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一天
◎人的本质是复读机◎
赶在薄辛脑袋摔在地上砸开花之前, 令梨及时揪住了他的头发,把人拽起来。
她的动作十分粗暴,但中年男人的发质竟然极好, 生拉硬拽都没掉多少,菩提寺空明大师嫉妒得痛哭出声。
连令梨都不由得心生羡慕, 绕过他捏了捏薄念慈的发尾。
薄念慈:“?”
红眸少年眼露迷惑, 他不理解令梨的举动, 只走近几步让她省了伸手的力气。
大薄念慈一向不在意令梨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小的这个更不会在意, 哪怕令梨趁他睡着给他编两个麻花辫,少年人最多按住令梨的脑袋原样奉还。
“我现在相信你们有血缘关系了。”令梨感受手中如出一辙的优秀发质,感叹道, “多好的血统,代言护发生发产品一定赚得盆满钵满,何苦走上邪道?”
她提起薄辛的衣领, 两指扒开他的眼皮, 强行对视。
蛮横的神识裹挟剑意, 分成两柄刺入薄辛双眸,摧枯拉朽般闯入他的识海。
倘若薄辛清醒, 他会感觉自己的脑浆像被烙铁似的筷子搅动, 红的白的黄的搅打成糊状,持筷人敲了敲脑壳, 挑起丝丝缕缕的记忆。
令梨搜魂的速度很快。
正统搜魂不是她这么搜的, 人家有多耐心温和小心翼翼, 她就有多简单粗暴直捣核心, 所有的记忆一次性搜刮完全, 薄辛的识海宛如狂风入境, 寸草不生。
剑修,讲究的只有效率,不负责售后。
很快,令梨收回神识,松开拽住薄辛衣领的手。
“我知道该怎么离开山寨了。”令梨说。
这句话足以让山寨里任何一个薄家人瞠目结舌,薄念慈反应却很平静,他嗯了一声:“你想怎么做?”
令梨食指碰了碰唇,她轻轻嘘了一声,脚尖点了点倒在地上的薄辛:“先处理他。”
猩红魔气缠绕上中年男人的身体,如烈火自他背上燃烧,虚幻的锁链层层叠叠,封成一只人形茧。
薄辛不知道的是,薄十六虽是令梨拿下的,但困住他只留一口气的技巧来自薄念慈。
缠绕在人身上的魔气会缓慢地吸走他的生机,等到薄念慈彻底不需要这个俘虏,魔火倾倒,将一切焚烧殆尽。
吸走生机的过程随薄念慈掌控,只要留着一口气,命牌只会显示此人性命无虞。
薄念慈天生掌握这门技巧,他凝视着猩红魔气化做的锁链,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喜爱。
锁住什么,掌控什么,让什么留在身边永远不离开的愿望,自小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令梨察觉到手背被人轻轻蹭了蹭。
她低下头,燃烧的魔火不知何时绕上了她的小臂,隔着一小段距离,没有疼痛,反而显得温暖。
令梨瞅了一眼地上生不如死的人形茧,压低声音:“你不要告诉我,你希望我也变成这样?”
“不好吗?”薄念慈学着她压低声音,轻轻地笑,“我会时时刻刻陪着你。”
标准的魔修思维。
令梨徒手去捉小臂周围燃烧的魔火,火焰受惊般向外退去,唯恐真的烧到她的指尖。
令梨笑眯眯地弯了下唇,薄念慈不太愉快地啧了一声,跳动的火焰消失在虚空。
“你的恐吓其实不错。”令梨告诉自己不要笑的太明显,“可惜早早被人拆了台。”
拆小薄念慈台的,自然是长大的那个。
等单方面承担伤害的契约解除,他再恐吓才勉强有点分量。
何况小薄念慈根本打不赢令梨!幻境中是她翻身做主人!
令梨快快乐乐地刨开坟墓,把薄辛牌人形茧扔了下去,这下石碑上三十三的刻数才算名副其实。
“你跟我来。”令梨抓着薄念慈领他上剑,御剑飞行来到山寨至高点的府邸中。
薄辛与薄十六被撂倒,山寨里再没有能阻拦令梨的人,令梨承诺三日内带薄念慈杀穿新手村,她一诺千金。
“谁会猜到,通往山寨外的道路不在地面上的任何地方,而在寨里最高的悬崖上呢。”
主人埋坟里,令梨无所顾忌地私闯民宅,她御剑飞行的前方,紧闭的门一扇扇打开,仿佛在欢迎新主的到来。
长剑落脚的位置极窄,主导御剑的剑修偏偏热爱飙剑,薄念慈若不想自己狼狈掉下去,只能紧紧贴着令梨。
风扬起少女黑色的长发,沁人心脾的梨香犹如细密的罗网,叫人无处可逃。
令梨的眼睛望着前方,后背坦然暴露给薄念慈,他在她的剑上,在剑气最集中的地方,因而她无需担心任何事。
长剑穿过府邸,眼见要撞向一堵石壁,令梨的眼睛不闭反睁,明亮的黑眸闪过惊奇的色彩。
两人一剑毅然决然撞上石壁,巨大的吸力宛如漩涡般将他们吸入其中,睁眼闭眼皆是一片漆黑。
“你知道我为什么费心费力把寨主引到偏僻的位置才下手吗?”御剑不停,令梨扭过头,在黑暗中望向薄念慈。
他们贴得太近,令梨突然的扭头让她的嘴唇撞到一处微软的凸起,她下意识舔了一下。
薄念慈的呼吸消失了一拍,他缓缓道:“想给他选个好地方再埋?”
“我自己死后都不讲究风水宝地,怎会替他考虑?”令梨晃了晃脑袋,“薄辛再怎么说也是寨主,手下不少,他还顶着知心老哥哥的人设,时常有人拜访他。”
“只不过最近内围又是失踪又是闹鬼,很多人不敢出门,他的访客也减少了许多。”令梨轻快地说,“薄辛的亲信知道他设诱饵捕杀薄十六的计划。筑基期不敢参与两位金丹真人的恩怨,在薄辛亲口招呼他们上门之前,谁也不敢探查寨主的行踪。”
“他失踪也好,死了也好,换了个芯子也好,无人在意。”
令梨要大后方安安分分的,别给她添丁点儿麻烦。
她好施展拳脚,彻底开始搞事。
令梨从怀中摸出一粒丹丸。
“我马上要变个模样。”令梨捏着易容丹说,“提前说好,你不许应激把我推下剑。”
白光近在眼前,御剑飞行即将彻底彻底冲出山寨来到外界,薄念慈借着微光看见令梨仰头吞下丹丸,少女的身形寸寸拔高。
白光充斥视线,长剑入鞘消失无踪,大手握住薄念慈左肩,带他落到地上。
‘薄辛’负手站在薄念慈面前,脸上的伪善被冷酷取代:“愣着做甚!带你出山寨是你莫大的荣幸,还不谢恩?”
薄念慈眼中的错愕还未升起,忽然听见一阵大笑。
“辛兄,怎可态度突变,要吓坏孩子的。”
一男人笑着走来,看也不看薄念慈,只对‘薄辛’说:“我听闻辛兄的寨子里出了个天才,何时带出来看看?”
“天才?”‘薄辛’似骄傲又似嫉妒,不耐烦地指了指身旁的薄念慈,“这就是了,才凝结金丹,我带他来见见世面。”
男人这才看向薄念慈,他问也不问,抬手探向薄念慈丹田,感受丹田内孱弱的金丹。
“确为十层金丹虚影凝结的金丹。”男人点点头,眼中隐约的嫉妒被幸灾乐祸取代,转而对薄辛拱手,“辛兄忙,我先走一步。”
‘薄辛’的手不着痕迹按在薄念慈后背,避免他在男人伸手时应激剁掉他的手掌。
“走。”‘薄辛’动了动唇,不是中年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少女的轻灵和催促。
薄念慈暂时按捺住自己,与令梨伪装的薄辛像叔侄般一前一后向前走。
他第一次看见山寨外的天空,与寨子里并无不同。
薄念慈扭头看向他们出现的位置,虚空中水波阵阵,又是两个人走出水幕。
新来的是一位年长女修带一名少女,前者熟练,后者忐忑。
“刚刚那个人。”薄念慈声音很低,“为什么叫寨主的名,不叫他的姓?”
“你不如猜猜,”令梨反问,“在这里大叫一句‘姓薄的’,有多少人会应声回头。”
事实不言而喻,薄念慈想起陌生人形容他的来历,用的说辞是“辛兄的寨子”。
“薄家山寨不止一座?”少年自言自语,“方才的人,是我素未蒙面的血亲?”
“我从一个笼子,走进了另一个笼子?”
他说的是问句,却不需要令梨回答。
令梨想了想,决定教薄念慈一个常识。
“薄家秘法,杀十个血亲结一层金丹虚影,十层虚影凝一颗金丹,换算过来,杀百人必定结丹。”令梨问,“这般制造一位金丹真人,你觉得容易吗?”
小薄念慈从前困于山寨,百人在他眼中是个不小的数字,他杀戮的时候不见犹豫,如今却摇了头:“不易。”
“答对了,也答错了。”令梨平静道,“杀百人可结金丹,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太容易了,容易到规规矩矩置死地而后生经历天雷的我像个冤种。”
“这门秘法唯一的难处,是血亲。”她反问,“你是觉得集齐一百个血亲很容易,还是违反人伦戕害血亲很容易?”
令梨摊开手,精纯不染杂质的灵气绕着她的手掌转了一圈,薄念慈学着她的模样,只招出猩红的魔气。
“弑亲者必堕魔道。”令梨陈述事实,“在这里,除我之外,皆是魔修。”
薄念慈的红眸中渐渐凝结了一层坚冰,他正欲张口,嘶哑的喉咙却堵住了他的话。
“自古仙魔不两立。”令梨严肃地看向薄念慈,似乎下一秒便要说出除魔卫道和他分道扬镳的话语。
薄念慈隐约尝到了一丝铁锈味,晦涩的癫狂在红眸中疯长。
“但,那是古时候的事情。”令梨摆摆手,随意地说,“在我的认知里,仙魔两道握手言和挺长时间了。”
“虽然双方谁都瞧不上谁,曾一度拼命内卷。但同期的正道修士与魔道修士在切磋中升华了友谊,一句‘宿命的对手’感动了很多人,时不时有人弃仙修魔亦或金盆洗手,双方近几年联姻频繁。”
令梨说着说着,激动道:“特别是魔域如今的魔尊,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人类的性癖是共通的,投票由正魔两道携手共计,纵使当事人极端否认‘美人’二字与自己的关联,此事早已成为天下共识!”
黑发少女忘记了她如今顶着薄辛外壳的事实,蒲扇般的大手猛拍薄念慈肩头:“为了和平,为了积极的外交关系,你日后可不能成为一个口是心非的大人,知道吗?”
令梨转折转得太快,薄念慈还未因“自古仙魔不两立”升起许多恐怖的想法,又被她一通天花乱坠的演讲说懵了。
“知道吗?”令梨急切地又问了一遍。
薄念慈不明所以,只听出她对那位天下第一美人暗戳戳的恶意。
不怀好意,但夸人家漂亮,单这点就足以让薄念慈敌视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
他点了下头,道声“知道了”,令梨果然笑得很开心。
“先不提美人。”令梨收敛了笑意,改说正事,“你猜的不错,山寨是个牢笼,焉知外界不是另一个牢笼?”
“圈养血亲,培养诸多异常的金丹真人,这是一场有组织有纪律的密谋。”
令梨点了点太阳穴:“薄辛是主导一座山寨的培育者,这么多年,他至少带了二十多位金丹真人离开山寨,这是足以屠杀一个小宗门的战斗力。”
“像薄辛这样的培育者不止一位,薄家所谋求的绝非小利。”
令梨伪装的薄辛带领薄念慈穿过一道月牙门,联通山寨与外界的水幕坐落于一座巨大府邸的外围,而两人正向府邸中心走去。
黑色的石墙高耸入云,一座府邸修出了城镇的气势,若不是布局未曾脱离宅邸的模样,这里就如一座人来人往的城市。
令梨凭借薄辛的记忆,找到了供培育者临时居住的排房。
袭击薄辛是黄昏的事情,令梨御剑速度又快,外界天空才黑了一半。
令梨和薄念慈都是喜欢深夜出没的类型,初来真正的薄府,最好先调理生息,夜深了再悄悄行动。
“我们不住薄辛的屋子。”令梨盯着房间外的名牌道,“这家伙是个交际花,指不定有谁半夜找他推心置腹,万一露馅就不好了。”
薄念慈自然是令梨说什么就是什么,黑发少女翻找薄辛的记忆,最后锁定了最左边的一间屋子。
“这间房,是薄辛老情人的房间。”令梨神色微妙,“两人都是培育者,搞到一起也正常,他们的血缘或许离得比较远……总之,‘薄辛’不住自己的屋子,住在这里非常合理。”
令梨神识一探,便知情人房中无人。
她顶着薄辛的面容,带着薄念慈理直气壮推门进屋。
关门落锁,令梨掐了个法诀,容貌重新变回少女模样。
薄念慈明显自在了许多,坐到她身边仔细描摹令梨的容颜。
令梨变回原貌是有目的的,为了让她接下来说的话薄念慈比较好接受。
如果她一直顶着薄辛的中年男人脸,令梨真的担心薄念慈冷不丁背刺一刀。
“你刚刚看到了。”令梨说,“薄辛正大光明地带你进了屋,而其他培育者带来的孩子都住进了偏房。”
偏房离这儿极远,薄念慈和令梨是万万不能分开的。
“其实,”令梨话说的有些艰难,“我不住薄辛的屋子,不仅是担心有人上门聊天,还因为你——薄辛不可能带你住他的房间。”
“但他带你住进他情人的屋子,是合理的。”
令梨努力直视薄念慈那张祸国殃民的脸,竭力不移开视线把话说完:“因为他和他的情人,有交换……的习惯。”
中间两个字被令梨含糊过去了,薄念慈先是一怔,暗红色的眸子荡漾血色。
他慢慢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眼角眉梢的风情像极了令梨记忆中的魔尊——初见面时,一手掐住她咽喉几欲窒息的男人。
“冷静,冷静一点。”令梨飞快地握住薄念慈的手,双掌合拢将他的手捧在掌心,“有你大杀特杀的时候!不是现在!”
“薄辛的情人今天根本没来,这间屋子里不会有除我和你以外的人。”令梨小心翼翼地顺毛,“你心生的杀念,要对着谁发泄?”
薄念慈看向令梨,笑容不变。
令梨:别冲着我来,醒醒我是你唯一的队友!
她更用力地合拢掌心,一副你两只手都在我手上,掂量掂量再放肆的模样。
薄念慈没有抽开手,他靠近令梨,缓声道:“阿梨,薄辛的记忆能说给我听听吗?不多,只讲他和情人的部分就好。”
令梨疑惑:“有什么好听的?”
都是些黄色废料,脏耳朵。
“方便我代入角色。”薄念慈不急不忙地说,“毕竟往来的薄家人亲眼看到我进了这间屋子,明日又将亲眼看见我出来。”
令梨看向薄念慈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
“薄辛的情人今天不在,我们可以编造说她深夜来了,春风一度后又趁着夜色离开了。”薄念慈挑起眉峰,“如此一来,‘薄辛’的行为再无漏洞。”
“只要漏个只言片语,说给守夜的人听就好。”红眸少年轻声细语,“阿梨,替我想一句台词。”
令梨嘴巴微张地指了指自己:我来扮演情人的角色?
