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奉贤义演
待到奉贤城尘埃落定,奉贤城前太守鲁良的种种罪行才被摆在了人前。
一个太守竟然私自多收粮税占为己有、贪污受贿、勾结奸人对无辜之人屈打成招,桩桩件件细数下来几乎整个案桌都放不下了。
再加上冯光纬从太守府搜出来的账本呈上去,鲁良再无翻身的可能。
本来事情进展不可能这么顺利,鲁良毕竟盘踞奉贤城多年,太守一职又掌管奉贤城军事,就算冯光纬有皇帝令牌,但鲁良这些年早就在奉贤城作威作福惯了,自以为是天高皇帝远,他要是在所有人都知道冯光纬是奉陛下之令到奉贤城之前让手下所有兵卒去捉拿冯光纬,即使冯光纬身边有暗卫也招架不得。
只是凡事没有“若是”,从一开始鲁良被冯光纬给画的大饼迷惑开始就注定他的结局了。
鲁良手里的官兵都被他亲手派去了奉贤城各处为冯光纬做事,聚集在太守府这些家养的官兵们又完全不是冯光纬的对手,被冯光纬抢占先机之后再拿出陛下令牌,鲁良的下场就只有一个了。
冯光纬手握皇帝令牌,别说直接捉拿鲁良,在当时奉贤城大涝的时候代为太守也无不可,冯光纬对当地豪强富户采取的手段就是威慑敲打,如果想和他动武也行,先掂量掂量他们这些人府里养的府兵能不能打得过太守府官兵,更别说视太守府官兵如无物的冯光纬了。
晏玄钰的诏令从京城下达,到达奉贤城之后冯光纬才真正成为了奉贤城太守。
冯光纬成为奉贤城太守之后,立刻采取手段威制当地豪强权贵,还将曾经许多冤案翻了出来,现在涝灾刚过去没多久,正是冯光纬威信大增的时候,也是他的事被百姓口口相传以及得到百姓信任依赖的时候。
一时间,奉贤城官府的鼓击打之声不停歇。
有了鲁良作为对比,更显得冯光纬为官清廉嫉恶如仇,是值得百姓爱戴的好官。
从奉贤城送到京城的总共有两份折子,一份是放在人前的,一份是晏玄钰独自看的。
在晏玄钰看的那封折子里,他看到冯光纬一些处置奉贤城事件的手段都不由得惊讶,冯光纬与当地豪强权贵周旋的策略和手段是晏玄钰远远想不到的。
来回看了两遍冯光纬的信,晏玄钰明白将有用之人选出来加以重用多么重要,就像冯光纬,在奉贤城能发挥出远超乎他想象的作用。
不过朝堂上还是需要些搅和浑水的人的。
比如姜丞相一系。
明面上,姜丞相几乎不与官员往来,在朝中一直都是清臣形象,但是若没有势力又怎能在朝堂站稳脚跟?
晏玄钰觉得姜丞相的厉害之处在于明明在朝堂上没有引起大部分官员的注意,却能一路稳稳当当成为丞相,此事看来本就是一个疑点了。
上次的青衣官员事件,这次的袁康回京事件,想必少不了姜丞相暗中操纵。
只是有件事让晏玄钰还没明白,此事暂且不提
袁康一路奔波,到京城也已经是圣寿节后了。
晏玄钰从圣寿节之前就开始想袁康求见后该以什么态度对他,毕竟这关乎边关,关乎兵权,但是晏玄钰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圣寿节过去了也没听到宫人传袁康入宫的消息。
晏玄钰不再端着,问李忠贤袁康这么还没到京城,他这才从李忠贤那里听说从边关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十五日。
晏玄钰:
晏玄钰这才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今大周朝的交通十分不发达。
从奉贤城到京城尚不明显,因为奉贤城和京城之间开发程度较高,即使没有官道也有路通行,大周朝京城在东面,袁康所守的沧雁城在最西面。从边关到京城,交通不发达这一问题就显得十分明显。
古代一般都修有驿站,以此来保证有紧急消息能快速传递,但是大周朝现在竟然没有一条畅通无阻的官道,更不用说驿站。
这在晏玄钰看来是十分不合理的,即使是架空世界也要讲一点逻辑好吗!
晏玄钰扶额。要想富,先修路。这是实践告诉人们的真理。
本来晏玄钰还在思量在科举之前该做哪些事,这下好了,也无须纠结,先修几条官道好了。
如今朝堂上什么人都有,甚至还不能确定谁有异心,晏玄钰说起来还没站稳脚跟,他现在采取的方法就是在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再做出一件“昏事”来,让他们觉得晏玄钰虽说登基后有了一些细微改变,但一个人的心性终归改不了
天下许多自诩上品的读书人皆说百姓愚昧,可他们知道谁对他们好,他们便信谁。
冯光纬在接到晏玄钰的书信后就知道涝灾结束后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是重头,不少处于地势低地的村子都被淹没,很多人家里房屋倒塌,本就不多的财产也尽数被毁,这样的处境下几乎就是活不下去了。
晏玄钰和冯光纬通信时提到了“义演”,冯光纬也从皇上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京城最近流行的吉祥戏楼,也知道了最近京城里流行的新戏,于是立即和奉贤城内的一处府邸主人达成协议,冯光纬征用府邸进行义演,同时会给府邸主人相应的租金。
冯光纬如今身为奉贤城太守,自然可以下帖请城中有头有脸的富户和官员前来,可以携带家眷,捐多少全凭自己的意愿,甚至不捐者冯光纬也不会说什么,这些都是事先冯光纬先挑明的。
冯光纬也想借此让处于低迷状态里的奉贤城快些恢复往日的样子,这样才能更好地让百姓们在涝灾过后快些回到正常的生活。
府邸是开放的,收到请帖的人可以在府内落座,门前会有家丁把守,普通百姓也可在府外站着看。
王员外是奉贤城的大富户,太守的义演请帖他自然收到了。
他赶紧去见了交好的赵员外,问问他去不去,赵员外笑道:“为什么不去?”
王员外一愣:“那赵兄就是去了?”
“冯光纬虽然断了咱们不少财路,但是和这种官打交道也很容易猜他们的心思,冯光纬不屑于用下作手段,你若也想去,就放心去。”赵员外招呼王员外坐下喝茶,“刚下的新茶,来点?”
王员外自然毫不客气,他前段时间两间来路不正的铺子被官府收回去了,去找官府相熟的人帮忙说情却发现那几个人都被扒下来了官服,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候,他喝完之后王员外咂咂嘴,“好茶。”
说罢让小厮再泡一壶来。
“明天你就喝不着喽。”赵员外说完又对下去泡茶的小厮吩咐了声,“别泡多了,另外几包明早上给老爷我带着。”
王员外冷笑一声:“怎么,你要巴结了?只怕冯大人不吃你这一套。”
赵员外喝一口茶后摇头:“贤弟啊,民不与官斗,如果是鲁良那样的,就投其所好送金银,但是遇到冯光纬这般的,就只能结君子之交了。”
王员外呸了一声,但终归没反驳赵员外的话。
冯光纬成为奉贤城太守后手段果决,原本仗着冯光纬对他们客气,有几个人都想争一争好处,谁知道被冯光纬直接打的起不来了。
不管是小官还是富户,见状都噤若寒蝉了,但是人心浮动,小心思还有不少。
虽说奉贤城里不少官员富户因为冯光纬触及了他们的利益而和他不对付,但是冯光纬为人正直言出必践,他说的话他们是信的,所以到义演那天受邀的人几乎都来了,这“义演”一说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见,不少人来也是为了看个热闹,再说城中有头脸的人物都来了,他们不来岂不是下自己的面子?
义演一事在告示上也说了,很多平头百姓也想来凑个热闹,府外乌泱泱一片
晏玄钰收到冯光纬的信时就乐了,他给冯光纬了一出自己刚排的戏,也算和之前奉贤城的流言有了呼应。
冯光纬收到后立即在奉贤城里找了戏班子,才有了现在的义演。
他们拍的戏就是之前晏玄钰暗中派人在奉贤城里传的姜氏女的故事。
故事现在是这样的——
姜氏女与丈夫刚成婚不久,奉贤城外大雨,丈夫身为村里的青壮年被官府带走去地里抢收粮食,后来一位冯大人来了这里,带着劳力们修堤坝,与他们同吃住。
接着是姜氏女的视角,姜氏女等待丈夫等待的心焦,又没有丈夫的音信,便四处打听。
好不容易新婚夫妻相见,丈夫范喜良却说要和冯大人一起去守堤坝,去救被困在洪水里的人。
姜氏女当然不愿,但是范喜良向姜氏女说了许久,他说如果人人都这样想,人人都不愿去,奉贤城人自己都不愿,还有谁来救奉贤城?
姜氏女被丈夫所打动,正好因为许多无家可归的人被安置在城外,冯夫人组织妇人们在城外做活计,她便也去帮忙,希望自己能和丈夫一样。
直到有一天,姜氏女从一个劳力那里得知了丈夫的死讯——原来洪水决堤,丈夫和其他人一起守堤坝,防止更多水涌入平地,最终他们成功让一个村子免于被洪水淹没,可是姜氏女的丈夫却被肆虐的洪水裹挟着不知所踪。
时间一转,雨渐渐停了,洪水也褪去,姜氏女就日日站在丈夫消失的河堤前等待,终于有一天,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晏玄钰知道这个故事有不足之处,但是这是经过思量后最适合当前奉贤城百姓体质的故事。
果然如晏玄钰所料,没见过这种“戏”的奉贤城百姓都被吸引了,于是府外的人越聚越多。
府内受邀的人坐在前面,自然看的最清楚,感受也最深。
戏里说到的一些事都是真实发生的,地名、人名也是,所以即使一开始说过这是杜撰的故事,但大家都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在最后姜氏女和丈夫执手相望的时候,就连王员外等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戏演完之后就到了募捐环节,冯光纬早就说过义演的钱是用来帮助城外百姓重建房屋的,原本一些铁心不捐的人红着眼眶捐了甚至比之前就打算意思意思的人捐了更多!
比如现在的赵员外,他瞪着王员外悄声道:“你怎么回事?你不是不捐吗?为什么给了这么多?!”
王员外嗫嚅道:“我我不知道怎么了,看完戏之后,一冲动”
他说完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这些钱可都是拿去帮范喜良这些劳力的。”
赵员外:“”
原本冯光纬只打算从富户这里筹集一些银子,因为富户们不缺钱,捐出来的一些对他们来说只是毛毛雨,可是府外的百姓不一样,他们也只是普通百姓而已,所以在有百姓也想给铜钱时被冯光纬拒绝了。
谁知后来他们像商量好了一样,竟然有越来越多的百姓们将东西放在府外!
