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多情王爷的宠妾24
三人的脚程并不快, 因着赵青玉的原因,半天才走了不过十里路。
赵青玉一瘸一拐走在最后,他一只脚早年断过, 走得快了便忍不住跌倒。一路下来,膝盖多了不少青紫。
身后再次传来闷哼,傅铭月侧头乜了一眼, 看见赵青玉正脸色苍白地揉着脚踝,表情痛苦, 唇都被咬得发白。
他看了眼已经走远的席言,当作没看到, 几步便追了上去。
听见身后的脚步,席言回过头,看向跑上前来的傅铭月。
对方面色如常,走到他身侧便停下:“天要黑了, 我们要尽快下山。”
席言不置可否,走了几步后忽然顿住。
视线掠过表情僵硬的傅铭月, 看向他来时的方向, 问道:“赵青玉呢?”
“谁知道他在哪里。”傅铭月有些烦躁,“也许是走了,也许是跟丢了,也许是死了,管他做甚。”
席言找了块干净地方, 席地而坐, “等一下吧。”
他拿了水袋出来,发现里面早已没有一滴水。
这一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找到水源, 席言抿了抿唇,只好暂时忍耐。
傅铭月见他坐下, 顿时更觉烦躁,便问:“你非要带着这个累赘?”
他不是不知道席言的想法,不过是觉得赵青玉还有些用处,能让他们平安回到京城。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却常常不受理智的管控。
看见笑得讨好、不知所谓地往席言身边凑的赵青玉,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以前的那点儿床上情分,也早已成了风中柳絮,不知飘去了哪里。
他不是责怪席言,只是厌恶眼前这种局面,好像非要将赵青玉此人和席言绑在一块儿。
赵青玉猛地拨开草丛,脸色惊惶,在看见席言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吊着的心随之落下。
也许他是在等着自己。
赵青玉被脑海中忽然升起的念头冲击了一下,心中随之狂喜。
但想一想又暗自摇头,刻在骨子里的自卑与敏感蜂拥而上。
怎么会有人特意等着自己呢?
也许他是累了,也许是水袋空了需要寻找水源,所以才暂时停下。
赵青玉收敛了表情,目不斜视地走过傅铭月身旁,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抛下自己,他也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走到席言面前时,俯身拿过他手里的水袋,倒了倒,果然已经空了。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席言,我去打点水,很快就回来。”说着瞥了一眼坐着的傅铭月,嗤了一声,“有些人走那么快,却什么事都不做,真没用。”
傅铭月拧眉,没有动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某个方向。
片刻后,他站了起来。
“去哪儿?”
傅铭月看着席言,没有说话。
“坐下。”席言睁开眼,警告道:“不要自作主张。”
傅铭月一瞬间捏紧了拳,数息后,又铁青着脸松开,冷哼一声后,背对着席言坐下。
“回去后,你要怎么处置赵青玉?”似乎怕席言说出自己不爱听的话,他忙不迭说道:“你别忘了,他也是赵家的人。赵青言死了,他就是皇室最后的血脉。”
“现在讨论这个还太早。”
席言却不肯给他肯定的答复。
在那一瞬,傅铭月心中起了杀意。
他已经决定,如果席言心软不肯下手,那他就来成全席言最后的复仇。
也许是感受到他的杀气,席言再次警告道:“我说过,不要自作主张。”
傅铭月冷笑道:“你放心,这一路上,我不会对他出手。”
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尽,空气还有些湿润。
赵青玉抖着肩膀,扭过脸打了一个喷嚏。
昨夜在山洞里住了一晚,即使燃着火堆,夜里也未免太冷了些。
更何况他为了讨人欢心,将身上唯一的厚实衣服拿去给人当了被子,又为了显示用处,自告奋勇添了一晚上的柴,可以说是一整夜都没合过眼。
天一亮,他看向靠墙安稳睡着的席言,最后给火堆添了一把柴,这才走出了山洞。
来的路上他特意看过了,路上有几颗果树。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果子,但他前几天才试过,虽然味道算不上太好,但可以充饥。
他看着面前果树的高度,有些望而生畏。
但一想到要将果子带回去,心里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撩起自己的衣袍,便强撑着往上爬去。
他不知道哪些果子能吃,但要知道也很简单。
只要他将所有的果子都尝过了,便知道哪些能吃哪些好吃。
赵青玉爬到一半,摘了几颗看上去半熟的,又抬头看向树顶。咬了咬牙,又继续往上爬。
期间也摔过两次,躺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没顾得上腿上流血的伤口,他看着怀里被护得好好的红艳艳的果实傻笑。
“席言,我回来了!今天找到了特别好吃的果子……”
简单收拾了一下伤口,他连忙往山洞的方向走。
山洞里很黑,最后的柴火也快要烧尽。
赵青玉一眼就看见坐在火堆旁出神的席言,便觉得整个山洞都亮了起来。
他笑着走上前去,走了几步才看见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他嘴角的弧度一下子降了下去。
待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时,脸上的笑容便全数消失了。
傅铭月手里拿着木枝,上面串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正被烤得滋滋冒油,发出诱人的香气。
傅铭月缓慢转着木枝,右手捡起一个果子捏碎,将果汁均匀的涂在烤肉表面,香气更加浓郁。
发觉他到来,也只随意地扫了一眼,便继续专注自己手下的事情。
他的动作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赵青玉却连他刚刚捏碎的果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能一大早的给席言打好猎物,赵青玉拼死也只能找到一些半青不红的果子。
赵青玉感觉心里空荡荡的,身上忽然间没了力气,手里的布包也藏到了身后,低着头,神情低落的可怕。
就在此时,他听见一声嗤笑。
是傅铭月的,他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赵青玉的眼睛一红,牙齿咬紧了唇瓣。
这时火堆旁的席言似乎才后知后觉到他的到来,朝他招了招手:“过来,站在那里做什么?”
赵青玉迅速整理好表情,抬起脸乖巧地应了一声。
一切都与之前并无不同,但席言还是发现了一丝异样。
他的目光落在赵青玉身上,从他面色如常的脸缓慢下移到他的腿上,神色中带上些许迟疑。
赵青玉身体一僵,疑心他是发现了自己的伤。
还好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不再流血,不然姓傅的又有将他丢下的理由了。
“受伤了?”席言伸出一只手,赵青玉反应了一会儿,才急忙伸出一只干净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他摇头道:“没受伤,身上都是其他人的血,那天晚上留下来的。”
席言笑了一下,算是信了。
虽然他在赵青玉身上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不过看面前的人还能走回来,就知道他伤得不算太重。
他又看向对方一直藏在背后的手,“你背后藏着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说着便倾过身,准备去看个究竟。
赵青玉被他的忽然靠近刺激的浑身僵硬,又怕他真的发现了什么,便一只手撑住他的肩膀,又不敢用力,怕真的惹了他生气,便只好自己不停地往后倒。
眼见他要倒在地上,席言拉住了他,“小心些。”
身侧传来一声冷哼,听上去不悦极了。
席言抬起眼,就见傅铭月正阴着脸看着两人。
他一手将烤肉撕成两半,像徒手撕开了什么人一般的架势,而后将烤肉递到席言面前,“烤好了。”
见席言接过,他将木枝扔进火堆,溅起几颗火星,是最后的余烬。
烤肉只有两块,赵青玉却没有。
他抓了抓手里的布包,“我、我出去再找找有没有其他东西。”
到了最后,还是不敢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起身的时候,手里的布包却忽然散开,红色青色的果子落了一地,滚了一地的灰。
像是突然间被人扒光了衣服,他脸色红了又白,蹲下身去,手指颤抖地去捡地上的东西。
一个果子滚落到傅铭月脚下。
他捡了起来,“是野果啊,不知道能不能吃,刚刚为什么不拿出来?”
他挑眉,“不过估计是酸的吧,毕竟你连它有没有毒都不知道就带回来了。”
赵青玉眼中蒙起一层水雾,不敢抬头看人。
只小声地辩解道:“不是的,可以吃,没有毒。”
傅铭月不肯放过他,“你怎么确定没毒?你连水稻和小麦都分不清。”
听见他语气中的质疑,赵青玉只觉得心头闷闷的,就连声音都不住地哽咽,“我都尝过了,没有毒,能吃,是甜的。”
他抹了把脸,抬头看向席言,“我把枝头上最甜的几个带回来了。”
“我把树上的果子都尝了一遍,还是枝头的最甜,我全带回来了。”
他小心地捡起地上的果子,用衣袖擦拭了好几遍,确保上面没有一点灰,这才颤抖着手递到席言面前。
“你尝尝,不酸的。”
傅铭月劈手夺过,“不用了,席言有我烤的肉就够了。”
那话就好像在说席言有他就够了。
而他赵青玉,是个毫无用处、不被需要的人,他身无长处、一名不知,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他赵这个姓氏。
但他忘不了,他的皇兄杀了所有的兄弟姐妹,只留下他赵青玉,也不过是因为他最懦弱、最无用,对他的皇位毫无威胁。
他一无是处,所以不被需要,随时可以被抛弃。
他本应该习惯,但从某一刻开始,他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
仿佛是盖在他头顶的帘幕突然被揭开,他看到了天空的星星与绚丽的银河,从此再不肯继续躲在黑暗中。
他感受到了活着,平生二十年来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活着。
席言捡了一个红透的果子,擦干净后咬了一口。
确实很甜,也不知道赵青玉尝过多少有毒没毒的野果才找到一种可以入口的。
也算他运气好,没被毒死。
他面色平淡,另外两人却为他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挺好吃的。”席言看向赵青玉,“辛苦你了,吃完烤肉解解腻也不错。”
赵青玉怔愣,耳尖慢慢红了。
声音闷闷的,手上捡果子的动作却没停,“喜欢就好,我下次再去找。”
“席言!”傅铭月捏碎了果子,粘腻的果汁流了满手。
他没有在意,只是心头一沉。
席言在为赵青玉说话,为了他的仇家说话。
是利用和伪装,还是被赵青玉笨拙的讨好感动?
