继续讲了下去。
可能是试镜的时候比较顺利,周身的暖融融的气息又烘得宋芒很舒服,此刻宋芒的心情透着几分欢喜,跟谢承之说话时,声调较平时微扬,不再时刻保持着温柔端静的模样,显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一丝活泼轻快来。
谢承之始终安静听着宋芒说话,适当的给与回应,并不动声色地诱导着人说得更多。
宋芒脸颊被暖意熏得红扑扑,被谢承之引着,又讲了许多很少提及的从前的日子。
在飘扬的细雪下,宋芒仰头跟谢承之说着话。
这也是两人成婚之后,宋芒鲜少的没有其他顾忌,放松地跟对方这样聊天。
两人到家的时候,宋芒因为疲累睡了过去,谢承之抱着他下车,缓步走过门前的小花园时,宋芒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意识到到家了,他掀起眼皮,靠在谢承之肩头醒神。
在他半睁半合的视线里,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被悉心清扫过的秋千又一次映入眼帘,宋芒看着秋千周围新搭起的小木棚,心尖倏然一怔,他捏了捏谢承之的手臂示意人停下,在谢承之顺着他的目光将视线移向秋千后,宋芒很轻地开口问:
“那架秋千……”
“谢先生很喜欢吗?”
第 52 章
谢承之最后没回答宋芒的问题, 只抱着人进门,将宋芒放在餐桌旁的座位上。
吃过饭后,宋芒回卧室休息, 等他睡熟后, 谢承之走到床前,垂眸看着宋芒安静的睡颜。
视线移向宋芒颈上的吊坠,凝眉看了半晌后, 他在床边坐下, 伸手抚过宋芒耳边散落的碎发。
当年那场车祸发生时,谢承之人在学校,正在准备一场重要的考试。
学校是寄宿制, 每周只能回家一天。小姜饼很黏人, 每次他去上学都会眼泪汪汪地送他, 实在想他了,还会偷偷拿家里阿姨的手机给他打电话,哭着威胁他还不回来就不理他了……
那段时间谢承之学业紧张, 每周固定的一天假期也变成两周一天,小姜饼那周没等到他,打电话很凶地说不要再理他了。
之后几天,都没有偷偷再给他打电话, 谢承之心想这次他肯定气坏了, 得买个礼物哄哄他。
可他没想到,到家的时候, 再也没有蹦蹦跳跳要他抱的那个小哭包了。
当他在学校边考试边分心想着这次该送什么哄人的时候, 小姜饼在跟父母出去玩的途中遭遇车祸, 一辆油罐车失控变道,引发了一起重大连环交通事故。
姜家的车离失控车辆最近, 被撞后迅速起火,火势一瞬间吞没了整个车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跟爆炸的油罐车一起跌入了深不见底的江中,姜家一家人连同司机都坠入江底,最后连完整的尸身都没有找到。
事故的第一时间,担心谢承之的学业,家里人瞒下了他,直到那场考试结束后谢承之回家,才被告知这一场意外。
被告知……他的小姜饼永远离开了他。
谢承之起初不接受,一定要亲眼见到小姜饼的尸体。
可所有人都告诉他,小姜饼跟着归国的姜家家主跟夫人出门,一家三口都在那辆被火海吞没而后跌入江底的车上。
……不可能还活着。
这么多年,谢承之早已麻木。
他将小姜饼曾经用过的所有物品锁进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同时也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永远尘封,只有那架小姜饼从前最喜欢的秋千,谢承之留在了身边,偶尔看着的时候,恍惚会觉得,小姜饼下一秒就会在秋千上晃着腿朝他伸手,等着他抱他下来。
后来,在他一步步掌权走上谢氏家主之位的路上,他的父母也相继因病过世,至此,他便真正是铁面冷血、无心无情的谢家掌权人了。
他以为这一辈子便会在权欲的麻木下就这么过去。
没想到毫无预兆的,小姜饼回来了。
他埋在心底最珍视的宝物,在十六年后,老天还给了他。
“既然回来了,那就这么永远待在我身边吧。”
谢承之出神良久,回过神来后,以禁锢的姿势将毫无所觉躺在床上的人覆在自己的阴影中,他吻过宋芒泛着薄红的眼尾,自顾自低声道:
“再也不要离开。”
他不知道宋芒是怎样从那场车祸中幸存的。
五岁的宋芒忘记了从前的一切,也不会再记得那场带走姜家夫妻、让姜家一息凋零的灾祸。
这样没什么不好……
快乐的、痛苦的,一并不必再记起——
参加完试镜,宋芒继续回到熠星娱乐上表演课。同送他过来的谢承之道别后,宋芒乘电梯按下训练室的楼层,同乘的几个面孔陌生的艺人正凑在一块儿聊天。
“你听说了没?我们公司的大股东现在变成谢氏集团了!”
“听我经纪人讲了,好像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谢氏那边接触了我们公司的领导层,这几个月完成了收购,高层的负责人也都大换血了。”
“以前没听说过谢氏有往娱乐圈发展的意向,怎么会突然悄无声息地把我们公司收购了?”
“现在娱乐圈行情不错,谢氏财大气粗,进军娱乐圈试试水也正常,就是不知道怎么不自家成立一个公司,突然挑了熠星收购……”
“应该是之前就有意向吧,谢寒石不是在我们公司吗?估计是一早安排好的。”
“那现在谢寒石真正是公司名副其实的太子爷了啊……”
电梯在17层停下,宋芒朝外走去,他人的讨论声在电梯门合上之后消失。
宋芒脚步慢了一瞬,想起方才听到的话,心想:
原来谢承之收购了熠星娱乐。
不过刚才的人说得有道理,谢寒石本身就在熠星,如果想要进军娱乐公司的话,熠星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没有多想这个,宋芒抬步朝训练室门口走去。
谢寒石今天来得比宋芒早,宋芒一进去,就看见眼熟的身影斜靠在训练室内光洁的墙壁边上,他的腿有些过于长了,微曲了一些还是比其他人高,脸上表情冷冷的,看着很不好惹的模样,其他人都站得理他很远。
宋芒本来也想站远一些,但是谢寒石抬眸发现了他,就那么靠在墙上朝他招手。
宋芒抿了抿唇,走了过去。
“怎么了?”
宋芒礼貌询问。
谢寒石看了宋芒一眼,随后凑近他神神秘秘地问:“还记得那个林灿吗?”
宋芒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半晌后想了起来,点头。
林灿就是表演课第一天跟宋芒组队搭过戏的那个艺人。
谢寒石见他记起,意味深长地说:“他第一天过后就没再过来。”
说完后,谢寒石瞧着对面人的反应。不过宋芒只是微微歪头思索了片刻,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谢承之听见宋芒单纯地道:“应该是临时有其他行程安排吧,我昨天也有事没来。”
谢寒石有些探究的眼神落在宋芒身上,发现宋芒真是这么认为的之后,他闭了嘴,最后幽幽跟人提醒了一句:“我劝你不要再跟任何人挨得太近,包括我。”
“不然明天我也可能临时有其他安排了。”
表演课的学员位置空出一个,没两天后进来一个新的艺人补上了缺,那个艺人叫林冬,进门之后径直走向了训练室靠后的一个角落,他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眼睛,偶尔抬起头时,他的视线仿若不经意般扫向对侧的另一个角落,正是宋芒惯常坐的地方。
对一同上课的其他同事,宋芒很少主动搭话。
之后几天导师大多亲身上阵给他们示范演练,没再让相互之间组队,宋芒跟其他人交流的机会便越发少。
他垂眸安静地坐在角落,除了偶尔被谢寒石打断思绪,一直未曾分心,对训练室的人员变动也没注意,自然也没察觉到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来自另一个人暗处窥量的视线。
表演课上五休二,周末的时候,宋芒空闲下来。
前一晚被谢承之拉着睡得晚,早上时没能按时起来,谢承之扶他在床上喝了点粥,又喂了点糕点,然后放宋芒睡了个懒觉,直到中午宋芒才揉着微疼的额头起身,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衣服走出卧室。
外面冷,宋芒将自己裹得严实,司机在门外等候,谢承之陪宋芒走出院门。
今天谢承之陪着宋芒,两人一起去看望周爷爷。
第 53 章
上次看望周爷爷, 还是和谢承之一起带老人去复查的时候,一晃也有大概两个月了。
车子停在熟悉的老小区楼栋前,宋芒远远就看见周爷爷手里拿着张报纸坐在门口的树下, 正抬眼望着小区大门的方向。
“周爷爷!”
一下车, 宋芒便朝老人坐着的地方走去,扶着老人站起身来。
见到宋芒,周爷爷高兴地应了一声, 然后便拉着人上下打量, 嘴里念叨着“又瘦了”。
余光里看见宋芒身后过来的谢承之,手上又提着大包小包的,不由点了点宋芒的额头, 嗔怪道:“来就来了, 还浪费钱带这么多东西, 我一个老头子,哪里需要这么多吃的用的?”
“上回小谢过来带的东西都还没用完呢。”
宋芒乖乖听训,也不反驳, 只说知道了。
周爷爷晓得宋芒只是在他面前嘴甜,下回该带还是会带,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熨帖得很。
三人往楼上走的时候, 宋芒问周爷爷身体怎么样。
说起来也快到了下次复查的时间了。
“好得很, 前段时间小谢刚带我去医院检查过,没什么毛病。”
周爷爷话音落下, 刚进门的宋芒神情一顿, 问道:“前段时间?”
“对, 你不是在外地拍戏嘛,小谢隔三差五就过来看我。”
“你拍戏忙也要顾着自己身体, 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别总操心我……”
每次见面,周爷爷总忍不住絮叨宋芒注意自己的身体,怕他总是昼夜颠倒、饮食不规律,再把身体搞坏了。
周爷爷闲不住,把两人安顿在沙发上不让他们起身,自己又钻进了厨房要给他们弄些吃的。
屋内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厨房里传来的稀微动静。
宋芒欲言又止地看着身侧端坐着的人,忍不住开口问道:“谢先生,你……”
还未想好措辞,宋芒停顿了一下。
谢承之似乎知道宋芒想说什么,向他道:“之前咨询的专家希望做一个更详细的检查,我便抽空带周老去了一趟医院。”
“检查结果没有什么异常,周老调养得很好,身体还很硬朗。”
宋芒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听着谢承之的话,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长睫有些细微的轻颤,宋芒抿了抿唇,想起之前自己刻意的疏远。
他不知道,谢承之在那段时间还过来帮他探望了周爷爷……
谢承之也没有跟他讲过。
周爷爷在厨房捣鼓了一会儿,没多久先端出一罐甜汤。
“来,刚煮好的,趁热喝点。”
“我给你们下个面条,再炒两盘菜。”
“小谢有什么忌口的?”
谢承之摇头,让周爷爷坐在宋芒身边,自己去了厨房。
周爷爷推脱不过,只得坐下。
宋芒望着谢承之朝厨房走去的背影,放下手中的汤勺,欲起身跟过去。周爷爷看着宋芒追过去,没拦着人,只笑眯眯地给自己盛好一碗汤,让两人自己鼓捣去。
宋芒今天才知道,谢承之居然也会下厨。
他本来想给人打下手,但像上次一样,谢承之温和但强硬地揽着宋芒站远了些,沉声让他乖乖站着,不要添乱。
宋芒怔怔地听话站在谢承之身后,看着人有条不紊地准备食材,看不出生疏的模样。
“谢先生学过下厨?”