薄念慈红眸清澈:不然呢?
似乎别无选择。
令梨浅浅吸气,她翻找薄辛记忆中属于他情人的那部分,努力在大量黄色废料中找一句不那么露骨的说辞。
“他们俩,交换……的事发生过不少。”令梨依然含糊了两个字,“她喜欢听地位不如自己的男孩,在床上说这句话……”
她凑到薄念慈耳边,悄悄地说了几个字。
薄念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眨了眨眼,唇边勾起甜蜜的弧度。
“大人。”红眸少年微笑着,将令梨告诉他的话重述一遍,“请允许我服侍您。”
作者有话说:
小梨:呆滞猫猫头
第112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二天
◎品位不俗◎
修仙之人, 禁色禁欲。
剑修,苦行僧中的苦行僧,木头中的木头, 他人孤枕难眠,令梨搂着剑呼呼大睡。
令梨是个成年人, 但成年人的快乐她一直无法理解, 只格外敬佩成熟男女的想象力。
她一向夸赞自己优良的心理素质, 搜薄辛记忆的时候心如止水, 只当看一本过于写实的话本。
有用的信息单独置顶, 黄色废料打入地牢,令梨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不就是搂搂抱抱吗, 没什么稀奇。躺在一张床上而已,类似的事令梨又不是没有干过,枕边的对象还不是一个人呢。
自觉坦荡的令梨毫不犹豫地利用了薄辛和情人荒唐的性癖, 前因后果和薄念慈说得清清楚楚。
她事先预想过薄念慈许多反应:暴怒是必然的, 他笑得越开心敌人越倒霉, 令梨有八成把握压制他的怒火,剩余两成略微担心她被无辜迁怒。
令梨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没有被迁怒, 年少的薄念慈比长大后的他通情达理多了。
坏消息是事情的走向脱离了令梨设定的轨道, 一路疾驰冲进了午夜场。
同样的话,甚至是令梨先告诉薄念慈的语句, 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听入令梨耳中, 她浑身激灵。
天地良心, 这已经是令梨精挑细选后最不露骨的一句话了。
台词库里的其他备选, 一句比一句污言秽语, 是念出来会烂舌头的程度。
令梨忍不住吐出舌尖看了看, 偏粉的红色,没有黑色的花纹墨染浸晕。
“怎么了?”薄念慈看到令梨奇怪的举动问了一句,又加上新学的称呼,“大人?”
令梨条件反射,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剑修嘛,手动的比脑子快很合理,令梨是个很有职业素养的修士,她的素养体现在每个细节里。
以上,是令梨安慰自己的说辞。
实际上的令梨,已经失去了表情。
来看看她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都干了些什么:传播不雅语句,剥夺他人话语权,被害对象还是同个人。
来个人逮捕我吧,令梨绝望地想。
被捂住嘴的红眸少年只露出眉毛眼睛和挺直的鼻梁,他很是直白地挑了挑眉,气定神闲地等令梨给个说法。
令梨能说什么?难不成告诉他,她被他一句“大人”吓得升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吗?
别误会,杀人灭口的对象不是薄念慈,是令梨自己。
“想想看,我眼前这个人,目前除了脸好看之外平平无奇,我的修为甚至压他一头,被叫一句‘大人’有问题吗?”
“没有。”令梨自问自答,“如果我不是来自未来,如果我没有被未来的他通缉,如果他未来没有踩着千万人的尸骨登顶尊位——区区一句大人,他叫破喉咙亦不值得我动容。”
问题是,没有如果。
薄念慈一出幻境就会恢复记忆,他一恢复记忆就会想起令梨这一路趁他失忆干的各种好事——冒犯?他不控告令梨非礼,令梨都愿意赞他一句好修养。
更别提大人之后还跟着半句话,令梨一想到大薄念慈敛目回想幻境中发生的种种,想到今时今刻他可能发出的冷笑,令梨大脑空空。
这件事怎么能全怪在她头上呢?令梨忍不住想,又不是她的性癖。
都是薄辛和他情人的错!行周公之礼的事,哪里来的那么多花样?
令梨找到了罪魁祸首,找到了可以狡辩甩锅的对象,逐渐理直气壮:没错,千错万错都不是她的错,怎可将别人的性癖强加在她头上?她对大人这种称呼完全没有兴趣,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
令梨自顾自点了点头,突然想起她还捂着薄念慈的嘴,连忙松手。
呼吸不畅的少年舒出一口气,额发凌乱,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红眸含着生理性的水汽。
令梨看着活色生香的一幕,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薄辛的情人,好像还挺有品味。
年轻单薄的少年人,弱势的一方,眼眸微垂念着尊称,心知自己的命运掌握在眼前人手里。
明明心里是不情愿的,却用了“请允许我服侍您”的说辞,极大地满足了上位者的征服欲。
当少年的角色被一位真正的掌权者取代,被未来的身居高位者取代,征服的快感陡然拔升到恐怖的新高度。
但凡是人,怎能不被引诱?
“啪!”
薄念慈莫名其妙地看向突然拍了一下额头,一脸大受打击的令梨。
“人类的本质果然是相同的,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令梨小声碎碎念,视死如归地抹把脸。
“你的角色进入的很不错。”她拍拍薄念慈的肩膀,“我就不陪你对戏了,趁时候还早,我和你讲讲金丹的事。”
“之前说过,金丹是修真路上的第一道门槛。”令梨竖起食指,“筑基大圆满而结丹,金丹意味一个人的根基。像一棵树,倘若树根被鼠蚁啃食,树干枯死只是时间问题。”
“薄家血祭血亲性命凝结的金丹,是不可能碎丹成婴的。”
路已经被堵死了,待寿元耗尽,只有死的命。
按理说令梨该安慰生来被逼上死路的少年,但她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金丹小辈安慰大乘期尊者,他醒来怕不是要活活笑死。”令梨嘀嘀咕咕。
看似堵死的路,还不是被人硬生生砸出一扇门。
“不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心。”令梨诚恳地对薄念慈说,“至少不要当着我的面担心,有点侮辱人。”
“薄家秘法是一门没有前途的秘法,薄家也是个没有前途的家族。”她慢吞吞道,“哪怕是刚踏上练气期的萌新,都能看出薄家自毁根基的没前途。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薄家人发觉吗?”
令梨说到这里,薄念慈已经不用再听下去了。
“他们是故意的。”红眸少年轻轻地说,“像培养一群拔苗助长的麦子,只要能收割足够的数量,谁会管稻壳里是否有米?”
把人像猪羊般圈养在贫瘠偏僻的山寨,催命一样的催熟,又赶到新的笼子里。
“寨主、培育者。”薄念慈问,“他和我有什么不同?”
令梨安静地摇了摇头:“你是他的过去。”
“薄辛,或者说薄二十八,他与你一样一路被人安排成了金丹,受到上一任寨主赏识。待上任寨主寿元耗尽,他就成了新的寨主。”
令梨勾着薄念慈的胳膊,带他走到窗边,推开很细的一条缝。
“看到了吗?”她指向高耸院墙的里面,“那儿才是薄府的核心。薄辛努力了一辈子,也只住在比偏房好一点儿的排房。”
“出生山寨的孩子,最高的成就仅仅寨主。”令梨意有所指地说,“薄辛每每来到薄府,从高高在上的一寨之主沦为薄府不起眼的一位培育者,他看着与他同姓不同命的人,不嫉妒吗?”
由奢入俭难,井底之蛙一旦看见外面的天空,又怎甘愿落回井底?
“他嫉妒的要死。”令梨小声说悄悄话,“薄辛和情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除了做那档子事,全在痛骂薄府本家的冷血残酷。”
既分本家,定有旁支别系。
别的修仙世家最多瞧不起旁系,为话本提供一些旁支弟子打脸本家嫡系的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爽文看点。薄家倒好,本家连人都不做了。
“是哦。”令梨摸摸下巴,“薄念慈拿的原来是旁系弟子灭本家全族、昔日被欺辱的少年终将成魔的爽文大作剧本吗?失敬,失敬。”
比起宿师兄丢东西的灰姑娘剧本和伽野的强制定亲剧本,薄念慈以一己之力从言情频道跳到了争霸频道,不愧是他。
令梨在一边发散思维,薄念慈一直站在窗边,透过窗户缝凝视灰黑色的高墙。
“想什么呢?”令梨胸有成竹,“我猜猜,是想放一把火烧了这里,还是把本家的人吊成一排挂在院墙上?”
“起云了。”薄念慈低声说,“黑压压的云,我第一次见。”
窗户缝只开了很细一丝,令梨和薄念慈脸挨脸站着,她凝神看了看,肯定道:“是天雷。”
“三、四道雷劫。”令梨边看边判断,“看强度是结丹的雷劫,这儿会有人结丹?”
“这就是结丹理应遭遇的雷劫?”薄念慈抬手碰了碰小腹,里面流转着一颗孱弱的金丹。
山寨里消失的三十个人,不全是令梨干掉的,薄念慈在阵法中已经凝成了一道金丹虚影,没有回头路可走。
阿梨的金丹非常漂亮,像小太阳一样,而他的仿若一只注定熄灭的烛火,摇摇欲坠。
烛火能留住多久的光亮?她的路才走了开头,他竟然已经看到了终点。
不行,不可以,不接受。
她曾以多么漂亮的词藻夸赞过他的天赋,他本不该在此停下脚步的。
天雷轰轰,薄家本家又一位金丹真人诞生了,前途无量。
——如若他的命运被人强行截断。
——只要再抢回来就好。
即便是命数中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要抢到手,就是他的。
薄念慈张开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不染纤尘。
“阿梨。”
令梨依言侧身,她的瞳孔出映出红眸少年止不住的笑意。
他看起来开心极了,眼角眉梢皆是愉快,却让令梨心底升起一丝寒意。
薄念慈漂亮的皮囊下藏着疯狂的灵魂。
“你说。”他亲昵地凑过来,像说悄悄话一样的口吻,以信赖极了的姿态覆在令梨耳边。
“把他们的金丹挖出来,是不是就成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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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三天
◎来点新花样◎
理论上来说, 是不行的。
令梨知道很多金丹修士做过这样的噩梦,梦见自己的仇家生着三头六臂宛如一只狰狞的猩猩,黑虎掏心挖出他们丹田内圆滚滚的金丹, 狞笑着捏碎。
金丹碎了,金丹真人的心也碎了, 某种意义上, 金丹才是他们的本体。
别人的本体岂能说抢就抢?就像抢走别人的手机一样, 没有密码你也打不开啊。
挖金丹是个形象的说法, 为什么反派总是一把主角的金丹挖出来就捏碎, 是他们不知道这玩意大补吗?
薄念慈太小看修真界对养生的执着追求了,倘若金丹真人身怀异宝,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不可能将他们排除在外。
“是了, 这个年代还没推行未满金丹修士保护法呢。”令梨恍然大悟,即便推行了,以薄家全员法外狂徒的家族传统, 会遵守才是见了鬼。
薄念慈站在离令梨很近的地方, 耐心而固执地等待她的回答。
血一样的红眸盯着她, 极其认真地端详她的态度。
令梨抵了抵下颚,斟酌措辞。
她一向很会做决定, 行动力高如风一样的女子, 时常别人一分神没看住她,令梨跑得连影子都不见。
高自由度的背后, 是令梨只需要对自己负责。
她鲜少插手别人的人生, 除非像某位少主, 为他挑选婚配婆家的使命机缘巧合落入令梨手中, 她涌起深深的责任感, 誓要为猫猫择一好人家, 让他过上相妻教子的幸福生活。
龙鳞事毕,令梨一边好奇伽野抗争包办婚姻的结果如何,一边卸任红娘兼职取关相亲市场公众号。
客服小梨很忙的,只有最赚的兼职能拴住她的心。
薄念慈和伽野又不同,这一路基本是他在替令梨做决定。
说一不二,不容置喙,不容忤逆,令梨在屡屡被拎着衣领提溜起来后学会了合理闭麦。
她改换策略,在心里骂骂咧咧。
薄念慈也有征询令梨意见的时候,象征性地问一问,无伤大雅的细节对她多有纵容,真正决断性的决定几乎等同于通知。
令梨不算很不满,毕竟站在绑匪和人质关系立场上,薄念慈已经足够宽容。
如今的状况,又有不同。
窗外雷云渐消,干燥寒冷的空气顺着细细的窗缝吹入屋内,拂过令梨脸颊,凉凉的。
另一边,少年平缓的呼吸温热,他不知道令梨为何陷入长久的沉默,他只是等待。
令梨说可以,他即刻谋算,令梨说不行,他再也不提。
换金丹这么大的事情,他将抉择全拱手交给令梨。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来历、用意和姓氏。
“是契约的作用,还是他年少的时候太过轻信于人?”令梨心情复杂,几日相处,小薄念慈半句不该问的事都没问,只和她形影不离。
令梨以为两人是塑料队友,人家胸怀桃园结义的信任。
“我与师兄义结金兰,与少主共度患难,如今与少年魔尊桃园结义,也不失一段佳话。”令梨想了想,反正等薄念慈脱离幻境,这里的一切都不作数,男人不可能认的。
像薄念慈这种人比花娇、至尊至上的性格,一切黑历史都要被他焚烧殆尽,连边角料都不许拿出来说。
令梨已经知道了他太多黑历史,九重宫最红的枫树下有她一席之地。
“换金丹……未必不可行。”
令梨喃喃自语,她陷入长考的思索中,唇瓣开合念叨着薄念慈听不懂的只言片语,不知不觉咬住指节。
黑发少女起先沉默了许久,薄念慈知道他的想法多少有些异想天开,话音刚落时少女眼中先是错愕,随后欲言又止,一副你自己觉得行就行,你拿主意的模样。
人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她眼中的情绪写得明白,她愿意帮薄念慈达成目的,但不想替他做这个决定。
“因为她知道,一旦替我做了决定,我的命运将交与她手,她不得不任由外来的丝线缠住手脚。”薄念慈想。
他几夜与她共枕而眠,看得出令梨对他没什么防备心。
没有防备心可以出于信任,也可以出于没有必要。
倘若阿梨并非意外流落山寨之人,她特意来此,跟在薄念慈身边,既不防备他,又一直帮助他。
薄念慈只能想到,她要么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要么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他希望是前者,他拥有的东西寥寥无几,全部给她又能如何?
希望是美好的词汇,它美好到往往不如人所愿。
‘阿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与某个人的承诺。’
薄念慈轻易想通了这件事。
令梨一看就是遵守承诺的人,真正答应的事从不反悔,竭心竭力去做,直到兑现诺言。
她承诺了谁,又承诺到哪种地步?这份承诺若仅与他相关,他没有资格知道吗?