如今的他,真的还下得了手吗?
这一刻,他对赵青玉的杀心更盛。
第062章 多情王爷的宠妾25
“几位公子, 喝点水。”
“多谢老人家。”席言接过带着缺口的破碗道谢。
赵青玉摸了摸身上,从怀里找出几块碎银,笑着递给身旁的老人。
“欸, 使不得使不得!”老人连连摆手。
赵青玉把碎银往老人手里一塞,“收着吧,我向来是有恩必报。”
说着便不着意的瞥向席言的方向, 想看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慷慨。
“你惯会做人。”傅铭月一口气喝了半碗水,砸吧着嘴说道:“你是没恩也报, 不知道京城里有多少个王公子收了你的东西。”
赵青玉心一跳,狠狠踩了傅铭月一脚, 咬牙切齿道:“你倒知道的清楚,听你哪个花楼的相好说的?”
傅铭月拿他的痛处刺他,赵青玉自然也毫不客气。
真要说起来,他们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比不了好只能比烂。
听见他们又吵了起来,席言揉了揉眉心, 似乎不堪其扰。
他的动作, 自然被一直关注的两人发现,傅铭月当即闭了嘴。
赵青玉见状,本想趁机骂他两句,又想到只因一时口快惹了席言生气不值当,可谓是赢了嘴仗输了爱情。
但这种平局也实在令他不甘心。
他性格本就如此。小时候什么都没有, 所以长大了将所有的东西都抓得紧, 看上了的就固执地想要。
那个可怜的尚书家的女儿,就因为一些跟越影搭上关系的流言, 被他害得又是落水又是发疯,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这件事他至今未曾后悔,也许他生来就是这样恶毒的人,现在也不曾改变。
他这样想着,再次伸脚在傅铭月脚背踩了几下。
姓傅的认识席言比他早,两人间的关系也比他更加亲近。
他跟傅铭月吵起来的时候,席言如果受不了了,便会呵斥傅铭月两句。但赵青玉明白,这本来就是一种亲近的表现。
席言不把傅铭月当外人。
赵青玉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即使他有再多的嫉恨,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狠狠地撵着傅铭月的脚趾,又在对方真的发火前收回脚,好似关心地问道:“铭月,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累了吗?”
傅铭月想打人,抬眼瞥向席言,只见他正端着破碗,一派从容模样,似乎并未发现异常。
但傅铭月知道,以席言的敏锐程度,怎么会察觉不了赵青玉的动作?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管,或者说不在意。
傅铭月气闷道:“走饿了。”
赵青玉一看天色,确实不早了。想到三人从山上下来,一路上什么都没吃,刚刚只喝了一碗水。
他站了起来,“我去找点吃的。”
傅铭月看着他背影消失,忽然转过头来,一锤桌子,怒声道:“席言,你也不管管!”
其实就赵青玉那弱鸡,根本给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他只是想让席言给赵青玉个教训。
席言垂着眼,看着桌上的灰都被他震起来,桌面的碗一阵晃荡,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破碗。
“我怎么管?他不会武功,就算踩你又能有多痛。”
傅铭月捏碎了一块桌角,席言看着他青筋鼓起的小臂,淡淡道:“我们还要靠他回京城,这一路你多让让他。”
“你还要我怎么让?”傅铭月心里憋屈,声音沉闷而压抑。
当真以为他是什么圣人?他原本只是个刀客,在江湖浪迹多年,过得就是一个快意生活。
心不平,意不满,杀了就是。就算在赵青玉王府里那段日子,他也未见有多收敛。
赵青玉惹了他不高兴,他便赐他两巴掌,从没把人当成个人看。
但现在为了席言,他已经诸多忍让,还要让他怎么让?
看出他的不满,席言半点安抚的意思也无,只是道:“你知道他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我既然利用了他,总要对人好些。”
“你倒是好心!”傅铭月拍桌而起,“怎不见你对我好些!”
席言伸手扶住快要散架的木桌,“别打坏了别人家的东西。”
傅铭月扭头便走。
赵青玉便算了,好歹是个人,现在连木桌也要关心,还为了一张破桌子怪他。
他都气成这个样子,也不见席言喊住他说一两句软话。
纵使他不是这样随意心软的人,但指不定席言一开口,他就消气了呢。
但直到他快要走出村子,席言都没有喊住他。
“娘,村子里来外人了吗?”说话的是一个打着赤膊,身形健壮的年轻男人,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肩头上看着锄头。
他从院外走进来,看着院里的赵青玉问道。
说话间,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并未多做停留。
这男人实在健硕的过分,浑身的肌肉,看上去比傅铭月还高大几分,实在不像这种破落村子能走出的人。
赵青玉没有多想,只当是这男人吃得多长得高。
“公子,吃的准备好了。”
赵青玉回过神,看见那黑乎乎的碗檐,不由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嫌弃。
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客气地道谢,又给了两块碎银。
行事间,仿佛刻意学着谁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他小心端着手里的东西,偶然听见几名妇人在说闲话。
“前几天我家男人去镇上的时候,听说京城里出了大事了!”
“京城里出了大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这离京城远着呢,走路都要走好几天。”
另一名年轻些的妇人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了,又换皇帝了?”
“呸!别瞎说!这皇帝还算不错呢,又年轻,哪儿那么快。”
“那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引起话头的妇人警惕看了看周围,用她刻意压低了音量,却又刚好能被周围人都听见的声音说道:“听说啊,京城里的王爷不见了,现在整个京城乱成一片了!”
“哎呀,那可是大事。”年轻妇人大惊失色道,随即又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其他人,“所以是哪位王爷?”
“京城就一个王爷,还能有哪个王爷?听说皇帝都快急疯了,到处派人找呢。那个越将军,对,就是那个十几岁就闯出赫赫威名的越影将军,这几天都快把周围的城镇翻了个遍了。”
赵青玉路过的时候听了几耳朵,随着他越走越远,身后的说话声也逐渐变成了絮絮声。
他还想着趁碗里的东西热着尽快赶回去,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那几名妇人慢慢停止了说话,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一般,齐齐扭头朝他看去,眼神冷漠极了。
这里离京城还有三四天的脚程。
三人决定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
赵青玉花钱没有节制,出来时带的银钱早已散尽,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财物,好在村里人朴实,热心的让出了自家的床铺。
赵青玉过过苦日子,也过惯了好日子,挑挑拣拣一番,才选了最干净的一张床,细心铺好后让给了席言。
夜里的乡下总是寂静又喧哗,天边的月照亮窗棂,赵青玉一巴掌拍死蚊子,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哈,姓傅的一定想不到,他大半夜的起床去给席言守夜打蚊子。
到时候席言一睁眼,便看见他神色怏怏坐在床边,再一想自己安稳睡了一宿,还不愧疚死了。
他有这份心,姓傅的拿什么跟他比?
先来的又怎么样,这世上没有挖不倒的墙,只有不努力的锄头。
他开了门,看着院里还有一间房亮着灯,便打算去借把蒲扇。
怕打扰了屋里的人安睡,他脚步放得很轻。
走到房门外,正要敲门的时候,听见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正是今天遇见过的老人和年轻男人。
这么晚了,还在交谈吗?
这时他听见里面的人说:“终于将他们三个留下,这事情宜早不宜迟,赶紧处理了回去领功。”
这是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不急。”这是老人的声音,“他们三个小心得很,那两个人还会武功,不好处理。”
年轻男人啧了一声,“他们还真会跑,当初就该把他们都一起杀了。”
“哪有那么容易。我们追了一路,不也被他们逃了一路吗?”
“那怎么办?”
老人阴笑几声,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夜枭,“我往他们饭里下了药了,现在他们应该都睡着吧。”
接着便是男人的赞叹声:“不愧是你啊。”
“再等片刻,等药效完全发挥,他们便逃不掉了。”
大概是以为所有人都睡了,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太低,全都清楚传进了赵青玉耳朵里。
他的心脏狂跳,瞳孔缩紧如同针尖,呼吸加快,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脚下不经意踩中了什么,传出一声脆响。
他神色紧张地看向木门,生怕被里面的人发现了什么。
屋里的人沉默了多久,他就跟着紧张了多久。
直到里面再度传来说话声,他深深松了一口气。
来不及想为什么自己没有中毒,这特么的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杀手来了,他要逃出去,他要带着席言一起逃出去。
他的心跳在鼓噪,快要跳出胸口,耳朵里不停嗡嗡作响。
他的胆子很小,怕很多东西,怕黑,怕黑暗里的老鼠,怕不给他吃饭的宫女,怕傅铭月,怕死。
但是现在顾不上害怕,他要带席言逃出去。
“席言,醒醒。”
赵青玉本以为中了药的席言睡得很沉,但是轻轻一推,席言就睁开了眼睛。
赵青玉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嘘,不要说话,听我说。”
席言看上去有些懵,但并没有反抗,只是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将一只手放在了他手背上,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赵青玉愣了一下,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忽然间心宁静了下来。
也许这样也不错。
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
也许这样就不错。回到京城有什么好呢,席言那么好,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他,等他回去后,真的还会记得自己吗?
