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做,哥不怕白家打击报复吗?”梁潜没去看白黄两人离开的背影,只看着萧沉在对面落座。

    “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

    萧沉说,“吃饭吧。”

    梁潜没有动作:“如果这件事让哥为难,我可以把机会让给白清凌。”

    萧沉终于抬眼看他。

    梁潜说:“天体物理,陈彰不是唯一的选择。”

    “但他是最适合你的。”

    梁潜还想说什么,萧沉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好了。”

    梁潜抿唇,只好拿起餐刀,依言继续吃饭。

    一顿午餐结束,已经是下午两点。

    秘书提前一个小时就把所有信息发给了萧沉,两人回到酒店房间时,窗帘是拉开的,斜照的日光金黄璀璨,映入堆叠重重的浓密云海,静谧震撼。

    置身山顶,在这千挑万选的绝佳角度,站在窗边向外俯瞰,几乎像漫游天际,美得自由辽阔。

    梁潜看向萧沉。

    萧沉正拿起电脑走向卧室。

    他一向很忙,梁潜原本没打算打扰,但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话忽然脱口而出:“哥要出去逛逛吗?”

    萧沉停步,回身看他一眼。

    梁潜手指微动。

    邀请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对单玉成的答案不抱希望,但还是追加解释:“我的意思是,哥有时间的话。”

    听他说完,萧沉放下手里的电脑,转而拿起外套:“走吧。”

    话落见他反而不动,问了一句,“怎么?”

    梁潜回神,也拿了外套走向他:“没什么。”

    两人并肩出门,来到酒店外专程打造的观景平台。

    站在户外,穿透山脉的狂风呼啸滚过,掀起衣摆烈烈作响,置身云巅的感官更加浓厚。

    身前的脚下是万丈深渊,梁潜没有低头去看。

    沿玻璃护栏往前,如瀑的云烟在风中游曳,他抬手探出护栏外,似有若无的触感潮湿冰冷,拂过他的掌心,又随风飘远。

    看着它远去,梁潜收手。

    站得够高,连自由的天地都足够宽广。

    他甚至记不起上一次呼吸到这样的空气是在哪一天。也许从没有过。

    他自信不逊于任何人,但有时生活也是一种磨练。

    在遇到单玉成之前,他的磨练没到止境,没有任何机会看到这样的风景。

    想到这,梁潜转脸看向萧沉,看到他仍然神色淡淡,对周围一切都毫无兴致,不由问:“哥不喜欢这的景色吗?”

    萧沉随之住脚,看向身侧的云霞,只说:“等你看过更出色的风景,就会觉得平凡索然无味。”

    梁潜看着他。

    大概是度假的缘故,山上也气温偏低,单玉成穿的是秘书准备的一件米白色过膝风衣。

    他很少穿这种轻薄柔软的颜色,今天自从见面,作风也没有以往强硬,几乎有点随和。

    话间,冷风打着旋从他身旁卷过,带起风衣的长领在他侧脸舞动,时而挡住他下半张脸,唯独那双薄情的眼睛,在凌乱飞散的短发中清晰可见。

    有那么一瞬间,梁潜似乎从这张脸上看到另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很快发觉,来到这座如梦似幻的雾阳山,让他见到了异想天开的幻象。

    下一刻,他移开视线,也看向那双眼睛里的平凡景象:“更出色的风景,哥指的是哪里?”

    萧沉只说:“走吧。”

    梁潜握在护栏的手微微紧了紧,随即和他一起继续往前。

    到了观赏区,人逐渐增多,四处都有拍照留念的游客。

    周边是几个餐厅供旅客休息,最佳的几个观景点则是安静私人的露天花园,预约制。

    秘书为两人单独定的套房有相应资格。

    但在进去之前,梁潜先说:“哥如果不喜欢,之后我自己逛就好。”

    萧沉说:“你不想我陪你?”

    梁潜稍怔,险些被这句简单直白的话问住:“我……”

    他顿了顿,才坦然回道,“我想。”

    提起这个邀请,已经说明他有这样的想法,既然说出口,现在也没必要掩饰。

    萧沉说:“那还等什么。”

    侍者为两人打开门栏。

    梁潜看着立在门边的萧沉,不再犹豫。

    他快走一步,和他一起迈入花园里灿亮的明耀光影。

    —

    随着时间推移,和同事爽快享受了一下午的秘书看了看天色,等到暮色降临,匆匆吃过晚饭,动身去了老板所在的餐厅。

    “单总!”

    碰巧在餐厅门口遇到出来的萧沉和梁潜,秘书忙说,“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出发,正好能看日落。”

    准备?

    梁潜突然记起中午上山前,秘书跟他透露的话。

    ‘单总特意给你准备了惊喜。’

    秘书说完,也的确向梁潜笑了一下。

    梁潜不动声色,转向萧沉:“哥?”

    萧沉说:“出发吧。”

    秘书看着两人并肩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上了车,听到两人聊起山上的风景,才豁然开朗。

    是相处的模式不太对劲。

    放在以前,这两位是一位赛一位的冷,两块冰疙瘩待在一起,一两个小时都没有一句话,憋得他是浑身难受!