这些问题拿去问令梨也没用。她只要眨一眨眼,顾左右而言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薄念慈,被问急了潜入他的影子睡大觉装死,红眸少年只能妥协,说我不问了。
兔子被逼急了会咬人,黑发少女在薄念慈眼中便是一只长耳朵垂在身侧的小兔子,看着可爱,实则牙硬,热衷于用武力手段解决任何问题。
那就不逼她,换个策略就好,少年勾一勾唇。
假设他在阿梨心中属于“任务目标”一样的定位,她的亲近、信赖、友善和帮助都仅限于任务时间。
任务时间什么时候结束,结束后他何去何从,薄念慈不得而知。
“只要改变定位就好。”身形单薄的少年收拢五指,抓住一缕穿过指缝的风。
在他的故事里,令梨状似是积极的参与者,实则她一直遵守某个剧本的逻辑——也就是薄念慈本人的想法在走。
她不着痕迹地规避了许多选择,像旁观者浏览一本写完的书册,或许存在偏差,或许走了捷径,但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这是属于薄念慈的故事,她无意凭添注脚。
而薄念慈想要的,是把少女拉入书册,由两人一同书写翻页后的故事。
这需要一点疯狂,一点激进,一点出乎意料。
看起来,他做的不错。少年笑了笑,轻轻抽出令梨含在齿间咬住的指节。
少女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任薄念慈仔细帮她擦干手指,牵住她的手。
令梨明亮的黑瞳因念头飞转隐有茫然,不似往常般神采奕奕。
可薄念慈很喜欢,他无比确信,此时此刻,她脑海中仅有与他相关的事情。
忽地,一点儿灵动自墨色中扩散,令梨瞳孔聚焦,落入少年人暗红色的眼眸里。
“是可行的。”她肯定地说。
“很冒险,很危险,万一我猜错了没有挽回的机会。”一长串话连珠炮般说出,令梨最后确认一次:“你确定,要我替你做选择?”
“阿梨心里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薄念慈不答反问。
“换丹失败,你腹中金丹溃散,经脉断绝,修为全失,沦为废人。”令梨直白道。
比死更难受的,是跌落凡尘。
“我变成废人,你会丢下我吗?”薄念慈又问。
他在令梨脸上看到了诧异和荒谬,像他提了个猪都知道答案的问题似的。
“既然不会。”薄念慈轻轻晃了晃令梨的手,“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没能走向既定的未来。
担心被我插手的你的人生,没能走到你该到达的高度。
“不。”令梨说,“我什么都不担心。”
“或许别的方面不如,但游戏通关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她踮起脚按住薄念慈的脑袋,和他额头对额头。
“都和我组队了。”她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薄念慈听,“怎么着也要打出比你自己菜鸡乱啄更好的结局吧。”
透过少年的眼睛,她注视沉睡在躯壳中的红衣男人。
真是抱歉,唤忆明明是带人回忆过往解决遗憾的法器,谁叫你执意让她掺和进来呢?
魔尊大人回忆不美好童年的愿望,令梨是没法帮他实现了。
但驱逐他童年的阴影,成为他童年新阴影这件事,令梨自觉能做得很好。
薄府宏伟如城,它勾勒得越细致越压抑,越证明薄念慈潜意识对这里的排斥和在意。
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这座府邸一定给他留下过许多黑色的记忆。
前个笼子,令梨三天内帮他扬了,后个笼子,她决定玩点新花样。
“以你目中无人的性格,偌大的薄府,肯定半个亲戚都攀不上。”令梨分析道,“经历雷劫凝结的金丹比秘法结丹强上十倍有余,又是薄家本家嫡系,人家占主场,我们是客场作战。”
“说实话。”令梨小小呲牙,“你是不是准备我一答应,我们两个直接冲进内院咔咔乱杀,挖了金丹就跑?”
薄念慈不自在地抿了下唇,没把“不然呢”三个字说出口。
之前在寨子里,不就是这样干的吗?简单,迅速,默契十足。
大薄念慈这样干,令梨没意见,她举双手赞成。
小的这个吧……令梨没吱声,怕伤人家自尊。
“我,经验丰富的打工人,今天给你传授一个绝招。”令梨拍拍胸脯,“绝招叫做:拿多少钱,做多少事。”
令梨:“你以为丹田小小的地方,能装几颗金丹?”
令梨:“挖那么多做什么,把自己喂成丹炉吗?”
“一换一。”令梨左右手各竖起一根手指,“就像捡芝麻丢西瓜的小猴子一样,一次只能拿一颗。”
薄念慈明白了:“找个落单的本家金丹,我们偷袭?”
令梨点头又摇头:“对,偷袭。”
“但别忘了,连薄十六、薄辛都有命牌,本家金丹真人留下的命牌定然更精准——被挖金丹是重伤中的重伤,他的命牌会像尖叫鸡一样吵得满府不得安宁。”
令梨双手握合:“换金丹这事我认为有成功率,盖因本家人与你乃是血亲,排斥性不会太强。”
“但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手术,连个成功案例都没有,你敢直接躺上手术台?”令梨问。
她的语气仿佛薄念慈只要敢点头,她立刻敲开他的脑壳称一称里头的浆糊占几斤。
“你替我换丹,没什么不敢的。”他道。
令梨:谢谢您的信任,您还记得我是个纯粹的剑修吗?
是的,因为薄念慈除了她谁都不信,主刀大夫只有令梨能胜任。
恰好,给人开膛破肚和缝针在热爱刺绣的剑修小梨舒适区内,否则她万不可能答应。
“我的剑修技能,不是我自夸,几乎点到了满点。”令梨拨弄剑穗,“但我的医修技能,还在地上爬。”
她很需要熟练度,刷一刷技能点。
“薄府中除了偏房暂居的几个孩子,只有培育者、本家人、本家的走狗和一些不是人的玩意。”令梨提问,“请问,他们和我们是敌是友?”
薄念慈:“自然是敌。”
“对待敌人,我们要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令梨严肃道,“但我是个良心未泯的人,即使不怀好意,亦坦坦荡荡。”
“两天时间。”她竖起两根手指,“把我们的目的明明白白一字不漏地告诉薄家全体上下——告诉他们,以秘法结虚假金丹的人不干了,羡慕嫉妒恨了,我们也想体验被雷劫追着劈的大场面,本家不能剥夺我们的权力!”
“但是我们已经结了虚假金丹,天雷不认我们了,怎么办呢?好巧!这里有位刚刚转职的医修,她的技术虽然不够熟练,但她相信只要勤加练习,一定能从在地上爬变成在水里游,拿到医修执照不是梦。”
“‘以血亲性命既然可以凝虚丹,血亲金丹为何不可与我换?’不愿透露名字的医修向天道发誓,血亲间换丹的手术虽然成功率很低,但绝不是零。只要运气好,人人皆可换。”
“介于没有营业执照,慷慨大方的医修决定不收手术费。只要带上你的人和一位好心奉献的本家金丹修士,下一个逆天改命的人就你本人。”
“虚丹不可结婴,道途寿命皆有尽头。不愿屈服于生命轮回的勇士啊,联合起来,为自己争取一条全新的光明之路吧!”
“广告词记下了吗?”令梨意气风发地说,“抓紧时间制作传单,我对每个非本家的人一视同仁,十分期待给予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呢。”
“不,也不是一视同仁。”她笑笑,黑发少女看向薄念慈,随意道:“你当然是特殊的,最特殊的那一个。”
“毕竟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你。”
作者有话说:
小梨:从零开始学医
第114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四天
◎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如果用两个词形容薄府的人际关系, 一是扭曲,二是复杂。
在这里,大喊一声姓薄的可收获百分百回头率, 骂一个人的祖宗十八代等于骂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言语问候绝不能提及对方的亲戚, 因为你不知道那会不会也是你的亲戚。
而比族谱更复杂的, 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两性关系。
令梨试图用薄辛的记忆描绘一份薄家人际关系网, 她费劲巴拉地计算谁是谁的二表哥, 谁又和谁之间差了三个辈分, 这个人三堂兄的表姐的小舅舅和他外甥的远方表妹的小姨是不是有一腿,算得她脑袋空空,仿佛被抽干氧气。
过程中令梨唯一的乐趣是推演薄念慈到底有几个亲戚——同个山寨中被赐名的孩子统一记录成一条旁支, “念”字辈的人理论上都是薄念慈的兄弟姐妹,薄辛是他们共有的长辈。
令梨:“也就是说,你可以叫薄辛父亲, 他会认的。”
薄念慈十分不礼貌地婉拒了她不怀好意的提案:以为他不知道吗?如今的薄辛等同于令梨。
令梨口头占了个便宜, 见好就收, 她摊开宛如蛛丝网般复杂的薄府联系人列表,数十个名字被她圈上红圈。
第一批客户非常重要, 令梨再三审视后才择了这些。
“广告传单写好了吗?”令梨撸起袖子干大事, “拿来给我,我今晚塞进他们门缝。”
薄念慈拿起桌上一沓纸张, 一张张翻阅过去。
广告词由令梨一手提供, 言语煽动性极强, 从第一个字开始吸睛, 保证人的眼睛哪怕无意间瞟过某一行字, 都按捺不住想读完的抓耳挠腮的心。
客服小梨那么多老板客户是怎样积攒来的?创业初期没有口碑, 全靠她天花乱坠的文字功底推销服务,最终成就了打工皇帝小梨的盛名。
令梨信笔游龙写完第一张传单,她忙着分析人际关系,托薄念慈照着她的答案一字不漏地抄。
毛笔蘸墨悬停在纸面,落下的墨汁打湿了宣纸,红眸少年紧抿薄唇,不再犹豫地落笔。
他脊背挺直地站在书桌前写字,趴在地上专心画图的令梨抬起头,疑惑地发现薄念慈背影有些僵硬。
怎么了吗?她擦掉鼻尖上蹭的墨水,站起身探头探脑去看,瞳孔地震。
“你……”令梨欲言又止,“不会写毛笔字?”
少年落笔的手向外一撇,宣纸上划出好大一条黑痕,宛如一只枉死的蚯蚓。
令梨惨不忍睹地看着他,眼神在“要你何用”和“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竟在我身边”之间来回切换。
“寨子没教毛笔字。”薄念慈低声说,“我们都是拿碎石子在地上划。”
小可怜,令梨良心隐隐作痛,她清了清嗓子:“不妨事,都是薄辛的错,我教你写。”
时间紧迫,令梨没指望短时间内将他培养成书法大家,只要把她编的广告词写得差不离就行。
她拖着椅子过来,让薄念慈坐下。
两人一坐一站,令梨终于在身高上占据高地,她捡起毛笔蘸了墨放进薄念慈手里,右手覆在他手背上。
“我带你写一遍。”令梨换了张干净的宣纸,嘱咐道,“记下我的笔法。”
见字如人,令梨的字飘逸潇洒,落笔锋利似剑,却不过于张扬,细节处有几分圆润顺滑。
因为写的内容不严肃,她下笔的姿态很放松,令梨左手松松搭在薄念慈肩上,俯身叮嘱他笔尖停顿轻重的要诀,乌发落入少年领口。
他被痒得动了动,捏住笔杆的手指微微攥紧。
一篇字很快写完,墨迹未干,令梨满意地拿起来吹了吹,问薄念慈:“会写了吗?”
“还差一点。”薄念慈仰头看她,“再来一次?”
要初学者一次学会写篇能看的字,的确有些难为他。令梨瞧了眼天色,见时间尚且充裕,再次握住薄念慈拿笔的手。
“每个人写字的风格不同,许是我的字体不适合你。”令梨解释道,“左右传单要求不高,字能看清好读就行。”
令梨的视角只看得见薄念慈的背影,他听话地点点头,右手随着令梨的牵引在宣纸上游走,墨痕逐渐铺满纸张。
又写完一张,令梨余光瞥了眼地板上铺开的复杂人际网,大工程,她还差好些工作呢。
“可以了。”薄念慈戳了戳令梨覆在他手背上的右手,“我来抄传单,你去忙吧。”
薄辛的记忆全在令梨的脑子里,他们没法交换工作,令梨松开手,不放心地说:“若是有哪个字还是不会,你再叫我。”
女孩子蹲在地上继续画图,她被薄府复杂又扭曲的血亲关系烦的皱鼻子,捏着毛笔好半天才连上几根线,白皙的手背上留了两道墨痕。
令梨提出来的主意,她专心致志地干活,笔砚放得远了些,她干脆蘸着手背上的墨写写画画,不知不觉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顶着一张认真的花猫脸。
薄念慈眼底闪过笑意,他回神面对桌上的宣纸,短暂思索后挽起袖子落笔。
一笔一画,与令䧇璍梨手把手带着他写时分毫不差,一篇字写完,连令梨都认不出是谁的笔迹。
薄念慈的确写不惯毛笔字,但若仅是临摹,还为难不了他。
笔划沙沙,蹲在地上画了半个屋子图的令梨伸了个懒腰,抱臂站起身满意地审视她的工作成果。
她绕过去看委托薄念慈抄的传单,令梨大致扫了一眼,成果非凡。
不愧是天才,方方面面都很天才。令梨感叹了一句,非常满意。
“我挑的几个人,都是薄辛记忆中对本家很有怨怼的旁系。”令梨指着图上的红圈,“他们各自有自己的交际圈,手腕能力不弱,却因金丹的缺陷早早断送道途,心生恨意。”
本家未必不知旁支心中的怨恨,可他们牢牢把持着圈养分家孩童的山寨,确保每一个离开山寨进入薄府的人丹田中均被孱弱金丹占了位置,纵使再恨再气,修为也走到了尽头。
本家则遵循天道法则渡劫结丹,家中老祖更是元婴大能,不怕分家掀起风浪。
剑修热衷于单挑对群殴,实话说令梨不惮于带着薄念慈杀穿薄家,她对上十几个金丹赢面依旧大,但薄家的太上老祖竟然是位元婴,这就麻烦了。
“虽然我是个成熟的金丹大圆满剑修,只差一步碎丹成婴,我也不能在幻境里渡劫结婴啊。”令梨惆怅道。
整个幻境都是靠薄念慈的精神力支撑下来的,万一雷劫噼里啪啦一通乱劈,把他脑子劈坏了可怎么是好?
魔尊已经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再神经病下去,令梨定会沦为魔域罪人。
宗门罪人、妖族罪人、魔域罪人,令梨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造的孽,甚至有点敬佩自己。
好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渡不了劫结不了婴,对元婴老祖就要抱有敬意,不可用武力强取,要智取。
“都是些聪明人。”令梨抚过红圈圈住的姓名,“只要给他们一点儿希望,撕开一条口子,铤而走险的勇士不该出现了吗?”
窗外月色被乌云遮盖,正是谋逆造反的好时光。
两道黑影兵分两路,潜入雾霭的黑暗。
“吱呀。”
很轻的一声响,仿佛风吹开木门,两扇门间摇摇晃晃露出一条缝。
夜风透过门缝吹进屋里,吹得烛火乱晃摇花了人的眼,屋内人骂了声晦气,不情不愿起身关紧门。
“什么东西?”薄山岳捞起地上一张纸,很随意地瞥一眼,揉成团准备丢出门外。
他的手比脑子快,纸张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后,脑海才出现惊鸿一瞥瞧见的内容。
薄山岳脚步一顿,火急火燎展开皱得吓人的纸团。
他一目十行地阅览宣纸上的话,先囫囵看过一遍,又一字一句地细读,额间冒起热汗,脸庞涨得通红。
“荒唐!”良久,他怒而将纸张踩在脚下,几脚踩烂,“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是谁散播谣言!”
