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廷尉府,李斯便将无障、蒙毅暗自叫到后厅,低声道:“桓齮拒不招供,要与大人当堂对质,士兵也只供出桓齮曾勒索过百姓财物,赊欠过酒馆酒钱,背地里辱骂过朝中大臣,时常深夜去青楼搜查许久不出,房院墙角超出了规格影响马车通行等,仅凭这些,虽能定罪,却不足以致死,虽有人证实他与博士学宫有往来,但具体在谈论何事却不清楚,更未发现他们与生面孔有过接触,现博士学宫的相关人员还未提来问讯,中尉府和博士学宫就已禀明陛下,要求公审,我看眼下形势不妙,与我们之前的预定相差太远,大人现在若是撤回罪状,我与蒙大人再请求陛下宽恕,还来得及!”
无障道:“廷尉难道是怕了?”
李斯道:“我是在替你担心,他们昨夜顶着雷雨搜查了一夜,也未发现刺客,我们虽心知肚明这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但却寻不到有力的证据。”
蒙毅劝道:“贤弟,我看还是听廷尉大人的,这次就算了吧,我们今后再找他们算账也不迟!”
无障淡淡道:“廷尉若是以此让步,此消彼长,大人以后如何为一国之相,箭已在弦,不得不发,我与他对质又有何妨!”
李斯思虑良久,道:“既然大人执意如此,那我只能照做,若是失控,莫怪我铁面无情了!”
“岂敢,我本无意为官,又身患绝症,正好也遂了心意。”
无障又在蒙毅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蒙毅听后,点点头道:“贤弟放心,若是如此,我定然找出来!”
……
廷尉府审案大堂,灯火通明,庄严肃穆,还没有开审,已坐满了人,除了廷尉府内官员外,中尉府和博士学宫来了将近四十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轰动了整个咸阳城,突然闻讯又来了朝中两公,监督审案,太尉王贲坐在李斯左侧,御史大夫冯劫坐在右侧,无形之中,使得堂内异常压抑,众人大气不敢喘。
李斯霍然起身喊道:“带桓齮进来,开审!”
四名狱吏架着老将桓齮,带到大堂正中,桓齮已带上手镣脚铐,怒气不平,凛凛而立,冲着李斯喊道:“我要与那厮,当面对质!”
左监威严道:“大胆,廷尉大堂,岂容你放肆,将罪犯桓齮重打二十大板!”
李斯阻拦道:“桓齮曾与我大秦有功,此刑就免了,若再藐视大堂,决不吝惜!”
桓齮冷哼一声,硬声道:“总算有人没忘老夫的功绩,不过你们平白无故就拿老夫来问罪,你们廷尉府还有王法了吗?”
左监道:“有人告发,你与六国余孽勾结,这等大事,我们拿来审问,完全依据法律!”
“你们就凭一张告状就拿老夫,我问你们,若是被诬告,该当如何?”
左监道:“依法行事,这等废话不该你问!”
桓齮冷笑道:“说的好,那你们拿出证据来!”
李斯道:“传无障进来,与他对质!”
片刻功夫,无障面不惊,心不跳,缓步走入大堂,众人的眼睛冷冷盯在他的身上,充满了敌意。
桓齮一见无障,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打了场胜仗,就不知道自己是谁,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穿着活裆裤呢!”
无障淡淡道:“这个我倒是不记得,我只记得,有人带的兵全军覆没,只一个人逃了回来,无法理解,死了那么多人,为何他偏偏不死,真是蹊跷得很啊!”
桓齮气得差点没噎死,“你……,你血口喷人,你拿出证据来,老子何时与那些余孽勾结了!”
“你不要急,证据我会拿出来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昨夜你们发现我们的时候是几时几刻?”
“戌时六刻!”
“当值的将军应该是谁?”
“呵呵,当然是我!”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我们,你们那时在做什么?”
“我们在巡逻,当然是听到了杀喊声!”
“距离我们多远?”
“从陈家到事发地点大约有五百丈的距离。”
“桓将军真是好听力,连刺客的喊杀声都能听到,你见过刺客行刺还有造声势的?”
众人听后,不禁莞尔,都知桓齮语误,李斯、王贲、冯劫也都没有发话,端坐台上,静听着两人对质。
桓齮忙道:“我们当时相距那么远,哪里听得真切!”
“那将军何以一开始便判断出,我们是聚众斗殴?”
“你们围成一团,哪里看清楚!”
“将军既然看不清楚,为何要妄加判断?”
“凭我这十年的经验!”
“照将军这么说,天子脚下,时常有百姓夜间打架斗殴了?”
这句话一出,桓齮脸色一僵,众人不由得为之惊叹,别说十年,近三十年,咸阳城也没有百姓夜间到巷口聚众斗殴的这种事件发生,桓齮这回答太过轻率。
“你问这些有用吗,即使是我妄加判断,与你的诬告有何干系?”
“没干系,那我问有关的,你见那些刺客逃走,为何不及时去追捕,反而只拦住规规矩矩留在那里的我们,欲要将我的徒弟抓捕,这难道是你们中尉府的抓捕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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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府的人闻言,脸色煞白,众人谁都清楚,抓捕应先抓捕那些欲要逃跑的人,桓齮如此做,必有问题。
这句话犹如利剑直插入桓齮心脏,心中渐渐感觉到了恐慌,仓促答道:“我们发现是你遇刺,最后不是去追了吗?”
“那可曾追到刺客?”
“刺客逃得快,我们顶着雷雨挨家挨户去查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第二日还没等继续搜捕,不就被你这厮诬告了吗!”
“那你们搜查了哪里?”