一个铜板,两个铜板,一小卷麻布,半箩筐青菜
义演场地府外的东西越堆越多,很快一地都是铜板,而且大多百姓放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找不到是谁丢下的东西。
冯光纬只好让官兵们将东西收起来,又让笔吏一一记上。
被邀请来的众人目睹了这一切。
人的情绪其实是很容易被周围的情境带动的,尤其是他们刚看完《姜氏女》,里面有劳力们将绳子绑在腰上连在一起,不停填补着堤坝被冲垮的地方;也有“惊险”的救人场景——在翻涌的洪水里,坐在筏子上的人几经波折将被困在屋顶的人救下
如果一个有钱人给了点钱,当然不会引起人们心里什么想法,但是当一个本就不富裕的人拿出对于自己来说最好的东西时,那么意义就重大了。
就像眼前,冯光纬和官兵们一起将散落一地的铜板——不是来源于某一个人,而是属于奉贤城百姓的,还有摆放一地的各种东西:半箩筐野菜、一个鸡蛋
饶是心肠坚硬之人,此时也冷不起心肠来,心下只觉动容。
第32章 南下奉贤
“朕听闻奉贤城如今涝灾已过,城内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晏玄钰坐在文渊阁上首,将折子甩在案桌上问在座的官员们。
文渊阁官员们在下面和相熟的三两对视,但都未发一言。
在晏玄钰看不见的地方,姜丞相微微向后侧首,似乎在示意某个人。
“陛下,确是如此。”一位文渊阁里品级最低的官员起身后出声回道。
晏玄钰眯了眯眼睛看向那坐于最后方的官员,他对这官员没印象,便问他:“你叫什么?”
“臣,闻永望。”
李忠贤凑过来在晏玄钰耳边道:“陛下,闻大人在朝中任左长史。”
在本朝中,左长史为丞相属官,晏玄钰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姜元化。
只听闻永望说了一番奉承话,大意就是奉贤城能在涝灾后成如今模样都是因为陛下您啊。
晏玄钰听得津津有味,不用说,这个年代的话术确实能把人吹得飘飘然,读书人吹起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在闻永望嘴里奉贤城的今天都是因为晏玄钰过了个圣寿节。
其他官员只见皇上听的高兴,还让李公公在文渊阁右侧靠近他的地方给闻永望赐座,让他上前面来。
晏玄钰一幅很高兴的样子,“哦?依你所说,朕要是去奉贤城,岂不是恩泽更能遍布奉贤城?”
“原来闻爱卿是希望朕亲自去奉贤城啊!早就听闻奉贤城地处南方,小桥流水的景致朕还从未见过。”
晏玄钰像突然起了兴致一样:“朕决定了,就依闻爱卿所说,这就南下去奉贤城!”
“陛下,万万不可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出声的竟然是姜丞相。
姜丞相起身,脸上一片担忧之色:“陛下,南下路途危险,且宫中并未准备巡游事宜,再者朝政不可荒废啊。”
晏玄钰满不在乎道:“处理政务有你们文渊阁官员在,有韩国公坐镇,朕有什么不放心的?朕亲临奉贤城是奉贤城之幸。”
姜丞相沉默了一会,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袁康不日便会回京,陛下却突然要南巡,难道是想借机将袁康留在京城?
第二日上朝,晏玄钰说了南巡一事,自然又遭到多方阻拦,但是晏玄钰意已决,朝堂上又没有——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有也是极小部分是忠于皇帝的官员,各方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不知道皇帝南巡又是顺了哪一方的心思,总之无人再出来阻拦。
如今朝堂上清流、世家、文臣算是三方鼎立,大周重文抑武,武将在朝堂上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但是他们手里有兵权,这就出现了如今很矛盾的局面,武将看似是所有群体里势弱的一方,但是只要有镇守一方的武将心存反意,又或者与在朝高官勾结,后果将不堪设想。
晏玄钰接下来的目标是兵权。
————
“老师,这可是师伯的信?”林复问。
“是。”韩元看完之后就烧了信,期间未发一言。
林复在一旁静静等着。
半晌后,韩元才幽幽道:“你师伯下山了。”
林复讶异,上一封信里师伯自称因为窥探天际双眼不能视物,这一封信里怎的又下山了?
“你师伯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为师是看不清楚了。”韩元捋着胡子。
韩元的师兄本事是比韩元高些的,但是他一直隐世不出。此番来信突然说想下山看看,韩元总觉得师兄有事瞒他。
林复见韩元烧完信,才将皇上在朝堂上说过的话一一说与韩元听了。
林复想象中老师的反应都没有出现。
韩元坐在太师椅上拿起桌上的杯盏却并未入口,只淡淡说:“陛下吩咐之事,你只管做好便是,以后不必再说与我听。”
林复心中疑惑,但面上恭敬道:“是,老师。”
晏玄钰南下一事目前不知道顺了多少人的心意,没顺李忠贤的心意是真的。
自从下朝之后李忠贤就在晏玄钰耳边小心翼翼地絮絮叨叨:“陛下,南下之事切不可操之过急”
晏玄钰打断他的话,装模作样地一拱手:“况且奉贤城刚经历如此大涝,正是民心不稳的时候,您可要三思啊,陛下!”
李忠贤对晏玄钰时绝对忠诚的,所以在李忠贤面前,晏玄钰多多少能放松下来。
李忠贤:“”
皇上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陛下恕罪,这这奴才实在不知陛下此行何意啊?”
晏玄钰冷酷道:“问这么清楚做什么。你只管跟着就是。”
南下去奉贤城,晏玄钰一个后妃都不带,更别说什么美人之类,只挑了几个随行官员,仿佛真要用龙气驱散导致涝灾的邪祟去了
那边,袁康在进京途中也收到了皇上南下的消息。
袁康身边的亲信迟疑道:“将军,小皇帝此举何意?”
袁康目光如鹰:“袁逊,自去领罚。”
那叫袁逊的亲信小声道:“是,将军。”
但他还是不服:“京城已经断了咱们的粮了,之前送来的粮草,把袋子扎破流出来的都是沙砾子!御寒的衣物一件都没有”
去岁冬天,他们冻死饿死的兄弟都葬在林子里,立起的木板子比林子里的树还要多。
不要说普通兵卒,就算是袁康,拿着朝廷越来越少的粮食,也是和将士们一样扎进裤腰带数着吃,饭都吃不饱,还怎么守城?
这样完全不顾及兄弟们死活的君主,他们为什么还要为之卖命?!
不止袁逊心里有气,其他兵卒们也是一样!看着身边兄弟被饿死,被冻死,他们心里该是何滋味?
袁逊下去领罚了,袁康身边换了一位小将。
袁康坐于马上,遥遥看向京城。
他心里也痛苦煎熬着,一边是忠君,一边是这些如手足的兄弟们
眼下皇帝明知他快要到京城觐见,又南下去了奉贤城。
袁康怕这位陛下打的是让他有去无回的主意,先借个由头将他留在京城,再
他不怕死,更不惧君要臣死,他不愿的是,自己不是战死边疆,而是死在京城,死在他们袁家几代人守护的大周京城。
思及此处,袁康吐出一口浊气。
袁逊受了几道鞭罚一瘸一拐上了马,一反常态的未发一言。
袁康抬手下令:“放慢速度。”
信中说陛下已离京,他们急行也无用了
得知陛下来奉贤城的消息,奉贤城百姓又是惶惶了几日。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对天子有天然畏惧,更不敢相信陛下会从遥远的京城来到奉贤城。
冯光纬也一早得到了消息,提早在奉贤城安排接驾,一连几日,奉贤城巡城的官兵都多了一倍不止。
冯光纬接任奉贤城太守已经月余,按照陛下的法子,将孤儿乞丐中愿意凭力气吃饭的人都聚起来训练后送到干活的地方——当然,现在还处于训练阶段,干活的地方还不知道干什么。
这时候,乞丐并不像晏玄钰那个时代里在有的人眼里是“职业”,在这个朝代,乞讨是他们挣扎着想活下去的法子。
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剔除里面想要浑水摸鱼、不劳而获的人。
小农社会,底层的百姓几乎都是很老实的。
奉贤城恢复不错,晏玄钰的御驾进城时两道的百姓在官兵的阻隔下夹道欢迎。
晏玄钰袖子里放了把匕首都准备时刻提防有人偷袭了。
但是话说回来刺杀的可能性也太低了,先不说这人挤人的人群里能挤出来都是困难,想要从天而降,也要四周有建筑可以埋伏。
不愧是晏玄钰心里定下的得力干将,冯光纬选的迎驾地方都是四面开阔的,外有壮硕的官兵们虎视眈眈,内有几个自己人混在百姓里时刻观察着。
奉贤城里的不少建筑在晏玄钰来之前都被冯光纬带人修缮过了,旧的地方都换成了新的,就算晏玄钰没来,百姓脸上很少看到阴霾了。
全靠冯光纬亲力亲为,每日带着官兵们游街。
现在就连奉贤城巷子里的瞎眼阿婆都念叨冯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是救奉贤城来了。
御驾一路在侍卫护送下进了太守府。
太守府就是这段时日晏玄钰暂住的地方,此次前来的还有闻永望等几个官员,可是晏玄钰精心带来的呢,各家都有,也让他们好好看看晏玄钰的所作所为,好让背后的人都放下心来。
冯光纬安排人将各官员带到房间休息,才跟着晏玄钰去了书房。
好在鲁良把太守府修的够大够气派,要不然还真装不下这些人。
晏玄钰揉了揉手腕,将袖子里的匕首扔给后面跟着的冯光纬,这玩意工匠做的再轻,还是坠胳膊,难受得慌!
“陛下,您此行”
“明天带朕出去转转。”晏玄钰进了书房,就用冯光纬提前备好的纸笔写了起来。
冯光纬在一边应下。
晏玄钰写的自然是奉贤城日后如何发展。
一座离京城没有远到离谱,又是未来官道向南修要途径的地方,还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不发展一下怎么对得起这里?
“找一套普通官兵的衣服,就说朕南下劳累,在休息,来觐见者一律拦下。”
在进奉贤城的路上,晏玄钰细心地发现路两边地上有黄白色花朵已经含苞待放,还有花骨朵已经绽开,看上去美极。
这花晏玄钰从没见过,像玉兰花的花色,花瓣却小薄,也紧促,一株上有数朵,缀在一起很是好看。
他随口问冯光纬:“城外的花是什么花?”
“回陛下,此花无名,是奉贤城独有的一种野花,花开时有淡香。”冯光纬想了想,“不过此花如野草一般,落地即生根,喜雨水。”
本来野花开的时间不是现在,因涝灾雨水过多才滋养了这些野花。
第33章 巡城之事
第二天晏玄钰换上冯光纬随从的衣服,又改了五官变成黑漆漆的方脸,混在了冯光纬后面。
冯光纬见到晏玄钰后大吃一惊,“这这”了几声:“以往只从传言中听过,没想到易容之术真的存在,当真神奇!”
大周并不像武侠影视剧里那样会易容之术的能人如此多,算是大周皇室不传之秘,最开始是大周开国皇帝留给后代子孙的保命法子,由一代代暗卫相传。
“冯大人这是去做什么?”
冯光纬和晏玄钰正要出府,听到右后方远远传来一个声音,晏玄钰跟在冯光纬身后不动声色,冯光纬笑着迎上去一拱手:“闻大人,本官正要去巡城,大人可要一同前往?”