不如就这样,等刺客来了,一剑将他们刺死,死在同一刻,死在一起。
下一瞬,他晃了晃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丢出脑海。
能活着为什么要死,真要死也不是他去死。
赵青玉低声说着刺客的计划,说完之后,有些担忧地看向席言,
他怕席言不信,怕他误会自己在胡言乱语。
但当他看过去时,看到的却是席言那信任的眼神,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这个夜晚,月亮不算皎洁,光线不算明亮,为了看清席言脸上的表情,两人离得很近。
这也许是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了。
赵青玉舍不得这一刻,刚刚被抛出去的可怕念头开始复苏。
他收回了视线,慢慢站了起来,又伸出一只手,示意席言跟着自己一起走。
“我们现在就走。他们以为我们中了毒,只要小心些,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傅铭月呢。”
像是忽然间想起,席言问道。
赵青玉眼神一闪,片刻后答道:“我先去找的他,他让我带着你一起走,他断后。”
似乎是怕席言不肯走,他连忙道:“放心,铭月他武功高强,又看破了刺客的计划,他没事的。”
“再说,我不会武功,留在这儿岂不是当了累赘,他一个人还逃得快些。”
席言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并不犀利,却让赵青玉感觉自己被看透了般,几乎快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声音也颤抖起来。
最后,他猛地抓住席言的手,满脸委屈道:“你不信我吗?”
席言一怔,“我当然信你。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先走。”
“好。”赵青玉咧起嘴角。
寂静的村落,只有天上星半隐半明。
赵青玉牵着席言,走在乡村的小道上,走在清凉的夜风里。
隐约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逃命,而是在带着心爱的人私奔。
第063章 多情王爷的宠妾26
从天黑走到天亮, 傅铭月没有跟上来。
虽然席言没说,但不时望向来路的眼神表露了他的担忧。
赵青玉刚从河边打水回来,把水递给正在出神的席言, 席言接过时因为失神一时没有拿稳,溅了几滴在衣服上。
“真的这么担心吗?”赵青玉压着声问道。
席言只喝了两口水,就递了回去, 摇了摇头说道:“他不会耽搁这么久的,也许是遇到麻烦了。”
赵青玉眼神一暗, 手指抚摸着被席言触碰过的地方,感觉指腹都在发烫。
他本来对抛下傅铭月的事情还有些内疚, 这一路上都在给自己找理由。
什么傅铭月武功高强,不会轻易死掉。什么需要一个吸引视线的人,这样才能保证最高的生存率。
但这一刻他知道,他做的没错。
他就是故意留下傅铭月, 甚至巴不得他死在刺客的剑下。
他不过是像对付尚书家女儿一样对付傅铭月,他只是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没错。
不管心里多期望傅铭月就此死了, 面上都不能表现出来。
“放心吧,他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死无全尸吧。
赵青玉暗暗冷笑,傅铭月打自己那么多巴掌,现在终于可以了结了。
“虽然铭月不在了,但我会替他照顾你、保护你的。”他蹲在席言面前, 仰着头, 温声说道:“席言,等我们回到京城, 跟我一起回王府吧。”
席言垂眸看他,没有回答。
赵青玉眼神慌乱起来, 又渐渐染上一丝哀求,“你不愿意?”
席言问道:“你想带我回去?”
赵青玉握紧他的手,点头,又怕他觉得自己不够诚挚,便重重又点了几次,“我不知道我一人回去有什么意思。”
“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赵青玉微仰着头,一副驯服极了的姿态,他与面前的男人对视,只觉得他眼睛如渊,让他不知不觉便跌了下去。他无法放弃这个男人,就如他无法止住下坠之势。
“我知道,我知道的!”赵青玉的声音高昂起来。
席言诧异地挑了挑眉。
“我知道你叫席言,这是你的名字。你就长这副样子。”他的手指颤抖着触碰席言的侧脸,像被灼烧的飞蛾般,既恐惧着这可怖的温度,又贪念着这最后的温暖。
他的手指轻轻描绘着面前人的模样,“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是在花灯节的河边。”
他骤然收回了手,“我知道这些就已经够了,别的都不用知道,我只要知道你在我眼前,其他都不重要。”
席言默了半晌,眼神复杂道:“真是个傻子。”
赵青玉笑道:“有很多人这么说我,他们还叫我蠢货、废物,但都没你叫的好听。”
他俯下身,想要将脑袋靠在席言膝头,却未料对方忽然站了起来。
赵青玉一时不查,整个人摔倒在地。
他抬起头,有些懵地看向已经站起的席言,正好与他些许疑惑的目光对视。
似乎他也没料到这种局面。
也许是个意外。
赵青玉如此告诉自己,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他们的时间还长着呢,总有机会的。
之后的几天,席言偶尔朝身后回望,看上去在等人。
赵青玉知道他在等谁,却没有说破。
席言不提傅铭月的名字,他更不会主动提起,仿佛这个人从来都没出现过。
未免再遇到之前的情况,之后的路上他们没再和其他人接触,只估摸着大致的方向,不停地往前走。、
终于在第四天的早上,远远看见一座巍峨的城池屹立。
“终于快到了。”
赵青玉瘫坐在地,只觉浑身上下酸痛不已。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手艺拙劣的草编背篓,里面放着水袋、野果等物。
赵青玉在背篓里翻了翻,又翻出几个蘑菇、半只野鸡。
这都是他这些天收集来的,就连背篓都是他亲手编织,指腹上不知被尖利的草叶割出多少口子。
以前他连什么野果能吃都不清楚,现在却看看外表就能知道它们熟到了何种程度。
他抓野鸡,取火烤肉,捏碎果子去除肉质的腥味,一切都学着之前傅铭月的样子。
赵青玉在一点点取代傅铭月,他想让席言知道,就算傅铭月不在了,他赵青玉也可以将他照顾得很好。
跟席言打了声招呼,赵青玉轻轻哼着歌,背着背篓去找食物。
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雨,路边长出了不少蘑菇。
赵青玉神情愉悦,平时总是低顺的眉眼也扬了起来,哼着小时候不知在哪里听过的悠远的小调。
路边长了很多蘑菇,挨挨挤挤的,他只挑了最饱满的几个。
估计下午太阳落山前,他们就能抵达京城,那时候这些东西就用不着了。
身后传出嗦嗦声,赵青玉立马提高了警惕。这声音他不陌生,山高草深的地方总有蛇类出没。
踏踏踏——
身后传来有规律的响动,不像蛇类,倒像个人,或是什么四足行走的野兽。
那声音缓慢的、坚定不移的朝他靠近,于是赵青玉听到了更多的细节。
他听到了,除了那短促的一声“踏”外,还有更绵长的沙沙声,像是在拖行。而后,他听到了喘气声,属于人类的喘气声。
赵青玉浑身汗毛竖起,脖子像是被抻直的木棍强行弯曲,艰难回过头去。
在他身后,傅铭月眼神阴鸷,浑身是血,拖着一只无力的脚,慢慢地、一步一步的朝他走近。
他的一只手不自然的下垂,破裂的衣袖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整条小臂,鲜血滴答滴答顺着手指流下。
他的脸上也多了许多伤,其中一道划至耳侧,鲜红的血肉翻卷,看上去狰狞无比。
“傅铭月,”赵青玉颤抖着开口:“你没死?”
虽然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人,似乎随时就会重伤倒地,但赵青玉还是从心底感到恐惧。
他不知道以这样重的伤,傅铭月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如果傅铭月知道自己故意留下他独自面对刺客,他又会怎么做?
傅铭月抬起那只尚算完好的手,手臂微微颤动。
赵青玉目光随之移动,脸色煞白。
“很失望吗?”傅铭月开口了,声音平静,但却艰涩沙哑。
“你都知道了?”赵青玉回过神来,听见傅铭月嘲弄的笑了一声,神色无比冰冷。
以前的傅铭月不是这样的,他虽然对自己总没有好脸色,但赵青玉分辨得出,他的眼里是轻蔑和漠不关心,而不是现在这样,眼中带着被背叛的愤怒,和欲将自己除之而后快的怨毒。
完了,傅铭月气疯了。
赵青玉手快过脑子,抓住了他的衣角,摸到了满手的黏湿。
不知是被谁的血浸湿。
“跟席言没有关系!”我真大胆啊,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怕死了。
赵青玉出神了一瞬,似乎也为自己的变化吃惊。
“是我骗他的,我跟他说你平安无事,他才跟我走的。”就算自己会死,但只要席言平安就好。
“他很担心你,他一直在等你。”如果我死了,他也会这样念着我吗?