“自然是将附近的宅院逐一排查!”
无障平静道:“共计二十四名刺客,你们不将附近一带巷口封锁,而是逐一排查,若是被你们追捕到,那可当真是奇了!”
说完廷尉府的人纷纷噗嗤一乐,中尉府的人心中郁闷,如此说下去,已与刺客逃脱不了干系,一开始的气势被无障的几句问话,一扫而空。
桓齮被无障问得脑中混浆浆一团乱,怒不可邂,狠狠道:“就算我失职,那又怎样?”
中尉府有人按耐不住,喊道:“桓将军可是朝中老将,守卫咸阳城十年未出现过差错,对大秦忠心耿耿,怎会与六国复辟余孽勾结,你拿不出真凭实据,就是在诬告!”
左监喊道:“廷尉府大堂内岂容你们中尉府在此随便问话,有报出列,经允许方可呈报,否则,轰出廷尉府!”
无障继续问道:“你们怎知是六国余孽,而不是某些人寻机报复,排除异己?”
中尉辛武沉声道:“最近六国余孽混入咸阳,造谣生事,那些刺客必然是他们所为。”
无障转向辛武问道:“中尉府可曾抓捕过六国余孽?”
辛武脸色一沉道:“那些余孽平日都藏在暗处,行动隐秘,是以很难抓捕。”
无障平静道:“也就是说,这只是中尉府的推断,并无真凭实据?”
博士学宫有人喊道:“那些恶意辱没我大秦的言论,除了他们还会有谁能做得出那种事来!”
无障沉声道:“我看未必,主张分封旧制的部分人士,也很可能借机用民间言论来诽谤我大秦新政,阻碍我大秦郡县制的推行,这些人与那些复辟余孽无异!”
无障的声音不高,但此语却震惊全堂,这句话比诬告桓齮更令人费解,公然嫁祸分封制的支持者,打击面太过巨大,李斯脸色跟着紧绷起来,老臣冯劫也不禁露出惊疑神色。
当即有博士怒骂道:“跟哪里来的一条疯狗,到处乱咬人,目中无人的病秧子,今天你必须说清楚,妖言惑众,我看你才是六国的余孽,……”怒骂声登时在堂内沸腾起来。
左监怒喊道:“肃静,若再有人藐视公堂,依法论处!”
大堂内登时安静下来,博士鲍白出列道:“今天他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宁可性命不要,也绝不会让他离开大堂!”紧接着有人附和道:“对,今天必须给一个说法!”
无障道:“分封制乃三代旧制,早已过时,我大秦之所以一统华夏,皆因推行新政,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而有些所谓仁义之士却拿着旧制,冠冕堂皇的说成是圣言王道,颠倒是非,玩弄权术,置国家前途于不顾,妄图趁机分得一块肉,让我大秦再走上灭亡之路,如此被灭亡与六国余孽复辟有何异处?”
鲍白怒斥道:“你这是混淆是非,不尊圣贤,藐视圣典,你才是祸国殃民的奸臣!”
“陛下圣明,是以推行新政,尔等不为国家出力,反而在背后窃窃指责陛下仁义不施,埋怨牢骚堪比怨妇,难道你们说的就是圣典吗?难道你们做的就是王道吗?难道你们就是仁义君子吗?六国百姓苦难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大秦将士浴血奋战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而这个时候,却妖言惑众,用什么天罚天怒,亡灵不安,刻字造谣,说什么是民愤民怨,百姓怎会懂得这些玄奥的道理,这些话能从何人的口中说出,不还是那些所谓的圣典吗?六国被灭,庙堂尽毁,那些余孽亡命还来不及,怎会跑到咸阳来送死,六国余孽不足为惧,他们也不可能复辟一块弹丸之地,我大秦最大的威胁也不是边境的外族侵扰,因为我们有骁勇的将士,而那些妄图复辟旧制的言论,那些根深蒂固的旧思想,那些欲要瓜分我大秦的人,才是我大秦最大的威胁,它可以无形之中颠覆一个国家,让我大秦辛苦打下来的基业顷刻崩塌,这些人不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还会有谁?”
无障的这一番说辞,将全堂上下说的鸦雀无声,博士学宫来的那些博士隐隐觉得大难即将来临,背后冷汗直冒,不敢再发一声,中尉府的人脸色煞白,这个严重性他们从未想过,鲍白所准备的一大堆圣言被瞬间击碎,一句话也对不出,站在大堂之上骑虎难下,甚为尴尬。
王贲不由得暗自赞叹,冯劫紧皱眉头手捋银须,陷入深思。
桓齮怒视无障,冷冷道:“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你拿出证据来,我如何与六国余孽勾结了?”
无障微微一笑道:“在拿出证据前,我想让将军确认一件事情,那些所谓的六国余孽与你有无瓜葛?”
桓齮冷哼道:“这还用问吗?我当然与他们毫无瓜葛!”
无障又问道:“将军是否已确认,刺杀我的人必然是六国余孽?”
桓齮答道:“这城中除了他们,敢行刺的人还会有谁!”
无障向着台上,躬身道:“廷尉、太尉、御史大人,微臣想让列位大人证实,桓将军方才说过的话。”
李斯已胸有成竹,沉声道:“他说的话都已记录在案,我们也定会证实!”
无障道:“有劳廷尉大人命人将证据抬上入大堂,让众人一见。”
李斯不知无障准备了什么证据,需要用人抬,不过也没犹豫,命道:“将证据抬入大堂!”
这时,蒙毅与金行子带领一队官兵,抬着二十四具尸体,凛凛进入大堂,众人为之惊呼,有人干脆软瘫在地,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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