闻永望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太阳,都说秋天的太阳最毒,晒在人脸上火辣辣的。
他的眼睛在冯光纬以及身后一群人身上转了一圈,发现都是些太守府笔吏、官兵随从们,又想起来他来到奉贤城后在旁人那里打探到的消息说冯光纬每日都会巡城,便也笑道:“本官虽跟随陛下从京城来,听说陛下今日在府中,我与冯太守一同出行怕引旁人口舌,便不去了。”
冯光纬没再接着寒暄,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晏玄钰大摇大摆地从闻永望旁边走过去。
闻永望倒不是没看到这个丑的特立独行的随从,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是晏玄钰,只心道冯大人倒是真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时候正是要注意卫生的时候,奉贤城自从在太守带领下开辟了一处菜市场,主路的卫生状况好了很多。
但是看得出来,京城和京城外的差距还是挺明显的,奉贤城的行人里一多半都是穿着麻衣的普通老百姓,偶尔有几辆马车驶过。
“你整日巡城都做些什么?”晏玄钰好奇地问。
这里的治安不差,只官兵巡逻几乎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
冯光纬微笑摇头,“陛下有所不知。”
现在一行人在外,晏玄钰不便多话,就只跟在冯光纬后面看周围,思考奉贤城该怎么定位,怎么发展。
如果说在京城想变点什么现在是实现不了,但是在奉贤城,又有冯光纬这位拯救奉贤城百姓于水火,令人信服的太守大人,盘踞此地的豪强不多,想要做什么倒还挺容易。
他回过神来一看前面的冯光纬,只见对方走路僵硬就差同手同脚了,还好掩藏在宽大外袍下看不出来,晏玄钰偷偷拍了冯光纬两下,低声道:“自然点。”
奉贤城的太守大人怎么快成了同手同脚的傻子了?演技这么差的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鬼。
然而他忽略了这个时候对于君主跟在臣子后面让臣子的压力有多大。
刚开始晏玄钰走在冯光纬后面冯光纬心理压力还挺大的,但过了一会他完全顾不上什么“陛下走在我后面”这些事了
人多的地方就有争吵,而这里争吵无非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前面有一个挎着篮子的妇女正与一小贩争吵,周围还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驻足观看,冯光纬往那边走去。
“哎呀,我说王老四,你还不承认是吧?!我这瓜就是在你这里买的!”
那被称作王老四的小贩叫嚷:“俺家的瓜都是甜的,说不定你不知道在哪买了个瓜赖俺家!”
那妇人脸气得通红:“我还能撒谎不成?”
“那就是你的嘴儿吃不出甜味了,赶紧去赵大夫那里看看。”
“”
两道的人越堵越多,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冯大人来啦!”
那妇人眼见冯光纬一群人过去,“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接着,两道人自觉散开一条路供冯光纬过去。
刚开始冯光纬免了跪拜礼,百姓们见到冯光纬还是会哗啦啦跪一地,现在冯大人整日在奉贤城里巡城,百姓们也没有再呼啦啦跪一地了。
“你这瓜怎么卖的?”冯光纬走过去问。
王老四见是冯大人来了,一下变了嘴脸,笑嘻嘻道:“回大人,这个六文钱,这个大一点的八文钱。”
,
冯光纬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六文钱放在板子上,“要这个。”
这瓜是奉贤城特产,现在已经到夏季末尾,不是成熟的最好时候了。
晏玄钰看着有点像后世的甜瓜,但个头又比甜瓜大。
只见冯光纬直接掰开尝了一口,半晌说道:“确实不甜。”
原本卖瓜小贩和妇人打包票说瓜甜,不甜不要妇人的钱,妇人才在几家卖瓜的小贩里挑了他家的,回家一家人尝过后发现不好吃,妇人就回来找小贩,谁知小贩翻脸不认账。
最后的结果还给妇人四文钱,小贩灰溜溜跑了。
周围有百姓议论纷纷,说王老四一直都这样,坑了不少人呢。
一时间又是大快人心,
晏玄钰:“”
好吧,对于重诚信的古代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很大的事了。
百姓对为官之人天生有一种畏惧,又因为如今大周多贪官污吏,百姓对当地官员只有怕,没有敬。
所以冯光纬才从太守府走到奉贤城中,百姓口口相传,总能让他们真正信服。说是一些小事,其实是在潜移默化改变百姓心里的想法。
晏玄钰大概明白,就像曾经历史书里说商鞅变法前允诺将木头移至北门奖励黄金,这也为今后变法在百姓心中立信。
而这个平行时空里历史上没有商鞅,冯光纬用了自己的方法,那就是走到奉贤城中,以市井小事立信。
或许两者本质上是相同的。
晏玄钰轻笑:“若是让你在京城,还真是屈才了。”
冯光纬不卑不亢:“臣平庸之资,得陛下赏识实乃幸事。”
晏玄钰哈哈大笑,冯光纬这是还顺便吹了一波他有识人才能吗?
“冯大人不必谦虚。”
如果冯光纬这样的人才都是平庸之资,朝堂上那些官员成什么了?
冯太守继续在奉贤城巡城,最后以晏玄钰撑不住结束。
要不是今天已经收获颇多,晏玄钰真要开始恨这幅身体了,虽然有太医调养着,但太医院的人就是查不出来原主的身体为什么越来越差,晏玄钰直觉有人捣鬼,但是原主留下的记忆几乎空白,若真有背后之人也不会轻易露出马脚,晏玄钰只能暂时吃了这个哑巴亏。
后来有太医开方子用最金贵的药材调养着,晏玄钰自感好了很多,但是长时间行走还是不行。
于是他只好打道回府,在回府前还没忘了让冯光纬差人摘些城外的野花一同带回去
回府后,晏玄钰就在房中研究上了。
大周已经出现了“澡豆”和后世俗称的“胰子”,为上层贵族沐浴净身使用,但是这俩东西放在现在来说造价都太高,要使用大量猪胰腺,平民百姓当然买不起,别说平民百姓,就算有些有钱的富户也是不会奢侈至此的。
奉贤城汛情过去之后冯光纬命人保持个人卫生的方法也只是将衣物煮沸,煮些草药熬汁让人服下当作预防。
但是据晏玄钰所知,胰子可以用砂糖和草木灰制成,只需少量猪胰腺或猪油,草木灰易得,制造成本大大降低。
好巧不巧,晏玄钰之前在庄子上把砂糖做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不先搞好地里种的,这要从奉贤城的地理位置说起。
奉贤城地处大周南方与北方交界地带,是各路的枢纽,但是此地有南方的梅雨天,却没有南方的肥沃土地,奉贤城种植作物产量算下来要比奉贤城周围邻居都低,这也是奉贤城百姓比其他城百姓更受压迫的原因。
再加上天灾人祸,百姓基本上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活最后却得不到多少越冬粮食,比其他地方的百姓生存条件更加苛刻,过得也更加贫苦。
晏玄钰之前已经试了施肥法子,今年秋天就能见成效,但要在奉贤城外田地里大面积施肥,还是要慢慢来,而且大周未开垦的土地太多太多,晏玄钰觉得费力改良奉贤城土地目前不用如此急迫。
他倒有另一个想法。
在晏玄钰离开京城的时候奉贤城姜氏女与范喜良的故事刚传到京城,而且此事冯光纬已经不止一次说过只是故事,却仍有大部分奉贤城人坚信确有其事。
那不如就借此宣传,将奉贤城打造成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之前在京城没有实现的,可以在这里实现。
这时候晏玄钰随身带的一位医术高超的太医薛太医在李忠贤的带领下进来了,他向晏玄钰禀报此花无毒,有清香。
“臣三刻钟前食用四片花瓣,若一刻钟后无事,此花可服用,只是不知药效,古籍里也未曾记载。”薛太医抚着胡须说。
“此花花瓣微甘,不涩口。”薛太医回味似地说。
晏玄钰:“”
没想到他随身带的老太医还有神农尝百草的精神。
“其实,如果想看此花究竟有毒无毒,可以用小兔或小鼠来试,倒也不必亲自上阵”
对不起,小鼠小兔。
谁知听了晏玄钰的话,薛太医只是行礼道:“回陛下,臣已习惯以身试药。”
接着薛太医又说了一通,大意是只有自己尝过才能具体知道,比如说一种草吃了能引起身体痛,那是哪里痛,什么程度的痛。
晏玄钰听完只觉敬佩,又觉得薛太医也是命大,一直乱吃还能活到这么大岁数。
想到前世这位太医好像被原主一个不高兴拖下去砍了,晏玄钰光回想一下就是心绞痛的程度。
“你先下去吧。”说完晏玄钰还是不放心,又嘱咐李忠贤派人看着点薛太医,别真出了什么事。
薛太医又是一阵谢恩,转身离开的时候还不忘从袖子里拿出一本破旧泛黄的书册翻看。
第34章 深得朕心
冯光纬知道陛下并非传言中奢侈无度,但是这里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便将太守府收拾了一处当作宴饮使用,鲁良府邸修得大,此处也十分宽敞。
皇宫总管李忠贤也在,就用不到冯光纬做什么了,只按照吩咐办事即可,此次陛下与群臣宴饮上的都是带有奉贤城特色的菜肴。
大周官员与皇帝的关系更似唐宋,平日里君臣同乐也是较为放松的。
侍女捧着菜肴鱼贯而入,太守府上一侍从正恭恭敬敬道:“陛下,此菜名为点珠翠。”
晏玄钰淡淡“嗯”了一声,侍女跪在榻前将菜肴举过头顶,慢慢俯身放下后退到一边。
他向那道被着重介绍的菜看过去,是一道素菜,只是摆盘实在太过精美,如孔雀开屏时展开的姿态,点点珠色追在期间,煞是好看。
“不错,赏。”晏玄钰拿起来玉箸尝了一些,他当然还是尝不出任何滋味。
他看向座下跟随圣驾的几位大臣以及奉贤城官员,打眼看过去就知道诸位各怀心思。
晏玄钰没什么表情道:“此处不是京城,只当寻常宴饮。”
这话就是大家可以开始吃的意思了。
但是在座的各位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彼此试探交锋,话里有话,放一桌好菜也尝不出好滋味。
晏玄钰觉得有点乏,呆在这里纯属是浪费时间,李忠贤偏头吩咐了几句,歌舞也开始了。
圣寿节的时候宫里也有歌舞,只是和此处又是不同。以纱蒙面的歌女轻拨手里的乐器,倾泻出一段婉转的江南小调,舞女踏着小调甩袖而舞,十分柔美。
晏玄钰抱着欣赏艺术的心态看了一会,就没什么兴致了。
他从来不是热衷于看唱歌跳舞的人,每年春节他也就看看相声小品,他的审美登不上大雅之堂。
室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如流水一般被端上来,冷掉的菜肴被撤下去。
“听闻冯大人在奉贤城到达奉贤城后短短数月就将奉贤城治理的井井有条,我等佩服!”
