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障知丞相王绾所论出自《吕氏春秋》,此书以儒家学说为主干,以道家理论为基础,熔诸子百家为一炉,博大精深,是黄老学说的治世之道,主张广施德义,无为而治。
“老臣有对!”国尉尉缭开口道:“丞相此言差矣,国无强兵,何以安定四海,稳固山河,无法可依,如何除暴安良,民安分守己,自古刁民暴乱举不胜举,焉能以德义服之,丞相只言圣人之举,借古论今,试问,今日之国同古乎?分制之弊,显而易见,丞相所言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以民心天心为名,为求在诸侯中谋取功名的游说之说,为民乎,为己乎?”尉缭激昂言毕,大殿登时肃寂,那些支持分封制的朝臣互相盼看。
“淳于越有对!”一位英朗博士出列道:“百家之论,是处乱世之中,苦苦探索,为求生存之道,济世之道,圣人之道,敢问国尉,老庄图名乎,孔孟图名乎,鬼谷子图名乎?何以被说成是游说之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摒弃历史,留庙堂何意?”朝堂气氛咄咄。
“儿臣有奏!”扶苏上前,“儿臣以为,大秦江山,是由历代老秦人血泪换来,来之不易,若分封,必然重蹈覆辙,《商君书》已成为我大秦立国之本,不可撼动,儿臣主张力行郡县制!”
扶苏虽刚及弱冠之年,但贵为长皇子,此话由扶苏说出,分量不轻,朝堂的气氛缓和很多,嬴政听后呵呵笑道:“扶苏,你还稚嫩,应多听听老臣的意见,不要妄下断言,不过你的精神可嘉!”
一直沉默的李斯,此时出列,朗声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也是孔孟之道,三世分封,三世皆亡,分封安能长久,各地分制,政令不一,此消彼长,百姓如何平衡,我大秦自实行《商君书》以来,绝境逢生,富民强国,各国百姓、仁人志士纷纷投奔而来,现这朝堂上,有多少人祖籍在大秦,为何?因大秦有法令,得以心安,因大秦无诸侯,上下一心,得以安居,我大秦顺应天意,已得天下,若再推行分制,无异于将百姓的天下一心撕裂,将我大秦裂土,分封必亡,这就是千年来的血泪教训,将近五百年的战乱方从中走出,为何要重归旧路,天地有道,风月常新,这是道家之论,今非昔比,我大秦应开天辟地,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
“彩!”嬴政第一个喝彩,朝堂之上,再次跟着掀起喝彩之声。
王绾凛然道:“廷尉可知现天下百姓之心?繁赋重税,徭役上百万,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民何来一心,若分封,何以用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去修筑长城、驰道、水渠、阿房宫,《吕氏春秋》集圣人之训,取百家之精华,去其糟粕,以德得民心,并非摒弃律法,恩威并施,圣人之道,我大秦以兵家、法家得天下,此乃乱世之道,但若想稳固江山,当以道家、儒家之道,此乃治世之道,伐而不施德,不能久存,圣人之训,不可不察,不考历史,盲目探索,不知歧路,廷尉手持《商君书》自以为是治世之道,敢问商君死在何处?又何言今非昔比,开天辟地,以老夫之见,实乃刻舟求剑,固持己见。”
殿内议论纷纷,支持分封制的呼声越来越高,尚在犹豫的朝臣也向分封制倾斜,嬴政面如死灰,李斯等人哑口无言,蒙毅站在高阶上忙给无障使着眼色,欲要让无障出列,施展雄辩之才,力压朝臣。
无障装作没见到,周围的人在议论,他也没有去听,其实他尚在犹豫,老丞相王绾所言的确是救世之道,圣人之道,苦难的百姓,各地的疮痍,他这一年来尽收眼底,若能实施,天下百姓得以安定,他此次入朝,感触颇深,满朝文武,没有平庸之辈,嬴政也不是想象中的残暴相,朝臣各抒己见,与他本意相悖,他仍忍而不发,可见其气度,秦国之所以灭掉山东六国,这些人的功劳少不了,这样的一个大国,亡,谈何容易,若亡,天下也将大乱,不亡,百姓又何以脱离苦难,其实,无论这些大臣如何争论,嬴政的野心不会改变,他只是在试探大臣们的想法,谁可以被重用,谁可以坚决执行他的法令,即使王绾论述合乎道理,但只要违背圣意,就是不合乎道理,就是背道而驰。
“无障,你支持那种治式呢,朕想听听你的想法?”嬴政竟然主动问起无障来,整个大殿登时安静下来,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这位智谋过人的才子,不知他能说些什么。