宋芒不禁问道。
在家时,三餐都是佣人准点做好,宋芒还未见到过谢承之亲自下厨。
“很久之前学过,不过很多年没做过了。”
谢承之语气放松,隐约透着怀念。
宋芒歪了歪头,看着谢承之切菜时熟练的刀工,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
谢承之的过去,跟宋芒想象中的似乎有些不同。
他以为,像谢承之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大抵是不会有亲自做这些琐事的机会的。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谢承之的背影,宋芒脑海中又闪过家里那架纯白色的、被悉心保养着的秋千。
与谢承之本身的气质格格不入,但看得出谢承之对秋千的珍视与在意。
可宋芒也从未见谢承之坐过。
似乎只是将它摆在那里,摆在随时可见的地方,透过秋千怀念着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思绪到这里中止,宋芒长长的眼睫垂下,盖住了他浅色的眼瞳。
……终归是谢承之的私事,宋芒没有让自己再想下去,只安静地垂眸靠在门框边不动了。
谢承之的厨艺意外的很好,三人用饭的时候,周爷爷不住夸谢承之,宋芒时不时点点头,全程埋头干饭,没怎么插话。
两人离开时,周爷爷又给宋芒装了不少东西,叮嘱他平时要好好吃饭,别总熬夜。
跟他叮嘱完,又转而朝着谢承之嘱咐,宋芒有点心不在焉,没有听到周爷爷跟谢承之说的内容。
告别老人上车后,谢承之公司有临时会议要开,司机先送他到谢氏集团,然后将宋芒送回了家中。
晚上,宋芒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拿着平板看周潇潇给他发来的几个有合作意向的新戏的剧本。前些天彭导剧组的试镜结果还没出,周潇潇做了多手准备,也在接触着其他剧组。
看着看着,宋芒有些困,他揉了揉泛酸的眼角,点开时间看了看。
已经晚上十点了。
宋芒这些天跟着谢承之养成了规律的作息,眼下已经是平时入睡的时间,宋芒揉眼睛的次数频繁起来,撑着精神不想让自己睡过去。
“夫人,谢先生刚来过电话,说他还有事要忙,可能没那么快回来,让您不要等他先洗漱休息。”
李叔走到沙发旁,见宋芒困倦,将谢承之交代的话朝人说完,劝人上楼歇息。
宋芒思维有些迟钝,听完李叔的话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对人道:“我知道了,李叔也先去休息吧,我把手上的剧本看完就上楼。”
见人这样说,李叔没再多劝,应了一声后朝楼上走去。
谢承之是凌晨一点左右回家的,彼时一楼的灯暗着,只剩沙发边的一盏台灯还亮着,谢承之随手脱下外套,目光朝沙发那移去,就见一个小鼓包在昏暗的光线里安静躺着,小鼓包旁边,未锁屏的平板散发着幽蓝色的光。
谢承之脱外套的手一顿。
他将外套搭在臂弯里,缓步走了过去,弯腰半蹲在了沙发旁。
“宋芒?”
看清抱膝蜷在沙发上的身影后,谢承之很轻地唤了一声。
宋芒显然睡熟了,没有对他的呼唤做出回应。
谢承之在黑暗里轻笑了一下,他将外套披在宋芒身上,抄起宋芒的膝弯将人抱着上楼。
到卧室后,谢承之动作极轻地将怀中人往床铺上放。
“谢先生……?”
宋芒突然出声,谢承之本欲抽走的手臂被宋芒伸手轻握住,他听见宋芒声音温软,抬起眼睫喊他。
“嗯,是我。”
谢承之坐了下来,安抚地拍了拍宋芒握住自己的手,将披在宋芒身上的外套拿开,给人掖了掖被子。
鼻尖轻嗅到熟悉的气息,宋芒清醒片刻的意识复又昏沉起来,在耳边温柔的低语声中,他很快重新陷入了熟睡中。
谢承之又开始忙碌了起来,之前特意空出来陪宋芒的日子结束,他又变得早出晚归,只能在宋芒上课时送人过去,然后两人再见便是晚上入睡前了。
跟从前不同的是,每天到家时,谢承之总能在沙发上捉到一个安静的小鼓包。
有时小鼓包醒着,会跟他说几句话然后一起回卧室;有时小鼓包已经睡熟,乖顺地任由人抱着他上楼,迷迷糊糊地叫一声人然后继续睡去。
谢承之哄宋芒不必等他,让人先休息。
但宋芒眼睫微抬,蒙着薄薄水气的眸子就那么看过来,轻轻问他:“谢先生不希望我等你吗?”
……谢承之自觉难以说出肯定的回答。
过了两周左右,彭导剧组的试镜结果公示,宋芒入选,过一周便要进组。
得到试镜通过的消息的那天,周潇潇非常兴奋,让宋芒上完课后到她办公室等她,两人带上纪沫一块儿去下馆子,吃一顿好的。
宋芒颔首答应,给司机发了消息让人不必来接他。
因为要为新戏入组做准备,今天是宋芒最后一天过来公司上表演课。
谢寒石得知宋芒要进组,开口恭喜他。
跟谢寒石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宋芒大概了解了谢寒石的脾性,表面上看着冷酷嚣张的谢寒石其实人挺好的,在课上也是他关照宋芒多一些。
两人本就算同龄,再加上应宋芒的强烈要求,谢寒石不再一口一个“小婶婶”,他们的关系更趋向于平辈的朋友,比刚开始亲近了不少。
“你走了,我也不来上了。”
恭喜完宋芒,谢寒石懒懒散散地开口道。
宋芒眨了眨眼:“为什么?”
谢寒石苦恼地皱了皱眉:“我要被我爸再次扔进火坑里受折磨了……”
“小叔实在是太恐怖了……”
谢先生么……
宋芒想到谢承之一向温和包容的目光,抿了抿唇,本想宽慰一下谢寒石,但恰逢有人找他,他只好收了话头,起身朝训练室门口走去。
叫宋芒出来的是一个打扮中规中矩的助理模样的男生,宋芒温声询问什么事,那人笑着说是他家艺人有事想问宋芒,人在茶水间等他。
“你家艺人是……?”
助理长着一张娃娃脸,听宋芒问忙答:
“林冬。”
“跟小芒哥一块儿上课的。”
这个名字宋芒有一点印象,应该是在课上听到过,他不疑有他,跟着娃娃脸助理朝茶水间的方向走去。
过去的路上,一个人端着咖啡迎面过来,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不知为何脚步一歪,冰凉的褐色咖啡尽数泼洒出来,一大半泼到了宋芒纯白色的薄毛衣上,旁边的娃娃脸助理惊呼了一声,立马抽纸巾帮宋芒清理,那个撞到宋芒的人也连连道歉,看着年纪不大,被吓得快要哭的模样。
宋芒摆摆手说没事,婉拒了那人要赔偿的好意。
“小芒哥,我先带你去洗手间换身衣服吧。”
宋芒衣服上的污渍实在显眼,他闻言点了点头,本意是要联系周潇潇帮他送套衣服过来,让娃娃脸助理告诉林冬稍等一会儿。
但娃娃脸助理太过热情,推着宋芒直接就进了洗手间,然后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了一件蓝色针织衫递给他:“小芒哥,这是新的,不嫌弃的话你先换上,我帮你拿着身上的东西。”
没等宋芒回答,手上的手机就被人拿走,脖颈上滴着水的挂坠娃娃脸助理也帮他取了下来。
宋芒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稀里糊涂就被推着进了隔间。
身上黏腻难受,宋芒很快换下浸满污渍的白毛衣,将身上冰冰凉凉的液体都擦拭干净,然后套上了一旁的针织衫。
吊坠没有挂着,显得胸口空荡荡的,宋芒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心,加快速度将自己收拾妥帖,然后迈步走出了隔间。
然而,出来后,方才的娃娃脸助理却不见踪影,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背对着宋芒站在洗手台前,听到宋芒出来的动静,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宋芒不怎么有印象的脸。
“你是谁?”
想到方才的事情,宋芒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语气紧绷起来。
对面的人嗤笑了一声,抬眼望向宋芒的眼神中带着不难分辨的恶意:“林冬。”
宋芒蹙起眉心,“刚才来找我的,是你的助理?”
林冬没有否认。
“你有什么事?”
林冬向后靠在洗手台边沿,语气亦不算友好:“还记得刘如辉吗?”
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被问出口,宋芒几不可查地一怔,未等他出声,对面的林冬接着道:“我跟了刘如辉两年,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说没睡到你太可惜。”
“我本以为你多清高,结果原来是傍上了更大的船。”
“刘如辉现在被谢氏逼到绝境,东躲西藏,都是你的手笔吧?”
说话间,林冬站起身来靠近宋芒,宋芒听见他的话,神情先是波澜不惊,后面又添上明晃晃的厌恶。
“他的事跟我无关。”
“跟你无关?”林冬拔高了声调,恨恨道,“别装了宋芒,我都查清楚了,这些天接送你的就是谢家家主,刘如辉跟谢氏从无过节,谢氏却突然针对他对他赶尽杀绝,你跟我说跟你无关?”
刘如辉现在被谢氏逼的根本不敢露面,别说从前许诺给他的资源了,现在他自身难保,哪会再管小情人的死活。
听他提到谢承之,宋芒眉心的不悦更甚,他不欲与人纠缠,提步想走。
“宋芒,别忘了你的宝贝吊坠还在我手上。”
宋芒步子一顿,转身直视林冬,眸光少见的沉了下来。
“还给我。”
“想要?可以。”
“让谢氏放过刘如辉,恢复他的股东身份。”
“我说过,刘如辉的事跟我无关。”
“行,那你永远别想拿回你的吊坠。”林冬咬牙切齿,狠狠地看着宋芒。
“吊坠,还给我。”
宋芒原本温润的眉眼沉下来,秀美的五官都显出了几分锋利,跟平时淡淡的温柔模样大相径庭。
“既然你不帮我,就休想拿回吊坠。”
林冬抱臂冷眼看着宋芒。
他观察了很久,宋芒对什么都淡淡的,唯独胸口的吊坠,一年四季都不离身,所以他才会拿这个来威胁人。
“你的助理在哪儿?”
宋芒不欲再跟林冬纠缠,也不想再听到那个让他不适的名字,等了一会儿见林冬不欲回答,宋芒转身就走。
林冬见宋芒完全不为所动,冷冷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恨意,他叫住人,掏出口袋里那枚成色尚好的暖玉吊坠。
“宋芒,你当真不帮我?”
