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该让你那侄子把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深夜之中,黑暗一片的研究院内,最靠近深渊的地下23层,一间房间内亮起一盏盈盈的光亮。
本该熟睡的索兰博士像是某种受惊的野兽,烦躁的背着手,在房间中走来走去。
灯光下,他本就老迈的脸庞显得更加狰狞。他拧着稀疏的眉毛,像是焦虑一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某种角度看来,他现在比那些收容在二层和三层的异种们更像一只怪物。
他近乎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像是这样,就能让自己紧绷着的精神变得稀松一些。
然而效用不是很大,索兰啃噬着自己手指尖的死皮,下巴带动着胡须微微地发抖,不断地重复着:“我、我还差一点儿……我的无上伟业……我必定要完成……”
他一个人默默念叨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想起了此刻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索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机,变得异常矍铄起来:“老简!你到底和没和他说我们的计划——稍等,稍等,我当然知道这并不在我们的原计划之中。但是,他必须知道,我们的永生——那是属于人类的荣耀!”
“索兰。”简长林仍然是那副冷静的神色,他推了推眼镜,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可怕,“我劝过了,他不愿意。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不要给他打上生物屏障,也不要给他任何联邦的承诺。我说了,来自于联邦的抚慰和承诺,只会让这些生长在别人臂弯下苟活的废物更加坚定的相信联邦!”
“你现在是在怪我吗?‘恶魔果实’计划明明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制定的!”索兰博士平常在人前展露出的慈祥宽厚在此刻消失殆尽,“这只是一点儿小小的插曲,做大事的人当然不拘小节!”
“与其现在在这里推脱你和你手下那些蠢货的责任,不如现在想想,怎么让事情顺利开展下去。别忘了,你的身体衰退速度比数据表明的年限快多了。我相信,再过不到半个月,你就会成为床上一摊松松垮垮的皮肉。”
简长林的话提醒了他。
自从三年前,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联邦时代,人类的存活年限已经提高到了120岁。
然而,在时代洪流中,120岁已经远远不够了。
索兰博士的前半生是一名声望远扬的大学教授,专攻生物培养和异变方向。在日渐衰老的身体和依然昂扬向前的心态中,他饱受折磨。
在一次实验中,索兰在偶然间和他的同事简长林一起,发现了能够使死去的细胞恢复活性的成分——
而那些成分,是从一只刚刚死去的异种中提取出来的。
当天晚上,索兰注射了那支不到2毫升的成分药剂。
第二天,他感觉到自己竟然神奇的恢复了活力,像年轻了二十岁一样。
他不再追求怎样让自己这副残破的、老态横生的身体承载自己宝贵的灵魂——
他要永生。
“事已至此,我们原来定下的让简青逃出去,吸引塔纳托斯主动吞噬他、从顾流明的身体转到更孱弱的简青身上,我们再一网打尽的计划失败了。”简长林适时开口,打断了索兰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幻想,“简青变得更加吸引顾流明了,其实乐观地想,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我们可以借力打力,用研究院的力量对抗塔纳托斯,再从中渔翁得利。”
索兰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他的一席话,五指并拢,用尖利的牙齿啃着指甲尖:“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了吗?”
简长林转过身,凝视了和自己共事二三十年的老伙伴,许久,才笑了笑:“当然不。我们能做的,就是再折磨折磨简青——你知道的,我们毕竟是人。要从人变成神,获得那无上力量是很难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弑神——特别是一个寓居在虚弱人类身上的、被情爱迷倒的神。”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自然,并不像是在和别人商量怎样折磨自己唯一的亲人,而像是在讨论一个类似于“今天天气如何”的日常话题。
冷血得让人毛骨悚然。
索兰如同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上,终于清醒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在黑暗中轻声道:“老简,有时候我在想,你为什么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简长林笑了笑,举起小桌上装着白兰地的细长酒杯和他碰杯:“为了人类永恒的荣耀。”
·
简青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把自己的脑袋按进冷水中。
冷水毫不怜惜地闯入他的鼻腔、耳道和口腔,濒死感成为了常客。水是冷的,空气是冷的,他的身体也是冷的。
过于好的听力对现在的他而言,却是一种折磨。
那些衣冠楚楚的、位居上流社会的研究员们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依然谈笑风生。前几日对他身上遭受的这些“非人行径”还会产生痛惋的人们似乎已经对他的疼痛习以为常,不再大惊小怪。
“……他还要清洗多少次啊?”