薄山岳虚张声势地叫嚷了许久,外头安安静静,只有风刮过地面的呜呜声。
男人粗暴地捡起纸张,凑到烛火边烧得一干二净:“我不会信!准又是些密谋反抗本家的蠢货罢了,不怕老祖把他们压成一团肉泥吗?”
薄山岳用力掀开被子躺上床,闭眼企图入睡。
修仙之人可用打坐代替睡眠,但薄家人甚少这样做,没必要,金丹便是顶了天的修为,再努力有什么用?
薄山岳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这点,内心嫉恨交加。
他骂骂咧咧地掀开被子爬起来,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躁动难安。
足足徘徊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薄山岳精神不佳地绕过十几个半月门,递上自己的拜帖:“在下山岳,来向本家的大人们汇报今年分家新增的金丹名单。”
薄山岳负责检查培育者的工作成果,这项工作他做了很多年,本家早已习惯他的拜访。
接名帖的小厮嗤笑了声:“新增金丹?他们也配被称为金丹真人?一群水货。”
薄山岳脸颊抖了抖,赔笑道:“小哥说的是。”
他低下头走过回廊,内心的妒火与愤恨越燃越旺:水货?是啊,他们都是水货,又是谁培养了这帮水货!
薄山岳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又连忙松开,只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掐痕。
“山岳兄。”走廊上有人招呼薄山岳,他挂着笑脸抬起头,热情地应声。
“辛老兄?”看见来人的模样,薄山岳的笑容真实了一些,“你也来拜访本家的大人?”
‘薄辛’左看右看,见四周无人,才略微苦着脸说:“我们寨子最近成果不佳,我怕大人们怪罪,特来探个口风。”
这年头谁不受本家的气?薄山岳顿有同感,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替辛老兄美言几句的本事还是有的,定不叫你被为难。”
‘薄辛’连忙道谢,又感激又辛酸地说:“想我在寨子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孩子们都把我当成头顶的天,谁能想到我在真正的大人们面前竟卑微至此。”
这话更是说在了薄山岳的心坎上,他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念慈,我带来的那孩子,本来非常崇拜尊敬我,现在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了。”‘薄辛’摇头叹息,“我不怪他,要怪只能怪……”
‘薄辛’咽下最后两个字没说,薄山岳却看出他的嘴型——“本家”。
要怪只能怪本家,把他们当猪羊饲养的本家。
薄山岳摊开掌心,掐入肉里的指痕刺眼得难看。
被烛火烧毁的墨痕宛如刀刻般一字一血地刻在他骨头上,咯咯作响。
如果,如果信上说的是真的……
血亲,血脉相连的亲族,一边是光明的道途,一边是堵死的巷口。
为什么不翻过那堵墙,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呢?
‘薄辛’瞥了眼薄山岳的掌心,中年男子头颅微低,掩住眼底的漫不经心。
薄山岳陡然发觉自己愣神了好一会儿,在本家人聚集的内院露出了不该露出的神情。
‘幸好辛老兄为我遮掩,我二人站在一处,不显得突兀。’薄山岳感激地看向‘薄辛’,得到对方理解的点头。
“身负要事,我先走一步。”薄山岳拱拱手,“改日必亲自上门与辛老兄畅谈。”
他脚步匆匆地离开,‘薄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送。
绕过长廊,薄山岳停在一扇门前抬手叩门,门内本家的少爷拖长调子,让他滚进来汇报。
薄山岳整理好稍显凌乱的袍角,调整表情,脸上的笑容笼络热情,背脊前弯,仿佛无时无刻不躬身待人。
逆天改命的机会,只和他隔了一扇门。
作者有话说:
小梨 is watching you.
第115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五天
◎忽悠瘸了◎
薄幼鱼缩在屋子角落里, 惊恐地抱住柔弱的自己。
他的反抗被贼人轻而易举地镇压,薄幼鱼只能眼睁睁看着强盗洗劫他的医书,烛光照亮书页哗哗哗的翻动。
“那、那是妇产科的医书。”薄幼鱼哆哆嗦嗦地说, “好汉饶命,若是哪家妇人待产, 老朽愿意亲自上门诊治。”
死记硬背医书的好汉扭头看他一眼, 冷笑道:“区区医书, 你以为我背不下来吗?我可是宗门学分刷满第一人, 应试教育王牌考生, 一手考试重点猜题的高超技术拯救了多少我宗弟子,你知道吗?”
薄幼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能不能别杀我?
他是一个无辜的大夫而已啊!
薄幼鱼悲从中来,嗷地一声晕厥过去,决心再不睁眼面对现实。
披着薄辛外壳的令梨不理会他, 抓紧时间硬背医书, 一目十行。
医术因救人而生, 剑术因杀人而生,两极反转, 令梨学医学得分外艰难。
好在她不为提壶济世, 只想学会一桩换丹手术,可以针对性临时补习。
“提到换丹, 果然还是妇产科的知识比较靠谱吧。”令梨思索, “都是剖开肚子, 都要缝合, 四舍五入换丹等于剖腹产。”
令梨洗劫了薄幼鱼书架上的医书, 翻到妇产科相关的内容, 如饥似渴地阅读。
人有三痛六病,薄家人自然有求医需求。旁支中有一脉被本家单独分出,世代学医,书架上的医学笔记被盘出包浆,聚集了无数人的智慧结晶。
薄幼鱼被令梨选中的原因很简单,比起其他治疗疑难杂症的大夫,身为妇产科圣手的他更能给予令梨智慧的引导。
“剖开丹田和皮肤缝合是我的强项。”令梨一手握剑,剑尖轻轻拍在掌心,多添了几分自信。
她很自信,但愿她的病人知道这位临时转职的医修选择用本命剑给他们开刀的时候也能像她一样自信。
“手术刀小小一个,不够大气,还是我们瓜瓜好。”令梨盲目夸奖道,“切割血肉的事我们瓜瓜做的多了,不比手术刀有经验?”
虽然令瓜剑下存活率无限接近于零,但求医问药的患者一定不会介意——人在令梨剑下,她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不介意”。
“开刀的工具有了,开刀的技术也有了。”令梨一手握剑一手拿医书,“就差送上门来的病人了。”
令梨对着镜子照了照薄辛的脸,又看向墙角晕厥的薄幼鱼,计上心头。
“比起薄辛忽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换丹手术,薄幼鱼多年心生愤懑,不肯屈服于命运,利用自身医书暗自发明惊世骇俗的换丹手术——逻辑合理,就他了。”
令梨抽出绳子把薄幼鱼五花大绑塞进手术台底下,她取他一滴血融入易容丹中,吞服入腹。
“念慈?”令梨小声地唤了一句,“进来一下。”
薄府上下都是姓薄的,令梨又不好叫失忆的他尊者,名字念着念着就习惯了。
薄念慈闪身入内,他第一眼看到陌生的薄幼鱼,愣了下很快回神:“又换了张脸?”
“薄幼鱼是个大夫,更容易取信病人。”令梨脚尖踢了踢手术台下,示意正主在床底被捆成螃蟹。
薄念慈毫不在意他人死活,他环视薄幼鱼的屋子,一派整洁,唯有书架一片狼藉。
摊开的医书放在令梨手边,他走过看了两眼:“现学现卖?”
“说什么呢?”令梨顶着薄幼鱼的专业医修脸,信心大增,“老朽薄幼鱼自幼行医,如今已五十多年医龄,你可以质疑老朽的腰子,但不可以质疑老朽的医术!”
薄念慈平直的唇角扯了扯,他竭力遏制住想笑的心情,点点头:“嗯,不质疑。”
一想到除他之外的薄家人真会被这番话糊弄过去,更乐了。
令梨很满意她的新身份,她真是个多变的女人,无论什么人设都可以驾驭完美。
“薄幼鱼的诞生不意味薄辛的死去。”令梨摩拳擦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罕见,谁也不肯先把自己送上手术台,除非他们听说了成功的案例。”
令梨从怀里掏出一把易容丹——她离开山寨前在薄辛的府邸里洗劫来的,易容丹这么贵的东西令梨才不会自己花钱囤积——分成两堆:“左边是薄辛,右边是薄幼鱼。”
“准备好和我演一场双簧了吗,我的共犯?”
披着陌生人的外壳,令梨的语调却完完全全是她自己,含着十足的挑衅和兴味。
薄念慈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舌尖抵了抵上颚,他欣然道:“乐意奉陪。”
令梨准备策划一个惊天骗局。
薄家人不肯当第一只小白鼠怎么办?畏惧于换丹手术的成功率怎么办?
“只需让他们知道,有人已经成功了。”
令梨和薄念慈各拿起一粒易容丹,吞服入口。
……
薄山岳又一次在走廊碰见薄辛。
这几天他心绪不宁举棋不定,不是在屋里徘徊就是在本家内院里徘徊,心态宛如波浪起起浮浮,一口郁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山岳兄。”薄辛凑近薄山岳,隐蔽地瞧了眼左右,“我有一事想与山岳兄说。”
“辛老兄客气。”薄山岳对与自己同病相怜的薄辛很是笼络,连忙道,“是在这儿说,还是?”
薄辛:“自是寻个隐蔽处。”
两人相携来到一隐秘角落,薄辛在周围布下结界。
“什么事如此谨慎?”薄山岳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严肃道,“若是掉脑袋的事,恕我做个聋子哑巴。”
薄辛忌讳莫深地摇摇头,他抓起薄山岳的手,探向自己的丹田。
薄山岳条件反射地挣了挣,不解道:“辛老兄这是作甚……你!!!”
他挣扎的动作宛如被石化般强行停止,手掌隔着道袍按在薄辛丹田上,薄山岳的脸上满是惊诧和震撼。
“你——你的金丹……”薄山岳说话声音都在抖,难以置信地一点一点抬头,看向面容肃穆又隐含得意之色的薄辛。
薄山岳混沌的脑海仿佛闪过一道惊雷,被他压在记忆底层不敢多想的烛火和密信又一次占据他全部心神。
血亲换丹,逆天改命!
“山岳兄多次在本家问责时替我周全,我感念山岳兄的恩情,不敢瞒你。”薄辛松开手,指尖点点丹田,“我这颗金丹,可够有说服力?”
太够了!薄山岳探入自己的小腹,金丹孱弱仿佛一碰就碎,对比薄辛丹田里圆润漂亮的金丹,他忍不住自惭形愧。
那是只有薄府本家才许凝结的真正的金丹!
“辛老兄,辛老哥。”薄山岳呼吸粗重地握住薄辛手臂,“你如何能——难不成辛老哥结丹时骗过了本家人,不是以血亲秘法结丹?”
“怎么可能。”薄辛嗤笑道,“本家对待分家何等严苛,人尽皆知!我若是犯了本家的忌讳,焉有活路?”
薄山岳心神巨颤:的确,本家的苛刻和多疑怎会许薄辛隐瞒多年?
“上次和山岳兄见面的时候,我腹中金丹还不是这一颗。”薄辛神秘道,“山岳兄好奇否,这几天我有何奇遇?”
薄山岳险些脱口而出:我知道!我也遇见了机缘!
他克制住了自己,竭力露出好奇又激动的神色:“是什么?请老哥说与我听听!”
薄辛却迟疑了,他看一眼薄山岳又看一眼周围,很是不安。
薄山岳联想到换丹的对象,恍然大悟:薄辛听信了密信之言,秘密谋杀了一位本家金丹真人,夺走了对方的金丹!他此刻犹豫是怕薄山岳不肯上船,反而把他出卖给本家!
至于薄辛谋害本家人后,本家祠堂中的命牌为何没能发出预警,薄山岳并不好奇——他自己便有一门秘法,专门针对命牌造假。
“辛老兄。”薄山岳发毒誓,信誓旦旦道:“我薄山岳对天发誓,如若将今日之事泄露半个字给本家人,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薄辛咬一咬牙:“我信山岳兄,事情是这样,我那天回屋突然发现桌子上被人放了一封密信……”
“我无法忍受道途被断的恨意,终于下定决心绑架了一位金丹真人——我的人脉没有山岳兄,用了些不光彩的鬼祟手段——找上神医。”薄辛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谁曾想神医竟是熟人——薄幼鱼大夫。”
“竟然是他?”薄山岳忍不住道,“他不是专精妇产科吗?”
“这你就不懂了。”薄辛教育道,“剖丹正如剖腹取子,薄幼鱼大夫恰恰专业对口!”
薄山岳悟了,悟得不能再悟。
“薄幼鱼大夫也是旁支人,他医术精湛,多年来对本家的不满越积越深,于是……”薄辛留了白,给薄山岳一个懂的人都懂的眼神。
薄山岳:懂!我懂!我全明白了!
薄幼鱼妇产科圣手的名声,薄山岳久仰大名,他们山寨里不少孩子由薄幼鱼接生再送入山寨统一培养。
“薄幼鱼大夫的医术可以信任。”薄山岳自言自语,“我们同为旁支,有几分香火情,他独木难支,自然渴求越多越好的助力。”
如果说之前薄山岳对换丹一事只有三分在意,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薄辛腹中圆滚滚金灿灿的金丹,羡慕得眼角通红。
大家同为旁支,你可以,他凭什么不可以?
换丹一事天方夜谭,薄山岳怕死,不肯轻易将自己送上手术台,可薄辛活下来了!
“他能挺过的手术,我难道不能吗?”薄山岳扪心自问,“修仙之人必置生死于度外,破而后立,置死地而后生!若是冒险的胆量都无,我还成什么仙,不如回家种地!”
薄山岳深吸一口气,缓缓定下决心,如磐石般坚不可移的决心。
“辛老哥。”他长长作揖,“受我一礼,感恩老哥以身示范,为我破除迷障。”
“山岳兄客气了。”薄辛连忙扶起他,“我等分家本就势弱,自该团结一心互帮互助。”
“薄幼鱼大夫的医术由我亲身验证,山岳兄大可安心。至于换丹的对象,山岳兄恐怕只能自食其力,或请信任亲近之人帮助,万要小心,莫被本家发觉。”他叮嘱道。
薄山岳更加感动,他自袖中掏出一只鼓鼓的乾坤袋塞入薄辛手里:“一点心意,万莫推辞!待我逆天改命,再与辛老哥叙旧。”
薄辛,或者说令梨,自然而然收下乾坤袋里的贿赂,从容道:“那便等山岳兄的好消息了。”
薄山岳告辞离去,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没被毒死让他信心大增。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才是第一个登上医修令梨手术台的小白鼠。
“绑架一位本家金丹真人,我一人可不行,还要寻些旧友求他们出手。”薄山岳回屋后反复推敲计划。
他趁夜色偷偷去了一趟薄幼鱼大夫的问诊室,正巧碰见薄辛来复诊,薄辛和薄幼年一人坐桌前一人坐桌后,医患交流十分和谐,术后疗养简单轻松。
薄山岳在边上旁敲侧击询问换丹手术的事情,只见神医薄幼鱼神情淡漠,言谈间毫无畏惧人命泯灭于他之手的惶恐,果真是绝世神医。
他不知道,薄幼鱼之所以十分平静,并不是因为他医术高超,而是易容成薄幼鱼的薄念慈压根不在乎人命。
薄山岳被错误的判断蒙蔽了双眼,几天后,他带着一位昏迷的本家金丹真人敲响了薄幼鱼的诊所暗门。
门后,擦着剑的令梨挑了挑眉,吃下一枚易容丹。
“快进来,我早早准备着呢。”一手持剑藏在身后,一手拉开房门的神医微笑道。
烛火笼罩她的影子映在雪白的墙面上,屋内照不到光的地方仿佛一张血盆大嘴,将门外站着的薄山岳吞入腹中。
作者有话说:
小梨,冷酷迷人的反派角色
第116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六天
◎学医救不了修仙人◎
薄山岳平躺在手术台上。
薄幼鱼专精妇产科, 他的病人一般是孕妇,故大夫非常有人道主义关怀精神,手术床整洁柔软又舒适, 散发安神的熏香味。
他嗅着安神的香味,心里却很不安神。
原因无他, 他盯着神医手中的长剑, 内心的质疑几乎冲破大脑。
“大夫。”薄山岳犹豫道, “您真的要拿……来给我开刀吗?”