“冯大人”
声音不大,正好能传入晏玄钰耳中,他挥手停下几个正说着话的官员,向冯光纬附近的几人看去。
句句称赞冯光纬,却句句给他埋坑,从京城来的官员想必没人不知道冯光纬是因罪被贬来到奉贤城,且一开始只是被贬为县令,后来因治水有功才填补了奉贤城太守一职,但是一再提及冯光纬来奉贤城不过数月就有如此成就,让亲自下旨贬冯光纬的皇上怎么想?
何况当今陛下本就没有容人之量啊!
几人看到晏玄钰的目光向他们看去后,连忙不再发一言,纷纷向上座的晏玄钰行礼,晏玄钰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几人身上,没放过似乎已经完美隐身的闻永望。
有时候,不说话反而比说话更让人心里惴惴不安,晏玄钰两侧侍奉的侍从十分有眼力见的倒上一杯酒,晏玄钰放在嘴边轻抿两下。
皇上这是把话听到心里去了。有官员心里暗笑。
毕竟根据他们的信息,皇上是极易受人挑拨的。
冯光纬敛下神色,在那之后不管谁凑过来都以身体不适推辞饮酒,也没人再多作为难。
晏玄钰看着原本气氛冷凝的宴厅里随着舞姬起舞乐师奏乐重新恢复了刚才的模样,他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眼前的菜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不再多留。
室内歌舞声说话声顿停,众人皆俯首恭送皇上离去。
身为这个被恭送的皇上,晏玄钰本人已经没什么感觉。
身为局外人来看历史,晏玄钰还真有一分理解了明明天下将乱却还只知享乐的当朝者。
权力这个东西太美妙了,歌舞升平掩盖了百姓微弱的声音,只要他们奢靡的生活不受影响,谁会想去理会宫廷之外如何?
华夏百姓只要能活着,除了极个别之外,没人会去反抗一个王朝的统治,他们的请求是多么卑微啊,就只是活着而已。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会逼着他们活不下去,当民不聊生的时候就是揭竿而起的时候,一个个王朝的交替由此而来。
不过,放眼大周,不仅是内忧,外患更为严重啊。
演一个昏庸的皇帝也是很累的,他一边告诉自己急不得,一边又想快点做脑中想到的所有事。
晏玄钰走在后花园的凉亭里,这里早就驱散众人以供皇帝游乐用,晚上的风已经带了些许凉意,李忠贤在一旁执着灯,身后的太监们也各执一盏,将晏玄钰所到之处照的灯火通明。
晏玄钰刚刚饮了酒,酒意上来之后被风吹散了些。
他在凉亭坐下,不多时等的人就到了。
“陛下。”来人恭恭敬敬行礼。
赫然是虽有醉意眼中却十分清明的冯光纬。
晏玄钰轻轻叩着石桌,“我现在有三件事交由你去办,待我走后迅速落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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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几个官员正向晏玄钰说巡游之事,却听得太守府后院传来一阵吵闹声。
在众人面前,晏玄钰面露不虞:“李忠贤,去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是。”李忠贤低眉顺眼地下去,带了两个小太监快步离开了。
几个官员也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继续还是
“继续说。”晏玄钰阖眼,面上露出不耐。
在正中间的官员是礼部的人,叫张文成,他看了一眼晏玄钰的脸色就低下头去,继续说道:“陛下,明日巡游从奉贤城向东”
说了统共没几句话,李忠贤就回来了,他打了个千:“回禀陛下,是太守夫人院中的嬷嬷和下人,已经命人都带下去了。”
原本听谁说话都兴致缺缺的晏玄钰像突然提起了兴致:“哦?所为何事啊?”
太守夫人毕竟是臣妻,若是有下人扰了前院只管拖下去打死就是,皇上问人家院里的事是不合规矩了。有官员暗地里摇头。
李忠贤继续道:“回陛下,是那下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家的东西,被夫人的嬷嬷发现以次充好欺瞒主家已久,这才鞭打了那下人。”
晏玄钰笑了几声。
“张卿,在奉贤城修建行宫要多久啊?”晏玄钰问。
“这”张文成一愣,“臣臣不知。”
他只是礼部官员,如何得知建造之事?
主位上的陛下已经像驱赶什么垃圾一样挥挥手,让他去一边了,“朕此行匆忙,倒记得父皇在垣都城有别苑?”
说完,他面露遗憾:“早知道朕就不来奉贤城了,连个行宫都没有,去垣都城多好。”
官员们集体失语,陛下难道本意是来住行宫的吗?
“行了,朕也累了。巡游之事另说吧。”晏玄钰扶了扶额角。
李忠贤立刻道:“诸位大人请回。”
在看向闻永望的时候,李忠贤瞬间变了个脸色,笑呵呵道:“闻大人留步。”
几个官员懵逼地离开了
张文成与另一个官员一起往回走着,那官员临走前宽慰地拍了拍张文成的肩膀:“陛下行事一向如此。”
“我省的。”张文成笑了笑。
两人转头后就都各自变了脸色,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晏玄钰宣了闻永望伴驾,又在凉亭里设宴,宣了乐师奏乐,身边貌美侍女相伴。
他半倚在榻上,全然无视了被自己叫来伴驾的闻永望。
晏玄钰听完曲子又在凉亭里与侍女玩闹了一阵,全然不顾座下还有位官员在场。
等晏玄钰听够了曲子,玩闹够了,才有人带着他们下去了。
晏玄钰冷着脸坐在飘着帷幔的凉亭里,心里骂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脏话,这闻永望真不好糊弄,竟一直在外面不声不响倒是沉得住气。
他一个眼神,李忠贤立刻心领神会,去凉亭外宣闻永望了。
闻永望进了凉亭眼睛也不乱看,向晏玄钰行了礼。
晏玄钰漫不经心道:“闻大人今日犹豫不决的样子,是想告诉朕什么事吗?”
闻永望抬头,脸上竟还是犹豫不决,“臣”
半晌,闻永望突然跪下行了大礼,掷地有声道:“启禀陛下,臣发现奉贤城太守在外搜刮百姓财物!不少城中富户家财已空,请陛下明察!”
晏玄钰:
这是一环扣着一环呢?晏玄钰心里嗤笑,要是他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来,这戏是不是该演不下去了?!
这次竟是让冯光纬背锅了。
晏玄钰不知道是该怒该笑,他面上不露声色:“闻大人如何得知?”
“启禀陛下,臣自从京城随陛下到奉贤城,一直忧陛下而忧,此事几位大人都已听到风声,只是未敢呈到陛下眼前罢了!”闻永望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头磕在地上。
晏玄钰:“你先起来罢。”
他和颜悦色地让李忠贤给闻永望赐座,闻永望诧异抬头又立刻低下,将面对圣颜该有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
“朕早就知道冯光纬此人不可用。”晏玄钰冷哼一声,“此事倒是闻大人得了朕心。”
“陛下,冯光纬怕是不知在私底下还做了多少事蒙蔽圣听啊!”闻永望凄凄道。
晏玄钰心想也就他演的傻子才看闻永望这出戏,若是个什么事都不知的昏君怕还真被闻永望摸准了心思。
他脸上带上怒容:“朕马上下令罢免冯光纬的官职,带回京城压入大理寺!”
“陛下万万不可。”闻永望细细为晏玄钰分析,“冯光纬在奉贤城百姓心里威望甚重,也因此富户不敢声张,陛下不如”
他细细说了个对策,倒让晏玄钰听得有些惊讶了,这样下来冯光纬是里外不是人,不管是不是都得认了啊。
本来大周朝能用的人才就不多,他们还想办法拔除一个是一个,以拔除天下人才为己任。
晏玄钰深深地看了闻永望一眼,刚开始他以为此人是丞相身边的,现在倒有点不确定了。
“此计策甚妙。”晏玄钰一幅被戳中了痒处的模样,开怀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脸色一冷,“不过,何须那么麻烦,朕明日就微服私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陛下圣明!”闻永望一喜。
他还欲说什么,李忠贤却突然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
“陛下身体不适,闻大人还是先退下吧。”李忠贤笑眯眯道。
“臣告退。”闻永望行了礼,跟在李忠贤后面离开了凉亭
众官员又聚了起来,仍是巡游一事。
谁知说着说着,晏玄钰就装作脑袋一拍嘴巴一张说了个要微服私访的主意。
完完全全是个不顾任何人只顾自己心意,有十足昏君潜质的人。
因着晏玄钰来到这里之后没像原主一样“大杀四方”,所以即使演出来“昏君”,也让人觉得他还有药可救,他说要微服私访之后群臣们自是又劝阻又万万不可。
当然其中几人真心未可知。
晏玄钰一挥手,让他们停下,他冷笑两声:“朕若是巡游,怎么知道这奉贤城和周围的城池里是不是有的人做出来样子糊弄朕的?”
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这又是怎么了。
“陛下,臣以为陛下微服私访还需做些准备,不若定在明日?”这时候,闻永望突然站出来笑道。
“甚好。”晏玄钰满意道,随即淡淡瞥过众人。
“众位大人扪心自问,有几位是和闻大人一样一心向朕的。”
说罢,他的眼神故意在冯光纬身上停留一会,众人循着他眼神看去,不做声了。
而此时的冯光纬,独独看向了闻永望。
后者不声不响站在原地。
第35章 微服私访
“朕听说冯大人近来在奉贤城很是忙碌啊。”晏玄钰慢悠悠地说,“闻大人。”
闻永望上前,“恐怕巡城是假,敛财是真。”
闻永望一开口,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官员们又炸成了一锅粥。
前有鲁良为鉴,冯光纬再蠢也不至于赶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贪啊,虽说如今大家都贪,但是刚上任也是太沉不住气了,何况正是皇上南下的时候,原以为冯光纬是个有城府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事实就摆在眼前,闻永望还找到了人证物证一并呈上,让冯光纬辩无可辩。
冯光纬脸色一白连忙跪下,“启禀陛下,臣”
晏玄钰也不为难冯光纬,让一个原本正直诚实的人演戏已经够为难他的了,好在冯光纬只需要抖几下,还好他是低着头的,不然就要被人看出端倪。
下方的奉贤城官员在冯光纬跪下后也纷纷跪下。
在其他官员眼里,皇上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朕还没说什么呢,几位大人怎么都跪下了?”
“都滚出去。”晏玄钰端起手边的茶盏。
上一个奉贤城太守鲁良已经被斩首了,不知道冯光纬的下场如何。
冯光纬还稳稳当当地跪着。
奉贤城的官员都是真心担心冯光纬,但是眼下的情形不是他们这些小官能说上话的,伴驾来的官员从冯光纬两侧过去,冯光纬岿然不动。
直到小太监回说大人们都离开了,李忠贤挥退两侧宫女太监后赶紧下去扶冯光纬起来,嘴里道:“哎呦,冯大人,真真是辛苦您了!”