宋芒看着平安扣被人捏在手中,眸色一动,上前一步,只道:“给我。”
林冬眸色彻底一沉,随即他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下一秒,当着宋芒的面,林冬手臂一扬,吊坠瞬即脱离掌控,顺着敞开的窗户,直直被扔了下去。
第 54 章
周潇潇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正在跟纪沫发信息,想让人过来办公室一趟。
字打到一半, 外边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多会儿,周潇潇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一声着急的“潇潇姐”让周潇潇握着手机的手一顿, 扬声说了句“请进”。
敲门的人正是她刚要找的纪沫。
但纪沫神情紧张, 步履急切,一脸张上写满了焦急。周潇潇见状一拧眉,从沙发上起身, 对人道:“别急, 怎么了?你慢慢说。”
纪沫跑得有些气喘, 拉着周潇潇的手臂就往外赶:“潇潇姐你快去看看小芒哥!”
刚才跟纪沫相熟的一个人跑来找纪沫,说看见宋芒脸色苍白地走出公司大门,跑到后边的小花坛里到处翻找着什么东西, 有人喊他也不理会。
眼下的时间,宋芒应该在训练室上课才对,怎么会突然跑下楼去……
外面冰天雪地的,纪沫心一慌, 跟人道了谢便跑着下楼去找宋芒。
上午刚落了一场薄雪, 踏出门去,迎面的冷风裹着雪籽直往人脸上扑, 纪沫裹着大棉袄往公司后边的花坛处跑去, 一眼就看见宋芒身形单薄, 弯着腰在花坛里翻找。
纪沫忙脱下外衣上前要给人披上,但被宋芒避开, 问宋芒要找什么,宋芒也没告诉纪沫,只把他推开,然后一个人又低着头往更深处走。
纪沫无法,劝不动人,出来的时候匆忙间没带手机,只能又跑上去找周潇潇过来。
两人重新下来的时候,宋芒栗色的发丝上落满了细小的雪籽,一双手沾满了冰粒和污渍,正往花坛旁边的水池里走去!
“小芒!”
“小芒哥!”
宋芒恍若未闻,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水池。
水池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薄冰下,池水冰寒刺骨,一向畏寒的宋芒却好像感受不到冷意,只一瞬,下半身便完全浸入了冰冷的水中。
耳边似乎有人在喊,但宋芒听不清,他半蹲在水里,用手指一寸一寸地触摸着池底的砖面。
没有,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宋芒眼尾的红越来越重,不知找了多久,他的腿有些僵,起身的时候没站稳,狼狈地跌了下去,手指也变得迟钝,摸砖面的时候隐约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怎么办啊潇潇姐,这样下去小芒哥肯定会生病的!”
劝不动宋芒,纪沫哇哇哭出了声,另一边周潇潇眼眶也红了,但很快镇定下来,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宋芒不知疲倦,跌倒之后很快又起身,被冻得乌青的唇紧抿着,继续往池子另一边走。
中途有人来拉他,他摇摇头不言语,挥开了拦他的手。
“宋芒。”
又有人喊他,宋芒置之不理。
直到双手被人强硬地攥住,挥也挥不开,宋芒抬头看去——是谢承之。
身体被人抱起,宋芒愣神片刻后挣扎起来,开口时嗓音沙哑,带着细微的颤抖:“放我下去。”
抱着他的双臂纹丝不动。
宋芒眼尾的泪珠摇摇欲坠,哑声重复着:“我要下去。”
他的要求没有得到回应,人很快被抱着远离水池,宋芒的眼泪无声落下,一口咬在了抱着他走的谢承之颈侧。
谢承之稳稳抱着宋芒,被人咬了也没有松手,用眼神示意站在旁边似是傻了的宋芒的助理。
纪沫被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盯了一瞬,只觉那眼神比砸在身上的雪籽还冰,回过神来后连忙把手上抱着的羽绒服给宋芒披上,将人从头到脚裹好。
走到车边,谢承之朝等着的小顾吩咐:“你留下来。”
小顾点头:“明白。”
车门打开,谢承之将怀中细细颤抖着、冷得似冰块的人抱入车中。
干净的衣物被准备好放在座椅旁,谢承之将宋芒抱在腿上,给人擦掉眼泪,伸手为人褪去紧紧黏在身上、又冰又重的湿透了的一身衣服。
宋芒抖着手想要去开车门,被谢承之托着腰臀拽回来时,一双眼里满是茫然与痛苦。
“我要找……”
“平安扣是不是?”
宋芒的声音打着颤,谢承之打断了他艰难的吐字。
宋芒一眨眼,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是……”
“平安扣不见了……”
“我找了好久,还没有找到……”
话未说完,宋芒被扣着后颈拉入熟悉的怀抱,谢承之轻而笃定的话音在头顶响起:“会找到的,我派了人帮你找,一定能找回来。”
宋芒手指紧紧攥着谢承之西装的一角,哽咽着问:“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
宋芒在路上就发起了高烧,意识迷糊,身子也一直在抖,哪怕周身都是暖气,身上还裹着绵软的厚实大衣,他的身子也始终不见回暖。
家庭医生已经按照吩咐等在了小别墅里,李叔领着人进去。
宋芒在高烧中昏睡过去,医生给他挂上了点滴,开了药,见宋芒梦中一直皱着眉,很不安稳的模样,在点滴中加入了些许镇静药物。
董秘阿曼全程跟医生交接,看老板心思都系在夫人身上,送完医生回来后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卧室的角落里降低存在感。
今天原本有个重要的商业合作要面谈,她跟在谢承之身边整理资料,前往面谈地点的时候,一通电话打到谢承之的私人号码上,几人临时改道,一通忙活下来,现在过去那边恐怕来不及了,对面也一直在给她问。
但看老板那样子,阿曼根本不敢上前打扰。
“你先回去吧。”
半晌后,谢承之终于想起她,简短地吩咐了一句。
“好的。”
“那国商那边……”
“推迟。”
“是。”
阿曼转身离开,细心地为老板关好了房门。
卧室内,宋芒躺在大床中央,左手挂着点滴,右手被坐在床边的谢承之握在掌心。
受了冻,宋芒整张脸惨白如纸,嘴唇更是不复平时的浅红,毫无血色,只有耳朵被冻得发紫。
除此之外,他一向天然上挑的眼尾此刻挂着未干的泪痕,睡梦中闭着的那双眼不安地颤动着,眉心紧皱,显然不大舒服。
“傻子……”
昏暗中,一声低低的喟叹响起。
谢承之伸手抚开宋芒紧皱的眉心,擦干他眼尾的泪痕,再用毛巾细细给人擦拭着冰凉的脸颊和手。
他照顾宋芒的动作很熟练,在不惊醒宋芒的情况下给人擦拭完全身,然后将人抱进怀里。
宋芒总也抚不平的眉心渐渐舒展,被谢承之揽进怀里轻拍着后背时,宋芒像归巢的鸟,无意识地将自己往身侧人怀里埋,身上也一点点有了暖意。
“小姜饼,今天乖乖吃药了吗?”
梦中,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宋芒疑惑地抬眼望去,眼前却灰蒙蒙一片。
“唔……吃……吃了的……”
另一道明显更稚嫩的童音随后传来,似乎是有两个小孩在对话,可宋芒想要看,眼前的雾却挥之不去,只能听到人声。
“撒谎的小孩可没有礼物,阿姨刚才跟我告状,说你不肯喝药。”
“药太苦了,我不想喝药,橙子哥哥,你陪我玩吧!”
“那你听话,喝了药哥哥有礼物给你。”
“好吧……礼物是什么啊?”
糊涂地听了一会儿,宋芒渐渐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眼前的雾气突然消散,宋芒看到了方才说话的两人——
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和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
少年手中的东西吸引了宋芒的视线。
“平安扣,喜不喜欢?”
小孩兴高采烈,脸颊红扑扑的,一头撞进少年怀里,开心地说着:“喜欢!哥哥帮我戴!”
“它叫平安扣,那我戴上之后是不是就不会再生病了?”
“那就再也不用喝药啦!”
少年弯腰仔细地将平安扣系在小孩颈上:“对,只要戴着平安扣,小姜饼以后都会平平安安。”
平安扣……
小姜饼……
宋芒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等少年抱着小孩走远了,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那是……小时候的他吗?
可是平安扣被他弄丢了……
不见了……
再也找不到了……
头部一阵刺痛传来,宋芒喘着气睁开了眼,一双失焦的眸子里满是泪珠。
忍不住伸手抱住头蜷成一团,宋芒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源源不断地落下,很快将眼前的西装沾湿了一大片。
……西装?
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宋芒这才注意到,自己蜷在谢承之怀里,被人紧紧抱着,头顶还不停传来低低的哄声。
“……谢先生?”
“我在。”
宋芒环顾四周,是家里的主卧,低眸看去,左手上多出了一个细小的针眼。
记忆回笼,宋芒呆了片刻,在人怀中挣扎起来,双手抵着谢承之想要把人推开。
“我想回公司。”
宋芒出声解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病音,虚弱至极。
谢承之将他按住动弹不得,他还欲挣扎,却见谢承之将手摊开在他面前——
丢失的平安扣吊坠静静躺在谢承之手心,触手生暖,毫无裂痕。
只有系着吊坠的红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纯白色的银链。
“我说过,一定帮你找到。”
“别动,烧还没退,先躺下?”
宋芒将失而复得的吊坠紧紧抓在手中,愣愣地听着谢承之说话,顺着人的力道躺进被窝里后,他才发觉外面已经天黑了。
“谢谢。”
吊坠硌在掌心,宋芒的心安定下来,望着谢承之道谢。
找回了吊坠,宋芒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谢承之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比往常更要乖顺,喝完药后没多久,他躺在谢承之怀里,很快便又昏沉着睡了过去。
黑暗中,谢承之俯身吻了吻宋芒的额头,给人掖好被子后起身出了主卧。
李叔人在客厅,见谢承之出来,忙迎了上去。
“谢先生,这是方才小顾保镖送来的。”
他将手中的方盒朝谢承之递去,将东西给谢承之后,他便转身上楼离开了。
谢承之垂眸打开方盒,只见一枚青玉吊坠躺在盒子里,其上满是污渍,中间还有一道细细的裂痕,除此之外,跟方才谢承之给宋芒的吊坠几乎一模一样。
第 55 章
“你说你干了什么?”
公寓里, 林冬从冰箱里拿了一罐汽水,听见电话里刘如辉气急败坏的质问,嘴角泄出一声冷笑, 把刚才的话又对人重复了一遍。
“不就是丢了他一个破坠子,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怎么,还心疼啊?”
他话音刚落下,对面的声调提高了不止一个度, 含着越发明显的怒意。
“蠢货!你知不知道宋芒背后是谁?你是嫌我被整得不够惨, 成心想害死我?”
林冬被吼得一愣,一双眼里霎时被嫉恨填满。
“你说谢家?我让他去谢家求情他不肯,依我看, 他八成根本也说不上话, 一个玩物罢了, 难不成谢家还能为了一个戏子的芝麻大点的事大动干戈?”
“你以为宋芒是跟你一样的货色?”
林冬被刘如辉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脸色越发难看:“怎么!当初不肯被你包,现在还不是巴巴地找了新金主?在你眼里他就高贵起来了?”
刘如辉显然已经被气到快要升天。
“宋芒是谢家主明媒正娶的夫人!”
“你偏偏要去惹他, 你给我听好,别在别人跟前再说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作自受,是死是活都别他妈累上我!”
“好自为之!”