“你,杀了我吧。”赵青玉哽咽着,泪水滚滚滑落,“放过他,他没有对不住你。”
傅铭月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这个可怜可哀的人,喉间忽然溢出一声笑。
赵青玉以为自己听错,惊疑地抬起脸,却看见傅铭月真的在笑。
笑声越来越大,一点也不在意是否惊动其他人,脸上狰狞的伤口蚯蚓般扭动、开裂,笑到最后,傅铭月甚至仰起了头。
赵青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他从这笑里,感受到一种真切的怜悯与可悲。
傅铭月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你以为他真的在意吗?”
“他一直在利用你啊,蠢货。”
赵青玉瞪圆了眼睛。
“谁叫你是赵青言唯一的兄弟。他全族死在赵家人手里,他又怎么会放过你?”
看着赵青玉怔愣住、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傅铭月勾起嘴角,“真是个可怜虫。”
赵青玉蓦地松了手。
“回来了?你去了很久。”
脚步声停住,而后响起的是傅铭月那沙哑的声音,“你在等谁?”
“是你啊。”席言动作一顿,侧身看去,脸上不见丝毫意外。
傅铭月捂着手上的伤口,笑了起来,“看来不管来的是谁,你都不在意。”
“他呢?”席言问道。
傅铭月扬起一边眉毛,语气轻快,“他啊,那可怜的家伙,被我扔下山崖了。”
他的视线紧紧凝在席言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声音低沉道:“这么高的山,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
席言的神色依旧平静,“是吗?有些可惜了,还差半天的路程,他就可以回家了。”
傅铭月脸上失去了笑容,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刚刚跟赵青玉说的那些话,傅铭月半是出于真心,半是出于嫉妒。
他嫉妒席言在两人中选择了赵青玉,嫉妒席言屡次让他忍让,嫉妒席言在面对自己的仇人时眼中没有恨意。
现在他明白了,一切都是假的。
赵青玉跟自己一样,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赵青玉是可怜虫……自己也是。
沉默片刻后,傅铭月问道:“席言,你真的没有心吗?”
“嗯?”这是什么小说语录吗?席言挠了挠下巴,有点耳熟,似乎在哪本话本里见过。
也许是在之前的任务世界里,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一时想不起来,他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席言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今天的午饭没着落了。走吧,你伤得很严重,要早点处理。”
面对席言的关心之语,傅铭月并没有多少开怀之色。
他望着席言转身离开的背影,捂着伤口的手越发用力,手指深深陷进血肉里。
脸色越发苍白起来,心也逐渐平静。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人,今天只是对他的了解更多了一分。
席言是个没有心的人。他将自己独自留下的时候没有犹豫,脸上偶尔的担忧又如同水上浮冰,一碰就碎。
对于赵青玉的死,他也没有多说一句,对一切都毫不关心。
这一瞬间,傅铭月心中对于赵青玉的嫉妒消失无影,取而代之一种莫名的悲切。
大约是某种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席言走了没多远,便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傅铭月还是跟了上来。
虽然受着重伤,伤口还在流血,但傅铭月一声不吭,像只游荡的阴魂,不近不远坠在席言身后。
到达城门外的时候,太阳刚刚落了一半,在群山后面半隐半现,天空是温暖的橙红色。
席言也终于停了下来,傅铭月随之停步。
他的手臂被一块破布包住,总算不再流血,但脸色依旧苍白难看。
傅铭月看了看席言,又抬头看向城墙上的牌匾,问道:“真的要进去吗?”
“那么多人死了,赵青玉也死了,只有你逃了回来,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不管席言是否和这件事有关,单凭他回来了,他就逃不过怀疑。
傅铭月知道,席言不会轻易放弃。
他做了这么多,搅乱京城的平静,不惜利用他人的真心,都是为了报仇。
傅铭月习惯了江湖上的快意恩仇,这一刻他却在心里问自己,报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为了仇恨而活的日子里,有哪一刻是真正平静的?
他想带席言走,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回到两人初见的那个宁静的小镇。
他不握刀了,不杀人了,他的手可以用来砍树、劈柴,烧火做饭。
也许期望之所以美好,就在于它遥不可及。
他早该明白的。
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席言只在城门外停留了片刻,便向城中走去。
只是这片刻时间,便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有人认真打量了他几眼,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一般睁大眼睛,忙不迭的朝城内跑去。
不一会儿,里面忽然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越影脸色焦急,御马在城中狂奔,引得街上的行人急忙闪避。
在他之后,数队人马紧跟其后,都是越影手下的士兵。
越影远远地看见城门外的人,速度并未降下,只在靠近城门的时候猛地一拉缰绳,两只马蹄高高扬起,马儿不由顿住,越影也借此下马到了席言身前。
在他下马之后,那匹马却止不住惯性,继续往前冲了数十米,才缓缓停了下来。
只是几天未见,却像是隔了数月一般,彼此都有些变化。
席言还好,只是衣衫乱了一些,没病没伤。
越影的变化就大了。短短几天,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本就坚毅的脸庞,下巴尖削了不少,眼窝也深深陷了下去,下巴长出一截短短的胡茬,因为无心打理,显得有些凌乱。
他只看了席言一眼,便猛地上前去抱住了他。
语气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你回来了。”
傅铭月站在一旁,冷冷看见这一幕,握紧了拳头,没有出声。
直到旁边终于有人发现了他,在越影耳边说了什么。
越影看了过来,目光在他身上的伤口一扫而过,扭头对手下的兵吩咐了两句。
很快有个披甲的士兵走了过去,“傅公子,请跟我们回王府。”
“回王府?”傅铭月语气怪异。
士兵回道:“你是王爷的侧妃,理应回到王府。”
“呵。”他不明意味地轻笑一声,转头看向被越影扶着上马的席言,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收回了视线,“如果我不答应?”
话音刚落,便见另外几名士兵围了上来。
动作虽然恭敬,语气却不容拒绝,其中一人行礼道:“请不要为难我们。”
傅铭月不语,知晓此事是不能善了了。
他们不仅怀疑席言,也在怀疑自己。
第064章 多情王爷的宠妾27
席言被带回了那所宅子。
宅子里的一切和他走之时区别不大, 也是,本来也没有离开多久。
只是他发现,以前熟悉的几个面孔不见了, 夜里守着他的暗卫也换了人。
席言看着窗檐下挂着的小鱼宫灯,它被夜风吹落在地,滚落了几圈后也无人捡起。
越影没有提起刺客的事,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席言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越影身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烦躁, 随着时间流逝,那股烦躁越来越明显, 有时即使是在席言面前时,他都忍不住出神。
他没再回过将军府,像是珍惜着最后的日子般,一有时间便守在席言身旁。
绕是如此, 他也每日回来的越来越晚。
席言知道,刺客袭击的事情越家难辞其咎, 更何况赵青玉还流落在外生死不知。
就算是为了皇家的脸面, 也要把赵青玉找到。
查找刺客的事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这次营地遭袭,几乎有半数的官员遇难,这可比前些日子神秘杀手的小打小闹震撼多了,更别说死去的人里有许多栋梁之材、国之肱骨。
一时间朝野振动,人人自危。
就连民间, 也不敢轻易提起此事。且有一家算一家, 全被翻查了个遍。
一通查找下来,还真找出一些心有不臣之人。
这一切席言并不清楚, 没人告诉他外界的消息,那些下人除了照顾他, 其他一句话不多说,仿佛都是些哑巴。
渐渐的,越影很少出门了。
整日整日看着席言,似乎将死之人贪慕最后的时光。
这种诡异的平静,终结在某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外的一刻。
铁门嘎嘎的响,傅铭月从梦中惊醒,眼前不甚清晰,只模糊看到一个走近的人影。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我说过了,我没见过赵青玉。”傅铭月眼神空漠,坐起身看向面前的人。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缠在身上的铁链便咯咯作响。
他现在的状态极差,本就受了伤,又几日滴水不进,能坚持到现在,已不知靠的是哪一辈祖宗的保佑。
既是监牢,条件自然不可能好。地上铺的稻草是湿的,牢房的一角还有个不小的水洼,蟑螂和老鼠肆意的在人脚下爬来爬去。
江映雪一脚踩死胆大的老鼠,这才冷漠看向坐在墙边的人。
傅铭月身上的伤口未经过良好的处理,已经开始发脓溃烂,这怪异的味道,却未能让江映雪动容半分。
“青玉在哪?”
“不要说你不知道。”
“离开营地后不久,你们便聚在了一起,中间有一段时间失去了你的踪迹,之后青玉便不见了。”
傅铭月扯了扯脖颈上的锁链,“你不是一路派人跟着吗?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如何晓得。”
他放开锁链,使它发出一道清脆的碰撞声,而后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背靠在冰冷濡湿的墙上。
他缓缓开口道:“江映雪,我以前倒看错了你。”
“我以为你留在赵青玉身边,是对他痴心一片,还曾笑你可怜,未料到你别有用心。”
“你既能派人跟着他,却不肯带他回京城。”
傅铭月目光犀利,从上而下将人打量一遍,“你找他,是担心他的安危,还是因为赵青言……唔”
他噤了声,表情痛苦的闷哼。
江映雪脸色不变,只一只脚狠狠踩在傅铭月的伤口处,蹍了碾。
傅铭月知道,以对方平常温润淡漠的性子,如今这样做,一定是气急了。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痛楚,带着气音笑道:“我说中了。”
“他说的对。”傅铭月虽然在笑,但笑容却因为痛楚显得有些过于勉强,“还有人在局外。”
江映雪罕见的迟疑,他收回脚,给了傅铭月片刻喘息之机。
“他……是谁?”