    结果今天太阳是打东边落下了吗,怎么还聊起来了?

    秘书光明正大地偷窥一阵,终于看出一点端倪。

    梁潜这小子,那颗花岗岩一样的心,总算是被面冷心热的单总捂暖了一点。

    不过也是,单总自回国以来大显神通,让他越来越佩服得很,可其实是有点怕的,这样的人,却单单对一个人另眼相待,还费尽心思去照顾……

    换成是他,他也热。秘书暗暗地想。

    观光车这时拐弯,视野霎时变得开阔,秘书迎面看到叹为观止的景色,惊呼出声:“……好美!”

    他指着车外看向萧沉,“单总你看——”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被老板那双眼睛扫过,秘书下意识闭上了嘴。

    再看梁潜,他心中悲愤。

    当面双标,单总你多冒昧啊!

    但老板双标,他也没胆反对。

    接下来的路程,秘书一个字也没再说。

    直到平稳行驶的观光车载着三人来到目的地,他指着不远处山顶一排帐篷:“单总,梁少,那里是度假村专供的最佳观星点,比较私人,很安静,设备也都很齐全,就是上山的路有点陡峭,不能坐车,要辛苦一下。”

    为了帮老板做好这次安排,他可是花了大价钱!

    这地方贵得很,好在不出所料,老板眼都没眨就批了。

    秘书说着话,下车继续带路。

    走到入口时,发现上山的路前有人。

    看清对方一行人,他叹了口气。

    这个黄均易,怎么阴魂不散呢……

    黄均易也很快看过来,然后俯身在白母耳边说了句什么。

    白母冷冷看了一眼萧沉和梁潜,等工作人员打开门,先一步上了石阶。

    黄均易磨磨蹭蹭,走在最后。

    秘书看他这鬼鬼祟祟的样子,正想着要不向老板展示一下忠心,挡在前面,结果看见单总高大的影子已经走过身前。随即是梁潜。

    “……”秘书认命地跟上。

    他走在队伍末尾,时不时关注一下黄均易。

    没多久,只剩几节台阶就到山顶,他心下放松,刚转过头,突然听到一声做作的惊呼。

    “小心呀。”

    不妙的预感油然升起,秘书一抬头,看到一块半臂长的石头从上而下滚落,因为角度问题,飞落过半才被发现,转瞬逼近梁潜!

    “梁少!”

    梁潜比秘书更早发现这块石头,但他离得更近,穿戴外骨骼的腿比以往灵便,却仍然迟滞。

    狭窄的上山小径无处躲避,他拧眉侧身,勉强避开要害,已经做好被砸中的准备,然而手臂忽然一紧——

    沉而重的力道箍在臂弯,梁潜堪堪转眼,就被这只手一把拉近。

    他抬头,只看到对方的下巴,下一秒被一只同样灼热的大手按在腰背,牢牢揽进怀里。

    两人一齐撞在右侧嶙峋的石头,梁潜直觉腰间紧了一瞬,低头看下去,才发现萧沉的右臂磕在一块尖锐凸起,袖口划了一道长长裂口,正隐隐渗出血迹。

    “哥!”

    萧沉也扫过一眼,把人松开。

    梁潜没有退后,他抬手握向萧沉手臂,但在接触前的刹那,想到这么做也许会加重伤势,他陡然停住,沉声问:“哥,你怎么样?”

    萧沉说:“没事。”

    工作人员也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山上的低温天气也吓出一身冷汗:“这位先生,实在抱歉,我马上请急救过来帮您包扎!”

    这么一条小路,从来没出过差错,可刚刚那块石头如果把人砸中,从台阶上滚下去,不死也要摔成残废,他怎么负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梁潜虚托扶着萧沉的手臂,看着撕裂的衣料沾染的刺眼血痕,他眼底凛寒如冰,之后目光微转,落在梯道上方,对上那双幸灾乐祸的眼睛。

    黄均易脸上摆着挑衅,见他看过来,挑了挑眉,不怀好意的嘲讽赤|裸显露。

    梁潜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怒色,只有眼神冷酷锋利,隐约滚着让人胆战心惊的戾气。

    黄均易对视不足两秒,就收敛笑容,讪讪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工作人员不敢耽搁,打完电话忙带路继续上山,检查包扎后问过萧沉的意见,得知他不会追究,松了口气,送了一些礼品,又把人送到帐篷,才带队离开。

    秘书一路跟着,也是好一阵惊魂未定,见老板似乎没受一点影响,伤势也不重,才看了一圈周围。

    观星台是六十米见方的小型平台,共分十个区域,空间不算宽敞,但并不拥挤。有更早来到的客人,都在各自的帐篷前吃喝聊天。

    秘书跟着萧沉走进帐篷,看到里面除了一些常见物品,全是观星的一应设备。

    摄影器材,手电筒,望远镜,置物架最顶端是叠放的星图。

    忽地。

    外面传来一阵阵惊叹。

    秘书出去往外一看。

    太阳快下山了。

    夕阳的余晖映照云海,天地之间满是燃烧的晚霞。

    他回头,看到老板披着灿烂炫目的熔金光线走出门帘,身旁是英俊逼人的梁潜,两道身影融进落日霞光,油画似的。

    秘书默默退了一步,让开位置。

    等两人走过,他回到帐篷,把东西一件一件搬出来。

    最后一个支架放下,他正踌躇要不要把手里的拍立得给梁潜,抬头一看,不由笑了。

    “咔嚓——”