砰得一声, 电话被挂断, 林冬一脸难以置信,还没等他消化完刘如辉最后的话, 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 门板都被砸的摇摇欲坠起来。
林冬表情空白了一霎, 故作镇定地问:“谁啊?”
没有得到回应,砸门的声音也一直未停。
直到门板不堪重负轰隆倒下, 一群来者不善的黑西装男人涌进了林冬的家,林冬霎时白了脸色。
……
“屋子里的东西都砸完了,人废了一条胳膊,泼了冰水绑上麻袋扔出去了。”
黑衣保镖做完事,拨出电话跟对面的人汇报。
小顾刚送完东西从小别墅出来,接到下面人消息后问对方:“处理干净了吗?”
黑衣保镖回答:“都处理好了。”
小顾应声后挂断了电话。
外头又下起了雪,小顾快走几步上了车,将消息同步给谢承之,然后在冷风里打了个寒颤——
在冰天雪地里泡了太久水,宋芒挂过点滴之后原本退了热,但很快又烧了起来,体温反反复复,在夜里直接烧到了39.8。
被送到医院之后,一番检查与折腾,直到躺在病床上又挂上了点滴,宋芒也一直沉沉昏睡着没有醒来过。
只是他在昏睡中也不安稳,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只手中死死抓着平安扣不松,仿佛捏着一根救命稻草。
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到病床上时,宋芒的眼睫轻颤了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来的第一件事,宋芒动了动手指,感受到掌心的平安扣后提着的心才堪堪放下。
然后他才注意到四周,雪白的墙壁与天花板,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
……他什么时候来的医院?
身下躺着的病床很大,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空了一半的输液瓶映入眼帘。
病房里开了暖气,气温很高,但宋芒挂着点滴的那只手仍被人用暖水袋包裹着,暖意更甚,丝毫感受不到冷——甚至有点热了。
将手从暖水袋中抽离,宋芒撑着手肘坐起身来。
简单的一个动作,可惜宋芒此刻体力不支,堪堪坐稳,额头上便冒出了冷汗,脑中也似被细针扎过,传来一阵极重的刺痛。
他下意识抬起了正输着液的那只手,想要揉下额头,缓解那阵刺痛感。
不过宋芒的手举到一半,“吱呀”一声,病房门被人推开,来人几步走到床边,握住了宋芒想要上抬的手。
“别动。”
一声不算温和的制止,宋芒抬眼望着来人,眨了眨眼,听着人接着问他:
“头疼了?”
宋芒还未点头,谢承之直接坐到了床边,避开宋芒输液的手,带着温热的掌心覆在宋芒脑袋上,给他按揉起来。
脑中那阵刺痛缓过去后,宋芒拉下了谢承之的手,然后看着人认真道:“谢谢。”
谢谢帮他找回了平安扣,也谢谢照顾生病的他。
谢承之神色未变,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模样,听见宋芒道谢,他张口欲说什么,却听宋芒又道:
“谢先生是不是晚上没休息好?”
宋芒昨晚情况不好,谢承之一直守着他,几乎没睡,眼下淡淡的乌青很是明显。
“床大,谢先生你上来睡会儿吧。”
未等谢承之回答,宋芒直接出声邀请,病中,浅色的瞳孔泛着薄薄的水雾,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承之。
谢承之没有答应,只道没事,转而问起宋芒平安扣怎么丢的。
宋芒垂下眸子,只轻声道:“是我不小心弄掉的。”
他不擅长撒谎,却总需要谢承之面前撒谎。
支支吾吾的,宋芒避开与林冬相关的事,大致对谢承之说了一个大概。
谢承之没说信没信,只在宋芒说完的时候微颔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而宋芒一来是心虚,二来是病了思维不太灵光,只以为谢承之应该是信了,却没想起来问问谢承之是怎么找到平安扣的,会不会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想到林冬的模样,还有他说的话,宋芒下意识不愿告知谢承之。
也不想跟任何人再提起刘如辉这个名字。
谢承之真的很忙碌,宋芒生病的这几天,他总有开不完的会,接不完的电话,看不完的邮件。
宋芒乖乖吃饭的时候,谢承之坐在他床边开会。
宋芒吃着护士送的橘子的时候,谢承之站在窗边语气不善地斥责对面办事不力。
宋芒接着谢承之一颗一颗剥好给他的板栗的时候,谢承之腿上放着笔记本还在浏览邮件。
……
想起之前谢承之无事一身轻,陪在他身边几乎不干正事的那段时间,宋芒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感觉要很辛苦很辛苦,才能空出那么一段时间吧。
“笑什么?”
偷笑被抓包,但因为谢承之声音温和,宋芒只收了笑眨眨眼:“什么时候出院啊?”
宋芒已经住院四天了,自我感觉达到了出院标准,不再会烧得像前两天那么高了。
除了闷闷的头痛和些微咳嗽,几乎没事了。
“再过两天,低烧还没退。”
意料之中的回绝。
宋芒有点失落,但还好。
高烧退下去后,宋芒的体温一直在37.7左右,没有再烧高,却也还没降到正常水平。
低烧总是比高烧更难好,谢承之不放心,希望宋芒彻底退烧再出院。
这几天谢承之一直住在医院,病床很大,宋芒情况好一些后,两人晚上便一起睡在病床上。
黑暗里,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宋芒在听到旁边人变得舒缓的呼吸声后,悄然睁开了眼睛。
“谢先生?”
宋芒压低声音在人耳边试探。
“头好疼——”
“我点火锅外卖了?”
压着声音说了几句后,见谢承之呼吸节奏未变,眼睛也未睁开,宋芒心知人睡熟了。
侧过身子,宋芒曲起一条手臂,将脑袋搁上去,垫高视线后望着身侧熟睡的谢承之。
谢承之的长相很冷硬,下颌线锋利,即使睡着了也掩不住周身凛冽的气质。
宋芒这几天见过谢承之训斥属下的样子,全然跟温和儒雅之类的词搭不上边,像是换了个人,让宋芒联想到之前周潇潇打听来的外界传闻的谢承之的形象。
的确阴晴不定,上一句还好似在夸你,下一句就可能吓得你不知所措。
但只要转身面对宋芒,他又是温和的。
……就像宋芒梦里经常看到的那个少年,少年对待小姜饼时,也很温和。
宋芒挪了挪脑袋,靠得离谢承之近了一些,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空气点在谢承之的侧脸、鼻头。
嗯,看五官的话,似乎又不像了。
宋芒梦中,虽然少年的面貌模糊不清,但五官应该是没有这么锋利的。
大概是他烧糊涂了,将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联系到了一起。
只是一个梦,宋芒每每醒来都记不大清梦到了什么,那个少年的模样也记不清。
怎么可能会是谢承之呢……
他们小时候明明没有见过,小姜饼这个称呼,听起来也同宋芒毫不相干……
盯着人的脸研究了一会儿,将心底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赶走,宋芒揉了揉被自己压麻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重新窝进谢承之展开的怀里,然后很快沉沉睡去了。
两天之后,宋芒彻底退烧,办理了出院手续,跟着谢承之回家。
新戏开拍在即,宋芒回家休养了两天,周一开机仪式,司机送宋芒到了剧组,先到酒店定妆。
“小芒哥你那天真是吓死我了!”
纪沫抱着宋芒的保温杯坐在一边,看着他病愈后仍旧有些苍白的脸色,苦着脸扒着宋芒的手臂不放,简直心有余悸。
妆造老师正在为宋芒编发,他不便转头,只伸手拍了拍纪沫的手背:“抱歉小沫,让你跟潇潇姐担心了。”
纪沫摇摇头:“你没事就好,下次要找什么让我来!”
宋芒顺着人点头:“好。”
定妆跟开机仪式过去,晚上剧组一起吃了饭,然后围读剧本,宋芒出来时已经九点左右了。
司机等候在外面,宋芒走进去后听人道:“夫人,谢先生参加晚宴还未归,我先送您回家再去接谢先生。”
宋芒听罢一愣,随后问道:“晚宴什么时候结束?”
“现在差不多了。”
宋芒点头:“那直接过去那边吧。”
谢氏牵头的慈善晚宴定在云杉公馆举行,公馆内灯光璀璨,觥筹交错,此时临近散场,公馆门口侍童们负责送客,许多豪车来往过路,很是热闹。
车子停在公馆对面,宋芒下车透气,司机候在车内。
走到一边的绿化带,宋芒拉了拉脸上的口罩,抬眼看向天空。
星星不算多,宋芒数了数,有十六颗。
数星星的时候,耳边传来女士的对话声,宋芒本要抬步离开,但听到谢承之的名字,又不由顿下了步子。
“感觉谢家主成婚之后露面的场合变多了,连这种晚宴都亲自出席了。”
“的确,感觉脾气也好了不少呢,今天有个人托盘没端稳冲撞了他,他居然没有大发雷霆,搁以前可没这么轻易被放过。”
宋芒莞尔一笑,谢承之脾气有那么差吗?
“想来跟谢夫人感情不错吧……”
“估计是,但要我说,如果谢家主的童养媳还在的话,肯定就没现在的宋家什么事了。”
“那是,听说谢家主拖到现在才成婚,就是忘不了年少的白月光……”
“姜家是真可惜啊……不过以后还是别说这话了,毕竟人都没了十多年了。”
第 56 章
交谈声渐远, 宋芒的步子仿佛被定在原地,愣愣地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件黑色大衣披上肩头,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宋芒的鼻尖嗅到熟悉的气息, 然后他才回过神来。
宋芒眼神不自觉闪躲起来,垂眸时看见谢承之拢住他的手,问他:“手都冻凉了, 怎么不在车上等?”
冰凉的手指被微烫的体温裹住, 宋芒不动声色地缩了缩手,轻声回答:“出来透透气。”
回去的路上,宋芒借口困倦, 靠在车窗一侧闭上了眼睛。
宋芒病刚好没多久, 精神本就容易疲倦, 况且现在也的确很晚了,谢承之将毛毯盖在人身上,再在人手心里塞上了一个暖水袋。
回到小别墅的时候, 宋芒先洗漱完躺到床上,浓密的长睫缓慢盖下,脑海中又回想起方才在云山公馆外听到的对话。
童养媳……
谢承之原来,是有过婚约的么。
他从未听谢承之提起过。
倏地, 宋芒又想起庭院里那架秋千。
小顾保镖说, 秋千是谢承之特意从老宅迁移到云顶山庄的,已有十多个年头, 后来搬到这里, 谢承之也不忘将它一同迁过来。
——“姜家是真可惜啊……不过以后还是别说这话了, 毕竟人都没了十多年了。”
都是十多年……
会是巧合吗?