他紧紧盯着傅铭月,然而傅铭月却闭上双眼,闭口不言,一副抗拒姿态。
江映雪抿了抿唇,觉得有点烦躁。
就在此时,有人进了监牢,向他禀报了什么。
江映雪神色稍显惊讶,看了傅铭月一眼便转身朝外走去,吩咐道:“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赵青玉回来了。他是自己回来的。
江映雪派了那么多人去找,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就在今天一早,守城的士兵在门外发现一个奇怪的身影。
衣衫破烂,披头散发,满身狼狈。这不奇怪,这世上总有落难的人。
奇怪的是他正在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又传出哭腔,让周围的人以为遇到了疯子。
“青玉。”
江映雪刚踏进院门,便看到赵青玉坐在屋内,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面无表情,视线无目的地落在一旁。
在他身旁,大夫正为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但不管是清理还是撒药的时候,赵青玉的脸上都毫无动容,仿佛已经感受不到痛。
江映雪慢慢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
只是一月未见,赵青玉便如换了个人般,陌生的令人疑惑。
相识多年,江映雪曾见过他卑怯的讨好,见过他自以为拿捏住自己的得意,见过他嫉妒和求而不得的怨毒,但都没像现在这般。
在看到时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这人好像不会笑了。
不,他的眼中空无一物,仿佛天生就没有笑过。
这一刻,江映雪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超出了掌控。
当今圣上唯一的兄弟平安归来,有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可没忘了,赵青玉生死不知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兄长发了多少道死令,一副找不到人全都去陪葬的态度。
这倒让人迷惑。以前不见赵青言如此看重这个兄弟,生也好死也好都不曾在意,如今却态度大变,这让那些善于揣测圣心的大人们不得不暗自转换了对待赵青玉的立场。
赵青玉回到京城的第三天,宫中传令下来,命他进宫面圣。
也许是为了安抚他死里逃生,也许是为了补偿过去的忽视,赵青言金口玉言,许诺赵青玉一件事情。
作为皇帝自然是一言九鼎,更何况赵青言并未提出限制。
如果是其他人,也许早已跪下感恩戴德,而赵青玉只是沉默一瞬,说他什么都不要,只想娶一个奴隶做他的王妃。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看向一旁的江映雪,目光隐含怜悯和兴味。
当时两人的事情闹得挺大,一个是丞相独子,前途无量,一个是闲散王爷,既无实权又无声名。
偏偏江映雪跟瞎了眼似的,宁愿和江丞相断绝父子关系,也要嫁给这个浑身找不出一点好的瘸子。
没想到才短短几年,曾经的龙驹凤雏已然成了糟糠妻。
他们虽不知这奴隶是谁,不过富家大族素有豢养娈宠之习,只当是赵青玉被哪个貌美奴隶迷了眼睛,一时头热便要非他不娶。
场中众人心里皆有万语说不尽,只有两人始终缄默。
一人是提出这荒唐要求的赵青玉。他垂眸看着脚下的砖石,神色沉静,似乎并不关心此事的结果。
另一人则是江映雪。
初初听到赵青玉的话时,他有过一刹那的诧异,而后心头闪过一句果然如此。
他看向赵青玉,却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握紧拳头,而后松开,江映雪面色平静,迈步向前,朝殿上人深深叩拜,一字一句道:“草民,自请下堂。”
赵青玉嘴角扬起一瞬。
他抬起头,眼含期待地看向殿上人,感觉心脏又恢复了跳动。
这次赵青言沉默的格外久,久到赵青玉的脖子都快僵硬,这才听到一声咳嗽。
“你既一心索求,便如此吧。”
只是短短几个字,他却说的格外费力。话音未落便接着一声声的咳嗽,良久才平稳下来。
“青玉。”赵青言开口道,语气沉沉:“他不是映雪,不能如映雪一般潇洒脱身。今日你既已得偿所愿,忘此后珍之重之,不可像今日一样任性。”
言下之意,他不想再见到第二个江映雪。
赵青玉拱手道:“臣弟记下了。”
青玉王爷要迎娶一个低贱的奴隶做王妃,此事一出便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而越影比一般人更早知道。
“席言?跟你之前买下的那个奴隶同名,真是巧。”
同伴打趣地说道,说罢便扭头去看越影的脸色。
出乎他意料的是,越影并未反驳他的话,只是垂着眼不知想着什么。
“不是吧?”同伴惊讶的问道:“真是他?”
他伸手揽住越影的肩膀,凑近了笑问道:“他不是被你养在一处宅子里吗,真会被赵青玉看了去?”
越影推开肩膀上的手,并未回答他的问题:“我要回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任身后人如何叫他也没回头。
同伴着恼的啐了一声,“真见鬼了。整日见不到人,好不容易见一面还魂不守舍的,魂被鬼捉去了。”
一整个下午,越影都没有回到宅子,直到晚上他才提着一壶酒,醉醺醺的推开了席言的房门。
而后便停住不动,倚靠着门,目光怔怔地看着屋内的人。
席言被他看得无法,只好放下书,问道:“怎么了?”
越影直起身,踉跄着走进屋内,神色逐渐清明,好像从没有醉过。
席言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一定是喝了许久的酒,才有这样浓烈的酒香。
越影走到席言面前,停顿片刻后,慢慢坐到他身旁。
“席言。”他的嗓音是被酒精浸润过的干涩,不复之前的清越。
只喊了一声席言的名字,越影便不再开口。只是伸出一只手抵在席言脑后,而后慢慢倾身,直到与他额头抵着额头才停了下来。
“席言,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低弱,带着无限眷恋,如同幼猫般呜咽着。
半晌才睁开眼,目光如同缠绕不散的烟,流连在面前人的眉眼间,“我要走了。”
“陛下留我在京,只是暂时没想好如何惩处越家。刺客之事我和父亲都无法脱责,我们都早知有此一日。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担忧,头上如悬利剑,不知它什么时候会落下。”
他脸上现出一丝微弱笑意,“今天终于有了结果,我既难过,又实在松了一口气。”
“陛下念在越家劳苦功高,不想牵扯无辜妇孺,命我两日后动身前往边塞,从此无皇命不能回京。我父亲戎马一生,也终于决定解甲归田,归还兵权,从此世上再无越大将军。”
席言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说话。
越影叹息了一声,“席言,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猛地握住席言手腕,语速加快,“但我舍不得你,席言,我要带你一起走!”
席言挣了挣手腕,却被抓得更紧,越影语气高昂,越说越激动,“跟我走吧,边塞的风景也很好,虽然不如京城繁华。我可以带你骑马,和你一起去看高山上的湖。你见过血色的月亮吗?”
