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航站楼。
临近春节,大家都奋不顾身往家里奔,人就像空中的风筝,必须要有所依托有所牵系,不然就飘摇无所依靠不知道飞向何处。
归家,似乎是每个异乡人的心之所向。
乔明月一件黑色呢子大衣,衣摆压着内里白色的裙摆,不怕冷的光腿,踩着双高跟靴子,时尚度直接拉满,只是刚下飞机就立马竖起衣领裹紧自己,深吸一口,努力适应江城冬日的寒冷。
难得进城而且还是回家,她一改平时散漫状态,化了精致的妆容,为了保持完美的唇线甚至能不吃飞机餐,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
好在身边的小豆丁都三岁了,不需要她抱,不然只会是在她孱弱的身躯上雪上加霜
航站楼里有暖气,她出来后找了个地方坐下缓缓。
她自己不怕冻,但是对女儿就不一样,念念还是老老实实穿羽绒服戴着围巾,裹得严严实实,跟时尚冻人的亲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家伙属于发量王者那一类小孩,头发乌黑茂密,也没怎么剪过,如今已经是到她胳膊长度,弧度微卷,她不爱扎头发,平时就披着,已经习惯了,大冬天的江城天气干燥,她在座椅上四处磨蹭,头发很快就炸开。
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提溜转悠,好奇睁大眼睛看看周围,看见陌生人也不怂,甚至敢盯着人家打量,看了一圈之后,最后趴到妈妈怀里,小嘴开始叭叭:“妈妈妈妈,不是说小舅要来接我们吗?小舅人呢小舅人呢???”
乔明月脑瓜子开始嗡了。
她想了三年也没想明白,她乔家也没有话唠基因啊,她头上两个哥哥,一个比一个沉稳靠谱,从不啰嗦,家里平时吃年夜饭都是安安静静的,为什么她就生了一个话如此之多的女儿呢?
平时叫人就喜欢重复,生怕别人听不见,问什么事情也喜欢多问一遍,似乎说一遍别人就不懂她意思。
“你小舅言而无信,说司机在路上了。”她把她捞过来安抚,“不要乱动,等我手机充会儿电就好了,饿不饿?饿了咱们去吃点儿?”
念念从出生就跟着她,一直呆在大理,没出过远门,今天是第一次,她这么兴奋也情有可原。
“我不饿,我等司机来吧。”念念仰头看着她,还是更喜欢妈妈身上的味道,往她腿上黏。
乔明月给她理理头发,试图把她炸毛得根根分明的头发给她按回去,结果就是,她摸了两下,噼里啪啦的,给她静电炸了手。
……好吧。
这头发不理也罢。
乔明月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鹅黄的毛线帽,两边还带白色绒球的那种,给她戴上压下头发,再把露出来的头发挂到耳后,这样才理好了,满意拍拍她小脑瓜。
“行吧,你小舅安排了地方,待会儿去吃饭。”
念念乖乖点点头。
等了一会儿,乔明月的手机也充了二十几的电,正好电话进来,她接通说了两句,就带着念念跟行李箱往外走。
大概是临近年关的确是忙,二哥还是让公司的司机来接她的,都来不及安排,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脸上没什么笑容,身材高大,看模样可能还兼职保镖吧,对乔明月客客气气的,就是看见她身边的小豆丁才愣了一下。
乔明月冻得要死,没管太多,赶紧钻进车里,行李箱由司机放到后备箱。
被暖气包裹,她双手放到念念羽绒服里,从后领钻进去,感受到小家伙热乎乎的体温,才终于缓过来。
念念已经很熟悉她这种操作了,坐在她腿上充当人肉热水袋,小手扒拉着座椅,仰着头,试图跟驾驶座的司机聊天。
“叔叔叔叔,你是来接我们的司机吗???”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
他只能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叔叔叔叔,是我小舅让你来的吗???”
司机心想:她小舅是谁???他接到的通知就是接个人去望月餐厅。
乔明月一把捞住她,温声细语道:“好了好了,人家在开车,你跟叔叔聊天会分散叔叔注意力,注意行车安全,ok?”
乔明月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就那种一眼看上去只有脸蛋没有文化的感觉,以前年纪小,喜欢跟人争,出门就艳压一群人,招来不少风言风语,现在长大了成熟了,再加上大理三年光顾着养花种菜,也算是陶冶了情操,相由心生,原本明艳的眉眼似乎也就多了几分淡然和温柔。
尤其是有了念念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和容忍得到了充分的成长。
念念至少跟她有七分相似,不过是婴儿脸,看着没什么杀伤力,被她抱着,目光流转的时候,跟她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从机场到二哥订的餐厅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念念被她控制住,不到五分钟,就皱着眉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刚玩了五分钟手机的乔明月:“怎么了宝宝?”