    听到快门声,梁潜回头看过去。

    秘书还在低头拿相纸,几步走过来,脸上很快露出惊喜:“梁少你看,我给你和单总拍了张照片。”

    他说着,把手里成像的照片递出去。

    梁潜的视线落在照片上。

    片刻,他回身抬手接过。

    照片是固定的画面。

    画面中,他正看雾阳山闻名遐迩的落日景观,单玉成正看他。

    他们之间横亘云端的一线夕阳绚烂辉煌,却只照亮他们靠近的侧影,沦为索然无味的平凡背景。

    梁潜看着这幅图。

    他不知道这时在和单玉成聊些什么,也不知道单玉成在什么时候看过他,但画面定格,照片帮他记下了这一刻。

    “梁少觉得还行吗?就当留个纪念吧!”

    梁潜看向萧沉,见他没有细看的意思,才把照片收起,对秘书说:“谢谢。”

    秘书被宠若惊:“啊,梁少客气……”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看来这张照片拍得很让梁潜满意。

    但眼看落日快要结束,他与其杵在这当个多余的电线杆,还不如下去和同事们待在一起快乐,所以跟老板请示一句,把相机放下就转头离开了。

    梁潜没有在意秘书的去留。

    他看过萧沉的右臂,环视四周,余光看见玻璃护栏旁的桌椅,对萧沉道:“哥,到那边坐一会吧。”

    “嗯。”

    入座后,周围不停响起快门声。

    梁潜看着穿透薄雾的夕阳逐渐落入地平线。

    他手边也有相机,上山前,他原本是打算记录亲眼看到的第一次日落。

    但——

    “不要被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心情。”

    梁潜一顿。

    “也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精力。”

    萧沉说,“只要你站得足够高,自然比任何人走得更长远。”

    梁潜垂眸,只说:“我明白。”

    他明白萧沉的意思,所以看过落日,他整理过心情,耐心等到深夜,和萧沉一起在这个长宽六米、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区域,静静欣赏星空。

    天空纯净,繁星闪烁。

    曾经看过的影像映入眼帘,是一场美景的盛宴。

    梁潜扶着望远镜,良久,忽然回头看向躺椅上的萧沉:“哥会觉得无聊吗?”

    萧沉的回答是:“你喜欢就好。”

    “哥提过的、那个比这更出色的地方,”

    梁潜接着问,“如果有机会,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萧沉说:“如果有机会,可以。”

    梁潜抿唇,收回视线。

    他看向星空,疏忽划过的一条拖曳长线转瞬即逝。

    “啊!流星!”

    “快看!是流星!”

    观星台上有小小短暂的喧闹。

    梁潜久久看着流星消失的方向,不由自主的心跳也小小地乱了一拍节奏。

    —

    次日。

    清早。

    陪梁潜看完日出,萧沉由工作人员换过药,在对方的陪同下准备下山。

    但在走到出口之前,他听到梯道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工作人员脸色青白交加,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声就赶了过去,直跑到最后一节台阶,才看到瘫在地上五官扭曲的黄均易。

    白家人围在他身边,他狼狈急促地喘|息着,痛得连呼吸都几乎难以为继。

    忽地。

    黄均易看到台阶上徐徐走下的人影。

    梁潜垂眸看他。

    这道居高临下的眼神残酷冰冷,除去眼底的戾色变作淡然的轻蔑,其余与昨天下午如出一辙。

    剧烈的痛苦猛然加重。

    黄均易呼吸更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尖声喊道:“是你!是你!”

    所有人看过去。

    等在门外的秘书正看戏,见状赶紧跳了出来,高声说:“喂!你别血口喷人,你们和梁少中间隔着这么多人,梁少连一根汗毛都碰不到你!”

    白清凌也皱了皱眉。

    他早就看出黄均易对梁潜不满:“均易,你不要这样。”

    闻言,黄均易嘴里腥甜,又挣扎着看向梁潜。

    对方却早已收回视线,转向身边的男人,之后越过人群,很快远去。两人都没再看他一眼。

    —

    远离了是非之地,秘书左右张望几次,忍不住说:“单总,梁少,那边出了事,估计要等一会才能出发,你们稍等一下,我去问问!”

    原地只剩下两人。

    梁潜看了看萧沉:“哥,我……”

    萧沉淡淡道:“我不会帮你善后。”

    昨晚梁潜独自离开五分钟,他也不清楚是去做了什么,但看今天的情景,原因不难猜到。

    梁潜微怔,收拢的五指却缓缓松开。

    他再开口,语气没了犹豫,只有理所当然:“哥放心,这件事会与我无关。”

    “嗯。”

    梁潜心中沉定,目光落在萧沉右臂。

    他让他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精力。

    但有些事,有些人必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