他咽下“杀人的剑”四个字, 怕薄幼鱼经不起刺激。
这位专精妇产科的神医不知为何让他感觉不到慈祥, 只感觉恐怖。
仿佛对方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是杀人如麻的剑修。
薄山岳不是歧视剑修——好吧,他就是歧视剑修, 修真界公认的战斗兵种,一言不合拔剑就上不死不休,热爱搞事热爱见血, 与“和平”二字打娘胎起便没了缘份。
让剑修替他开膛破肚做手术, 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还比自杀疼上数十倍呢!
令梨抚摸令瓜剑的剑锋, 语气上扬:“听上去,你很不满意?”
她看剑的眼神柔情似水, 看病人的眼神宛如看一块廉价的猪肉, 让薄山岳怎么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躺在人家的手术台上质疑人家的医术,他是不想活着下床了吗?
薄山岳聪明地闭上嘴, 令梨欣赏他的识时务, 也担心第一只小白鼠连滚带爬夺门而逃, 解释道:“换丹之法乃逆天改命之术, 凡俗手术刀怎可胜任, 必须要用我精心打造的神兵。”
薄山岳瞅了眼她手中破破烂烂的劣剑, 心说我没看出精心在哪里,神兵又在哪里。
“安心。”剑尖轻拍手心,令梨漫不经心道,“我的剑锋利得很,剖开你的丹田不成问题,只是要小心控制力道,免得把你捅个洞穿。”
薄山岳更害怕了,他死死盯着锋利的剑尖,隐约能嗅到沉沉的铁锈味。
“好了,我们开始吧。”
行动派令梨不说废话,她持剑站在手术台前,剑尖翻过置于旁侧的医书。
“第一步,麻醉。”令梨仔细浏览医书上的小字,“所需药草有……配药好麻烦啊,还是物理手段更简单。”
她喃喃自语,剑尖移向薄山岳的后脑勺。
薄山岳仰躺在病床上,他翻成斗鸡眼的眼睛随着剑尖移动而移动,看见“神医”手术前——翻开了一本医书?
薄山岳眼睛都斜歪了才读到医书的书名:《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适用于初学者及药房学徒。
适用于……初学者及药房学徒?
薄山岳惊恐的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又听到“神医”的碎碎念。
配麻醉药太麻烦了?
采用物理手段?
从第一步开始,她都要边翻书边做手术?
我真的躺在手术台上吗?薄山岳迷茫地问自己,我真的不是已经死了,放在停尸房准备拿去埋了吗?
迷茫过后,本能的求生欲让他张嘴要喊,忽地,一阵剧痛拍向他的后脑勺!
砰的一声,薄山岳眼白一翻,昏迷在床。
“吵吵嚷嚷的。”令梨不高兴地说,“连基本的患者礼仪都不懂吗?大夫做手术的时候要保持安静。”
竟然医闹刚转职的医修小梨,不讲武德。
“学医这行果然要多点武艺防身。”令梨愈发理解宗门内怒吼着学医救不了修仙人,我要弃医从剑的师兄师姐了,都是生活所迫。
她摊开《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一书,继续阅读麻醉后的第二个步骤。
令梨其实早已记下医书中的步骤,但参考书摊开在旁边的安全感无可取代,人生中第一次给人开刀做手术,她有一点点紧张。
薄山岳再鲜活真实也不过是幻境中的人,他的死活令梨不在意,但在这些人身上积累的经验最终却是要用到薄念慈身上的,她不得不每一步都慎重对待。
“为了尽快掌握手感,手术的机会要源源不断才好。”令梨一边在薄山岳身上开刀子,一边传音给薄念慈。
“薄山岳没有独自狩猎金丹真人的实力,他定然邀请了深受信赖的亲友。亲友帮他等于半只脚踏上谋逆的贼船,牺牲之大必有所图谋。”
“换句话说,他请动的亲友都是我的潜在病患,他们只是在观望,想等薄山岳成功换丹再做决定。”
人的本性是摇摆不定,令梨不意外他们隔岸观火的想法,薄山岳若不是被令梨展示给他看的金丹忽悠瘸了,怎会轻易上当?
薄家封闭了太多年,薄山岳完全没想到薄府中竟然有外姓人混入——要知道这里一只猫一只狗一只蚂蚁都姓薄,令家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啊!
视野受限意味着全盘皆输,令梨唱双簧的技巧高超得不行,薄念慈又十分配合,一唱一和顺利忽悠来第一只小白鼠。
凡事只要开了头,剩下就好办了。
“传单发了好些出去,又有山岳兄免费宣传,蹲守在诊所门外等消息的人可不少。”令梨盯着病床上被划开的皮肉,控制令瓜剑的力道,“一帮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不知道神医的精力是有限的吗?”
“念慈。”她唤道,“透出消息:薄幼鱼大夫年老体弱,恐无力做完所有人的换丹手术,现在只有二十个名额,先到先得。”
犹豫不决?可以,她限量。
饥饿营销的手段,令梨拿捏住了。
薄念慈绕过烛台走到令梨身边,俊美的容颜映在火红的烛光下面如桃花。
他含笑侧身对她说了些什么,引得令梨嗔怪地撇他一眼。
“你才满肚子鬼点子,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令梨哼哼唧唧地扬了扬下颌,指向房门的方向,“快去快去,一个薄山岳不够我练手,尽量多忽悠几个人进来。”
限量二十个名额不假,但大家沾亲带故的,真的跪下来求,‘薄幼鱼’神医也不好不认,半推半就不也把多余的人顺便带上手术台了吗?
人情世故这点子事,看破红尘的客服小梨了如指掌。
令梨随手抹掉脸颊上沾上的鲜血,哼着歌继续她的手术初体验。
……
“薄幼鱼大夫的诊所还关着门。”有人低声说。
“哪能这么快结束。”另一人反驳道,“毕竟是……的手术,耗时多久都不稀奇。”
他中途消音的几个字,几人心知肚明。他们彼此对视,又是疑惑又是兴奋,既惶恐不安又跃跃欲试。
“若是山岳兄顺利走出来,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了?”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薄家人道,“有位真正的金丹站在我们这边,偷袭本家人也会容易些吧。”
“山岳兄求我等出手时有过承诺,自该鼎力相助。”第二人道,“但凭什么你是下一个,大家出力都一样多。”
“争什么先后,仔细伤了和气。”第三人斥责道,“人人都有份,你们想充当士卒,我还不跟你们争呢,越靠后成功率越高。”
是这个理。心怀鬼胎的几人按捺住自己,他们嘴上争得厉害,其实心里都有几分不信,除非薄山岳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他们才肯躺上手术台。
“咦?那是,辛兄?”一人指向从诊所后门走出的男子,正是薄辛。
薄府以本家为尊,袭击本家金丹真人是死刑中的死刑,蹲守在外的几人都参与了薄山岳的抓捕行动,罪行是他们牢不可破的联盟。
薄辛在他们这儿鼎鼎大名,果断狠辣,动如雷霆,不仅最先投奔薄幼鱼神医,还手术成功,为自己换了一颗完美的金丹,是众人羡慕的成功者。
辛兄和我们肯定是一边的。几人相继从阴影中走出,围拢在薄辛身边。
有意无意间,几人形成一个包围圈,气氛有些凝滞。
“辛兄。”领头男子道,“久仰大名,山岳兄称您对他有再造之恩,着实令我等敬佩。”
几人都是金丹修士,围拢过来气势极强,站在包围圈中的薄辛却神色淡淡,细看还有两份冷然的不耐。
这态度,可谓脱胎换骨啊。几个人眼神对视,心生忌惮。
在他们看来,薄辛明明人数上势单力薄,可眼中丝毫没有惧色,看他们如看挡路的路障,仿佛只要他想便可轻松撂倒众人甩袖离去,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辛兄自神医屋子里出来,可是有事要办?”一人试探道,“大家同为亲族,我等愿意相助。”
他们围住薄辛,一是想询问换丹手术的事情,二是心有怀疑,想亲手试一试薄辛腹中是否真有一颗完美的金丹!
披着薄辛外壳的薄念慈一眼看破他们暗藏的心思。
莫说他腹中金丹孱弱,即使换丹成功,他怎么可能准许这些货色查验?
好想把他们都杀了。
薄念慈想到令梨的叮嘱,遗憾地收回了杀意。
女孩子赶鸭子上架临时转职,抱着医书啃了又啃,眉头皱了好久不见松开。
薄念慈离开诊所前,手术台的床单已经被鲜血打湿了彻底,“神医”一边拼命挽回一边狂翻医书,努力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
就凭这个,薄念慈不能不办好她交代的事情。
“我受神医所托,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薄念慈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围拢在他周围的人,对上他们或怀疑或忐忑或贪婪的眼神。
“能扭转命运的幸运,并非人人有之。”
……
令梨被晨曦的光亮醒,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她边打呵欠边伸懒腰,舒展僵硬的身子骨。
令梨趴着睡着的书桌上堆满翻开的医书,宣纸上是她涂涂改改的注释,写了满满一桌。
“差不多了。”令梨拢了拢肩上披着的毯子,昨夜薄念慈劝她上床睡觉没劝动,令梨只收下了他披在她肩上的绒毯。
医术熟练度达成,手术流程完整,预演至少三次上不封顶,已经出现了成功案例,令梨能做的准备全部做完了。
“薄府本家隐约有所察觉,但因为命牌无虞,他们还没有真正上心。”
令梨站在窗外眺望高耸的黑墙,内心感谢薄山岳友情贡献的秘术。
这门秘术可以给命牌造假,营造安宁祥和全员存活的假象。
作为交换,令梨在医术成熟后重新给薄山岳做了换丹手术,达成了他的夙愿。
“可惜秘术有保质期,拖延不了几天。”令梨拍拍脸颊,振奋精神,“今晚是最后一个平安夜,薄念慈的手术必须开始了。”
这些天的努力,全是为了这一刻。
诊所的门被推开,薄念慈拖拽着手里一个昏迷的人走进屋内。
关门落锁,他和令梨的样貌一同变回他们真实的样子,黑发少女朝红眸少年点头,安抚地笑了笑。
令梨拿出一支紫色的香插在香炉里,紫香的气味能屏蔽痛觉,让手术好熬一些。
“我一会儿点上,不疼的。”令梨轻声细语地说,“换丹的人捉来了?捆好了放在旁边吧,我先给你检查身体。”
她没有让薄念慈躺上沾过无数人血的手术台,即使床单早已更换干净。
令梨指向里屋的睡床,绒毯铺在床单上,几日前两人曾窝在睡床上同塌而眠,但时间越追越近,令梨渐渐只肯在书桌边略眯一会儿。
薄念慈依言躺下,仰头望向浅红色的床幔。
他脱掉了外袍,只穿着一件里衣。
令梨洗好手走过来,站到床边,用手帕仔细擦干指尖的水滴。
“这个温度可以吗?”她指腹碰了碰薄念慈的手臂,激起一股寒意。
有点冷,但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令梨的触碰,薄念慈小幅度点了点头。
令梨浅浅呼气平息心情,开始检查的第一步。
“里衣也要脱。”她询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很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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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七天
◎刻意蓄谋的吻◎
令梨喜欢吃粽子。
清水粽, 纯糯米的粽子,不包馅,糯米的米香和粽叶的清香融合丝滑, 可以空口吃,也能蘸白糖, 或用筷子戳起来滚一圈黄豆粉。
因着不包馅, 清水棕白白糯糯, 她灵巧地剥开青色的粽叶, 雪白的内里慢慢露了出来。
床边点了四五只高烛, 烛光明亮,昏黄的赤红的光晕照得床幔间亮晃晃。
蜡烛滚烫,烧得周围的空气也熨烫皮肤, 裸.露在外的肌肤非但不冷,反而凭生燥热。
唯一的冰凉,是令梨的指尖。
自上而下, 从锁骨滑落到腹沟, 最后停在肚脐下方。
令梨丈量好薄念慈身躯的尺寸, 默念着估算剑锋落下的距离。
少年衣衫敞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沾染一层细汗, 被烛火一照, 透着可口的桃红色,令人口舌生津。
活色生香, 秀色可餐。
令梨做了许多天的手术,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非礼勿视, 逐渐变得色即是空心如止水, 管他是谁、长什么样, 躺上手术台的统统归类于待宰病患。
薄家人生而美貌, 美人看多了就习惯了,令梨天天对着薄念慈洗眼睛,自以为免疫了美色误事的攻击。
自以为。
做人不能太自信,令梨悟了。
她浅浅欣赏了一番眼前的美景,侧身拿起放在医书上的毛笔,挽起袖袍蘸上墨汁,墨色的笔毫划过薄念慈小腹。
笔下的身躯有一瞬间的颤抖,又缓缓平歇,皮肤绷直。
“我先做个标记,等会儿好下刀。”令梨解释道,她体贴地问,“若是觉得痒,我把你的眼睛蒙上可好?”
失去视觉,触觉倍加敏感,她到底是体贴他,还是故意折磨他?