“越影。”席言喊了一声。
越影似乎没听见,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语速越来越快,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副场景,于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抱住席言,力道大的好像要把他箍进自己的身体里,席言推了推,完全推不开。
他干脆放了手,又喊了一声,“越影,我不会走的。”
他的声音并不比之前更大,但就在那几个字出口的瞬间,越影忽然安静下来。
“为什么?”他低喃了一句,不知在问席言还是问自己。
“为什么!”依旧是这三个字,却不再是疑问的语气,席言听到了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越影红着眼睛,脸部肌肉用力到狰狞,双手死死按着席言的肩膀,手背的青筋根根鼓起,“我为你背叛了我的父亲,背叛了我越家数辈的荣耀,我把一个可能是刺客的人,带到了我的君主身边。”
席言从他脸上看到了崩溃,像是得不到玩具的孩童,用尽手段也无能为力后,只剩下一味地哭求。
席言叹气,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动作间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他不会哄孩子,但以前看见亲戚家有了小孩,都是这个动作哄睡。
越影不是孩子,但在他的动作下,还是逐渐安静下来。
慢慢地,越影打了一个哈切,抬起脸,含糊地喊了一声席言的名字。接着脑袋便无力的垂下,撞上了他的胸口。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醒,上半身不住地往旁边歪倒,就在越影将要摔落在床面的时候,席言手一伸,揽住了他一只臂膀,将他脑袋靠在了自己肩头上。
难得温情的动作,屋内的宁静却被一人的脚步声打破。
越将军走进房间,看了眼熟睡中仍旧神色不安的越影,叹道:“我就知道他不肯放手,如此固执。”
“越将军。”席言站了起来,像是交接物品一般将越影交给他。
面前的异族人容貌昳丽,越老将军看着他的紫色眼睛,心中无限感慨。
知子莫若父,他早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多固执的人。
就算是小时候大病一场失去许多记忆,他依旧对某些东西偏爱有加。
那块紫色的宝石,只因为与面前人的眼睛同色,越影便苦苦哀求了许久。
纵使失去了记忆,但总有些东西比记忆还要深刻。
深深看了席言一眼,越老将军没有停留,带着自己不省心的儿子回了将军府。
不,从今天开始它不再是将军府了,越老将军也不再是将军。
曾经依靠席家得来的将军之位,最后还是还给了席家。
第三天的清晨,一辆马车咕噜噜碾过街道。早晨的雾气混合着街道上包子店热腾腾的雾气,一起弥散在风里。
马车周围有一队铁甲士兵,训练有素,面容冷峻。
而在马车里,越影依旧在昏睡。
席言给他下的蛊可撑不了两日,全靠越老将军不停用药,就想安安宁宁地把他给送到边塞去。
越影到底是年轻,觉得自己一身孤勇,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但别人越阻挠他就越得劲,好像不经历过一番磋磨,就无法显示他的苦心孤诣。
越老将军想的简单,现在越影正是头脑发热之时,也许到了边塞,被关外的风一吹,再见见生离死别,也许便将其他事看淡了。
世间万事,除却生死皆小事,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越影走的那天,席言没有相送。
赵青玉站在城墙上,看着越影的马车渐渐远去,手不自觉的抚摸起拇指上的玉扳指。
这是赵青言给他的另一件东西,可以调动皇家暗卫为赵青玉所用。
暗卫又叫死士,从小就接受专门训练,几乎没有人类的感情,只知道一味死忠。
谁不想拥有这样既听话又强大的手下。
但赵青玉不相信自己的皇兄有这么好心,他可是踩着多少兄弟手足的尸骨一步步爬上的皇位,龙椅之下,不知有多少白骨成灰。
他宁愿相信这馅饼里含着刀,刀上抹了毒,毒里还有屎。
但即使如此,他也决定一口吃下去。
他想杀了一个人。
第065章 多情王爷的宠妾28
越影醒过来的时候, 马车已经穿行过数个州省。
他坐起身,手撑着身下的锦被,感受着晃动的车厢, 揉了揉额头,忽而面色大变。
手才伸出,车门便从外打开。
面容冷峻的男人说道:“小将军, 路还长,现在不是下车的时候。”
这人以前是他父亲的手下, 出身贫寒,但能力不凡, 越影对他颇为敬佩,现在却恼恨他成了父亲监视自己的人。
由于刚刚才醒过来,越影的状态说不上好,只好眼睁睁看着车门再次被人关上。
马车继续朝着边境行去, 一路都走得很急,除了三餐和晚上睡觉的时候, 没有一刻停止赶路。
越影无数次回望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京城, 终于在某一天晚上,他感受着已经完全恢复力气的身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马车。
他不知道这里离京城多远,只知道大致的方向,但只要肯走, 总有一天可以走到。
但是他还没走出半里路, 便被拦住了。
越影看着将自己团团包围的士兵,用力握了一下拳, 没怎么反抗地被他们带走,然后在士兵放松警惕的第三天再次逃走。
这一段路, 他不知逃了多少次,被捉回去多少次,他的神色也逐渐从冷漠变得暴躁起来。
终于再又一次被找到之后,他忍不住动了手。
他本来不想和这些一起并肩作战、可以交付生死的弟兄们动手,但他越来越无法忍受心里的急躁,想要立即回到京城,回到席言身边。
只能说,他的父亲真的很了解他,派来的人都是高手,越影一时不察,便被揪住了手臂。
他奋力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只是做无用功后,朝面前的男人投去了愤恨的目光。
这是他离开京城后,情绪第一次如此明显的外露,也让男人知道他之前的冷静不过都是伪装。
虽然打定主意不在路上多做停留,但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可能不关注衣食的问题。
在路过某个小镇的时候,男人决定在这里稍作休整,买些干粮再上路。
就在那里,越影听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赵青玉在几日前大婚,那日天色很好,风也和煦,赵青玉穿着喜服骑着马,亲自从府里接走了他的王妃。
而后像个得偿所愿的毛头小子般,神采飞扬的骑着马绕城走了一圈又一圈,沿路撒了一地的喜糖。
原来他们已经成婚了。
越影端着茶杯,恍恍惚惚想到。
但是京城离这里这么远,消息传过来,不知又过了多久。
男人听着旁桌的闲话,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由挑了挑眉,看向坐在对面的越影。
他本以为对方会拍桌而起,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他看过去时,看到的却是一个面色苍白、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的越影。
越影的目光直盯盯落在一处,瞳孔却映照不出任何东西。
仿佛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浑身僵硬如同雕塑,身上没有丝毫生气。
“小将军?越影?”
越影不知从哪里夺回一口气,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而后猛地站起,朝着自己记忆中京城的方向跑去。
周围的茶客被这动作一惊,齐齐朝他看了过去。
男人环视一眼,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便让手下静悄悄跟了上去,又骑马追赶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按住飞奔中的越影。
“滚开!”
“小将军,不要让我等为难。”
见面前人不让,越影眼中闪过冷意,劈手向其中一人袭去。
对方一时躲闪不及,差点被越影击中胸膛,还好被旁边一人及时拉住,才让他免于受伤。
越影一心回到京城,行动间毫不留情,但终究敌众我寡,被人趁机逮住了一只手臂。
“小将军,越老将军教你武功不是让你对着自家兄弟动手的。”男人声音里带着冷意。
越影被人按在地上,脸贴着地面疯了一般挣扎,像条求生的搁浅的鱼。
他额角青筋鼓起,双眼刺红,怒吼道:“放开我!”
脸颊在地面的石子上刮出血痕,他艰难的转动脑袋,恨恨看着身后的人。
男人加重了手下的力度,喝问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清醒!”
越影不听,挣扎得越发起劲,几人加在一起都几乎按不住他。
“放开我!我要回京城!”
男人低声骂了一句,恼火的脸上不复之前的冷静,“回去又有什么用?”
“既然他当时能把你送走,就根本没盼过你还能回去。”
越影傻了,愣愣地看着他。
在那一刹,越影忽然觉得荒谬极了。
自己早该看清的事情,却还要别人来告诉他。
原来一切都是自欺欺人。他死抱着一样东西不肯放弃,还以为那是落水时水面的浮冰,等到一脚踏空,才发现不过是石中之火,隙中之驹。
身体忽然失去了力气,他瘫软在地上,不再反抗。
两天后,某个山谷之中。
男人看着地上的尸体,冷声道:“这已经是我们离开京城后的第四波杀手。”
他蹲下身,手指挑开尸体的衣服,在他满是血迹的胸口处摸索,手指碰到了一件硬物。
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他瞳孔微缩,不由看向一旁的越影。
越影看出他的异样,皱了皱眉,伸手夺过他手里的东西。
“皇室暗卫……”认出这东西后,越影只觉心寒。
皇室暗卫只有皇室中人才能支配,赵家人要杀他。
那日的婚礼远不止茶客口中“热闹极了”四个字可以概括。
赵青玉提出这个要求时并未想得太多。
他名为王爷,手底下私产却不多,大多数都是江映雪带来的,这些年来也都是他在打理。
自那日皇宫一别,江映雪没再见赵青玉,自己默不作声离开了王府。
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之前带过来的铺子,以及那些始终忠于他的店铺老板。
等到赵青玉开始准备聘礼时,才发现府中已经半空。
他几乎卖了半个王府,才凑齐几箱子宝物。
就在这时,宫里派人传令,说是赵青玉此次大婚所用一切物品都可在库房领取。
赵青玉闻言并不觉得高兴,他娶王妃,关皇宫里的人什么事?
又不是赵青言娶。
然而当他将聘礼用马车拉到席言门前时,才发现街道上已经堆满东西。
一箱又一箱,桃木的箱子红的晃人眼睛。
大太监走了过来,用他那独特的嗓音告诉赵青玉,这都是陛下体恤,怕赵青玉失了礼数慢待了王妃,所以特意让人把这些东西送来。
大太监走后,赵青玉数了数箱子。
赵青言果然礼数周全,不知道的,还以为门里的是一位皇妃。
即使如此,赵青玉还是很高兴。
他前一夜几乎没有睡着,刚刚躺下不到半个时辰,便把下人揪起来看他换衣。
喜服虽然已经试了十几次,可他总还担心哪里有问题,所以不停地折腾,换来换去。
明明吉时已定,但他又怕第二天来不及,索性在床边坐了一整夜,天没亮便开始挨个挨个的催,脚步急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他这段时间特意学了骑马,上马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
因为席言不是女子,所以并没有穿嫁衣,而是如赵青玉一般穿着红色的喜服。
宅子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赵青玉生怕谁多看了席言两眼似的,席言一出门便被他塞进了轿子里,直接送进了王府。
而他自己则骑着马,满脸喜色地绕城而行,扬起的嘴角几乎控制不住,一边走还一边往两方撒着喜糖。
“他真是,一点也不装了。”
楼阁上,有人如此感叹,而后看向一旁的江映雪。
江映雪抿着唇,神色难以辨明。
他也跟赵青玉成过亲,那一次的情形绝非今天这般。
那时赵青玉虽然脸上也在笑,但今天的赵青玉不知脸在笑,他的眼睛也在笑,他的身体,他的语言,他的每一个举动,无不在说明他的欢喜。
让人不禁感叹,原来他真的笑起来时是这样的。
刚刚说话的人看了一会儿,觉得赵青玉这喜上眉梢的模样有些好笑,转过头问道:“映雪,你走的时候带走那些产业,是在报复这傻子他移情别恋?”