之前宋芒询问过谢承之关于秋千的事情,谢承之也并未正面回答。
……没有告诉宋芒是否喜欢那架秋千, 更没有在宋芒面前提过关于秋千的来历。
是因为,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自己的私事。
还是因为……那是他心上人留下的东西——其他人都没有资格过问。
谢承之告诉宋芒,任何事都可以跟他讲。
但是谢承之的事情,宋芒却难以窥探到分毫。
或许,这段时间对于谢承之私事的好奇与询问,对谢承之来说都是徒增困扰……
宋芒蜷了蜷身子,眼眶不知不觉红了一圈。浴室水声渐歇,宋芒抬臂擦过眼眶,察觉到谢承之逐渐靠近的脚步,他垂头将脑袋往被窝里埋了埋,佯装熟睡。
谢承之从身后揽住宋芒,熟练地将他揽进怀里。
窝进已经无比熟悉的怀抱里,宋芒紧抿住唇,尽力放缓着呼吸。
虽然脑中思绪纷杂混乱,但是宋芒病后的身体精力实在有限,没有装睡多久,他便撑不住困意真正睡了过去-
第二天依然是围读剧本,宋芒前一晚睡得不太安稳,强撑着精神提高注意力,将心底的杂念清除,专心投入到工作中。
中午回车上休息的时候,宋芒低头喝着纪沫给他冲泡的豆奶,听着纪沫讲着组里其他艺人的八卦。
“小芒哥,你认识赵哲林么?就是剧里男三,他本来中意的是小芒哥你的角色,听说还托人找了关系想操作一下,本来已经十拿九稳了,结果彭导突然要求公开试镜,还亲自掌舵,这机会就被咱们抓到了。”
“他眼看男二没戏了,就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把原来的男三踢走了,把自个儿塞了进来!”
“你注意他看你的眼神没?怪吓人的!”
“小芒哥你可得留神他给你使绊子,平时绕着点走……”
宋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纪沫看他心不在焉的,担心地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感觉体温正常才放心。
“小芒哥,你是不是累了?喝完杯子给我,我给你铺个毯子睡会儿吧?”
纪沫说完见宋芒抱着杯子没反应,又在人耳边重复了一边,宋芒这才慢半拍地把杯子递给他,不过没让他拿毯子。
“不睡了,我看会儿剧本。”
宋芒低头找剧本,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愣愣地回想了一下,发现剧本被他不小心落在围读现场了。
“我帮你拿过来吧?”纪沫见状,起身就想回去帮宋芒把剧本拿过来。
宋芒拉住了纪沫,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我有电子版,下午还要过去,不用特意又跑一趟。”
纪沫想了会儿点点头,宋芒说的有道理,他于是转身将搁在后边的平板拿来递给宋芒。
宋芒接过平板时神情顿了顿,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这个平板,之前试镜之后谢承之就留给了宋芒,没有再让他还回去。
摁下密码解锁时,宋芒倏地想起谢承之说过,平板密码是一个人的生日,但不是谢承之的。
昨晚那些纷乱的念头又突兀地开始在宋芒脑海里浮现,宋芒蜷起指尖,捏着平板的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
纪沫没有注意到宋芒的异样,见宋芒将平板解锁后没有了动静,她自然地将脑袋凑过去,想帮宋芒找到剧本的文件夹。
“是这个上锁的文件夹么?小芒哥你看看。”
纪沫随手翻了翻,没有找到剧本,只剩末端一个需要密码解锁的文件夹还没看过,猜想这个可能是剧本。
“什么?”
宋芒被纪沫的声音拉回神,视线随着纪沫指向的地方看去。
一个上了锁的文件夹。
宋芒朝纪沫摇摇头:“这不是剧本。”
宋芒不知道纪沫从哪里找到这个文件夹的,猜想这应该是谢承之锁上的,正要划走。但眼神不经意间扫过文件夹的标题后,他一时愣在了那里,不过刹那,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起来,周遭的声音自动被屏蔽,宋芒霎时忘记了呼吸,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被冻住的雕塑。
文件夹的标题是——
“小姜饼”
盯着这三个熟悉的字样,宋芒一时仿若跌入无穷无尽的梦境中。
梦里有一个高高的少年,和一个手短腿短的胖团子。
“小姜饼,别捣乱。”
“小姜饼,过来,送你礼物。”
“小姜饼,有没有乖乖吃药?”
……
一时间,所有醒来后便记不大清的情景在宋芒脑海中轮番重现,数不清的片段一拥而上,梦里模糊的声音一点点变得清晰,少年嗓音温润,不厌其烦,一遍遍在耳边喊着同样的三个字。
宋芒的双眼不知何时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一眨眼,一滴透明的泪珠颤悠着滚落,打湿了屏幕上的那三个字。
纪沫洗个杯子的功夫,重新钻进车内后,就见宋芒呆呆坐在那里,眼泪淌了满脸。
纪沫看得心里一突,回过神来后连忙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给人擦眼泪,然而眼泪越擦越多,纪沫慌了神,又见宋芒半晌不回应自己,心钓到了嗓子眼,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天宋芒不管不顾往池子里趟的时候,急得她也快要跟着一起哭了。
“小芒哥你别吓我啊!”
纪沫急的团团转,边给人擦眼泪边着急地叫人,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找周潇潇的时候,宋芒终于对她的话有了反应,纪沫谢天谢地,忙问宋芒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哭得这样伤心,简直把她吓死了!
宋芒哭得鼻头都红了,一双眼睛更是红的让人揪心。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仰头将眼泪憋了回去,轻声安抚被他吓到的纪沫,让她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啊!小芒哥,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还是身体不舒服?你可千万别强撑着,不舒服的话下午就请个假,休息一两天的没事的……”
纪沫有些语无伦次,认定宋芒是病还没好全身体不舒服,极力想要劝说人请假休息休息。
宋芒整理好情绪,自知状态不对,下午就算工作也会受影响,于是难得没有坚持,任由纪沫帮他跟导演请了半天假。
纪沫送他回了小别墅,再三叮嘱他好好休息,不要硬撑着,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告别离开。
这个时间,家里佣人都在楼上,谢承之在公司上班,宋芒安静地上到二楼主卧,将门关上,坐到了窗边的榻榻米上。
宋芒将怀中的平板放到小几上,没有过多犹豫,点开了那个上锁的文件夹,思索片刻后摁下了一串数字。
密码正确,解锁成功。
宋芒怔怔垂眸看去,文件夹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小姜饼”的照片。
有单人的,有双人的,也有……一家人的合影。
宋芒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合影上——胖乎乎的白团子站在中间,张着嘴笑得很快乐,白团子左右,英俊儒雅的男人和美丽温婉的女人蹲在他身侧,看向他的目光充满宠溺。
宋芒抖着手抚过照片,眼前的画面渐渐扭曲,变成冲天的火光和足以让人溺毙的窒息汪洋。
宋芒弯下腰将手摁在心口,剧痛同时在脑中与心脏处迸发,他支撑不住地蜷成一团,泪眼模糊了视线,剧烈的痛感后是无休止的酸麻。
苦涩的潮水快要将宋芒的心淹没,他撑着桌案的手苍白脆弱,用力地绷起嶙峋的弧度。
记忆的最后,是拼命托着他向上的两双手……
他从来没有被父母抛弃过,哪怕生命的最后,他的父母也一直想要护着他……
“爸爸……妈妈……”
“我好想你们……”
“小姜饼好想、好想你们……”
可是,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第 57 章
京市的冬天总是风雪交加, 今天还算好,没有下雪,但是寒风凛冽, 路上的行人大多裹得很厚实, 宋芒从出租车上下来,迎面冷风扑鼻,他却不怎么感到冷, 身上甚至有些烫。
他是回小别墅后没多久察觉到自己可能在发烧的。
本想喝药扛过去, 但是身上烫的有些不正常,宋芒不想耽误明天的工作,想了想还是出门打车来了医院。
他走的时候李叔瞧见了, 没有问他怎么这个点回来, 看见他要出门, 只体贴地询问需不需要叫司机过来。
叫司机必定会惊动谢承之,宋芒婉拒了,只道自己就是回来拿个东西, 外面有人送他回剧组。
李叔这便没有坚持,只递了条厚实的围巾给宋芒,让他仔细别着凉。
白色围巾毛茸茸的,宋芒半张脸都埋在里头, 垂下的柔软发丝盖住了他的额头, 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红红的, 看起来第二天必然会肿。
熟练地挂了号, 宋芒安静地坐在塑胶椅上等待, 垂下的睫毛浓密如墨,遮住了他依稀泛着雾气的眸子。
“57号宋芒, 请到17号诊室就诊。”
候诊大屏上出现了宋芒的名字,他从座椅上起身,朝诊室走去。
他挂的是综合门诊的号,叫号速度还算快。
看诊的医生是位年轻的女士,宋芒坐下后礼貌打了招呼。
楼医生手上还在写着上一位病人的病历,那位病人去做检查了,做完会再回来。她目光未抬,听见落座的病人的声音,有点哑。
“稍等,是哪里不舒服?”
诊室内暖气很足,宋芒越发觉得身上烫,他抿了抿唇,轻声对对面的医生道:“楼医生,我想我应该是发烧了。”
最后一笔写完,楼医生抬眼望去,看清病人的脸后,她短暂地愣了愣神,然后拿出体温枪在人额头上贴了贴。
“38度,的确发烧了。”
“还有其他症状吗?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宋芒一一回答。
除了身上烫,宋芒还没有出现其他不适,而且与平常发烧不同的是,这次的烫不只是额头和脸颊,宋芒觉得整个人都很烫,就连后颈的腺体也连带着有些不舒服。
楼医生听完宋芒的话,冷不丁问了句:“上次发情期是什么时候?”
宋芒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愣了一会儿后才回答:“分化后还没有过。”
距离分化的日期,也已经过了几个月了。
楼医生在病历单上唰唰写着,开了单子让宋芒去检查,检查完后再过来。
宋芒起身道谢,看着病历单上的指引,往信息素科走去。
检查完后,宋芒终于确定,他不是发烧,是易感期要来了。
走出信息素科室之前,宋芒又去了一趟分化检验室,检测完后拿走了分化检验报告。他没有再回楼医生那里,得知发烫是易感期的问题,宋芒直接挂号拿了一些抑制剂,然后迈步离开了医院。
打到车后,司机询问宋芒目的地,宋芒犹豫了一会儿,报了剧组附近的酒店名。
坐在车后座,宋芒看着腿上特意打印出来的检验报告,盯了半晌后主动拨通了谢承之的电话。
没有等太久,对面很快接了起来。
清了清嗓子,宋芒自觉声音不会出现什么异样,然后才开口道:“谢先生,剧组这几天围读剧本,我在旁边定了酒店,打算在酒店住下,方便跟导演和编剧交流。”
“就先不回家了。”
说话的时候,宋芒握着手机的手攥得紧,暴露出他心底的紧张。
不过他努力控制着语气和声调,与平常无异。
谢承之似乎如宋芒所愿没有察觉到什么,没等太久,宋芒就听见谢承之应下了自己的话,只在末了问他要在酒店住几天。
宋芒松了口气,回答谢承之:“大概五天。”
“嗯,注意休息,有任何事随时联系。”
宋芒咬住下唇,很轻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但也没有人主动挂断通话。
听着电话那边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宋芒将头靠在车窗上,脑海里想象着伏案工作的谢承之的样子——大概是微微皱着眉,严肃又透着不耐。
同从前板着脸训人的时候差不多。
嗯,应该是比从前要更凶些,毕竟以前再凶,宋芒也没见过他真正发脾气的时候……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宋芒收回思绪,轻轻说了一句:
“回家的时候,我……”
“有事想要告诉你。”——
夜里,周潇潇拎着一个大包,敲响了宋芒定的酒店房间的门。
“我还以为你就住家里呢,怎么突然定了酒店?”