薄念慈短促地摇了下头。
令梨也不勉强,蘸着墨汁认认真真地勾勾圈圈,权衡思量了好一会儿。
“我把香点上。”令梨拎起一只燃烧的蜡烛,烛芯凑到紫香上,亮起火红色的星点,袅袅紫烟弥漫在床幔间。
紫香的香气能麻痹屏蔽人的痛觉,这香十分罕见珍贵,令梨威逼利诱才让薄山岳想法子寻了来。
薄山岳送香来时的表情憋屈又质疑:你早知有此香,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一剑把我拍晕?我后脑勺现在还疼得厉害。
令梨冷酷无情地把他轰出去:怎么,瞧不起我们剑修一脉相传的物理麻醉手段吗?快准狠,除了后遗症脑震荡外没有丁点儿缺陷,堪称剑修之光。
脑震荡又算得了什么缺陷,笨蛋美人的人设如今多吃香啊,令梨好心好意才一剑柄把他拍晕的,不知感恩。
紫烟弥散的速度很快,令梨感觉到手掌下的身躯渐渐舒缓,软绵的绒毯微微下凹。
薄念慈的红眸映在烛光中有些失神,他的目光追随着令梨,除她之外的景色在他眸中慢慢雾化,融入模糊的背景中。
黑发少女专注于她的手术,她少有地挽起了长发,插着一支素净的发簪,洁白修长的脖颈干净漂亮,几缕不听话的碎发牵牵摇摇。
灯下观美人,令梨看薄念慈是如此,薄念慈看她亦是如此。
火舌缠上令梨手中长剑,剑修的剑不知经受过多少次烈火淬炼,薄念慈仿佛能听见剑灵懒洋洋伸懒腰的动静,如被文火烤得酥酥麻麻的。
这一幕其实很割裂。
烛灯下的少女容貌迤逦生辉,暖色的光茫更衬得她肤质细腻柔软,她神色温柔轻缓,叫人心生怜惜,想拉美人入帐细细安慰。
但只要视线稍微向下挪一点儿,锋利的长剑顿时打碎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直觉让人想到疼痛、鲜血、伤痕等可怕的意向。
令梨吹了吹发烫的剑身,目光移向任她宰割的对象。
“不疼的。”她又说了一次,“很快就结束了。”
令梨屈膝跪在床边,借着膝盖的支点上翻,跨坐在薄念慈腿上。
她发间的簪子晃了晃,坠在簪尾的明珠荡起不小的弧度,吸引了薄念慈的视线。
他的目光停在明珠上,又移向令梨的脸,摊平在绒毯上的指尖勾了勾。
很细微的动作,但令梨看见了。
“你想要什么?”她问。
薄念慈不回答,只是看着她。
“这样会妨碍我做手术的。”令梨一边说,一边抬手摘下了插入发间的素簪。
黑发如瀑落下,她牙齿咬住无处安放的发簪,半俯下身。
薄念慈的尾指如愿以偿勾住少女的发丝,绕在指根缠了几圈。
咬着发簪无法说话的令梨瞥了薄念慈一眼,态度明显:我真的要开始了,你再提什么要求我都当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为了避免随口接话上了薄念慈的套,令梨决定手术后再松开牙齿咬住的发簪。
“今天应该是他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做手术,紧张很正常。”令梨宽容地想。
她小时候紧张也喜欢揪东西,不是把兄长大人的衣角扯得皱巴巴,就是险些抠掉兄长大人手心一块肉。
薄念慈只是想揪一揪她的头发罢了,拿去,不用客气,令梨很大方的。
半俯身的姿势缩短了令梨和薄念慈之间的距离,她的长发缠到了他尾指上,更不能仰头后退。
中间留下的空隙勉强够令梨持剑,但凡剑术差一点点,这手术今天别想做。
黝黑的剑锋悬停在少年劲瘦的小腹上,离割到皮肤仅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森冷的剑气激起了身体自我保护的意识,蜂拥的灵气瞬间凝聚屏障,又在主人刻意的控制下缓缓消散。
令梨敛目,眼中落入一串细细的血珠。
紫烟的效果想来是极好的,剑下的躯体细微颤抖着,凝出晶莹的汗珠,却远不到因疼痛而抽搐的程度。
身不由己出生在薄家,被连累着受这样的苦,令梨轻轻叹息。
血色漫开,切口细如发丝。
剑这种武器,天生是为了切开什么而生的。凡是剑修,大抵都有迷恋切割触感的癖好。
令梨喜欢切西瓜,刷刷刷切成均匀的西瓜片,她也喜欢切土豆丝,根根几如透明,切易碎的豆腐,切成形如雕花的艺术。
更多时候,她切割生命。
滚烫的,匀称的,肉感十足的生命。
“……”令梨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修杀戮剑道许多年,要说心性没有被影响是假话,剑出无悔,哪有说停就停的道理?
“哐当。”
长剑被置于一边,令梨散落下的发丝沾到血,她素手挽到耳后,指腹捻过黑发,留下迷离的血痕。
医修真是个血腥的职业,令梨一边继续手下的动作一边想,她持剑杀人时都不像现在这般,双手沾满一个人的鲜血。
令梨尽可能轻柔地处理薄念慈身上的伤口,见准备的差不多了,她抬手卷起一道风,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本家金丹真人落入她掌心。
人还在昏迷,很好,方便挖丹。
令梨松开牙关,捏住口中素簪的一端,划开昏迷真人的丹田。
发簪尾端是个钝角,划破皮肉不算利落,令梨一言不发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不在意金丹真人留了多少血。
用上本命剑,预先火烧消毒,紫香遮盖痛觉,那是薄念慈才有的待遇。
“血亲的金丹不会太过排斥你。”令梨低声说,“但最开始的时候最凶险,你要撑住金丹的排异反应。”
说话间她任由被废金丹的本家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飞快穿针引线,线头含在嘴里一抿一拽,穿梭落针。
令梨走针走得极其漂亮,指尖翻飞如蝶,又稳又快,精纯的灵气泉水般自她的指尖淌出,滋润伤口。
到这一步,令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她熟悉这套流程,如果是薄山岳等人躺在手术床上,令梨只会一边甩掉指尖的血去净手,一边冷眼旁观他们痛苦地熬过排异反应。
该做的她尽力做了,不属于她的部分不归她操心,最多口头鼓励他们两句。
令梨不冷血,能帮的忙她一向都帮,但收服金丹这档子事外人怎么插手?难不成要令梨临时夺舍,替他们熬这一遭?
口头鼓励不满意,想她临场编一篇鼓舞人心的心灵鸡汤也不是不可以,医疗费多加三成。
薄念慈用不着医疗费,令梨擦掉他额头的汗珠,不妙地看到他微微涣散的红眸。
还是太勉强了吗……
不,令梨瞥了眼倒在地上的本家人,是这家伙的金丹不中用。
她提醒薄念慈,一定要挑本家极富盛名的天才下手,换丹对象天赋越高越好,越高与他越贴合。
幻境中有名有姓的对象都是薄念慈年少时记得的人,他绑来的这人想必是少年薄念慈来到薄府后听说的本家天才。
在当时的薄念慈心里,本家高不可攀,本家都重视的天才定然货真价实。
“区区一个家族认定的天才,哪能和名震修真界的魔尊媲美。”令梨叹气,“萤火安敢与皓月争辉?”
薄家能诞生一个薄念慈已然耗尽家族气运,偏偏出生在受尽钳制的旁支。
“没事的,没事的。”令梨反复擦净少年额上的冷汗,轻声哄他,“保持清醒,熬过这阵子就好了。是这人的金丹配不上你,待你将金丹淬炼凝实,便是你的东西了。”
令梨看得分明,是薄念慈的身体在排斥资质配不上他的金丹。
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寻到的最好的结果,除非唤忆帮忙做弊,临时再跑出个绝世天才来。
“保持清醒。”令梨一遍又一遍说,手帕湿透了,她换成袖子替他擦汗,“不要睡!不许昏迷!保持清醒!”
换丹能不能成全看这一步薄念慈能不能熬过去——全看他的精神力能否压服唤忆,让幻境承认换丹成功的结果!
令梨用漫长的准备工作塑造了幻境不可反驳的逻辑链,只要链子的最后一环没掉,唤忆必须认可他们选择的结局。
极致的混乱间,薄念慈似是听见了令梨的话,瞳孔摇晃,几乎碎成一片。
一道念头闪电般在令梨脑海内划过,她骤然出手,掐灭了燃烧的紫香。
紫香屏蔽了他的痛觉,一并屏蔽了薄念慈靠疼痛保持清醒的能力。
围绕在令梨身侧的灵气狂躁地将紫烟吹开,力图将知觉还给他。
薄念慈勾住令梨发丝的尾指动了动,她疑惑但顺从地随着他的力道俯身。
红眸少年张了张嘴,用气音说:“不疼了。”
“不疼有什么用?现在是要让你疼!”令梨急忙道,忽然,她恍然大悟地看向缝合好的伤口。
令梨缝合的技术太好,灵气又不要钱地滋补伤口,开刀的位置已经不疼了。
令梨语塞,匆匆改口:“懂了,要不,我再给你一刀?”
“好狠的心。”薄念慈偏头咳嗽,瞳孔的涣散越发碎裂,“不喜欢你用剑,咬我一口吧。”
时间紧迫,令梨一点儿犹豫都无的答应了,她随便扫一眼下口的位置,张开嘴。
电光火石间,薄念慈拽住令梨的头发向回一扯,她微张的牙齿磕到他的嘴唇,铁锈味充斥舌尖。
令梨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薄念慈满不在意唇上的疼痛,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刻意蓄谋的吻。
作者有话说:
薄念慈,不愿意被刀,但愿意被咬
第118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八天
◎“刚才不是很嚣张吗?”◎
铁锈味的鲜红融化在糅合的唇瓣间, 意料之外的吻粗暴而热烈,薄念慈的手牢牢钳制着令梨的后颈,阻断了她一切退路。
令梨撑在被褥上的手臂感到酸软, 浅浅的红晕从她的面颊弥漫到耳尖,她试图呼吸, 只觉得呼吸不畅。
薄念慈的唇角一定被她咬破了, 慌乱中令梨吮了好几口, 听见少年闷闷的痛哼声。
知道痛就松口啊!令梨一边谴责一边迷迷糊糊想起她似乎本来就是要薄念慈疼, 越疼越清醒。
目标超额达成, 她该欣慰吗?
令梨眼神乱移,分心得明显,躺在她身下的少年不满地加重了力道, 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不行……他完全不给人换气的机会,一点不懂得可持续发展的道理……
想要新鲜空气要不到,唇齿间满是另一个人的气息, 无法忽略, 无从抵抗, 难受得想闭眼昏迷。
令梨单手撑住身子,另一只手在床上急切地胡乱摸索, 找她的剑。
她的脑子被热气搅成浆糊, 遗忘了最基础的御剑诀,凭空摸索了半天才握住熟悉的剑柄。
“噌!”
利剑出鞘, 令梨手臂用力想摆脱薄念慈的钳制, 却听见两人贴合的唇瓣中泄出一声不满的啧音, 少年虎口收拢, 令梨的后颈骤然酥麻, 险些脱了力。
不要脸!亲就亲, 拿捏别人的要害是想作甚?
寒光凛凛的剑锋横在薄念慈喉结上,令梨隔着极近的距离瞪视他,十足威胁。
薄念慈笑起来,他缓慢地滚了滚喉结,脆弱的皮肤短暂地贴过剑刃,擦出一线极细的血丝。
别轻视这一线血丝,令梨的剑哪怕稍向下挪一毫米,薄念慈的颈动脉已经破口出血,鲜红汩汩如泉打湿他的胸口。
令梨的手极稳,她既没有因为颤抖挪动剑锋,也没有惊慌失措任长剑跌落被褥。
长剑纹丝不动,令梨松开牙关,舌尖撩动。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无声的语句含糊在唇齿间,少女明亮的黑瞳全然清醒,衬得薄念慈的红眸愈发迷离。
他短暂地发出一声气音,主动将破皮的伤口送到令梨齿下,连带舌尖一起。
意思明显:何必用剑?想要他的命,再咬重一些就好。
令梨甚至隐隐在红眸中窥见了期待。
他似是很向往那一幕:令梨自埋首中抬头,唇角血淋淋一片,鲜红划过她的下颌滴落在床,被少女随手抹去。
近到分不开的距离,倘若令梨咬下他的舌头,恐怕会吞咽下肚吧。
魔修的审美净是些血腥又偏执的画面。
令梨舔了舔牙槽,承认自己有点意动。
该给他个教训。
除去沉重的压迫和混乱的窒息,这个吻并没给她太多不适,唇瓣有点肿了,微微刺痛,但肯定比不得被结结实实咬出伤口的薄念慈疼。
流血受伤的不是她,吞咽间嘶嘶吸气的不是她,被剑锋抵住咽喉的也不是她。
但受制于人的,怎么就成了她?
令梨想不通。
她目光下移,移到横在薄念慈脖颈边的长剑上。
几分钟之前,令梨还满心满眼都是给薄念慈换金丹的事情。她花费了好几天的功夫研究医术,反复磨练同个手术,捏着袖子擦去他额间冷汗,哄他说再坚持一会儿,保持清醒,马上就熬过去了。
令梨扪心自问,那时她对薄念慈没有一点儿敌意,甚至于倘若本家突然发难冲进屋内,义薄云天如令梨定会持剑挡在他面前直到力竭倒下为止。
短短几分钟的变故,她的剑竟然横在要保护的人脖子上。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她是个心意如此多变的女人吗?
令梨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怎么想都不是她的错。
金丹排异反应剧烈,她掐灭紫香想以痛换清醒,却发现自己缝合技术太好,薄念慈开刀的位置已经不疼了。
令梨提出再给薄念慈一剑,他不愿意,改口说想她咬一口。
“我那时太慌了。”令梨反思道,“怕他熬不过去,他说什么我听什么,结果……”
薄念慈的要求分明不合理!令梨的目的是让他痛,牙咬哪比得上剑砍,当机立断给他一剑才是最优解!
一步错,步步错,令梨心道医修可太难了,手术明明没她什么事了,硬生生被心思险恶的患者拖下水。
医修难,剑修也不容易,特别是遇上不能一剑杀了的对象。
‘你会后悔的。’
令梨盯了薄念慈两秒,忽然扔掉手中的剑。
她双手掐住少年的脖子,身体的重量不打折扣地压在他身上。
令梨放弃了后退,她生疏地用力吮吸薄念慈的唇瓣,乱无章法地夺走他的呼吸。
窒息,胸闷,流血,耳鸣。
薄念慈的吻粗暴而热烈,令梨的吻暴虐而混乱,遵循最原始的想要伤害的本能,给予痛苦,给予惩处。
金丹排异的难受早已不值一提,薄念慈暗红色的眼眸蒙上生理性的水雾,如今他的痛苦全来自令梨一人。
‘够疼吗?够清醒吗?’她无声地问。
太清醒了,仿佛全身的感官只剩与她相连的那部分。
浅淡悠长的梨香封住了呼吸,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鲜明地侵犯他的领域,馥郁的清香漫过四肢百骸,汇入汩汩流淌的血脉。
像被杀死了一次,又被赋予新生。
掐在薄念慈脖子上的力道在临界点松开,他下意识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涌入喉腔。
令梨直起了身,掌心贴在薄念慈的小腹探了探,丹田里圆润的金丹扑闪扑闪,灵气萦绕。
成了。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舔了舔铁锈味的唇角。
细小的刺痛被舌尖唤醒,令梨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唇瓣,果然肿了。
她极其不高兴地俯视罪魁祸首,少年唔了一声,故意抿了抿鲜血淋漓的嘴巴。
令梨:“……”
好小子,比惨是吗?
真是有脸。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表情与大薄念慈有七八分神似。
令梨抬手招来一本热茶,体贴地递到薄念慈手里,温声道:“渴了吧?喝点茶。”
薄念慈不接茶,他吐出舌尖,给令梨看舌尖上异常明显的破口——她咬的。
“我知道啊。”令梨平静微笑,“否则你还有茶喝?”
薄念慈瞅了眼热气腾腾的烫茶,除了恶意报复之外他找不出第二个理由解释。
“不喝?”令梨吹了吹茶面,自己喝了口润喉,她嗓子干得很,“刚才不是很嚣张吗,如今怎得连杯茶都不敢接?”