“大概八次,博士说了,像他这样污秽的人类,异种是不会喜欢的。所以每天都要经过三组清洗。这是最后一组了。”
“他真的不会死吗?”
“不会的。我们有好好控制时间。”
“说真的……我有句不该说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他都这么惨了,简博士都不来看看他吗?”
“嘘!别说了!小心别人听见,你怎么能道德绑架简博士呢!再说了……这不是简青愿意的吗?”
十五秒过去,简青被人按着的肩膀微微耸动,如同一只瘦弱的蝴蝶,终于张开了翅膀。
冰凉的水液从他的发梢滑落下来,眼睫再也没办法承担起水液分流的职责,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即使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但他仍然不显得丑恶难看。
他像是一只被人仪器在路边的破布娃娃,随着研究员的搀扶,软趴趴地倒在椅子上,水滴顺着苍白纤长的手指向下流动,很快滴滴答答地落在整洁的地面上。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礼拜。
除却最简单的“清洗”,还有每天必要的电疗、生物屏障植入和各项身体检查。
简青明显感知到了自己身体系统的加强。
在他穿进这副身体时,就清楚地感受到了原身的孱弱多病,离病骨沉疴差不了多少。
但现在……
他竟然能够经受过这些如同体罚的改造,在休息一会儿之后,还能站起来走路。
……实在神奇。
他就这样虚弱的靠在椅子上,在无人知晓的阴影中,一片黑雾悄悄地裹上了他的指尖,清凉柔和的触感像是吸水海绵,很快将他手指上的湿润痕迹吮吸干净。
简青动了动眼睫,把手指尖往回扣了扣,为黑雾提供了一个小小的平台。
小章鱼又来了。
自从他被关在这里的第一个礼拜结束,这朵小章鱼就无声无息的攀上他的衣角,像一只可以随时收缩胀大的宠物,在无人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从某个角落钻出来,企图为他舔舐伤口。
舔舐……这当然被简青拒绝了。但它似乎不太想走,非常固执地留在了他身边。
他屈起冰凉的指尖,轻轻的抚摸着小章鱼圆滚滚的脑袋。
过了一会儿,等到他身边的那些研究员们都离开之后,他才低下头,避开了监控摄像头,若有所思地向小章鱼说话:“黏黏。”
“黏黏”是简青为小章鱼取的名字,具体来源是他还在原来世界时玩过的一款章鱼史莱姆游戏。
它很聪慧,听懂了简青的意思,越加殷勤地绕着他的手指尖,“啾啾”两声,像是在撒娇。
带着吸盘的小小的触手翻过来,在空中妖娆地扭了几下,像是想让主人帮忙摸肚皮的小猫咪。
简青用指腹挠了挠它的吸盘,垂着眸,精准地喊出一个名字:“顾流明。”
小章鱼扭动的身体凝滞在空中,一下失去了刚才的活跃,几乎把“我是谁我在哪”几个字写在了身上。
简青失笑:“你是谁?”
小章鱼终于想起了一句话叫“死猪不怕开水烫”,耍着赖,在简青的手上翻滚:“啾。”
……反正不是顾流明。
它和简青玩闹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胸前没进去。
黑雾流窜在他的身体里,填补掉那些因为冷水和电击产生出来的窟窿,修复好那层保护简青的屏障,才离开他的身体里,在简青半干的头发上亲昵地蹭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从没关紧的门缝溜了出去。
此刻,h市入夜不久。
夜色浓深,极星放射着耀眼的光芒,被云层削弱了大部分光亮,仍然显得明亮。
黑雾流淌过高耸的大厦、空荡的钟塔,轻车熟路地滚进了振江公寓的某一层。
它全然没有了之前q弹软萌的模样,钻进门缝之后,非常严肃地滚到了卧室里,和被黑雾包裹着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的怪物叽叽咕咕的报告了一会儿,像极了在外面被欺负后和家长告状的小屁孩。
在黑雾中央,无数虬结扭动着的触手剐蹭着墙面,留下几道新鲜的墨绿色黏液。
夹在触手之间的那些乒乓球大小的眼珠中生长出红色血丝,几乎在一瞬间布满了整个眼球。
黑雾仍缠在它的身上,触手重塑了形状与人类相似的血肉,毫无章法的堆叠在一起,抢占着主人身体的位置。
最中央,在黑雾缭绕间,一颗浑圆的眼球在眼皮下滴溜溜地震颤着,几欲从眼眶中整个儿脱出来。
半晌后,它终于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