“妈妈我真的憋不住。”
“上厕所?”
“不是,我想说话。”
“…………”
“行叭。”乔明月看了眼可怜的司机。
得到妈妈允许,念念重新趴回了原来的位置,朝着司机的方向开始跟人聊天。
从“你知道我小舅是做什么的吗?”聊到她的兴趣爱好,“我最喜欢的宠物是玉米,你知道玉米吗?它可厉害了!”再到她未来的烦恼,“妈妈说我马上要上幼儿园了,哎,幼儿园是什么呀?叔叔你上过吗???”
司机脑瓜子嗡嗡的。
最后只能趁着红灯无奈求助乔明月:“乔小姐……还有一小时车程,要不,您带她睡一觉?”
睡觉?好主意。
“念念乖,来,看吃播,睡觉!”
小孩子精力旺盛,飞机上念念就兴奋了一路,这会儿被她哄着戴上耳机看了会儿吃播,果然没一会儿就睡了。
一路安稳到了餐厅,乔明月抱着念念,腿已经被她压麻了,给二哥打了个电话让他下来接人,——她一年前就抱不动念念了。
念念不胖,三十多斤而已,单纯就是她太弱鸡。
窝在车里享受了会儿暖气,很快,一人就快步赶过来,手里还搭着件羽绒服,男人眉眼与乔明月有些相似,只是看着有些疲惫,两人似乎格外默契,都是黑色大衣,只是他不怕冷,俯身熟练把念念抱出来,羽绒服早递给了她。
“提前给你发消息了,这两天降温,怎么不多穿点?”乔舒皱起眉头看着她,一边给念念理好毛线帽,掂量两下,“念念又长高了,现在有一米了吧?”
“一米过了,”乔明月终于敢钻出车,仰头打量二哥,“我怎么感觉你沧桑了不少?”
乔舒叹口气,“最近有点麻烦。”
“嗯?”
“我能处理。”这事不方便跟她说。
兄妹俩在这点上还是很有默契的,乔明月基本不参与公司的事务,二哥六年前就接手了公司,如果不是什么重大的事基本不会跟她说,以免她操心。
也就是说,如果是什么严重的事早就跟她商量了,繁琐的小事才不会告诉她。
乔明月也不会追问,跟着二哥进去。
她三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望月”重新装修,与记忆里的印象截然不同,整体是精致的黑白配色,墙壁却是墨绿或者暗红,风格独特,明明是冬日万物凋零时节,餐厅内却春意盎然,绿植鲜活,这个季节竟然会有郁金香,乔明月园艺人dna动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看叶片发现是真花,还是她喜欢的纯白色,靠窗的桌上透明的玻璃花瓶插着一束。
她院子里的郁金香现在也应该发芽了吧,可惜了。
一路到了二楼的包间,坐下喝了口柠檬水,饿了一整天的乔明月闻到肉香就忍不住了。
同样忍不住的还有念念。
小家伙鼻子动了动,然后就扭过脑袋,迷迷糊糊睁开眼,手下意识揉揉眼睛,被她洁癖的小舅拉下手用湿巾擦擦,才松开。
刚睡醒的小家伙声音黏糊糊的,叫了声小舅,转头寻找妈妈,找到了才安心,恢复精神之后开始干饭。
也只有睡觉跟吃饭的时候,念念才会安静一些。
乔舒也是挤出来的时间吃饭,不然不会连接她们都要司机去。
“今年大哥回来么?”乔明月捏着刀叉慢条斯理吃着。
“可能吧。”说起大哥乔舒有些头疼,看向妹妹,“你确定不走了?”
他大概是天生欠他们的,明明他是个老二,却被迫继承家业,而他的好哥哥,一走就是六年,过年都不回家看看,偶尔心情好才回来,他工作又忙也不是每次都能见上面,哦,还有这个好妹妹,三年前突发奇想定居大理,不对,认真算起来已经是第四年了,他的好妹妹似乎铁了心要在大理养老,四年来根本不带挪窝的,过年还得他飞过去陪她们娘俩过。
一听说她有回江城的意思,乔舒就马不停蹄帮忙看房子,终于确定下来,又忙着装修,同时还有公司年终,简直一团乱麻,哦对了,还有那块不省心的地。
“念念要上幼儿园了。”乔明月切下一块鱼肉,喂到念念嘴边,耸耸肩,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无奈,“我得替她考虑一下,毕竟我们村里没有幼儿园。”
“……我该庆幸吗?”