罕见的,阴阳怪气的令梨。
薄念慈觉得稀罕,他舌尖疼得厉害,说话都疼,舌头唇角都有伤口,不止被咬了一两下。
“我哪里嚣张?”他低低地问,“我都不敢咬你。”
听起来有够低三下四,令梨不为所动:“所以你人还没事。”
真严厉。薄念慈看着敛目喝茶的令梨,女孩子殷红的唇瓣碰到滚烫的杯壁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缓缓吹凉,小口小口地抿茶。
她还跨坐在他身上,不客气地将重量压下来,出鞘的长剑躺在被褥间,在令梨触手可及的位置。
上位,俯视,还有兵器,到底谁更像施暴者?
女孩子的报复心可真是重,他捏猫似的捏她后颈,眨眼间长剑就横过来了,寒光刺骨。
反客为主的本事更是令人拍案叫绝,攻击性强的很,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薄念慈舌根都隐隐发麻。
令梨喝完了茶,随手一掷,茶杯稳稳停在三米开外的桌案上。
“起来打坐,今日内彻底炼化金丹。”令梨准备翻身下床,平淡地嘱咐道,“明日本家必搞事,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说话间要从薄念慈身上下去,少年冷不丁抬手去捉令梨的手腕。
一向任他牵着的令梨避开了他的手,倒也没急着下去,维持跨坐的姿势问道:“还有什么事?”
“你生气了?”薄念慈紧盯着她的眼睛,“不肯理我?”
“莫须有的罪名怎么张嘴就来?”令梨撇撇嘴,“假如你不耳背,我才和你说完话。”
依旧是阴阳怪气的态度,反倒让薄念慈心安。
他试探性地又去捉令梨手腕,又被避开,但幅度不大,薄念慈向前够了够,五指拢住少女纤细的腕骨。
“之前……你说我会后悔,是什么意思?”他问。
令梨本想着他要是再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甩手走人,没想到薄念慈会问这个。
“字面意思。”令梨说,“但后悔也晚了,今天已经成了你的黑历史。但介于我也被牵连,所以我会守口如瓶发誓不用这事嘲笑你,但你自己走不走得出去我可不管。”
“黑历史?”红眸少年眼中闪过迷茫,他想到一种可能性,换上谨慎地口吻,“阿梨,你知道亲吻的含义吗?”
“封闭在山寨里没有常识的人是你,不是我。”令梨坦然道,“我话本看的可多了,理论知识非常丰富,何况薄辛的记忆里还有现场教学呢。”
“男女之情,欢好之喜。”她抚摸唇瓣,“我自然懂得。”
薄念慈:“那你——”
“我说了,‘你’会后悔。”令梨咬重了一个字。
封闭山寨里长大的青涩少年,和来历不明实力强大的少女一同作战一齐逃亡一起搞事,暗生情愫是人之常情,令梨转念一想便有所明悟。
年少又青涩的薄念慈的喜欢,与令梨而言如一捧小小的火,她接在掌心并不烫手。
可火焰,一向越烧越旺。
熊熊燃烧的烈焰中,红衣似血的男人身影若隐若现,他讥嘲地看着幻境中发生的一切,晦涩不明地盯着少年慕艾的自己。
遗忘幻境是幻境的人,将永留幻境。
“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薄念慈’。”令梨微微低头,注视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的少年,“而你比你想象中更不了解令梨。”
薄念慈一怔:“令?”
“令梨,我的名字,全名。”令梨继续说,“名字、来历、家世、目的——我想要什么,我追求什么,什么是我不可放弃不可割舍的目标,你一无所知。”
“你也没有那么了解你自己。”令梨说,“不知道今天狠狠坑了自己一把。但没关系,你很快会知道,同时也将知道我口中的‘后悔’和‘黑历史’是什么意思。”
“为了我的小命考虑,也秉承我为数不多的良心。”她认真道,“你可以假装不记得方才的错误,我也一并将之遗忘,谁也不提。”
令梨向天发誓,她一番好言相劝全是为了顾全魔尊大人的面子。
待薄念慈挣脱幻境,记忆回笼,少年自己干的蠢事足以让他冷笑连连,迁怒令梨让她狠吃苦头。
谁没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呢?令梨愿意保密,只怕有人误以为她觊觎魔后尊位。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令梨曾经可是手握龙鳞保送妖族少夫人的女人,你看她动过心吗?
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何况她和薄念慈的关系太复杂了,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清楚的。纵使令梨屡次被美色蒙蔽双眼,她也绝不会忘记绑匪和人质的底层关系。
今天的吻从头到尾都是错误,都是意外。
令梨不想责备小薄念慈,失忆的他无辜得很,虽然强吻再先,但受伤更疼更惨的是他,令梨下口是一点儿没留情。
亲就亲了,修仙之人不拘凡俗礼节,令梨只当被一只脾气不好的猫啃了两口,不往心里去。
她也有一点生气,可身下的美人面如桃花,破皮的嘴角彰显令梨的粗暴和不怜惜,喉结上的血痕才结上疤,看着可怜得很。
令梨心软了下,好言好语地劝,轻轻抚摸少年的额发,试图让他接受洗脑。
红眸少年沉默地任她轻抚头发,长而翘的眼睫垂下,遮住眼底隐晦的偏执。
会后悔……吗?
阿梨也太自信了,口口声声说着了解他,她了解到的又是哪部分的他?
以后的他会后悔,关现在的他什么事?
若是现在松了手、点了头,他才会后悔得想死。
“……讨厌吗?”
令梨听见薄念慈冷不丁问。
“什么?”她疑惑道,“是问我讨不讨厌你吗?”
这个答案很难给,令梨的讨厌和喜欢流动性很强。
大薄念慈掐她脖子的时候是讨厌,但他请客请的那么大方,令梨吃吃喝喝的时候就把讨厌的评价暂时收起来,等会儿再掏出来挂着。
所以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希望他问。
“不是。”薄念慈摇摇头,清晰地问,“你讨厌刚才的吻吗?”
“我是指纯粹的感觉。”他很快又说,“舒服还是难受?”
“没有很难受。”令梨不理解,但还是如实答道,“就是有点喘不过气。”
“嗯,我下次会改。”红眸少年笑起来,他漂亮的眼睛宛如水洗的红宝石光茫灿灿,过人的容貌再不吝啬魅力。
唇角的伤口非但不损他的俊美,反而添上几分血色的迷人。
太过出格的美色亮得晃眼,令梨反复眨眼,勉强听清他在说什么。
下、次……下次是什么意思?
她头上的问号差点砸到薄念慈,少年圈着令梨腕骨的手用力,借力从床上坐起。
现在两人的姿势是令梨跨坐在他身上,薄念慈半坐在床上。
年少但比令梨高的少年双手穿过她腋下,轻轻松松把女孩子抱到地上让她站稳,才翻身下床活动腿脚。
“下次的意思就是下次。”薄念慈顶着他那张美色误事的脸蛋,轻描淡写道,“既然是我们两个都觉得舒服的事情,当然要多做几次。”
“我会好好改进。”他低笑,“只希望你能满意,别再咬破我的舌头。”
作者有话说:
小梨:合着我之前说那么多,你选择性耳聋是吗?
第119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九天
◎美人有一位就够了◎
薄念慈说完便寻了个灵气旺盛的地界打坐调息, 没给令梨质问的机会。
令梨回忆了一遍她谆谆善诱苦口婆心的教诲,合着薄念慈是一句没听进去,全程选择性耳聋。
只听自己想听的话这一点, 他倒是小小年纪就有了未来魔尊的风范。
“我仁至义尽。”令梨双手合握作祈祷状,“天道在上, 黄天作证, 一人做事一人当, 信女愿荤素搭配十年换薄念慈清醒后敢于正视他的黑历史, 不牵扯无辜受害人小梨。”
是他先动手的, 令梨全程都是正当防卫,充其量防卫过当了一丢丢,薄念慈这几天都碰不得热茶了。
令梨想了想, 唯有“活该”二字与他相配。
她牙口好着呢。
“少年人年纪小不懂事,全是薄家不重视基础教育的错。”令梨最终还是偏心自己人,找了个甩锅对象, “修仙之人耽于情爱是没有前途的, 我们要搞事业!”
她的心态介于放松和紧张之间。
放松是因为令梨坚信, 等他们脱离幻境,无论年少的薄念慈怀抱怎样的心思, 爱慕也好冲动也罢, 统统会被真正的薄念慈归类成不需要记住的黑历史。
紧张则是……令梨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薄念慈,她深深怀疑这人得知黑历史后恼羞成怒, 要杀她祭天。
美人美矣, 脾气太差。
伴君如伴虎, 令梨好难。
都这么难了, 还要陪他打江山, 修真界最佳辅助的荣誉颁给令梨不过分吧?
“命牌造假的秘术明天上午必定失效。”令梨一边思索一边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 她看不得床单褶皱凌乱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屋内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虽然换丹手术的确见不得人,但令梨还是想眼不见为净。
“薄山岳的秘术是一起用的,也该一起失效。试想一下,薄府本家看守命牌的人原本一边无聊地抠脚一边数命牌,忽然一下,好端端的命牌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宛如山体泄洪连锁反应,哗哗乱炸,碎片漫天,气得打扫卫生的婆婆挥舞扫帚大喊孽畜!”
令梨:“想想就很激动人心,可惜不能亲眼目睹。”
她也不是什么魔鬼,看爱热闹是人类的本性。
命牌碎一块便是大事,修真界可不讲究碎碎平安,命牌一裂,他们的心跟着裂开。
碎一块裂一颗,令梨伤透了薄府本家人的心,她真是个罪恶的女人。
一颗碎裂的心无法缝补,要怪只能怪薄山岳的秘术不行,比薄念慈遏制薄辛生机的手段差多了,主人在坟里埋着,缺心眼的命牌一片岁月静好。
令梨可不能让薄辛的命牌出事,她还需要他的身份假扮薄家人呢。不然一群造反的分家人和本家打打杀杀,本家守卫命牌的修士忽然大吃一惊,尖叫道:薄辛!你不是死了吗!老实交代,你是人是鬼?!
场面一定会十分尴尬,令梨不愿去想,即使社会性死亡的不是她本尊。
请把临时马甲焊死在她身上。
“命牌碎,本家怒,首当其中的嫌疑人自然是分家子弟。”令梨运筹帷幄,只差拿一柄鹅毛扇缓缓扇风,“分家中与我谋皮的只占少数,大多人十分茫然,一问三不知。”
吃瓜群众:什么,本家死人了?冤枉啊,杀千刀的脏水往我们身上瞎泼啊!你们本家还有没有人性!平日嚣张跋扈看不惯我们就算了,断绝我们道途也算了,正儿八经的金丹真人突然暴毙,怎么有脸赖在我们头上!
分家抗拒三连击,本家捂耳朵说我不听不听定是你们这帮无情无义无理之徒谋害本家天才,我要把你们统统抓去砍头、车裂、五马分尸。
分家气得眼睛都红了,小媳妇一样敢怒不敢言,啜泣道:冤啊!比八月飞雪还冤啊!你要我们死,总要给个理由吧?
本家语塞,眼珠一转厉声道:你们心里清楚,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分家又不是任挨任打的傻子,几个人脉广的老滑头竖起耳朵打听消息,贼精贼精的盯住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偏偏神情淡定看戏的一位青年。
几个老滑头对视一眼,悄悄将人一围,几只鼓鼓囊囊的乾坤袋一递:小哥,有啥黑幕消息,说给叔几个听听呗。
青年不着痕迹地收下贿赂,他左看右看,附耳道:叔,听说过换丹神医吗?
金丹是薄府分家的心魔,几人骇然大惊,瞬息脑补出了一切,抚着胸口道:我滴个乖乖,玩这么大啊?
青年:神医大人医术精湛,惊为天人!有多精湛呢,她第一天一手握剑一手翻《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才能给人做手术,但如今她开刀如割肉,缝针如刺绣,刷刷刷挥出残影,一颗颗金丹偷天换日,抬手间逆天改命。
几人:嚯!牛哇!
这可是个惊天大秘密,老滑头们觉得叔几个受不住,必须多找些人来分担。
八卦谣言如蝗虫过境,席卷分家,顿时群情激愤,人心惶惶。
我分家竟有这般人才!一位忍辱负重多年的分家勇士抹泪道,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因幼鱼大人专精妇产科而小觑大人,妇产科才是俺们分家的希望啊!
不愧是神医,妙手回春,仅凭一本《妇产科基础知识科普》发明出领先于时代的逆天换丹手术,若不是生在不公的薄家,人家必定是流传千古的人物。
人们念头杂生,贪婪者有之,投机者有之,受过令梨恩惠的分家人早早围拢在薄幼鱼的诊所旁,将这里视为他们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谋逆大本营。
“庄严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老迈的神医站在屋子中央,周围空出一片,只有一位红眸少年不避讳地站在其身边。
屋子角落里站满了人,皆一脸憧憬地望向空地中央的人。
“这些日子辛苦大家配合老朽的手术,老朽幸不辱命。”神医面容疲惫,苍老而慈蔼,让不少人看见了鼻子发酸。
“我们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神医沉声道,“二十多位分家子弟夺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光明道途,但,远远不够。”
“医者仁心,老朽心中每个分家子弟都如自家后裔,老朽不愿放弃任何人。”神医叹息,“然,本家金丹接连死亡,剩余的金丹真人定十足防备,再不可能落单被我等得手。”
嘴上说着医者仁心,这位神医大人提到死去的本家金丹却仿佛在谈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轻飘飘的,毫不在意。
多数人觉得正常:薄幼鱼大人是我们分家的神医,自然对待本家嫉恶如仇。
唯有极少数人心中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薄幼鱼神医专精妇产科,一辈子没杀过多少人,谈起生死的态度却这般轻描淡写,不似仁爱的医修,反倒像杀人如麻的剑修。
‘他’看待本家人和分家人的目光,真的有所不同吗?
那人细细观察,须臾松了口气:无论神医大人心中是何想法,至少与其身边红眸少年目光相对时,神色温和而舒缓。
“来到这里的诸位,你们有共同的诉求和同源的血脉,是天然的同盟。薄府被本家统治了太多年,他们骄傲自负,不曾将我等放在眼里。”
“直到今天,我们咬下了他们一块肉。”神医负手道,“本家愤怒、憎恨,唯独不会畏惧我们——他们看待我们如同看待笼子里待宰的猪羊,试问各位,你们何曾怜悯猪羊?”
薄家分家人都是从山寨里杀出来的,而后助纣为虐。他们嫉恨本家,殊不知本家对待他们与他们对待寨子里的孩子并无不同。
有的人生着眼睛只愿意向上看,从不肯低头看向自己越走越泥泞的脚下。
“神医说的不错。”薄山岳挥开人群站到场中空地,扬手道,“我等分家与本家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只要换丹改命,我等亦可在别处新建一个薄家,一个由我们主宰的薄家!”
