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荆棘的缝隙,如利刃般刺破黑暗,漂亮的怪物逆光坐在那里,眼眸清澈透亮。
他的话仿佛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明知道他的危险难测、反复无常、不可捉摸,吴老太太却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如果说现代科技还不足以实现她长生的愿望,那为什么不试一试这些神秘的力量呢?
这一刻,欲望战胜了恐惧。
她张开双臂,拥抱住了这个曾令她惊惧万分、噩梦连连的不可说的存在。
郁棠被她拥入怀中,幸福地笑了,为能帮到自己的家人而感到开心。
而后,渴望长生的人确实有了一具健康的身体,但她堪比年轻人的健康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不仅是容貌上的衰老,还有心灵上的疲惫。
老人一天天地苍老下去,很快变成了干尸一般的模样,内心的痛苦也在不断累积叠加。
她不能走动,不能说出连贯的话语,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掌控。
一生掌控欲极强的人,却只能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儿媳浪费着自己半生的心血,却什么都做不了,□□和心灵承受着双重的折磨。
这一切,白雪全都看在眼里。
家里的所有人也都看在眼里,但却总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白雪看到自己那一直生活在吴老太太高压统治下的丈夫,许下了要成为公司里说一不二的掌权者的愿望。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母亲眼中懦弱无能的男人,他在外人面前扬眉吐气,腰板挺直。
可他的身体却每况日下,明明看上去完全健康,内里却已经千疮百孔。
仿佛在属于吴老太太的权利流向他的同时,原本属于他的健康,也流入了那具想死却不能死去的躯壳。
再后来,白雪看到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养子也经受不住诱惑,许下了得到财富的愿望。
没过多久,他就在车祸中失去了双腿,保险公司赔偿了一大笔钱。
为了重新站起来,他再次向那个怪物许了愿。
从那之后,白雪发现养子每天都穿着厚实的长裤,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的腿,一旦有人靠近就会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不想知道是什么代替了养子的双腿,更不想探究养子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就如同她不敢直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愿望。
“这是你的愿望吗?”
这句话成为了这个家的噩梦。
舍弃不掉,逃脱不了,欲望与恐惧纠缠着,就如同每一个骨肉相连却彼此折磨的家庭。
“你有什么愿望吗?”一次又一次地,郁棠抬眸看着白雪,那双懵懂、无害如同小孩子一般的眼睛,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
每一次,白雪都惶恐地说不出一个字来,所以她成了这个家里唯一没有说出过愿望的人。
不是因为她见到了老公、婆婆与养子的下场,让理智战胜了欲望,而是她实在不敢将自己真实的愿望宣之于口。
“那孩子要是就那么死掉就好了。”
这样的愿望,叫她怎么敢对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怪物说出来!
白雪想过,也许自己要熬到吴老太太那个年龄才能解脱,又或者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疯掉,就如同她当年折磨那个孩子时一样。
但没想到,转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郁棠马上就要结婚了!
那个怪物很快就可以从这家里搬出去了,她不用再每日惶惶不安、提心吊胆、窒息又压抑,更不用再假装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想到这里,白雪甚至想要给那个姓林的立一个长生牌位。
只希望这位胆敢与不可名状结婚的猛士能活得长长久久,再也不要把郁棠放回来。
最终,白雪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眼妆都快哭花了,但她嘴角上翘的弧度就是压不下去,像是一个做鬼脸的小丑。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为什么客厅会这么安静,老公和养子不该和自己一样狂喜吗?
白雪感觉后脖颈寒毛直竖,一抬头,她就看到郁棠正站在楼梯上探头探脑。
“怎、怎么了?”白雪赶紧强行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脸,“还不去休息吗?”
“我听到哭声,下来看看。”郁棠问,“妈妈你怎么了?”
于阳春父子两也跟着紧张起来,拿眼神催促着白雪说话,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我……我看到你终于要结婚了,心里为你高兴啊。”白雪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你长大了,妈妈很开心,但是又舍不得你啊。”
白雪这一回的表演尴尬而又生硬,把专门进修过的演绎技巧都丢给了补课老师。
好在,郁棠并没有在意。
“不用难过。”他还在安慰自己的家人。
看着自己又哭又笑的家人们,郁棠像是感受到了家人的爱,眼中满是欢喜。
他做出了保证:“你们放心,结婚以后,我也会经常回家来看看的。”
白雪:“……”
于阳春:“……”
于厚望:“……”
你不要再回来了啊啊啊啊——
*
于家人迫不及待想把郁棠送出去,林家人迫不及待想把郁棠接回来。
两家人的目标惊人一致,于是,在他们的通力协作下,婚礼的各项事宜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两位准新人也并不清闲,今天林修竹要和郁棠一起拍婚纱照,一大早就跟着摄影师的团队来到了海边。
摄影师团队开了辆面包车在前面带路,司机在前头开车,林修竹坐在后排,跟郁棠讲着婚礼结束后的安排。
林修竹把工作都处理妥当,留出了邮轮蜜月旅行的时间,又跟郁棠说了在蜜月过后要带他回老家祭祖的事。
“老家已经没人了,咱们就当是去玩儿,那里最近靠旅游经济发展得挺好。”林修竹询问,“叫云槐镇,你听说过吗?”