周潇潇踩着细高跟,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一旁的沙发上,接过宋芒递过来的水杯,抿了一口。
“到时候正式开拍的话,作息不定,终归还是酒店方便。”
宋芒随口扯了一句,避开周潇潇的目光。
周潇潇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宋芒说得也没错,到时候大夜戏的时候,下班本来就累,相比于坐车回家,还是走几步路就到的酒店方便。
不过酒店终归不如家里住的舒服就是了……
但是……
“小芒,你脸色怎么有点不对劲,脸怎么这么红?”
眼睛也有点红。
宋芒愣了愣,他刚才已经遮了遮,没想到还会被看出来。
“没事,暖气太足了,可能干了些,有点过敏。”
换季的时候宋芒脸上有时候会有些过敏泛红,周潇潇狐疑地观察了会儿宋芒,见不严重,叮嘱了几句就没再多问。
周潇潇帮着宋芒整理着带过来的衣物还有杂七杂八的用品,见宋芒动作迟钝,挂衣服挂的心不在焉的,把人赶到一边坐下,自己麻利地收拾着。
“怎么心事重重的,剧组里有人找你麻烦?”
周潇潇有些担忧。
半晌没得到回应,周潇潇还待追问,就见宋芒把脑袋凑了过来,一双浅色眼睛里透着些迷茫的神色,朝她冷不丁开口道:“潇潇姐,如果你有一个小时候关系很好的玩伴,你们因为意外分开,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系,意料之外的情况下再重逢的时候,你会记得他吗?”
周潇潇被问得猝不及防,顺手揉了把宋芒头顶翘起的几缕发丝,然后认真想了想,反问道:“小时候是多小?能记事吗?”
宋芒摇头,又点头:“十三岁左右,玩伴五岁左右。”
周潇潇听完,理所当然道:“十几岁肯定记事的,只要报个名字,真的关系很好的话,肯定不会想不起来的吧?”
宋芒又补充:“可是五岁的那个玩伴……改了名字,也不记得他们小时候的事了,这样的话……你还能认出他吗?”
周潇潇整理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纠结着道:“那……我还真不能保证了,毕竟你也说了,都过了十多年了,又没有联系,时间长了的话,或许还真会忘了。”
“不过要是有什么信物之类的,或者长相没怎么变化的,应该也能想的起来?”
周潇潇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见宋芒陷入思索的神情,嘟囔着:“这又是你看的什么课程么?还是导演给你出的题?”
宋芒经常会看些影视剧或者表演思维方面的课程,有时候把握不好情绪反应的时候就会拿来问身边的人,她已经习惯了冷不丁地被问些稀奇古怪的假设。
宋芒摇摇头,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又换了个问法:
“如果你没有认出他,但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要跟他朝夕相处,你会怎么对待他?”
周潇潇回答得很快:“不得已的原因?听起来不怎么样,那我可能态度不会太好?”
宋芒追问:“那如果你对他态度一开始不好,后来变好了呢?变得特别好……就像你们小时候那样。”
周潇潇理所当然地回答:“要么是我在相处中认出了他,要么是相处得很愉快喜欢上了他?”
宋芒愣住了。
周潇潇的回答简单明了,的确是最合理的。
“那如果你认出了他,但是却不告诉他你们的过往,甚至他问到了,你也闭口不答地瞒着他。”
“……会是为什么?”
周潇潇觉得脑细胞要被宋芒问秃了,不过这个问题也不算难回答,她很快道:“很简答,要么我觉得小时候的情谊没那么重要,知不知道不打紧;要么就是有什么其他顾虑,根本不想让他记起来,不想跟他相认。”
问到这里,周潇潇没再听到宋芒的声音,包里带的东西也都差不多收拾好了,周潇潇一甩长发,最后揉了把宋芒的脑袋,然后愉快地跟人道别,离开了酒店。
周潇潇走后,宋芒呆呆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怀里抱着抱枕,尖尖的下巴陷进柔软的抱枕里。
颈上的平安扣,是谢承之送给他的,谢承之也看到了。
庭院的白色秋千,也是从前谢承之为哄他请人搭的,谢承之一直放在身边。
还有谢承之刚开始粗暴的对待,跟之后突然转变的态度。
宋芒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
谢承之……是早就认出了他么?
那是觉得往事不值一提,不愿多讲?
还是觉得现在的宋芒同以前完全不同,不愿与他相认?
又干脆的确是没有认出他,只是同宋芒从前猜测的一样,将他当作宋家送来的联姻伴侣,以礼待之?
……那架秋千,平板里的旧照片,都只是过去的一个回忆和念想,没有那么重要?
宋芒的脑子里一时涌入了无数个声音。
他突然不确定起来,现在的谢承之,和他的橙子哥哥,还是一个人吗?
连他自己,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无论身份还是性格,已经很难找到当时的影子。
那么谢承之呢?他还会……像从前对待小姜饼那样,对宋芒无限包容吗?
宋芒真的不确定。
因为,他自己,已经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对谢承之全身心地依赖,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偏爱了……
起码现在的宋芒,根本做不到……
他甚至已经开始丧气,对五天之后准备坦白的事情动摇起来。
在医院的时候,宋芒还未从回忆里彻底抽离,把谢承之当做了以前的橙子哥哥来看待,觉得什么事情都要跟他讲,他会原谅自己,会帮自己解决,会永远偏爱他,将他护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他去做了分化检验,拿着报告离开,跟谢承之说自己有事要跟他讲。
可是现在,宋芒心底涌出一个疑问:
谢承之知道自己瞒下了这样的事情,伙同宋家一起欺瞒与他,他真的不会生气吗?
现在的宋芒,在谢承之眼里,会是小姜饼更多一些……
还是宋氏养子更多一些……
宋芒本就微红的眼眶一点点变得更红,眼泪积蓄着不肯落下。
宋芒欺骗了谢承之,这是既定的事实,而现在的宋芒,怎么都无法确定,谢承之知道后,究竟会怎样看他。
就在宋芒陷入无止境的胡思乱想中时,手机提示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芒缓缓将视线移到手机屏幕上,看到消息发送人的名字,眼珠颤了颤。
谢承之问他晚饭吃了没有。
宋芒捧着手机,吸了吸鼻子后慢慢打字:“吃过了,还喝了一碗豆腐汤。”
“橙——”
宋芒一顿,删掉打了一个字的称呼,重新打:“谢先生呢?”-
谢承之:刚开完会,要参加一个酒宴,待会儿吃。
又是酒宴。
宋芒刚才忍着的眼泪吧嗒一声滴落在屏幕上,他伸手擦去,然后等了好一会儿才又打字跟对方道:“少喝一点酒,好吗?”
第 58 章
晚上躺在酒店的大床上, 宋芒怀里抱着枕头,脑子里乱糟糟的,情绪也分外低落, 到了很晚都没有睡着。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了些许睡意的时候, 浓郁的橙花香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悄然漫延到了整个屋子。
宋芒的易感期真的来了。
他揉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从床头柜里拿出在医院买的抑制剂。
大约十来分钟后, 抑制剂起效, 那股橙花香散去,宋芒重新躺进了被窝里,这回困意渐渐袭来, 很快他便陷入了沉眠。
但半夜的时候, 宋芒不知梦到了什么, 身子细细颤抖着,眉头皱得很紧,很是不安的模样。
倏然挣扎着醒来的时候, 宋芒身上冷汗津津。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向身侧空荡荡的床铺时,眼眶又有变红的趋势。
一股不知名的烦闷与焦躁裹挟着宋芒的思绪,他拥被坐在床上, 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脑子里很突兀地闪现出一个无厘头的想法。
——想喝酒。
最好是红酒,陈酿的、度数很高的、很烈的红酒。
宋芒浓密的睫毛缓缓地抖动着, 心里想要喝酒的念头越来越难以忽视,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宋芒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酒店前台的服务热线。
挂断电话后, 宋芒从床上下来,赤脚走到浴室。
身上有些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他晕晕乎乎地拧开花洒,将自己从头到脚洗的干干净净,然后裹着浴袍走出去,蹲在周潇潇给他整理好的衣柜前,一头扎了进去。
宋芒的视线从一排挂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上仔细扫过,染上雾气的眸子透着失落。
——直到视线移到下面,一件与周围浅色服饰格格不入的黑色方块进入宋芒的视野,他琥珀色的眼瞳倏地亮了亮。
宋芒的手伸向角落的黑色方块,两根手指小心捏着边角。
滑滑的,有点硬。
是一件西装。
宋芒的眸子又亮了两分。
将黑色西装抱到怀里,宋芒轻轻嗅了嗅,果不其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酒味。
他满意地笑了笑,起身的动作迅速而欢快。
然而由于忽视了自己正身处衣柜中,站起来的瞬间,脑袋撞上衣柜边沿,痛得宋芒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眼也立刻氤氲上浓重的水雾。
一手抱着西装,一手揉着脑袋,委屈的情绪被放大好多倍,宋芒幽怨地盯着衣柜,有那么几秒不由自主地伸手比划了一番,似乎是在考虑哪个角度揍衣柜一下自己不会疼。
不过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房门被敲响,酒店工作人员询问的声音打断了宋芒的思绪。
“宋先生,您的酒准备好了,我给您送来。”
酒?
宋芒想了会儿,记了起来,是他打电话让人送的。
“好的谢谢,请放在门口吧。”
宋芒慢慢开口,待听到门外工作人员离开的脚步声后,他才抱着怀里的西装慢吞吞地往门口走,将托盘上的一瓶红酒拿在了手上。
套房内餐具一应俱全,宋芒选了一个漂亮的玻璃杯,找到了启瓶器,一切准备就绪。
将玻璃杯里倒满酒,宋芒凑上去闻了闻。
——好像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宋芒又嗅了嗅怀里抱着的西装,西装上的酒味很淡,味道跟玻璃杯里的红酒也有些细微的差别。
宋芒的眼睛犹豫地眨了眨,半晌后嘴角无声往下撇了撇,拿起玻璃杯后仰头喝了一口。
然而刚咽下去嘴里的液体,宋芒就被呛得咳了起来,眼角也溢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这个酒太烈了。
宋芒很少会喝度数这么高的酒。
“咳咳……”
刚刚那一口酒刚喝进去就呛出来了一半,顺着宋芒纤细的脖颈往下滴,打湿了纯白色的棉质浴袍。
宋芒略有些着急地起身,担心酒液滴到西装上,抽出纸巾后仰着脖子擦去上头黏黏的液体。
见西装完好无损后,宋芒才松了一口气。
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剩下的酒,他都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避免呛到。
喝完一杯之后,宋芒的眼神已经有些懵懵的,握着玻璃杯的手也不大紧,晃悠着把杯子搁在桌子上,宋芒单手撑着沙发边沿起身,步子也虚浮起来,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没走两步就又跌回了柔软的沙发里。
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多走几步,宋芒终于老实窝在了沙发上不折腾了。
浓烈馥郁的酒味将宋芒包裹,他脸颊变得通红,呆呆地抱着西装盯着看。
啊,他想起来了。
这件西装是谢承之的,有一天出门谢承之披在他身上,那天他找潇潇姐有事,事情说完之后忘了把脱下的西装带走,所以就落在潇潇姐那里了。
谢承之——
谢承之为什么不在?