轰的一声,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愈发嘈杂,皆看向踌躇满志的薄山岳。
“诸位以为新建一个薄家很难吗?”薄山岳嗤笑道,“本家怕是忘了,薄家新生一代都是分家苦苦培养,山寨里的孩子可不知道什么本家分家,他们只认寨主。”
此话一出,担任培育者的薄家人面露得色,想到自己在山寨中作威作福受人敬仰的一幕幕,更痛恨要他低声下气的本家。
薄山岳几句话挑起了人们的欲求,他按捺住眼中的得意,看向默不作声的神医。
这位手术时格外恐怖的大夫空手站在原地,他的面容苍老含蓄,薄山岳却隐隐约约窥见了一个淡漠而抽离的灵魂,冷眼旁观薄家上演的一场场闹剧。
她推波助澜,她暗自引导,她不以为意。
她身边的薄念慈有着相似的眼神,只是血脉让他无法彻底抽离,灵魂还留在暗潮涌动的屋子里。
于是那道漠视一切的灵体因他作枢纽而落回薄幼鱼的躯壳上,神医附和了薄山岳的话,任他挑拨分家众人,为噼啪炸响的火堆再添一把木柴。
“神医大人。”薄山岳不以名字唤其,尊称道,“分家有神医大人坐镇,必能联合一心,本家金丹不足为惧。”
“只是……”薄山岳声音中隐隐带上畏惧,“本家太上长老乃元婴老祖,修为深不可测,我等、我等有心亦无力。”
“非也。”神医侧身看向他,微笑道,“莫以金丹之姿擅自揣测元婴,太上长老不仅是本家的长老,更是薄家的长老,是我等共有的长辈。”
“按血缘是这个理。”薄山岳委婉道,“可本家与分家血缘也没多远,太上长老必然与本家更亲近。”
神医神色不明地问:“血缘相近,是好事?”
薄山岳正要回答,忽然后知后觉地抚摸丹田,里头一颗圆润的金丹缓缓流转。
本家与分家血缘相近,故可换金丹。
薄家秘法,以血亲性命为前提。
神医,或者说,神医皮囊下的人笑起来,薄山岳感受到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更多的却是不可违抗的畏惧。
“薄家老祖结婴三百年。”令梨玩味地念着年份,“元婴老祖,不是越老越强的意思,三百年未能步入化神,他的修为快走到头了。”
“三百年,他的直系后代又剩下多少?血缘一代代稀释,分家人已算不上他膝下孩儿,唯有本家勉强挂钩。”
薄山岳听糊涂了:“可、可不正好说明,老祖定会帮着本家绞杀我们吗?”
“伦理上,是这样。”令梨反问道,“但偌大的薄府里,哪有伦理存在?”
弑亲重罪,人均魔修,还谈伦理?
“薄家封闭了太多年。”令梨悠悠地说,“但至少有个常识是人都该理解:比起绵延子嗣,求仙问道最先求的,是长生。”
“隔了好几代血亲的性命,和步入化神的门槛。”令梨问,“你猜,老祖渴望哪一边?”
一道灵感如闪电击中薄山岳的识海,他恍然大悟。
“薄家秘法最先是本家流传来的秘法。”薄山岳语速越来越快,“荒唐、充满缺陷,根本不是门有用的秘法。”
“它不是完整的秘法,真正的秘法是、是……”薄山岳呼吸缭乱,血亲之死、修为堵塞、止步于元婴、以邪法突破化神的魔修——
“老祖为何迟迟不下手?”他呢喃地问。
“他也想尽快动手。”令梨双手抱臂,带了点嘲讽的意味,“但你能指望一个卡瓶颈卡了三百年的人在秘术上有什么长进?”
神医简直快把“废物”两个字贴在薄家最德高望重的太上老祖鼻子上,薄山岳胆寒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异心。
在真正的天才眼里,老祖也不过是注定化为飞灰草芥的庸人。
披着薄幼鱼皮囊站在他们中间的这个人,不会是他们薄家的人,却奇异地与薄家人一样,于亲缘一脉感情淡薄。
薄家杀兄杀姊而结丹,她又对至亲做过什么?或是反过来,至亲对她做过什么?
‘但这人也有与薄家人完全不同的一面。’薄山岳隐蔽地看了眼薄念慈。
红眸少年与这位来历神秘的外姓人形影不离,薄山岳多少猜到,薄念慈才是换丹一事最大的受益者。
尽心尽力,竭诚相待,谁不羡慕嫉妒这样的人?
薄山岳能在少年瞳孔中看见不加掩饰的慕艾,是对那具皮囊中的鲜活灵魂的爱怜。
他也看得出,‘神医’以宽容但不在意的态度回复他,像面对一个注定要反悔的孩子。
或许薄家人生来便对血亲恶意满满,薄山岳近乎恶毒地感受到了快意。
“若我所料不错,”他极有把握地说,“神医您的换丹之举给予了老祖灵感,许久不得寸进的老祖想必很快要来找您,本家与分家之争的关键也全在您。”
薄山岳毛遂自荐:“我是第一个接受换丹手术的人,神医何不将我带在身边,也更添一分说服力。”
他话音刚落,刺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
薄山岳余光微瞥,少年暗红色的眼眸状如恶鬼,半晌,薄念慈扯开笑容。
看虫子的、不屑一顾的笑意。
小孩子还是太年轻了,薄山岳不以为然,薄念慈根本不懂话术,他只会亦步亦趋跟在神医身边,根本不顶用。
神医需要的是替她指挥分家的人才,薄念慈小孩子脾气算得上什么,就算神医再溺爱他,也要大局为重。
薄山岳等待神医亲口断掉薄念慈的念想。
“你?分家?”令梨瞥了薄山岳一眼,语带惊奇,“山岳兄既发现我的真身,怎得还能说出这般可笑话?”
薄山岳暗自得意的神情一僵。
“你也好,薄家也好,是什么值得我在意的玩意儿吗?”
“陪我干翻这里的美人有一位就够了。”令梨压低声音,“你,有多远滚多远。”
作者有话说:
小梨:禁止登月碰瓷
第120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天
◎记下满满一笔记本的宅斗心得◎
今天是薄府本家极为黑暗的一天。
清晨一切都好,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本家家主闲适地向茶杯中丢入几颗枸杞和菊花。
人老了,要学会养生了。
他一身闲云野鹤的超俗气质, 吨吨吨狂喝枸杞菊花茶,一脸陶醉。
家主仰起头, 最后一滴养生茶正要滴落他口中, 忽地, 一道灰扑扑的身影破门而入!
“老爷!”灰仆抱住他的小腿嚎啕大哭, “碎了!都碎了啊!”
一口茶呛进鼻子里咳嗽不已的家主猛拍胸口, 没好气地一脚踹开灰仆:“什么碎了?你的心碎了还是脑子碎了?”
“命牌……”灰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断断续续,“好多族人的命牌……小少爷的命牌也……”
家主听见前半句后还没反应过来, 听见“小少爷”三个字,他的脑子轰地一下,麻了。
“一派胡言!”家主双目赤红, 一道劲风打得灰仆吐血不止, “晨儿是薄家这一代天赋最高的孩子, 太上长老亲口说有意收徒!晨儿的命牌怎会——跟在他身边的护卫呢?滚过来见我!”
若不是要细细拷问孩儿的遭遇,他真正想的是让那些人提头来见。
灰仆气息微弱, 咳血咳了半天才颤声道:“几位公子的命牌已经碎成灰了, 和小少爷的命牌碎屑混在一起,分不出来。”
若是直系亲属想拿回去做个纪念, 还得搅匀了几家均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真正亲如一家。
家主听罢眼前一黑, 屁股砸在硬木椅上, 几乎失去知觉。
“碎裂的命牌全是我们本家的?”家主猛地起身, 抓住灰仆衣领逼问道,“分家死伤如何?”
灰仆艰难地摇了摇头,家主脸色黑如锅底。
一夜之间本家死伤严重,分家却纹丝不动,若是外敌入侵,上哪知道如何分辨本家分家?
“好啊!本家这是想造反啊!”家主怒极反笑,“难为他们道途断绝还百折不挠,一帮迟早要死的东西,也敢冒犯本家尊严?”
家主不像封闭山寨的分家子弟一样没文化,他时常在外游历,在戏楼中听过看过好多豪门世家嫡系旁支纷争的戏本,他边看边记笔记,记下满满一笔记本的宅斗心得。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家主恨恨地想早知今日,他当时该多读点宅斗大作。
“去查。”寄予厚望的孩子横死,家主面色如土,“分家的人,给我一个个查过去,只要有一点嫌疑,就地格杀!”
“杀之前拷问出他们的目的。”家主沉沉道,“分家向来被我本家牢牢掌握,是谁挑拨他们谋逆,他们又是哪里来的底气?给我查!”
灰仆一瘸一拐地领命而去,家主强压下怒火前往存放命牌的祠堂,眼如恶鬼地盯着满地碎屑。
灰仆不敢夸大言辞,说碎成一地就是碎成一地,拿着扫帚的婆婆扔下扫帚,一撮箕一撮箕地铲出碎屑。
家主本想命人灰里找灰,把晨儿的命牌碎屑拼出来给他做个念想,看到祠堂的惨状也只能按捺心思。
“若是找不到晨儿的尸身,难道我给他立衣冠冢的时候,都只能用这些均分的碎屑不成?”家主拳头握紧,指缝流血。
奇耻大辱!欺人太甚!
“家主!”一位本家的侄儿匆匆赶来,神情惊恐,“晨表弟的尸体被人送回来了!”
家门脑袋嗡嗡,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挣扎前伸:“快、快带我去看。”
本家居住的内院门口,一具尸体明晃晃掉在梁上,送尸来的人很不讲究,没给尸体做固定。
风一吹,悬梁上的尸体滴溜溜地转,一圈又一圈,仿佛自动翻面的烧烤机器,面面俱到。
家主差点腿脚一软,但他一向好面子,只得撑起气场:“愣着做甚,还不放晨儿下来!”
族人匆匆忙忙解救尸体,可家主卸磨杀驴,扭头便亲自抱着尸体回主宅,不许族人探听消息。
大门一关,家主眼珠滴血地探了探小少爷的丹田。
金丹——没了!
一股血压直冲天灵盖,家主天天喝枸杞菊花茶喝出来的养生陡然破功,他喷出一口血,几乎咬碎了牙。
“金丹、分家、秘术。”家主神经质地喃喃,“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是该如此,修仙之人求什么?求钱为权?不,他们最渴求的,永远是道。
分家不一定因为被压迫欺辱而造反,但他们一定愿意为自己的修为寿命造反!
“可是,金丹怎么能换呢?”家主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疑惑甚至超过了愤怒,“我外出游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换金丹的事情。”
薄家全员魔修,邪门的修炼方法家主如数家珍,他听过有魔修专门挖人丹田生吃称其大补,但换金丹的操作委实没听说过。
不,是除了薄家之外,无人知晓弑亲秘法的存在。
“难道……因为是血亲?”家主脑子不笨,他酷爱养生学,医修造诣比半路临时转职的令梨更好,只在思维脑洞上落后她一截。
家主感觉自己猜到了真相,又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点子吗?哪个艺高人胆大的医修愿意挑战这种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的手术?不怕病人撑着一口不甘心的气用头槌砸死她吗?
“晨儿的金丹被挖走了,尸体却被送了回来。”家主眉头紧缩,“凶手故意挑衅,还是……”
突如其来的灵感击中了家主,他恍然大悟。
不仅是挑衅,更是宣传!
幕后黑手意在告诉薄家所有人换丹手术的存在,她要本家人人自危,要分家群起贪婪!
“嘶——这手段,看似帮扶本家,却也驱使他们做马前卒,经此一事薄家定元气大伤。”家主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是哪个分家的内贼搞事,还是有外姓人掺和?”
目的是什么?总不是看薄家不爽,想灭他们满门吧?
“可笑。”家主冷嘲道,“我家太上老祖还未发话,一只只小虫子蹦跶得很欢啊。”
家主亲手抱起小少爷的尸体,秘密进入太上老祖闭关的后山求见。
这位老祖如今三百岁有余,薄家家主是他好几代后的子嗣,他一直得意洋洋:血缘越久越稀薄,能和老祖攀亲带故的只有本家人,分家是远房亲戚中的远房亲戚,最多只算合用姓氏的外人。
“拜见老祖。”进入太上长老的居所后,家主一点迟钝都无地撩起袍角跪下来,凄惨道,“还请老祖为枉死的晨儿做主啊!”
修为越高深的修士亲缘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亲传弟子的师徒情。本家死亡的金丹真人加在一起,也没有死一个薄念晨的分量重。
老祖有意收薄念晨为徒,这才是家主抱着尸体找上门的底气。
年三百岁的薄易兮掀开耸搭的眼皮,他身上老人气很足,脸庞隐约可见老人斑。
薄易兮看向薄念晨年轻的躯体,浑浊的眼珠瞧不出情绪,他一举一动都慢慢的,宛如一颗慢慢腐朽的枯木。
“尸体只送回了一具?”老人闷闷地问。
“是。”家主先是回答,然后惊讶道,“老祖也知命牌之事?”
这位太上长老年年闭关足不出户,消息竟这般灵通?
薄易兮并不接话,他缓缓盘弄手腕上的佛珠,目光紧紧盯着薄念晨的丹田。
“秘法、血亲。”老人低语,“倒是个人才。”
家主不懂老祖怎么突然夸起了敌人,又听见老人问:“本家还有多少子嗣存活?”
家主飞快报了一个数字,薄易兮眉头先是皱起,又缓缓松开:“加上尸身不明的那些,是这个数?”
“是,是。”家主连忙道,“本家最看重血缘,我们都是与您血脉最近的后代。不像分家,几乎不能算您的族人了。”
“是啊,本家与我血脉相近,是我孩儿。”薄易兮那张老人脸笑起来,在黑暗中无端显得阴鸷恐怖,“孩儿横死,我自该找上门清算。”
家主大喜,听薄易兮吩咐道:“所有本家人全部回到内宅,我设一结界在外,除我外无人可进出。”
“多谢老祖!”家主连连拜谢。
薄易兮招手,薄念晨的尸体落入他袖里乾坤。
家主本想带儿子尸体回去下葬,见状也不敢吱声,心里猜测老祖毕竟是老祖,打上门也有一番风骨,需人证物证皆在才好清算。
“我这就召集本家族人。”家主告辞道,“定一人不漏地召回内宅。”
“一人不漏。”薄易兮意有所指地重复道。
片刻,薄府本家族人如蒙大赦地聚集在内宅,得意洋洋地恭请薄易兮在外设下不许进出的结界。
“还是老祖疼我们。”他们得瑟道,“下贱的分家,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薄易兮浮于庞大的薄府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结界下的人。
宛如看一盘被盖子罩住,再无逃生之路的点心。
薄易兮收回视线,目光如电闪过分家居住的外围,锁定一个不起眼的小诊所。
诊所外挂着的木牌经历风雨,上面的字模糊写着:幼鱼诊所,专精妇产科。
薄易兮的身影消失几次,木牌忽地被风吹开,打在门框上啪的脆响。
屋内烛光暖暖,一位老者于灯下细细阅览医书,忽然,他停止了呼吸。
薄易兮掰过薄幼鱼的脑袋看了一眼,漠然地将他推开,尸体从椅子栽倒在地,烛光在屏风上投影出长长的人形。
“见面杀医生,你这问诊态度属实特别。”
描摹树影群山的屏风后,令梨幽幽地说。
作者有话说:
小梨:是医闹(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