冯光纬摇头,“陛下说得对,如果他们的计谋没得逞,就会另想办法。倒不如顺着他们来。”
晏玄钰喝了几口茶,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了:“冯大人确实正直诚实,朕看出来了。”
“臣确实紧张,要是露了馅岂不是坏了陛下大事?”冯光纬也笑了,伸手用袖子抹掉了刚刚额上出的虚汗。
“做的不错。”晏玄钰放下茶盏。
接下来就看微服私访过程中能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了,晏玄钰还真是很期待。
冯光纬斟酌了一会,说起这几日的事情,“臣按陛下所说,向奉贤城内富户集资,找了几位较为可靠的,已经向他们说明了胰子坊的事。”
“只是,其中大部分人是不信的,但还是应下了。”
冯光纬这话说得囫囵过去,晏玄钰没多想,他知道冯光纬不是以权压人的人,选中的奉贤城富户都答应参资这事,多半是因为冯光纬在奉贤城百姓里的形象非常好了。
这种情况晏玄钰早就想过,这时候官与民之间是有壁的,一个平民别说见城中最高官职的官员,就是普通小官也不是轻易得见,冯光纬走到百姓身边去,又不像以往官员威胁压榨富户,先积累了一定威信,当然他说什么都一呼百应。
“您所说的‘厂房’也已经选好,过段时间会开始招人。”
晏玄钰边听边点头,“到时候和他们签契书,至于入资,签契书的时候按照比例都定好,和他们说清楚,免得到时候混乱。”
晏玄钰觉得冯光纬在这些事情上比自己聪明很多,但对于他提出的仿后世工厂的一些名词和分工可能不太了解,所以他尽量用冯光纬能理解的词语说出来,又一一嘱咐了个遍。
“这几日你尽量闭门不出,手下的事交给亲信去做。”
冯光纬点头:“是,陛下。”
——————
这次好像就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微服私访。
晏玄钰特意带上了闻永望等人,一行人换上大周朝富商的穿着,当然,暗中是有不少人的。
“不错,奉贤城真是民风淳朴,不过朕更喜欢垣都城。”晏玄钰摇着折扇走在最前面。
他们走的是奉贤城南面,太守府坐落于奉贤城北面,又因为皇上南巡已经将周围封住平民不得随意进出了,所以大多数商贩就涌入了奉贤城南面。
晏玄钰不管身后跟着的人,七拐八拐出了南巷,一座城里既有商铺的繁华,也有这种小老百姓生活的市井地方。
一路上卖什么的都有,大多是市井小商品。
街道不算整洁,路上什么都有,裹着泥土的干草到处都是。
官员们不明白皇上来这里做什么,既然是微服私访,当然是要去看看此处官员作为如何啊,陛下不知道怎么转了几个弯来到这种地方了。
这里路比较窄,又零散分布着卖东西小贩,说是小贩根本称不上,条件好一点的下面用东西垫着,大部分直接把卖的东西摆在地上。
晏玄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几人,这些都是人精,不会有任何事放在脸上显现出来,他不知道今天是谁在路上给他埋坑,就故意装作乱走的样子。
反正有人暗中保护着,他看这些官员个个脚步虚浮,没有会武功的。
眼下倒没什么异常,只是他们的鞋子都踩脏了。晏玄钰有李忠贤护着,倒还整洁。
“那是在干么?”晏玄钰伸手一指。
闻永望站在晏玄钰身后一侧,闻言连忙笑道:“公子,不过是些下等东西,不如咱们往前走走?那里店铺多。”
晏玄钰脸一沉:“本公子想看什么还用得到你指点吗?”
闻永望连忙告罪。
李忠贤过来解围道;“公子,那是用草枝编些小筐类的物什。”
“不过是一根长条,能变成筐子?”晏玄钰一收折扇,好奇地问。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那低垂着头的中年男人却不做声,只默默编着手里的长条,晏玄钰背着手站在一边看,好像对这十分感兴趣是的。
他们穿着富商的衣服,在这条小民巷里当然十分醒目,没人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不过看穿着也是平头百姓惹不起的人物,已经有人悄悄离开了。
那枯瘦的中年男人不瞎不聋,肯定能听到声音。
晏玄钰看到他怀里有个脏兮兮的药包,里面空瘪瘪的装着点药材,这大概是枯瘦男人唯一在意的,一直紧紧护在怀里。
除此之外,他对晏玄钰几人的到来没有任何表示,好像前面是一团空气,只专心致志编着手里的小筐。
这草枝很细,即使编成筐子也没有太大用处,顶多装个小物件,一般百姓买的很少。
“走吧。”晏玄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开始带着身后的人绕圈子。
反正他不急。
再往前走豁然开朗,从民巷出来就是叫卖各种东西的长街。
“这个,这个,都要了。”晏玄钰手里玩着一只用竹子做成的猴子,他的关节是能动的,颇为有趣。
那小贩脸上都笑开花了,“好嘞,一共三十五文。”说罢将几个小玩意包起来。
旁边的李忠贤伸手要拿,却被晏玄钰拿着折扇打了一下,“后面跟着的人是做什么的?”
他又对闻永望说:“你来。”
闻永望笑容一滞,“公子,我”
晏玄钰脸一沉,“怎么,你没钱?”
“我有,我有。”闻永望连忙掏出来一个锦包,拿出来一个银稞子。
“这”小贩根本不敢接,面露为难道,“公子,小人是小本生意。”
晏玄钰直接拿过来锦包将银两放到小贩面前,不屑道:“不用找了。”
好像拿了银子就脏了他的手一样。
也是,陛下什么时候摸过银子?赏人都是金子来的。
闻永望:“”
他好痛苦,但是发不出声。
不一会,后面跟着的四个官员再跟过来,手里满满当当都是东西。尤其是闻永望,他如今在皇上面前留了名,这也是好事。
闻永望一边走着一边这样安慰自己。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一瞥看到一棵树后面有个面熟的人,那人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
晏玄钰又摇着折扇转了个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时,看到那枯瘦男人还在,他面前已经有了好几个成型的小筐。
他走过去拿起来一个看了看,刚拿起来,那枯瘦男人突然说话了:“贵人,这草枝不干净,别弄脏了您的手。”
顿了顿,他沙哑的声音又响起:“这都是我们这些粗人使的小玩意。”
晏玄钰一愣,都说从一个人说话就能大致判断出这是个什么人,枯瘦男人穿着破旧的粗麻衣,手指全是草枝划出的血痕,可说的话给晏玄钰的感觉
怪不得武侠小说里都写遇到一个人都能知道“此子不凡”,晏玄钰听他说这短短两句话,此人绝对不普通。
但是在这里,在这个环境,难啊。
晏玄钰看了看周围,他从锦包里拿出最后的银子甩给他,“这几个都要了。”
说罢,也不再管那枯瘦男人,今天走的路有点多,他得配合别人去演戏了,演完好早点回去。
身后跟着的四个人见怪不怪,这一路上陛下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陛下本来就鲜少出宫,而且这还是和京城完全不一样的风土人情,陛下对什么都好奇也正常
出了巷子,晏玄钰就上了马车歪靠在软垫上,今天一天买的一堆破烂被他堆在附近。
尽管铺了很多层软垫,马车还是略显颠簸,晏玄钰手里拿着那个会活动的竹猴,发现把它放在杆子上还能牵着竹猴爬树。
他又拿出来一个刚买没多久的奉贤糕点吃了两口,吃不出味道,倒是吃了一嘴噎人的干粉。
正当晏玄钰歪在软榻上昏昏欲睡之时,马车却突然停下了。
马车外清晰传来一个女人娇如莺啼的啜泣声。
第36章 英雄救美
接着,晏玄钰听到了李忠贤的声音,外面嘈杂一片。
“何事啊?”晏玄钰眉含躁郁地掀开帘子,却看到一个即使穿着褐色粗布破烂衣裙却难掩倾城姿色的女人。
他一瞬间忘了问罪,都有些呆了。
女子脸上沾染着些许灰渍,不但不显得女子邋遢,反而平添几分楚楚可怜的落魄意味,她一双猫儿一般的眼睛含着泪。
“公子,是红袖院的打手在抓人。”李忠贤的声音响起,似乎这句话才把晏玄钰从呆滞中拉了回来。
他点头,“原是如此。”
可眼睛依然没从那女子身上离开。
那倾城之姿的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竟然挣脱了几个壮硕汉子的束缚,冲到了晏玄钰的马车旁边,隔着几个亮刀的护卫,她怯怯不敢上前来,只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晏玄钰。
“公子,公子求您救救我!”
其中两个壮硕汉子似是才反应过来女子挣脱了一般过来压她,带着给了她一巴掌,嘴里恶狠狠道:“小娘皮别不知好歹!”
“惊扰了公子,对不住了。”一个头上带朵簪花的女人匆匆出现。
“梁妈妈,人已经抓住了。”那打手粗鲁地将女子一推,女子便被狠狠砸到了地上。
挽着发髻头上带簪花的女人便是红袖院的老鸨了。
看到打手这般行事,梁妈妈瞪了他一眼,“仔细着点!要是破了相没法伺候人咱们可饶不了你。”
女子怎么也挣脱不开几个壮硕男人的钳制,表情近乎绝望。
大周民风较为开放,许多文人雅士将在青楼吟诗听曲视为雅事,说是吟诗听曲,只是彼此的心照不宣。
晏玄钰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前面挡着的侍卫,这下不像身份特殊也是身份特殊了,那梁妈妈大概也是因为这不敢多事,嘴里连连赔罪,说这女子好赌的父亲喝大酒死了,债主将她卖到红袖院抵债,她不从,从红袖院跑了出来。
一行人闹哄哄的,街边不少人都看向这里。
“等等。”晏玄钰突然出声,“放开她。”
“她赎身的钱,本公子出了。”
梁妈妈先是一愣,然后捂嘴笑道:“公子您别说笑了,怜儿可是我花大价钱买的”
晏玄钰不等她说完就皱眉看向李忠贤:“要多少钱,都给她。”
李忠贤“是”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梁妈妈一看面值,险些被这个大馅饼砸晕了,连忙让打手放开那被叫怜儿的女子。
她笑吟吟地对晏玄钰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姑娘性子烈,若是我执意将她带回去,还不一定会闹出什么事呢,如今遇到公子这般恩人,也算怜儿命好了”
怜儿看着梁妈妈手里的银票,又抬头看向那给自己赎身的公子,泪痕还挂在脸上,似是不敢相信。
良久,她才磕头道:“谢公子,谢公子”
晏玄钰缓缓伸出手,“来。”
竟是要将女子带上马车。
晏玄钰不管周围神色各异的人,李忠贤贴心地将车帘放下,“回府。”
怜儿怯怯地缩在马车里,只敢用一双似水的眸子看着晏玄钰。
晏玄钰笑着温声道:“你不怕本公子也是个坏的?”
怜儿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怜儿相信,公子是好人。”
晏玄钰笑了:“本公子可不是好人。”
怜儿嗫嚅两声,“公子救了怜儿”
晏玄钰含情脉脉地看着怜儿,让怜儿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也掩盖了她眼底那一抹厌恶的神色。
晏玄钰执起她的手,看到那触目惊心的红痕,皱眉怒道:“他们竟这般对你!”