宋芒的脑子有点混乱,只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很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儿,他想了起来——谢承之说他要参加酒宴。
参加酒宴,所以不在。
谢承之又去外面喝酒,晚上也不陪他。
酒也没有那么好喝,连喝酒都比陪他重要。
宋芒知道了,肯定是谢承之不喜欢他,不喜欢小姜饼,也不喜欢宋芒。
他只喜欢喝酒。
宋芒难过地把烧红的脸埋进西装领口里,伤心地又哭了。
哭着哭着困了,他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咬着西装的一角,边流眼泪边晕晕地睡了过去——
周潇潇给纪沫发了信息,说宋芒昨晚住在了剧组那边的酒店里,把房号发给了纪沫,让他一早直接过去。
纪沫起得很早,在外边打包了宋芒爱吃的早点,提着进了酒店,一路找到宋芒的房间。
“小芒哥!”
“是我!”
纪沫敲了敲门,在门口喊宋芒的名字。
因为提前给宋芒发过信息,纪沫敲门后没多久,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纪沫愉快地跟宋芒打招呼,进去后用脚跟将门关上,然后朝里头走。
“怎么这么重的酒味?”
进来后没多久,纪沫察觉到一丝古怪,再看宋芒,好好的待在室内,鼻梁上却反常的架着一副黑色墨镜。
纪沫心里的警报雷达呼呼拉响,把带来的早点放到一边,视线绕着室内扫了一圈,发现了一瓶开了盖的红酒。
一瓶超高度数的红酒!
纪沫大惊失色,拉着宋芒连声询问,最后心虚的宋芒没抗住拷问,把自己昨晚干的事通通招了。
“我也记不大清了,反正就是喝了一杯……”
大概还哭了一宿,眼睛肿的不能见人。
说实话,宋芒早上被闹钟叫醒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纪沫看着宋芒摘下墨镜,急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芒哥,你……你这是咋回事?”
宋芒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其实他自己也还有点云里雾里的。
觉得自己的情绪是有点太反常了。
……大概是易感期的原因吧?
宋芒的信息素被抑制剂压制住了,但是好像除了信息素之外,其他地方都变得奇奇怪怪的,比如说昨晚,他怎么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边喝酒边抱着谢承之的衣服哭,还哭得停不下来……
这简直太奇怪……
根本不应该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见纪沫拿了冰敷带过来,宋芒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再吭声。
纪沫还在念叨:“小芒哥,那酒度数多高啊,你一个人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这次我听你的,不跟潇潇姐说,但是你可千万别再胡来了!不然我肯定要告诉潇潇姐的!”
眼睛肿的太厉害,冰敷也只能稍微缓解,出门的时候,宋芒还是戴上了那副大大的黑色墨镜。
好在还未正式开拍,宋芒戴着墨镜也不影响围读,没有耽误工作。
剧本围读的最后一天,宋芒的易感期也接近尾声,上次买的抑制剂还剩最后一支,中午的时候,宋芒避开人群,准备把最后一支给注射了。
马上就要回去面对谢承之了,宋芒的心里还在犹豫,打完抑制剂后将空了的针管扔在一边的垃圾桶里,他抬步朝酒店走去,因为酒店离得近,宋芒中午还可以过去休息一会儿。
宋芒心事重重的,没有注意到他走后,一道视线盯了他好一会儿。
“哲林哥,你看什么呢?”
赵哲林的助理给他打了饭,转身一看人不知道去了哪儿,他满剧组找,终于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助理过来后,就见赵哲林手上拿着一个类似针管的东西,不过他没看仔细,赵哲林就把东西藏在了身后。
“没什么,走吧。”——
易感期的几天,宋芒晚上都睡得不怎么好,脑袋里总是有很多乱七八糟、多愁善感的想法,搅得他不安宁。
好不容易挨到了最后一天,宋芒舒了口气,于是这个午觉睡得格外的沉。
是以床头的手机惊天动地地响个没完的时候,宋芒依然沉沉睡着,没有被吵醒,直到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他才悠悠醒转,怔了一会儿后下床去开门。
房门打开后,门口是一脸焦急的纪沫和沉着脸分外严肃的周潇潇。
第 59 章
宋芒alpha的身份被人曝光了, 现在酒店门口被娱记们围得水泄不通。
周潇潇来不及跟宋芒多说,指挥纪沫收拾好宋芒的行李,自己则上手将口罩帽子扣在宋芒脸上, 再用长款的羽绒服将人包的严严实实。
“我们从后门特殊通道走。”
周潇潇一手拽着宋芒手臂, 一手打电话跟酒店负责人确认后门的情况。
刚醒的宋芒显然还不太清楚状况,直到被周潇潇塞进车里后,才寻到机会开口问:
“潇潇姐, 出什么事了?”
周潇潇坐在副驾驶, 指挥纪沫往前开,同时注意着后面的路况,确定没有车跟着后才隐隐舒了一口气, 然后才分出心神到宋芒的问题上。
“有人偷拍到你注射alpha专用抑制剂, 请了水军发到网上。”
“虽然我们很快删除了相关博文, 但是视频还是散播出去了,现在网上的舆论不太妙。”
周潇潇转头看着宋芒,见人脸上露出怔愣的神色, 缓和了语气道:“小芒,这段时间你先避一避,我有个国外的朋友在这边有一套空房,你先去那边住些日子。”
对于宋芒分化成alpha的事情, 周潇潇其实早就察觉到了, 毕竟当时分化期也是她陪着的。
后来宋芒以omega的身份对外公开,周潇潇心底也大概有谱, 总不过又是宋家那一家子搞出来的……
这件事宋芒没有主动跟她提, 周潇潇也没过问, 现在曝光了她也还算镇定,脑子里飞快想着后续的处理。
“对了小芒, 谢先生那边你要不要联系一下?”
在周潇潇看来,谢承之不可能不知道宋芒的分化性别,毕竟宋芒分化期那会儿跟谢承之一起的时间才是最长的。
或许把这件事告诉谢承之,谢承之能将宋芒护得更好。
但后座很快传来了一声“不”。
周潇潇一顿,通过后视镜看向宋芒。
宋芒身上还披着那件羽绒服,宽大的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眼睫微垂,看不清神色。
周潇潇朋友的空房子是市郊的一处高档住宅区,地段幽静,安保极严。
因为定时有人打扫,房间尽管空了许久,但依旧干净整洁,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地方。
周潇潇将宋芒安顿好,还得回公司处理后续,纪沫也跟着离开。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宋芒,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拿出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的手机。
满屏的未接来电和信息,宋芒没有多看,径直点开了带着他大名的几条高位热搜。
宋芒出道以来的两次高热度事件,一次是被所谓业内人士爆料他与公司高层存在不正当关系,险些被封杀;一次便是现在,被指责故意装omega凹人设抢占他人资源。
宋芒静静翻着一条条略显刺目的评论,说不上来有多大的情绪起伏,他看起来十分平静,可能是已经经历过一次,有些免疫了。
他的目光渐渐放空,看似翻着热搜,实际上是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本来已经做好了主动坦白的准备,宋芒想,无论谢承之得知真相后是否会原谅他,也算是一个比较体面的说开的方式。
那时再告诉他自己想起了从前的事情,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说不定两人如今尴尬的关系能够有所改变。
但是宋芒也早知道,纸包不住火,在他犹豫的这几天里,果然还是出了变故,这下故意隐瞒身份的伪装被其他人捅破,说开的机会没有了,谢承之现在对他一定是很厌恶的吧……
隔着十多年的光阴,宋芒也不是当初那个总是全心依赖着哥哥的小孩了,现在的谢承之,也与当初那个温和的少年大不相同。
小姜饼和橙子哥哥,与宋芒和谢承之,总归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宋芒唇边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像是想通了什么,带着几分释然。
从包里翻出上次在医院做的检测报告,宋芒将其扫描成电子版,拖进几个月前就建好的文件夹里。
离婚比结婚的程序要更简便一些,电子档的离婚协议书同样具有法律效力。
宋芒在联系人列表里翻出谢承之秘书的名字,将方才打包好的材料一同点击发送。
确认秘书接收了文件,宋芒便退出了微信。
而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宋芒看着屏幕上“谢寒石”三个字,犹豫片刻后点击了接通。
“宋芒?你可算接电话了!”
对面的人语气激动,还未等宋芒接话,紧跟着道。
“宋氏要倒了,你的身份这时候曝光得这么快,也跟这个脱不开关系,宋朝言已经被带走调查了,宋氏现在一盘散沙,幕后八成是我小叔的手笔。”
“你老实告诉我,你跟我小叔结婚是不是还有别的内情?他要真喜欢你怎么对宋氏这么狠,就宋朝言被挖出的那些事,八成是出不来了。”
谢寒石说了半天,宋芒一直没回应,他停了话头,疑惑地又开口问:
“宋芒?你在听吗?”
宋芒回过神来,简短地“嗯”了一声。
谢寒石顿了顿,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急了,试探道:“你跟我小叔……”
宋芒握着手机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是联姻。”
谢寒石停了好半晌,霎时想明白了什么。
看平常两人相处情状,谢寒石原本以为谢承之是老树开花了,也因为宋芒爱屋及乌所以对宋氏网开一面,搞了半天原来只是联姻。
谢承之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谢承之,宋氏以为联姻便能万事大吉将之前的对赌协议一笔勾销,殊不知谢承之一早想的便是彻底搞垮宋氏再将其收入自己囊中。
联姻……想来只不过是谢承之计划里的一环,让他们以为有了谢氏的庇佑便可高枕无忧,从而诱导他们露出更大的马脚。
谢寒石眉头一皱,对宋芒的处境担忧起来:“你……你怎么打算的?”
宋芒沉默了很久,在谢寒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宋芒终于开口:“我已经签好了离婚协议书。”
想起刚刚发送成功的那些早已准备好的离婚材料,宋芒不觉有些恍惚。
原来……谢承之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放过宋氏,他们的联姻也不是什么各取所需,只是商业斗争必要的一环而已。
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宋芒是个alpha,还隐瞒性别坚持联姻。
……谢承之对他,只会觉得更加厌恶吧。
“……这样也好。”
“我小叔这个人睚眦必报,他现在对付宋氏抽不开手,但等过几天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难保不会追究你们骗他联姻这事儿。”
“现在宋氏动荡,网上舆论也不利于你,京市不适合你待了,你现在在哪里?”