乔明月无辜,“念念读书事大嘛。”
“行吧。”乔舒勉强接受了她这个说法,“房子目前给你看好了,周边设施也不错,有几个幼儿园,现在还早,等把年过了,到时候提前去看看,你看中哪个再说,我会帮忙联系。”
“嗯嗯,不愧是我二哥。”乔明月朝他竖起大拇指。
她二哥永远是最靠谱的,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
吃完饭,她口红早就花了。
哎,这大概就是她不爱出门的原因吧。
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一旦出门必须要打扮,全妆是基本,可是她现在长大了,能见的人掰着手指头数也就那几个,其中还是闺蜜跟哥哥居多,这样的见面对象,似乎全妆跟精心装扮都太多余,漂亮的裙子也扛不住江城的冬天呀,还不是要羽绒服撑场面?
乔明月忽然就释然了。
所以说,穿衣打扮这种事,还是要看对象的。
喝了口柠檬水,乔明月彻底饱了,而念念还在享受她儿童套餐里面的冰淇淋。
冰淇淋这玩意,村里也很少见,念念一见如故,珍惜地小口小口抿着吃,一脸惊奇与享受。
乔舒见了,忍不住批评她:“你看你把孩子委屈的。”
“冤枉。”乔明月凑过去让念念给她也吃一口,念念大方的给了她一大勺。“平时在村里就没什么零食,要么上集市去买,她小时候肠胃不好也吃不了冰淇淋,也不是她不吃呀,我也不吃的。”
天地良心,乔明月人生头一回生孩子,把念念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刚生下恨不得对着书教,严格遵循医生建议,准时断奶,一岁该吃什么,两岁该吃什么安排得科学又严谨,三年来她戒辣戒糖,念念吃什么她吃什么,连可乐都不喝。
今天她也是三年来第一次吃到芒果味冰淇淋,感动得要哭出来。
冰冰凉满满的奶味和浓郁的芒果味,一口下去直颤灵魂。
乔舒看她们娘俩一脸不值钱的样子,震惊的同时又心酸可怜,给她们加了一份冰淇淋,主要是大冬天的,不敢给她们吃多,怕坏肚子。
乔明月彻底满足了。
还是亲哥好啊。
她还搞什么独立自主,老老实实扒紧亲哥的大腿在江城扎根算了,再加上年纪越大,越念旧,乔明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临近过年,忽然想起他们一家,似乎就没怎么团聚过,一阵心酸,于是下定决心,今年必定要一家团聚好好地过个年。
歇息的时候,乔明月拿起手机,给大哥乔望打了个电话。
想了想,念念还是比她更有面子,于是把手机给念念,叮嘱:“叫舅舅,他今年回来给你发大红包哦。”
念念喜欢大红包,立马有了工作劲头,等待电话接通。
结果等了半天,没通。
乔舒面无表情:“可能人没了,准备后事吧。”
乔明月也一脸认真,“肯定没了,不然不可能不接我电话。”
念念看看他俩,好奇地问:“妈妈妈妈,‘没了’是什么意思呀?是死了吗?舅舅死了吗???”
兄妹俩同时沉默了。
他俩吐槽大哥,被念念这么一说,怎么觉得有点点残忍呢。
“没呢没呢,妈妈跟小舅开玩笑呢。”乔明月看她吃完了,抽了张湿巾给她擦擦嘴。
乔舒换了个话题,“房子重新弄了一下,院子留给你了,阳光房按照你说的建好了,阿姨也请好了,今天去看看?”
“好呀。”乔明月欣然答应,“你有时间吗?没时间我们自己回去也行。”
“没事,今天有空,好歹是第一次看新家。”乔舒起身拿衣服,然后给念念穿好羽绒服。
乔舒抱着念念,等乔明月收拾好,一起出门。
二楼包间走廊蜿蜒,角落花架还有腊梅,淡淡的香味勾人魂魄,乔明月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越发喜欢望月起来,没注意迎面走来的几人。
为首的人乔舒认识,目光一对上就下意识压下眼皮藏起些许不耐烦,但是走廊不宽敞,双方人又多,不可避免碰上,那人身后的中年男人上来打招呼,态度十分热情。
乔舒并不想搭理。
奈何那人竟然主动上前,面上带着轻笑,不顾他还抱着孩子要跟他握手。
“乔总。”
这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原本准备拈花惹草的乔明月手一顿。
乔舒不太客气回避,他却不依不饶,“这是乔总的孩子?”
手已经不礼貌地往人家小孩脑袋上摸。
第一次碰小孩子,他也不太懂,原本就被念念不耐烦蹭得快掉的毛线帽被他一碰终于掉下来,顿时,念念疯狂炸毛的头发根根分明竖立起来,同时,细碎的噼里啪啦声,微弱的电流在他指腹炸开,他下意识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