怜儿眼里又含了泪,娇弱的身躯微微颤抖,“怜儿何德何能,能得公子垂怜。”
晏玄钰唤了一声李忠贤:“拿药来。”
他亲自打开宽口瓶子,将清凉的药膏用指腹沾取轻轻涂抹在怜儿手腕红肿处,又听到她小声的吸气声,脸上还有两片红霞,只是忍着羞意没缩回来手。
怜儿姿容本就绝色,这样含羞带怯更是惹得人心痒。
晏玄钰哑声道:“怜儿姑娘,抱歉,本公子冒犯了。”
怜儿摇头,小声道:“公子替怜儿赎身,怜儿本就是公子的人了。”
晏玄钰仔细为怜儿涂抹了擦伤和红痕处,才收起了药膏,又用帕子擦了手,一时车内无言,只有马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
晏玄钰的眼神好像一直黏在怜儿身上,可是思绪早就飘远了。
这一遭不知道又是谁的手笔,闻永望可能是碟中谍,明面上是姜丞相的人,实则背后有个真正的主子,他不打算动闻永望,闻永望只是个随时可以舍弃的小卒
他要亲自让这个小卒在对方那里变得重要。
至于这个叫怜儿女人,晏玄钰知道对方肯定不止这一个计划,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往他身边送一个得宠的女人。
毕竟君配宠妃才是标配啊。
晏玄钰若有所思,这女人的出现还真是个礼物,这一遭才让他想起来身边是要有个由头去做一些事,好不让别人太快察觉他的计划,有些计划现在看不出成效,旁人也只会笑话他昏君一个,但是几年后才会显出成效,要怎么将那些事做得不突兀?他确实需要“宠妃”了。
宫里的三位是不可能,选秀选上来的也无非是身后有各世家背景的女子,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才能被他攥在手里。
所以他才顺水推舟了。
不过说实话,此女子确实是晏玄钰在宫里都没见过的绝色之人,看来对方费心思了,既然对手都这么有事业心,他怎么能落后?
晏玄钰含笑,落在怜儿眼里又是晏玄钰为她痴迷的佐证。
要是原主,还真有可能就被她迷住了。
这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过后,晏玄钰将怜儿带回府后,只说自己是太守府的公子。
几日后。
消息瞒不住,或者说根本没有刻意掩盖——皇帝微服私访带回来一个女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一路传到了京城。
而在晏玄钰这里,知道了晏玄钰真实身份的怜儿颤抖不止,似乎不敢相信爱慕的公子竟然是大周的天子!
晏玄钰温声道:“怜儿你这是做什么,朕心悦于你,你这样,朕岂不是又要心疼。”
他轻轻捧起怜儿的脸,“朕一定带你回宫。你想要个什么位份?”
怜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垂下眼,“奴家只盼能在陛下身边,不求名分。”
温香软玉在怀,晏玄钰笑着刮了刮怜儿的鼻子,在怜儿耳边轻声道:“朕封你做贵妃,怎么样?”
情意缱绻。
怜儿靠在晏玄钰胸膛喃喃道:“公子,我这是在做梦吗?我”
回答她的,自然是晏玄钰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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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帝驾回京。
同时还有个消息流传出来,皇上彻查了冯光纬一事,结果让人大感意外,那贪污之人不是冯光纬,而是冯光纬身边一直跟着的一个官员。
皇上近日得了佳人心情好,宽恕了冯光纬,也饶了那冯太守身边属官一命,让冯光纬继续治理奉贤城,不过
惩罚自然是十分严重。
此时民间对于酿酒一事松了个口子,但没完全放开,这叫唐纲的官员却早在京城时就有别庄私自酿酒,牟利无数,那黄白之物听说堆积了一整个宅子,比起鲁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37章 有失远迎
随着圣驾回京的消息一并回去的,还有陛下在奉贤城得一民间女子并宠爱至极一事。
消息传到宫里,几位娘娘那边如何尚且不明,倒是底下伺候的人议论纷纷,一时间见面都心照不宣地问一句:你知道了吗?
怕是宫里要变天了。
自皇上登基以来,一直对从前皇子府里的老人不冷不热,不过也没亏带过,还经常念着娘娘们,所以宫里也算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眼下这种平衡眼看着就要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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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玄钰亲自给怜儿赐了姓,以此彰显荣宠,现在应该叫沈怜了。
若是普通女子,晏玄钰万不可能如此随意给别人冠姓,但是嘛……
两人算是互相利用,倒也用不着心虚。
晏玄钰这几日可是积分大爆发,他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似的,一连几日围着沈怜转,面上一幅被迷得五迷三道模样,实际让他真正喜悦的唯有耳边是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积分增加提示音。
他的昏君宠妃日常任务终于能做起来了。
锦衣卫已经仔仔细细查了沈怜的身份,对方确实身世清白如她自己所说——晏玄钰刻意叮嘱了要好好查,这下就算是一直不赞同的老臣也没了话说,只劝诫了几句陛下不可过于沉迷女色。
身世清白至此,又出现的这么巧合,恰恰是对方有问题的证明。
晏玄钰知道这也足以证明沈怜背后之人的心计谋算之深。无论再怎么查下去,也只能道是巧合。
这招不是没有漏洞,以背后之人的缜密,使出这招“美人计”大概是一次试探了。
试探晏玄钰是否如他们所愿的一样昏庸。
不管安排沈怜这枚棋子在他身边想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除去沈怜,对付他的人还有无数暗招,倒不如沈怜这枚明面上的棋子好拿捏。
何况,晏玄钰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他还要用沈怜来做几件事。
“主子,昨夜寅时沈怜院中有异。”一人身影隐在暗处说,“属下依您所说,未出手阻拦。”
晏玄钰点头,“继续盯着。”
大周皇家暗卫历来只为皇帝一人所用,皇室暗卫从小开始培养,除了忠于皇帝一人之外没有身为“人”的感情,先帝留到晏玄钰手里时暗卫已经不多了。
晏玄钰还没拿他们做过正经事,只之前出宫易容时用过。
他刚来这里不久时就让人收养了几批孤儿,不过自然不会像大周培养皇室暗卫这样,教的是旁的事,以后也是要出现在人前的。
沈怜倒是沉得住气,自从奉贤城伴在晏玄钰左右后一直没有异动,直到昨晚才送出信去。
晏玄钰不急着收网,放长线,钓大鱼。
何况他如今周围这一团糟糕的模样报出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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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晏玄钰所想,沈怜寄出去的信没被背后之人直接接收,而是转了几手才递到背后之人手上,足以可见其小心。
沈怜在信中说她如今已得大周皇帝宠爱,跟随皇帝入宫,只是未能探听到有用的情报。
信里还写大周皇帝昏庸,只知享乐。
如果晏玄钰看见这段话一定要发笑了,他整日与沈怜不是在作乐就是在作乐的路上,沈怜唯一一次进入他的书房,别说关于大周情报的纸角都没见到,只看见书桌上放了几个当下时兴的话本子——这几个话本子沈怜知道,都是根据京城一个戏班子唱的戏改的,图文并茂通俗易懂,酒楼里也有念。
像沈怜这般的女子,若不是晏玄钰的身份,她一辈子也不会看他一眼,沈怜喜欢的是光风霁月的温柔公子,而不是只在意她容貌的粗俗之人。
这些晏玄钰当然不知道,回宫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召见那回宫述职的将军。
天子的好一番冷落让旁人看清了新帝对武将的态度,也让不少人松了口气。
晏玄钰乐见其成。
他如今没有足够与文臣为主的世家大族抗衡的力量,姑且“顺着他们”来。
…
忠君,忠的劳什子君!
这是不少武将的心声。
大周自建朝一百二十年后,就开始了重文抑武,那时候大周刚刚从纷乱割据中焕发生机,国泰民安自然不能是如今外忧内患的情况可比得上的。
士农工商与晏玄钰所知道的无太大差别,只是大周如今兵卒的地位极低,这也是为了压制武将的政策。
手里有了兵权后本就不再受钳制的武将们难免心思活泛,何况天高皇帝远,他们在边城当个土皇帝也未尝不可,为国为君全凭一直以来的忠君教育,这样下来两种心态的武将本就有一半一半,先帝的做法更是将武将逼到极致。
如今大周边城的戍边将士粮食竟然到了几乎要自给自足的地步。
袁康是大周武将里为数不多的忠心之臣,他本就与其他武将不和,回京述职一事后其他人更是等着看笑话。
袁康依旧淡然,手下的将士再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压着,不然就依军法处置。
袁康虽然年纪轻轻,在武将之中官位颇高,他父亲是晏玄钰原身祖父亲封的怀化大将军,袁康身为前怀化大将军唯一的子嗣继承了大将军一职。
如果换做旁人,就凭袁康这一头撞死的忠心,其他武将早就出手压制他了。
但是袁康本事大,治军严明不说,本人更是熟读兵法用兵如神,一手长枪出神入化,前年突厥过冬来抢大周边境的粮食,袁康亲自带了将士守住了城门。
用兵打仗,武将们敬他三分。
边关有战神之称的袁康,今年回京却被随意安排了个京城里三进的院子等皇帝召见,这处府邸甚至没在京城达官贵人住的核心圈儿里。
每到早晨,隔了不远就是各路小贩的叫卖声。
可以说是地处菜市场,嘈杂极了。
晏玄钰不知道这事,他想得再周到也不能面面俱到精准到一名武将的住所如何安排,这些事自有姜丞相等人去做,晏玄钰只是没想到党派之争这么……低质又恶毒?
连住所都能拿来操作。
晏玄钰是想给那群人上个眼药,让他们放松警惕,但是他没想真得罪了袁康,要知道就是老好人也会黑化的。
说起来他也是因为知道袁康的性子才敢玩南下奉贤这么一手
袁康本人接受良好。
在边城可吃不到这么精细的食物,今天早上袁康让袁逊出门买了三碗热腾腾的馄饨吃了。
“这段时日,你看出什么来了?”袁康放下眼前像个小盆一样的碗。
袁逊听到将军问他,连忙一抹嘴巴正色道:“我……”
只是还没等他绞尽脑汁想句话,袁康已经自顾自地说:“我观当今陛下并非传闻中那般。”
袁康小时候在京城里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除了达官贵人的住所,京城外围因为南来北往的商贩走卒聚集在此总是脏污不堪,可是他这些时日观察下来,街道总是算得上整洁的,听说是之前陛下下令修了京城里的排水设施。
具体说百姓有什么改变?或许没有太大,但是总归让袁康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袁逊听了这话,在他家将军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那些个匹夫们现在不知道怎么看将军呢。想到这,袁逊叹了口气
自袁康进京以来,府里只收到过几个大周老将的拜帖,今日吃了早膳,袁逊新奇地拿来了一张拜帖,上面说是请袁将军府中一叙。
“将军,您去还是不去?”袁逊问。
这拜帖语焉不详,难保不是个什么圈套,袁逊自小在边关长大,但京城的弯弯绕绕他也是听过的,一时间紧张起来。
袁康摸了摸请帖,金粉,是顶有钱的世家才会用的。
他又嗅了嗅,这股墨香必是难得的好墨。
“去。”袁康说,他倒也想看看,如今天子态度如此明确下还有谁想走他这条路
那必然是……天子本人。
袁康坐了辆低调的马车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别苑。
这别院对外是一位醉香阁恩客为一女子赎身后将其安置在此,实则是晏玄钰的产业,这样说反而没引人怀疑。
晏玄钰同样低调出宫,别院风景雅致,怪石装点,看上去很是奇趣。
袁康在门人指引下入了院子,他客气道:“不知主家是?”