“不是。”江映雪垂眸看着下面的街道,喜糖撒下后很快就被一抢而空,赵青玉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一分。
他缓缓开口,给了一个令人疑惑的答案,“是出于嫉妒。”
之后不管身边人如何再问,他也不肯再开口。
“咦,那人是陛下吗?”
有人惊咦了一声,引得江映雪不自觉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虽然他理智觉得,以陛下现在的状况,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他的另一半理智告诉他,万一呢?
毕竟有些东西是不受控制的。
他看过去,那人虽然消瘦了些,但确实是赵青言。
江映雪的衣袖被人拉了拉,“没想到陛下也在这里。映雪,去打声招呼吗?感觉好久没见到他了。”
江映雪摇头,“这种时候,就不去打扰他了。”
这场婚礼变得盛大又悄无声息,因为婚礼的另一位主角始终没有露面。
由于近日来圣上对赵青玉的态度变化,导致一些敏锐的人看到了不少东西,所以今日齐齐带着礼物来道贺。
赵青玉也不管这里面哪些是虚情假意,哪些跟自己有过嫌隙,他来者不拒,别人道贺他便收着,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他举着酒杯,一脸意气风发,穿行在人群间敬酒。
直到月上中天,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赵青玉被下人扶着,嘴里说着胡言乱语,不时喊着席言的名字,踉跄着进了房间。
他站在门口,一见屋里的人就笑。
“席言……”才喊了一句,他脸色一变,捂着自己的胸口,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今天实在太过高兴,忘了他平时根本滴酒不沾,喝到最后也不知道喝下了多少酒。
下人很快进来清理,赵青玉喝了一碗醒酒汤,这才摆摆手,让其他人都出去。
等房间中只剩下他和席言,赵青玉撑着脑袋,又开始了兀自傻笑。
那笑里不纯然是高兴,多少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笑声停了下来,赵青玉忽然开口问道:“席言,我回来了,你开不开心呀?”
“我那天被傅铭月推下山崖,差点就死了呢。”
“我回来的路走得多艰难啊,还好路上遇到几个好心人,给了我一点吃的。”
他顿了一下,放下了手,微微坐直,视线落在地面,“不过我料想你应该是不太高兴的吧。赵家人对不起你,你应该也巴不得我死吧。”
他抬起头,看向席言。
明明用的是陈述句,但他眼里隐晦的哀求,分明在催促着席言说出相反的话。
哪怕只是一句“不是”,他也信了。
“你都知道了。”
席言没有反驳,脸上甚至不见意外之色。
赵青玉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他再次垂下脸,两只手无能为力的撑着脑袋,“怎么能这样呢?明明你反驳一句我就信了。甚至你都不用说话,我会自己骗自己的。”
“即使我一直在利用你?”
“我猜到了。”赵青玉低声说道:“世上哪有人对我那么好的,我知道我不值得。”
片刻后,他站了起来,神色再次飞扬起来,“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利用我吧。”
席言挑了挑眉。
大概是喝了酒,赵青玉语气难得激昂。
他几步朝席言走近,跪坐在他面前的地上,眼神温驯地看着他,“你恨赵青言,你恨赵家,我帮你。”
他抚过席言的膝头,“我拿赵家的江山讨你开心。”
席言安慰小狗一般,抚摸着他的脑袋,“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赵青玉笑了起来,眼神亮了一瞬,如同火堆熄灭前最后一颗火星,又很快如灰烬般死寂下去。
“只求你接受我的爱。”
他于人世中挣扎,摸爬滚打,早已满身泥泞。
他的心思怨毒,他的身体肮脏,但唯有一样东西,唯有他的爱,始终纯粹干净。
他只剩这点东西,想要全部交付给席言。
如同信徒在他信仰的神佛面前卑微的跪求,求他接受一个放荡者的忠诚,一个空荡躯壳里破碎的灵魂。
第066章 多情王爷的宠妾29
赵青玉是个心思浅薄的人, 更何况此刻他将自己剖开,完全摊在了席言面前。
席言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他的头发,感受着他手下的温柔, 赵青玉惬意的眯起了眼。
“如果你是个商人,你一定做了笔亏本生意。”席言说道。
赵青玉脑袋在他膝头蹭了蹭,拒绝回答。
互听“砰”的一声闷响, 席言抬起头,眼神疑惑地看向门的方向, 被关好的大门晃动着,像是有人刻意撞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而后便陷入了寂静,正当席言想要收回眼神时,外面又传来了低微的呜呜声。
分不清是风声还是被堵在喉咙里的呜咽声。
“外面发生了什么?”席言收回手,想要站起身去看看。
却没看到赵青玉忽然脸色大变, 猛地伸手抱住了席言的腰,抱得很紧,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别, 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缓缓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别去管,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什么都别去管。”
他抬起头,眼中写满期待, 似乎卯足了劲要将面前的人留下来。既然他如此表现, 席言自然不能不识趣,当即放弃了起身去外面查看的计划。
然而当他真的伸出手时, 赵青玉却大惊失色,猛地后退, 眼中甚至露出了一丝恐惧。
一时没有稳住身体,他跌倒在地,手撑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冰凉的温度唤醒了他的理智。赵青玉愣愣抬起头,看着表情同样怔愣的席言。
他立马站了起来,表情惶然的走近,“不是,我不是……”
他想要解释什么,但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有用的东西,于是干脆闭了嘴,只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拉席言的衣服。
席言不在意的笑道:“我知道的,你今天是太累了。”
赵青玉愣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点言不由心。
席言脸色如常,“今天确实从早忙到晚,大家都累了。”
他说:“夜深了,我该睡了。”
脱了大红的喜服,他躺在床上,背对着赵青玉,顿了顿后,又挪动着往里移了移,问道:“要我给你留个位置吗?”
赵青玉惶惶地看着他的动作,伸出手去却又不敢触碰,听到问话便回道:“不,不用了。我睡相不好,怕惊了你,我在外面的小塌上将就一晚。”
转身前看了席言一眼,他依旧背对着自己,只好收回了眼神,沉默着向小塌走去。
抖了抖被子,小心地将小塌拉得离床近了些。
两人以前也曾同居一室,不过那时睡在床上的是赵青玉,如今形势逆转,却无一人觉得怪异。
赵青玉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眼中毫无睡意。
而在门外,傅铭月怒睁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木门,目光似乎要穿透这门看进屋里。
他的双臂被禁锢在背后,嘴里塞着布条,布条塞得很实,即使他刚才拼尽全力,也才发出几声低弱的呜呜声。
唯一有效的反抗,就是他忍着手臂脱臼的剧痛,挣开身后的人用头去撞了一下门。
这样大的动静,傅铭月确定里面的人一定能听到。
没有人出来。
傅铭月被人压倒在地,听着屋内的赵青玉叫住了席言,打消了他出来查看的想法,双眼越发猩红。
只差一点点,但是傅铭月已经没了再撞一次门的机会。
赵青玉真是好样的,把他从牢里带出来,又给他已经溃烂的伤口随意上了药,然后就将他带到了这里。
屋内新婚燕尔、红烛摇曳,他气息奄奄,被人按着头听屋内两人的闺房私语,心里想将赵青玉剥皮抽筋的冲动就有了。
屋里没了动静,大概是主人正要歇息,傅铭月被人强拉着来,此刻又要被人强行带走。
傅铭月勉强挣脱一只手,手指死死扣住地面的石砖,不肯走,只眼睛紧盯着大门。
被他扣住的石砖翘起一边,傅铭月的指甲翻卷,露出甲床下鲜红的血肉。手下没了抓握的东西,他的手挥动了两下,而后紧紧攀住了砖石的地面。
在被人拖走时,手指在石面留下数道长长的血痕。
他身上的伤口也随着崩裂,整个人像是一只沾满了鲜血的画笔,在地面画出一副即悚然又凄艳的画卷。
席言在床上翻来覆去几遭都没有睡着,最后依旧保持着睡下时的姿势。
他觉得有点吵。这声音不是来自于耳边,来自他的心里。
将手放在自己胸口,席言吐出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赵青玉也没睡,甚至心绪一直躁动着,连带着他都安静不下来。
席言给赵青玉下过蛊,这蛊没别的作用,只是能放大人的情绪。效果不算明显,但足够隐蔽。
席言相信人类之间存在美好的情感,但他不相信世上有人会在任何境地之下都肯为了另一人舍生忘死。
他的本质是个商人,风险也是他考虑的必要因素之一,所以他永远为自己留有退路。
在感受到赵青玉对自己抱有好感之时,他便给赵青玉下了蛊。像种下一颗种子,静待着它发芽。
同样的,越影和傅铭月也是。
江映雪是被他放弃的一个,他在对方身上并没有感受到对自己有正面的情绪,反而是厌恶和冷漠表现的相当明显。
现在席言觉得,他做的可能有些过了头了。
透过蛊虫间的联系,他能隐约地感觉到寄体身上的情绪。
正好比现在,他依稀听到赵青玉鼓噪的心跳声,以及身体内血液奔流之声,这声音透过蛊虫传来,又在他心口连成一片。
耳边仿佛听到了赵青玉的低语,在一声声诉说着喜欢,喜欢,很喜欢……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天赵青玉早早起床梳洗,收拾完备的时候,外面的天都还没亮。
他要赶去上朝,自然不能耽搁了时间。
赵青玉轻手轻脚开了门,对着门外候着的下人嘘了一声,嘱咐道:“叫府里下人都小心点,王妃睡眠浅,别惊了他。”
“吩咐下去,厨房里热水和饭食都备着,半个时辰热一次,确保王妃不论时候醒来,都能用上热的。”
赵青玉又嘱咐了几句,想了想没有漏下的,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便不再停留,急匆匆上了马车。
赵青言前段时间不知道起了什么毛病,又叫他多看治国之策,又叫他无事多去兵营转转,还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虽然不在高位,但好歹有了点实权。
不过之前赵青玉心有疑虑,从来没有去上过朝,如今却不同了。
他昨晚答应了席言要以整个江山为聘,从此他做皇帝席言做皇后……反过来也可以,那么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游手好闲。
路上与江映雪狭路相逢,两辆马车并肩而行,然后在一条小巷前停了下来。
离开王府之后,江映雪再次出仕,很快便得到赵青言的看重。对于此,其他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江映雪与赵青言少年相知,就算他身无功名的那段时间,赵青言对他的信任也非一般人能比。
两辆马车眼见就要挤在一起,赵青玉挥手让车夫继续前进。以他对江映雪的了解,对方不是这般争强好胜之人,遇到这种情况会率先让路才对。
车夫犹豫了一下,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但是余光扫到江映雪的马车并未减速,他怕两辆马车撞在一起,便默默降下了速度。
就在此时,旁边的马车忽然加速,险之又险的从一旁掠过,率先进了小巷,把赵青玉甩到了后边。
江映雪扶着窗户坐稳身子,伸手拦住因为突然加速差点被甩出去的好友,提醒道:“坐稳,我放手了。”
好友揉了揉额头,“映雪,你这是为何?”