无障心知蒙毅已将他的政见传递给了嬴政,嬴政想要来以此考验他,低着头出列,平静道:“臣,……,臣班门弄斧,斗胆直言,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各地风情各异,礼法参差,复辟势力涌动,外族侵扰,分封制虽可以迅速安定天下,但臣认为绝不是长远之计,其一,生产不同,先祖居于洞穴,以火驱兽,以石捕猎,而今百姓寝于温室,以铜器耕种良田,强弩可击百丈之狼,其二,疆域不同,古之炎黄居于德水一带,四海荒芜,外族不可达,是以开疆扩土,而今华夏,沃土多集居,比邻多险峻,外族常侵扰,寸土抵金,其三,人文不同,古之人多以血脉相连,思想淳朴,无律而安,禅让而治,而今,血脉疏远,人心叵测,利欲熏心,无律则乱,其四,时事不同,天下大乱已久,民有小国之心,分裂之心残存,分封除之不去,不减反增,而郡县制虽面临眼前一些列问题,却是眼前,只要顺应天意,共赴难关,不断探求,完善律法,定能长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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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言语一转,闷着良心,道:“商君以身证律,却被丞相说成是作茧自缚,实令人心寒,敢问丞相,若是没有《商君书》,何以有今日大秦一统,丞相说廷尉手持《商君书》,刻舟求剑,那丞相极力推崇《吕氏春秋》,是否为固持己见呢?道家超然世外,无为而治,可现天下若是无为而治,无以约束,任意滋生,结局会如何,百姓食不果腹,如何超然,为官者未必超然,百姓何以,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然民不信道奈何以道服之,儒道声称为天下圣道,为官之道,敢问儒家出现过几位圣人,何以为圣,有何政绩,解决哪场祸乱?宣称以民为本,以礼服人,事实上,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言行两端,实乃愚民之论,不羞污君,不卑小官,小不忍则乱大谋,实乃溜须拍马之论,高谈阔论,揣摩人心,谋求私欲,加官进爵,何曾想过为百姓谋福,不过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伪君子,何来坦荡?丞相言此乃治世之道,敢问道在何方?”
无障的声音虽不高,却令朝堂鸦雀无声,博士学宫的儒家弟子用恶狠狠的眼睛盯着无障,恨不得生啖其肉。
“彩!”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朝堂上突然响起,嬴政站起身称赞道。
“你……,一派……,噗……!”王绾指着无障,喷出一口血雾,踉踉跄跄,被几位大臣扶住,“丞相!丞相!”
“初来乍到,竟敢顶撞丞相!”
“竟敢藐视朝堂,出言不逊,侮辱圣典!”
“一个臭道,打了场胜仗,就目中无人,在此耀武扬威!”
……
那些忍不住的儒家弟子,破口开骂,无障低着头,目光清冷,他没想到他的这一番话,会令王绾气喷了血,心知他是一位好官,深感愧疚,却也只能如此,嬴政只不过是想借着他的口,将王绾驳倒,这就是圣意,那些怒骂无需理会,这只是个开始。
“藐视朝堂的是你们!”嬴政一拍龙案,呵斥道。
朝堂登时肃静,望向龙颜震怒的嬴政。
嬴政道:“朕已下了口谕,但言无妨,尔等竟敢在朝堂之上造次,来人啊,将他们清出大殿外!”
没等郎中上前,十几名儒家弟子衣袖一甩,主动走出殿外。
嬴政问道:“现两种治式的利害关系已经明朗,再争论下去已无意义,朕今日就下决断,力行郡县制,众爱卿可有异议?”
“微臣无异议!”李斯第一个赞同。
“儿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
主张分封制的几位领头人都被清出殿外,朝臣哪里还看不明白,纷纷支持。
“好,既然众爱卿无异议,那便从即日起,大秦全面推行郡县制,此事就交由丞相负责!”
王绾满脸憔悴,颤颤从袖筒中拿出竹简,缓慢移步至陛下,双手呈上竹简道:“臣年老体迈,思想太过迂腐,不足以胜任丞相一职,臣恳请陛下,令老夫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嬴政心知王绾之所以将辞呈写好,是以预料到他会力行郡县,若不辞呈,势必会阻碍推行,此等为国之心,天地可照,热泪盈眶道:“丞相,你是朕的肱股之臣,现正是用人之际,怎能离朕!”
王绾摇摇头,叹然道:“老夫固持己见,与陛下渐行渐远,早就应辞退了!”
“丞相辅佐嬴政十余年,为国事披星戴月,日夜操劳,功劳业绩不下武成候,怎能因治式不和与嬴政置气!”
王绾苦笑道:“老夫怎会,陛下雄才大略,能为陛下分忧,此生足矣,然现今非但不能分忧,反而为陛下添乱,实在惭愧,恳请陛下,让老夫过几日清闲!”说着,跪倒在地。
朝臣纷纷喊道:“丞相,不要啊!”
嬴政怔怔望着王绾许久,“准奏!”两行眼泪流过面颊。
“谢陛下成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嬴政拭去泪水,回到龙椅落座,“小高子,录朕诏书,丞相王绾以彻候归乡,内史郡每年依法奉之!”
“陛下!……”王绾老泪纵横,伏倒在地颤声喊道。
不少老臣都在试着泪水,呜咽之声,不时传出。
“退朝!”嬴政起身,挥袖乘上车辇离去,留下满殿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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