那门人只笑而不语。
袁逊不耐烦道:“你主家到底是谁?!躲躲藏藏卖什么关子!”
他刚想质问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得一清朗男声自前响起。
“是朕有失远迎了。”
第38章 君臣相见
晏玄钰想过很多种他第一次与这位大周战神相见的场面。
前有先帝采取的政策,后有新帝明确的不喜和防备态度,就算是忠臣也难免会寒心。
所以在晏玄钰的想象中,这位只在原主记忆里一晃而过的将军,可能会面上恭顺心里埋怨,早已与他离心,又或许悲愤欲绝……
但是事实却让晏玄钰大吃一惊——
袁康看到他之后甚至连疑惑皇帝为什么在这里见他都没有,而是直直跪下行礼,朗声拜见陛下。
武将声如洪钟,将晏玄钰震得不由小幅度后退半步。
那膝盖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极响,而且这里可是石板路!
晏玄钰听着都疼,连忙让他起来:“宫外不必多礼,将军快起。”
听罢晏玄钰的话,袁康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起来:“是,陛下。”
这是晏玄钰第一次见到袁康,与只存在于原主记忆里那位下场极惨的将军不同,眼前的袁康还很年轻,他并不是大周京城贵族子弟一贯流行的修长体型,看上去十分壮实,又因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皮肤粗糙而暗沉。
晏玄钰本来准备好的说辞突然说不出口了。
一时间,君臣相顾无言。
袁康想的是,为什么陛下会私下里召见他,无论让他做什么,他袁康都是万死不辞的。
李忠贤让随从上了茶。
“朕未即位时,就听先帝时常说起袁家几位将军,一直未曾见过。如今一见,果然如传闻一般,是守我大周的战神。”晏玄钰缓缓说。
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自然从来没体会过袁康和袁家这种忠君爱国,为大周驰骋沙场的思想与执念——
但是这样说,并不是他高高在上地认为袁康等人“愚忠”,相反,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才庇护了大周一片子民,在原主成为皇帝后的记忆里,后期民不聊生之时袁康等人管辖的边境地方却井井有条,相比于其他地方好上很多。
袁康此人,至忠至纯,反而为世所不容。
“陛下谬赞。”袁康沉声道。
“今日召将军前来确有一事。”晏玄钰说,“不知将军是否听闻朕南下奉贤时处置一官员,查出的东西,朕命你带回边城作为安置士兵所用。”
袁康迟疑道:“不知陛下所说之物是?”
“酒。”晏玄钰淡淡说。
酒在大周还是个好东西,因大周粮食不丰,官府对民间酿酒管制十分严苛。
已经快由秋入冬,晏玄钰想边境不可能不想要烈酒,不管是暖身还是粗糙治伤都极有用。
“这也是朕此番召将军回京的缘由,如今的大周危机四伏。”话音未落,袁康似乎想说什么,晏玄钰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朕从前只愿做个闲散皇子,行了不少荒谬之事,可是先帝传位于朕,朕是大周的天子,天下成了朕的责任。”
晏玄钰不疾不徐说道,院中安静,只剩下晏玄钰的声音,他讲自登基后所见的种种,又讲大周已经渗透了不明的势力。
“朕知道,大周边境现在并不太平……将军是朕的左膀右臂,希望将军能替朕守好边城,也镇住有不臣之心的武将。”
“剩下的事,就交给朕来,袁将军可能做到?”
一番话将袁康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竟然从不知晓陛下原来是这般想法,更不知道原来这位陛下是如此通透。
让他更震惊的是陛下的宏伟抱负,可是仔细想下来他竟然觉得陛下本该就如此。
他当即抱拳单膝跪地道:“臣袁康,定不辱使命。”
第39章 劳累过度
“系统,我到底该说你是靠谱还是不靠谱……”
晏玄钰做好了心理准备和物理准备,看到如此具象的“酒池肉林”后心里好笑。
原本他也不确定系统的“酒池肉林”卡究竟会给什么,现在却是收获了意外之喜。
之所以说不知道该说系统靠谱还是不靠谱,曾经晏玄钰看过有人解析“酒池肉林”中“肉”并非食用肉,而是指数量十分多的美人,“酒池”自然也是形容酒水极多。
看到系统十分具象朴实地给了“酒池肉林“,现在什么都缺的晏玄钰能不高兴吗?!
就在刚刚,他特意支开了所有人,找到了一处符合系统提示大小符合的地方后才使用了那张“酒池肉林”卡。
刹那间金光闪过。
他戴着厚厚的布面罩,仍能闻到那股浓烈的酒气,不过这具身体因为被下毒而嗅觉味觉尽失,所以对这种味道他还能忍受。
原本空旷黑暗的宫殿顿时变了样子,变得金碧辉煌处处充满奢靡气息,一块块肉挂在金制架子上,真成了”肉林”,酒池里水波翻滚,散发出浓重酒香味让人嗅一口几乎晕倒。
【为符合该世界认知,’酒池肉林‘卡使用时已屏蔽世界原住民,同时宿主可随时收回系统,直至全部使用。】
系统十分贴心迅速地给出了一条提示。意思即晏玄钰必须让它们以一个合理的方式出现在人前。
这可就苦了晏玄钰
木桶好得,李忠贤听到自家陛下这个要求心里疑惑了一阵,不知道陛下要这么多木桶放在昭明殿做什么。
晏玄钰这具身体经过调理基本的日常行走是没问题的,但是让他一个人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简直难如登天。
木桶已经堆满了昭明殿偏殿,唯一安慰到晏玄钰的地方就是屏蔽了外界,他造出多大的声音都不会有人注意到昭明殿的异动。
晏玄钰穿着一身利索方便行动的衣服,站在酒池边,用绳子将木桶绑住缓缓放下去,真正难的是将桶从酒池里提出来。
“真造孽啊……”晏玄钰走一步,拽一下绳子牵动木桶。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即使戴着厚手套,晏玄钰也感到了手上传来的不适,再加上戴着面罩比较憋闷,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他又提了几次,到后来身子已经麻木了,全靠意志撑着重复放桶,拽绳子,拉桶的动作……
酒池终于降下去了一些。
晏玄钰喘着气,用手比划了一下酒池下降的高度,心里感叹。
原本觉得太多,可现在又觉得太少。
晏玄钰分了几天去装桶,至于肉,系统空间不用担心腐烂,系统相当于时间停滞的保鲜层了,而且对于晏玄钰皇帝身份来说,就算拿出来这么多肉也没什么。
一连几日,晏玄钰都像浑身散架了一样
因为晚上太过疲累,白天的早朝晏玄钰也罢工了,左右没什么大事发生。
宫里宫外对晏玄钰几天未上朝的事情议论纷纷,再想皇上前不久南巡带回来的美人,不少不怕死的书生大谈美色误国。
至于晏玄钰为什么得知的这么清楚,京城里那家最大的戏楼他就是老板,一群书生们去戏楼边听戏边大谈国事,还一幅捶胸顿足的模样,引得旁人注目,他想注意不到都难啊。
不过注意到了晏玄钰也不打算采取什么措施,这种流言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传到沈怜身后之人的耳朵里也能让那人“放心”。
说到这,不得不说晏玄钰将沈怜带入宫后直接封了贵妃。
沈怜不过是一个民间女子,无家世也无背景,皇上宠爱一点世家大族们也不介意。所以当晏玄钰封沈怜贵妃的旨意传出来并没有受多大阻碍。
而且宫中本就只有三妃,后妃人数太少,世家们都铆足了劲等着后年的大选,待到他们各家女儿入宫,沈怜一个无家世的民间女子便什么也不是。
现如今沈怜,也就是怜贵妃已经入主后宫,成为一宫之主
沈怜听到床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缓,她手上摇团扇的动作一停,深深看了一眼床上那人的睡颜,最后才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
现在还是秋天,殿中已经燃起了银丝炭,一切皆因皇上身体不好,畏寒。
但是秋天烧炭还是太早,沈怜到沐浴间被侍女伺候着沐浴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几时了?”沈怜问了一句。
碧荷笑着说:“回娘娘,刚到午时。”
侍女是沈怜入宫后内侍府分来的,模样俊俏性子活泼,她一边伺候沈怜脱下襦裙一边笑着说:“娘娘身上的香味真好闻。”
沈怜柔柔地笑了。
任谁每日泡在药浴中,经过数不清多少时日的痛苦后都会有这样的体香的。
她靠在浴池边闭上眼睛小憩,碧荷没再出声。
沈怜闭上眼睛后,脑海里想的却是皇上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是那般珍重。
一直到现在,皇上都没有碰过她。
沈怜记得那晚她指尖发颤时皇上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对她说:“别怕,朕不碰你。”
明明她怕得这么隐蔽,为什么还是被他发现了呢?
一直以来身边的人都在对沈怜说新帝是如何暴虐无道,沈怜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当她陪伴在这个男人身边后才发现,他远非外界所传的模样。
皇上对她说起了很多他儿时的事,每说一件,她的心似乎就软下一分。
“那次宫宴,其他皇子母妃都在场,朕的母妃在冷宫,朕偷偷藏了几块糕点去看她,献宝一样送到她面前……”男人在她身侧缓缓道。
“陛下的母妃见到陛下,一定很高兴。”沈怜说。
男人轻声笑了,“她掐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去死。”
男人自称并非“朕”,而是“我”。
沈怜怔住了。
“睡吧。”
如此很多件事,尤其是她发现皇帝被人下毒失去了味觉和嗅觉,沈怜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感受。
皇帝说:“有你陪朕,用膳也并非难以忍受。”
看着皇帝的脸,沈怜心里轻轻说:可是怎么办呢,晏玄钰,我是来杀你的。
未等沈怜从数日的回忆里抽离,宫女匆匆过来,跪在地上惊惶地道:“娘娘,陛下昏迷了!”