“云槐镇?”郁棠微微一愣,“好巧。”
不等林修竹问巧什么,他们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这片铺满石头的海滩今天被他们包场,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清风拂面,海水清澈,还有水鸟在天空徘徊。
林修竹在房车里换好了白色的礼服,他去接了个工作电话的工夫,郁棠也已经换好衣服,正坐在海边的石头上,等待着摄影师调整相机。
郁棠面朝大海,穿了和林修竹这身类似的白色礼服,摄影师灵光一闪,又在他头上罩了一件长到拖地的白纱。
白色礼服让青年更显得四肢修长,腰细得像是用两只手就能轻松握住。
但因为角度问题,林修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隔着那层纱,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青年眺望着远处,好似是无悲无喜注视着人间的神灵。
林修竹一步步走近他,却不知为何,仍觉得自己离他是那样远,仿佛遥不可及。
“先不要过来!”摄影师的声音打破了林修竹的无端联想。
很快,摄影师完成了这套礼服的拍摄工作,让他们回到房车里换另一套衣服。
回房车前,郁棠又转头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水面,唇瓣开合:“如果……”
来了!终于来了!
林修竹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传说中的送命题。
早在去郁棠家里做客的那天晚上,林老爷子就找林修竹谈过。
郁棠家里那种情况,结合他小时候的经历,以及那样轻易就同意了建立亲密关系的态度,不难想象,这孩子一定是很缺乏关爱的。
在一个没有爱的高压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通常都很缺乏安全感,可能会对伴侣有着极高的依恋与并不健康的情感寄托。
心理问题可以慢慢治疗,现在让对方有安全感才是最重要的。
林老爷子表示,如果郁棠问出如果大家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的问题也不用担心,毕竟你姥姥姥爷年轻的时候都是游泳健将,能把他一块儿捞上来!
这些天,林修竹也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他仔细研究了情感理论,不论等会儿郁棠问出什么,他都有信心回答出令对方满意的话来。
郁棠平静地望着海的那一头,轻声说出了自己的问题:“如果,人类的祖先当初并没有选择登上陆地,咱们现在会在哪里?”
林修竹:“……”
林修竹:“???”
等等,这跟说好的怎么不一样?!
为什么从感情频道跳转到自然科学了啊啊啊!
林修竹内心深处有一整个野生动物园的动物奔腾而过,可表面上依旧是那个沉稳可靠的林家当家人。
他轻轻揽住郁棠的肩膀,并且秒速想到了标准答案:“不论人类如何演化,我都会想方设法找到你,来到你的身边。”
“我也是。”郁棠笑眼弯弯,似是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
他撩起了头上的白纱,轻轻一扬,把林修竹也罩在了里面。
被轻纱盖住的那个瞬间,林修竹就有一种要发生点什么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感受到一个柔软的躯体投入了自己怀中。
郁棠的胳膊环着他的脖子,侧脸紧贴着他的胸膛,还在上面蹭了蹭,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兽在撒娇。
林修竹一把将人抱住,加固了这个拥抱,感受着对方冰凉的体温,一种草木的清香钻入他的鼻腔。
那像是在无人之境生长了千万年的古木的味道,让人在恍惚间置身于静谧的山林。
噗咚、噗咚、噗咚——
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林修竹喉咙发干,忽然很想把青年整个抱起来,亲吻他的额头、脸颊、下颚、唇舌……
但是,现在还不能那么干。
可就在林修竹走神的瞬间,郁棠主动离开了他的怀抱,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侧颈处凉凉的触感,那是怀中人将唇贴了上去。
就在他心神荡漾之际,脖子上传来刺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出了血痕。
郁棠抬起头,舔了舔嘴角处的血迹,纯粹的欲望展露在林修竹面前,清澈与污浊不再那么分明。
沾染了血色的薄唇一开一合,他笑着问:“你要不要也来给我做个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