宋芒原本也是打算离开的,只是还没想好去哪。
“这样,你先到我这儿,我送你离开京市,你自己的话太容易暴露。”
谢寒石的话的确有道理,宋芒最后告诉了他自己的位置。
没多久,一辆低调的深蓝色轿车停在小区保安亭外,宋芒拖着行李箱,坐进了后排。
“嗯,安顿好后会告诉你的,放心吧潇潇姐。”
结束了跟谢寒石的通话后,宋芒便跟周潇潇说了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的打算,周潇潇听完前因后果,也觉得离开京市更好,只叮嘱宋芒照顾好自己,工作上的事不用操心她来解决。
其实目前的局势,宋芒也没有其他工作安排了,彭导的戏还会不会接着用宋芒都是未知数。
谢寒石给了宋芒一个新的身份证件,将他送到国道边上,然后下车将宋芒带到另一辆车里,里面坐着的是一个宋芒没见过的司机。
“这是跟了我很久的司机,他送你过去,有事随时联系。”
谢寒石将宋芒塞进后座,弯腰撑着车门看向宋芒,说完话后又看了宋芒一会儿,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宋芒探出头去喊他:“谢寒石,你帮我的话,谢先生会为难你吗?”
宋芒眼中关切,谢寒石回过头来笑了笑,手痒地揉了揉宋芒柔软的头发,嘀咕道:“我怎么说也是他亲侄子,大不了我就躲我爸身后,能有什么事?”
“倒是你,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晚上不会吓得躲在被子里哭吧?”
自从熟了之后,谢寒石说话总是有些贫,宋芒倒是习惯了,没理他不着调的话,只是真诚地看着人,说:“谢谢。”
宋芒不知道司机开了多久,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他扣着掌心温热的平安扣,静静地坐在后排。
到暮色四合,天彻底黑了下去的时候,司机停下了车子,转头对宋芒说:“到了。”
宋芒下车后,四周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他跟在司机身后,打量着他们身处的这片地段。
看起来……像是一片景区。
宋芒不太确定。
最后他们停在一个小院子前,院门是木栅栏围着的,没有上锁,进去后穿过前面的一小片园子,后边是一个两层的小木屋。
司机送到这里,把钥匙递给宋芒,没有跟着宋芒一起进去。
开门前,宋芒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小匾额,上面写着“有家民宿”。
第 60 章
翌日一早, 宋芒见到了民宿的老板,老板为人淳朴和蔼,看宋芒神色恹恹的, 主动带他出门散心, 边走边为宋芒介绍周边的景区。
这里是一处幽静的温泉度假山庄,因为是淡季,几乎看不到什么游客, 路上的行人基本都是本地的原住民。
本地人都很热情, 看见民宿老板身边跟着的宋芒,也会朝他微笑着打招呼。
宋芒被老板带着逛了几天,心里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偶尔会露出笑容, 跟新认识的人聊上几句。
“哥哥, 你笑起来真好看!”
说话的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名叫小文,是民宿老板的儿子, 很能干,总是在臂弯里挎着一个小篮子,吆喝着向人推销篮子里的新鲜花束。
“哥哥今天也要买花吗?”
宋芒点点头,微弯下腰半蹲在小文跟前, 挑了一束花。
宋芒并不大擅长跟小孩子相处, 买完花后便转身准备离开,不过一只胖胖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阻拦了他离开的脚步。
宋芒一顿, 转过身去, 就见小文眼巴巴地望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忽闪忽闪的, 开口冲他撒娇般请求道:“哥哥,晚上庄子里有活动,有很好看的烟火看!但是爸爸出门了,你能带我去玩吗?”
温泉山庄不定期会有一些表演,小文说的是今晚要举办的烟火集会,宣传的单子一早便贴满了,宋芒也知道。
但宋芒并不打算参加。
见宋芒露出犹豫的神色,小文可怜兮兮地松开了手,一双小狗眼耷拉了下来,“没关系的,哥哥有事的话我自己去看好了……”
宋芒看着闷闷不乐的小文,眼前似乎闪过另一张脸,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总喜欢黏着他。
宋芒垂下眼睫,最后还是松了口:“夜里人多,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带你去。”
这几天,刻意不去想京市的一切,不去想网上对他的评价,不去想宋家如今的情况,也不去想关于谢承之的事情……
他住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租着一间民宿,身边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探究他的身份,他在这里得以放空大脑,什么都不用想。
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那也很不错。
和宋家不再有瓜葛。
和谢承之……也不再继续牵扯。
生活在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找一份不用面对公众的工作,和其他人维持着点头之交的关系,再把周爷爷接到身边……
宋芒想着想着露出一抹浅笑,要是潇潇姐知道他这么想的话,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将买来的鲜花处理好放在花瓶里,宋芒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坐在窗台边发呆,直到房门被扣响,小文呼唤他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就来。”
宋芒起身披了一件棉服外套,拿上钥匙,拎着一个小袋子走出了门。
小文一眼看见宋芒手边提着的东西,里面是一盒摆得整整齐齐的五颜六色的糕点,看着就很好吃。
小袋子被宋芒递到小文跟前。
“哇!给我的吗?”
“谢谢哥哥!”
小孩子大多爱吃甜食,看小文吃得开心,宋芒牵起他的手往集会举办的地方走去。
集会上人果然很多,都聚集在小广场外围,成群结伴地围坐在一起,等着烟火表演正式开始。
宋芒护着小文往里走,两人好半晌才找到空位,颇不容易地坐了下来。
四周都坐满了人,宋芒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见山庄这么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的,兴奋地互相交谈,等着看烟火。
坐在宋芒他们旁边的都是慕名而来的附近镇子上的人,也很热情,自来熟地给他们分享自己带来的零食,宋芒几次推拒无果,怀里不一会儿便被塞满了各种小零食。
“这是我们当地酿的果酒,你还没喝过吧,这杯给你!”
不仅被塞了零食,宋芒还被投喂了一杯果酒。
到烟火表演开始的时候,宋芒已经喝完了半杯果酒,身上渐渐感到有些热。
不怪这么多人特意过来看表演,烟火表演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漂亮且不重样的大团烟花照亮了整片天空,煞是震撼,宋芒怔怔地看着空中的烟火,略有些混沌的思绪飘到很久之前。
上一次像这样在吵闹的人群中看烟花,还是十几年前。
那会儿,每年跨年的时候,市中心会有大型的烟花秀,热闹非凡,他坐在一个人肩膀上,被一双劲瘦有力的手牢牢护在肩头,视野很高,能清楚地看到烟花上天的每一秒。
这么多年过去,出于安全考虑,跨年夜的烟花秀早已取消,宋芒也早已忘记那些烟火的形状,能想起的,只有那双抱着他的双手,很温暖。
宋芒的双眼渐渐有些湿润,他仰着头看着最后一团烟花消失在空中,然后怔然地收回了视线。
将小文送到家,宋芒把怀里的零食都留给了小文,自己捧着那杯果酒,边吸完剩下的底边往住处走,到的时候正好喝完。
宋芒步子有些摇晃,拿钥匙的手也不太稳,半天后才对准锁孔将门打开,进门的时候没站稳,撑住墙壁才没有摔倒。
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宋芒撑着墙缓了一会儿,想起门还没关,转身准备关门。
而转过身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宋芒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对面的人影,心底突然一酸。
他伸手握住门把手,慌张地想要将门关上。
然而门板被人用一只手抵住,宋芒敌不过他的力气,偏过头去不想看他。
“谢先生找我?”
“离婚协议书您看到了吧,所有相关的材料我都整理好发给了您的秘书,您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宋芒竭力维持语调的镇定,余光里看见谢承之向他走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
谢承之停在面前,眉眼间压着一股戾气,他盯着宋芒几天不见便消瘦下去的面庞,伸出手想要触碰他。
宋芒受惊般躲开谢承之的手,抬起头后,一双微红的眼睛对上谢承之漆黑的眼瞳。
谢承之继续追问:“为什么要跑?为什么离开我身边?”
谢承之神色沉沉,宋芒看不懂他的表情,从这张脸上,他读不出任何情绪。
宋芒看着眼前的人,握紧的手心传来刺痛的感觉,“和我联姻,不过是谢先生跟宋氏下的一盘棋,现在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我们的婚约自当解除。”
“当然,我在分化性别上欺骗了您,对此我很抱歉,如果您觉得有气……”
宋芒话还未说完,突然被一把扯进了谢承之怀中。
滚烫的怀抱让宋芒强撑起的外壳出现了裂痕,他咬紧下唇,听着头顶传来谢承之隐含怒意的质问:
“想离开我?谁允许了?”
“十六年前,你离开了我一次,如今,你又要离开我身边吗?”
宋芒琥珀色的眸子猝然睁大。
谢承之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宋芒哑然片刻,一串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沾湿了谢承之的肩头。
“我是个alpha,我欺骗了你。”
宋芒的声音闷在谢承之的怀抱里,带着哽咽的哭腔。
“我跟宋朝言他们一起骗了你,我根本不是腺体受损的omega,我都是骗你的。”
“我知道你早晚会发现真相,我根本就没想过能瞒多久,我早早准备好离婚协议书,只要你知道了真相,我就会自觉离开。”
“我已经离开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宋芒的眼泪越流越多,脸上满是泪痕,一遍遍地对谢承之说自己骗了他,说他不该来找自己。
谢承之一言不发,宋芒的下巴被人捏着抬起,泪眼婆娑中,他依然看不清谢承之的神情,只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压过来,喋喋不休的唇被人狠狠压住。
“唔……”
或许是那杯果酒的后劲儿太大,或许是口腔里的氧气被人彻底掠夺完,宋芒浑身发软,四肢渐渐脱力,毫无抵抗余地地被谢承之抱着反身压在了门板上。
被完全桎梏着的感觉让人窒息,宋芒承受不住地张唇咬了谢承之一口,血腥气在两人唇齿间漫延,然而谢承之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将宋芒吻得越来越深。
“唔……放开……”
宋芒伸手去推身上的人,哭得喘不过气来。
宋芒唇瓣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谢承之离开之前还含着宋芒的下唇又惩罚似的咬了下去,惹得宋芒惊呼出声。
在谢承之臂弯里喘着气,宋芒失神的眼眸渐渐清明,嘴唇被人吻得通红。
狠狠瞪了谢承之一眼,宋芒一开口还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哭腔:“你,你这是非礼。”
“你私闯民宅。”
“我要告你。”
谢承之凝望着眼前的人,听着宋芒控诉的话,轻轻皱了皱眉头,低头的动作似是又要吻下去。
宋芒死死捂住自己的唇,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想往后躲,却发现退无可退。
谢承之倾身吻在宋芒抵挡自己的手背上,“我是你的合法丈夫,告我可没用。”
宋芒眼眸闪了闪。
谢承之深深看着他,叹了口气,“才离开我多久,怎么瘦了这么多?”
“既然嫁给了我,就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要跟别人逃跑?”
“宋芒,我很生气。”
宋芒疑惑地看着谢承之面色平静的陈述。
“你骗了我……”
“骗就骗了,我不生气。”
“但你跟着别人跑了,你想要离开我,我很生气。”
“宋芒,就这样给我判无妻徒刑,你问过我了吗?”
谢承之的声音逐渐由平静转化成隐含着暴怒的喑哑,宋芒看着谢承之的神色越来越沉,心脏突兀地一颤。
宋芒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谢承之,看似平静,但总觉得不太正常。
宋芒忍住想要逃离的想法,试探着开口想要安抚不太对劲的谢承之,然而还未说出什么来,他身子一晃,意识陡然模糊下去,随即便跌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