在晏玄钰终于结束漫长的装酒工作之后,这些装在木桶里的酒被密封后一车车悄悄地被拉出了宫。
因为密封极好,送酒的人并不知道这里面是酒。
除此之外,运送出宫的还有一车车豚肉。
豚肉被拉到了别庄上准备腌制成腊肉和做成肉干。
而晏玄钰在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大概因为松了口气,终于华丽丽十分没出息地晕倒了。
他更没想到自己会晕倒在沈怜宫中。
对于沈怜,她知道这个女子本身对他并无威胁,对方不会武功,最大的可能就是送来的探子。
他自认为不完全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对方使出美人计,他是否也能使计策反沈怜。
于是他使出前世在影视剧和小说里学到的所有招数,装温柔装可怜,编造出一些可悲的童年经历博取沈怜的同情——
晏玄钰说的当然不是事实。
原主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坏种,从记忆可以窥见一二,儿时鞭笞仆从,稍有不如意动辄打杀,此后更是阴狠暴虐。
这样的经历说出来,沈怜大概直接掏出一把匕首抹他脖子:“呔,暴君拿命来。”
所以他才营造了一个“儿时过得凄惨导致后期极度缺乏安全感且没人爱”的人设。
他想过最好的可能是成功策反沈怜,让她供出幕后主使,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让晏玄钰察觉这招难度太大被,遂放弃了
怜贵妃宫里。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赶来后赶紧为晏玄钰诊治。
“陛下这是……”
老太医斟酌一会,看晏玄钰没有醒来的迹象才继续道,“饮酒过度。”
沈怜走过来时听到这句话,霎时一愣,“陛下何曾饮酒?”
老太医行礼道:“拜见贵妃娘娘。”
“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另一位太医看了一眼怜贵妃,“娘娘还是要劝陛下切勿劳累过度,多休息才是。”
劳累过度?!
怜贵妃才入宫多久,皇上就劳累过度导致昏迷了?!
皇上昏迷,三妃是一定要来的,她们进殿时恰好听见太医的话,且不说她们听到皇上是劳累昏迷后作何想法。
掌管宫务的王贵妃吩咐身后的女官:“让宫里的人嘴都严实点,莫要传了陛下昏迷的消息出去让京城人心浮动。”
好在晏玄钰没过多久就醒来了。
他觉得一定是这几日天天拽木桶,又吸了太多酒气的缘故,前几日一直绷着,今早东西都运出去了他没了心思,一下就病倒了。
只是睁眼时看到一圈人后他又想晕了。
三妃站在床榻旁,怜贵妃将装满药汁的玉碗端来,“陛下……”
晏玄钰接过来一饮而尽,皱眉道:“你们怎么都在这?”
王贵妃道:“陛下再喜欢沈妹妹,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晏玄钰听完这话一愣,看看一旁的沈怜,再看看一众宫人与数位太医。
忽然觉得这误会大了!
第40章 很不对劲
京城。
在郊外几处隐秘的别庄上的人正热火朝天地各自干着各自手上的活。
主事早就在十几日前把人都聚起来宣布,别庄上今年一亩地足足有四石收成,有的地甚至达到了一亩五石。
庄子上的人都乐疯了,他们几乎全都用自己的方式欢呼起来,那可是一亩地啊!
足足翻了一倍有余!
晏玄钰知道后并不意外,只要合理种植以后还会更多,一亩地四五石放在现代一定是不够看的,但是大周的麦种还不像后世经历了多少代培育,能有这样的产量已经是十分喜人。
他让人告诉庄子上的主事,把收来的小麦都磨成面粉。
小石村的部分村民也在里面干活。
小石村原本只是京城外一个破落小村,上一季种麦子时有一位贵人公子指点他们施肥,当时听到施肥后能出的小麦产量时没多少人信,但是贵人公子又拿平日可见的甜菜做出了糖,这下石头村里的人都信了,大部分人都学着庄子给地施了肥。
而今年收小麦的时候,那些跟着学的人就发现一亩地产量达到了四石!
他们再去看没跟着施肥的人,地里产的和往年一样。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第一年收了这么多麦子,这群庄稼汉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村长站出来出主意,这法子是庄子上的贵人给的,先别声张出去,问过贵人再说。
今年这一季收的麦子,留够交税的麦,其余的该脱壳脱壳。
有些在别庄上干活的人心里有了主意,拿去给主事的交了些麦,其余让主事的帮忙磨成了面粉。
小石村有个叫大壮的汉子,私下找了主事的问贵人这施肥法子可要传出去,毕竟一亩地能收这么多。如果户户都这样种,能多长出来好多哩。
“还有那犁,贵人是怎么说的?”大壮偷偷问。
别庄主事记得这个身体强壮的汉子,他难得多说了两句:“你只管干好自己的事,贵人自有想法。”
大壮一想也是。
主事的拍拍大壮的肩膀:“知道你有一把子力气,咱们庄子上缺几个压烙饼的人。”
大壮的眼睛霎时亮了。
第二天一早,大壮就收拾东西跟爹娘说了声后去了别庄。
他们这些周边村子来的人一般干活都干一季子,大壮前段时间因为家里收麦子也回去了,也算是今天才又回到了别壮。
他一进别庄就被这里的变化惊了惊,只见外面的空地上现在堆满了架子,架子上挂着一条条肉,现在日头正烈,这些肉不知道被晒了多少天,已经差不多风干了,但是那股子肉香仍不要命地往大壮鼻子里钻。
他一下看直了眼。
直到主事笑呵呵地引着他往“压烙面”的地方走他才回过神来。
肉……这么多肉……
这里就是个金窝窝嘛!!
让他看直眼的还不止这一件事,路过灶房的时候,大壮正好赶上几个包着头巾的妇人在熬酱汁,那股香辣的味道一股股从里面传出来,让人口舌生津,大壮几乎走不动道了。
直到主事带着他到了压烙面的地方,大壮看到了那么大的台子,已经有几个汉子开始嘿哈嘿哈干活了。
因为干活就需要这一把子力气,所以别庄上给他们的饭食都是管饱的,有了力气他们把手里的工具舞的虎虎生风。
“去吧。”主事说了句,“让他们教你怎么干。”
袁康回京时被京中不少人关注着,可是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
护送粮草的队伍是与袁康一行人的队伍一起离开的,粮草的马车队伍竟是比先帝时还要少许多。
去年是大周的灾年,接连几场大灾,后又有先帝驾崩。
边关的粮草本来就由朝廷拖着迟迟不送,有了这些理由后更是一拖再拖,眼看着就要到入冬了。
听说他在京中不知因何缘故留了许久,期间皇帝只召他进宫一次,早在朝会上百官就因军饷一事讨论过,最后商讨出的结果就是,士卒可以开垦边城荒地自给自足,他们站在朝堂上言之凿凿——
运送粮草一路上的消耗有一部分都要被送粮草的队伍吃了,那就是浪费啊,眼下并无战事,何不如边关士卒开垦荒地自给自足,对大周来说也是件好事。
所以这粮食么,也不用送太多吧。
至于突厥试图数次破城抢掠则被他们完全刻意忽略了。
突厥一直以来都盘踞在西北,只有入秋后才有一段时间频繁破城抢掠粮食,从未占领过大周城池,对于京城官员们来说就不是大事。
从皇帝设立的内阁来看,足以看出皇帝在朝事上依赖丞相等人,对那几位官员说的话也十分赞同。自从有了怜贵妃后,原本有些许勤政迹象的皇帝似乎直接暴露了本性,整日与怜贵妃在御花园作乐。
袁康留在京中不知多少时日,直到袁康请准进宫为粮草一事面见陛下,皇帝才在身边属臣的提醒下想起来这么个人。
皇帝随即一挥手让他回边关,无召见不入京。
在别人眼里该受了帝王冷落失魂落魄的袁康,此时骑在马上,怀里有一封来自天子的亲笔密信。
袁逊一改往日里的模样,突然沉默寡言起来。
他勒住马回头看了一眼,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粮食车里有多少粮食。
他不是傻,只是平日里性子直了一点,陛下召见他们的态度与京城里的传言截然不同,可是他估摸这些马车上的东西又远不像给了很多粮草的样子。
他无意间一抬眼,看到身旁的车轮陷进了地里。
粮草有这么沉吗?
不对……不对劲。
当一辆“粮食车”经过袁逊身边时他突然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酒香飘了过来。
袁逊陷入了深思。
与他相比,早就知道事情原委的袁康淡定得多
又一次将武将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群文臣们好生欢腾了一阵。
荒谬吗?
可是这就是事实。
大周相比于前朝可谓是盛极一时,经济也比之前朝不知好上多少,百年来无人来犯,安逸的生活让官员们都做着自欺欺人美梦,他们只看着眼前,希望能分下来一块肥美的肉来。
即使是边城偶尔被骚扰又如何?他们早已被大周太祖打没了胆子,只敢缩在草原上过着游牧生活,最多不过抢掠些粮食。
不挖脓疮迟早会蔓延全身。
精明者退出独善其身,贪婪者入局想要操控局势。
尤其是晏玄钰做出彻底撒手不管朝事,交给“内阁”来处理朝政之后,他们终于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玩心眼,搅弄风云,晏玄钰玩不过他们。
那不如就将脓疮全部挖除。
他要兵权——自然不是要战斗力低下,稀稀拉拉几乎一碰就散的军队。
他要一支强悍而忠诚的军队
远在京城的晏玄钰此时正在皇宫别苑的湖心玩乐。
姜丞相刚进宫拜见就被拉到了皇宫别苑。
如今已是深秋,晏玄钰身体不好,前段时间又昏迷一次,现在已经早早披上了大髦。
黑色的大髦将皇帝的脸衬得更加白皙。
姜丞相被小太监引着到湖心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身穿玄色龙袍的皇帝手执钓竿,低垂着眼垂钓,一旁坐着怜贵妃。
这幅画面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
姜丞相淡淡收回视线,上前拜见:“参见陛下。”
“起来吧。”晏玄钰挥挥手,丝毫不在意因为刚刚的动作吓跑了一条鱼。
“给姜卿搬个椅子来。”年轻的帝王吩咐身旁的李忠贤。
近来朝堂局势突然紧张了起来,两个官职不低的官员接连因罪入狱,查出罪名十余条,替上去的官员是姜丞相的人。
沈怜盈盈起身,“臣妾告退。”
而后带着一众宫女离开了。
晏玄钰记得今天在朝堂上有人参了一本姜丞相。
姜丞相一直伪装的很好,是朝中难得的清流,只是如今这“清流”也入“浑水”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慢慢渗透了晏玄钰身边伺候的人——一个殿外的小太监,晏玄钰找了个由头让小太监出错,罚去了掖庭。
“陛下……”姜丞相起身,刚想开口。
晏玄钰轻笑道:“爱卿莫惊了鱼。”
不一会,水里以鱼竿为中心出现了涟漪。
晏玄钰眼睛亮了,一甩钩钓上来一条锦鲤。
姜丞相只听眼前年轻的帝王笑了几声,就又命人将鱼抛回去了。
晏玄钰偏头:“爱卿今日来所为何事啊?”
没来由的,有一瞬间姜丞相觉得眼前的帝王好似让人捉摸不透,但是一晃神,他又嗤笑两声脑子里的想法。
“臣为今日朝堂上参臣一事而来。”姜丞相道,他紧紧盯着眼前的晏玄钰,似乎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动作。
“啊?”背对着姜丞相的晏玄钰像是突然想起来了,“爱卿不必忧心,那官员不知是何居心,爱卿替朕查抄了这么多宝物,朕怎么会怪你呢?”
他脸上露出个信任的笑来。
“爱卿,来,朕新得来一株红珊瑚……”晏玄钰走在前面。
姜丞相敛下眼中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