曾经的谦谦君子,也跟个小孩似的赌气。
江映雪掀开帘子,看着坠在马车后面的赵青玉,放下帘子说道:“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不是每次都会让着他。”
赵青玉果然转了性。
他开始看书,原本空荡荡的书房被他摆满了书,翻一翻全是治国之策、行兵打仗、地理风情杂论等。
他估计是许久没碰过书了,一翻开书都头疼,一头疼就吵着让席言去陪他。席言才坐一会儿他便觉得愧疚,歉意道:“让你陪着我很无聊吧,我没关系,你去院子里转转,或者去街上逛逛。”
他的言辞诚恳,但席言分明听到他在说“留下来”,那声音即使只被捕捉到模糊的一小段,也如此坚定而分明。
但席言还是决定走开,无他,呆在这里真的太吵了。
等到席言离开后许久,赵青玉才按了按胸口,叹息了一声。
也好,有席言在,他根本静不下心,心跳的声音几乎淹没掉他的理智。
他理了理心情,认真看起书来。没了以往总是谄媚讨好的笑,如今的他看上去,竟有几分沉静的味道。
赵青玉在书房读书,而在他脚下数米深的地牢里,铁门被人啪啪拍了几下,有人在门外不耐烦地大喊:“喂,里面那个人,过来吃饭!”
傅铭月睁开迷蒙的眼,呆了半晌,才动身慢慢爬过去,伸手去够地上的饭碗,摸到一只毛茸茸的老鼠从他手背爬过。
他听到“啧”的一声,牢头扭头跟同僚说道:“你看他,都这样了还不肯死,还要我们天天来送饭,麻烦死了!”
同僚闻着周围的味道,嫌弃的扇了扇鼻子,“是啊,这么重的伤,早该死了。”
傅铭月权当没听到,用手扒着碗里的饭。
吃完饭后,他将碗往门口一扔,自己背对着躺在了湿润的稻草上,一只手伸进身下的谷草堆里,摸索到了一件硬物。
他将这东西拿了出来,靠在自己的胸口处,心里想道:“我才不会死呢。”
席言昨晚才带了伤药给他。
第067章 多情王爷的宠妾30
赵青玉积极参与到朝堂政治之中, 作为他的王妃,席言也不能得闲。
跟立于台前的男人不同,后宅的女人们也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影响着京城的未来。席言宁愿称它为后宅政治。
此时他正拈着枚造型精美的小点心, 懒散地听周围女人的叽叽喳喳。
这是官场夫人们的聚会,他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来都来了, 他表情坦然,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一位捏着手帕的夫人侧身小声对好友说了什么, 用手帕掩着嘴角,不着痕迹的偷觑着人群中心唯一的男人, 直到腰间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她才敛下眸子,羞恼地掐了把好友的腰。
周围不时传来娇笑声,席言感受着女人们或直白或隐晦的打量目光, 微微打了个哈切。
好吵,比赵青玉还吵。
小侍从外面走进来, 在他耳边禀报道:“王爷下朝了, 在门外的马车上等您呢。”
席言看了看天色,说道:“让王爷先回去,我这边还早着。”
小侍领命,出了门去,没一会儿又走回来, “王爷说不打紧, 他就在车上看看书,再等着您一起回王府。”
旁边人听到了动静, 不由取笑道:“王爷还真是一刻都舍不下王妃,每次王妃过来都要在门外守着, 生怕王妃被别人拐走了,不愧是新婚燕尔,小两口还真是黏得紧。”
席言瞥向说话的人,有几分眼熟,也许是见过一两次,但还完全没有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程度。
看着说完这句话后,偷偷瞥向自己的女人,席言勾了勾唇角,笑道:“他确实粘人得很。”
等到席言走出院子,已经是夕阳西下,门外停着赵青玉的马车,他撑着下巴坐在马车上,另一只手拿着书卷,视线却没有落在书上,时不时地往门内瞥上几眼。
忽然,他眉目间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着点苦恼。
在这里等了半个上午加一个下午,除了席言叫人送出来的一点糕点,他什么也没吃。
“青玉。”听见席言喊他,赵青玉放下手,眼中露出喜意。
他将席言迎上马车,摸了摸他的手,忙问道:“冷不冷?坐了一天累了吧?那些女人也真是的,一天天的哪有那么多话说。席言,她们下次再来请你干脆拒了吧,我不想你累着。”
席言收回手,摇了摇头,“还好。你那边怎么样?”
赵青玉眉梢飞扬起来,“很顺利,我毕竟是姓赵,即使有人反对,也被赵青言堵了回去。”
“只是,”赵青玉迟疑了下,“赵青言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每次上朝的时候,他都坐在帘幕之后,即使有什么诏命也都是太监来传达。”
“虽然他时常留下我讨论治国之事,但其实就连我都很少见到他,偶尔见他几次,也都待不了多久就让人送我出宫。”
“也许他的身体是真出了问题了。”席言说道。
有段时间,席言曾听闻赵青言四处在民间搜寻医师,不管是隐世神医还是乡间赤脚大夫,甚至还有制毒的药师以及蛊师,都被他诱以重利带回了宫里。
那时原主也因制蛊而小有名气,同样被宫里派来的人招揽,只不过原主过于谨慎,不想在未完全做好准备之前仓促动手,婉拒后离开了居住了半年的小镇。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想必那时赵青言的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如今反倒收敛了许多,不知他是好了还是认命了。
就在这时,赵青玉问他道:“明日可有空闲?”
“怎么了?”
“赵青言钦点的榜眼前日去了,作为同僚,本该去吊唁一番。”说到这里,他便住了口,表情有些难言的纠结。
新晋的榜眼不是别人,正是杜尚书的侄儿。他幼年失怙,在杜尚书的教养下长大,与这个叔叔感情深厚,同样的,也将他的女儿真的当成自己的妹妹。
榜眼身体并不康健,苦读十数年终于在赵青言面前露了点脸,前段时间的狩猎他也去了,然后就遇到了刺客。
虽然侥幸从刺客手下夺回一条命,但受了惊,回来就病倒在床,缠绵病榻数月后,在几日前终于断了最后一口气。
赵青玉之前做过些错事,导致杜尚书的女儿受了些伤害,两家人闹得很僵。就算是榜眼本人生前也多次在人前表达了对他的愤慨与不屑。
如今出了这种事,赵青玉本来不想去的,但赵青言对他日渐看重,多次提点他不能以私废公,所以明日他无论如何都该去一趟。
席言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去,却又不知如何拒绝。别人都去你不去,那你就是个异类,这与赵青玉的目的背道而驰。
“我知道了。”席言说道:“明日我代你去一趟。”
赵青玉担忧道:“我怕他们为难你。”
席言说道:“他们不敢。杜尚书死了,家里最后的男丁也没了,只剩下杜夫人一个妇人继续苦苦支撑,她不敢得罪我。”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
席言一下马车,便被面前这清寂的场景吸引了注意。屋檐下挂着白色灯笼,有的灯笼表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仿佛自杜尚书死后便未取下。
席言顺着人流到了门口,见到了正在候客的杜夫人,也跟着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杜夫人一身素衣,虽然已不再年轻,脸上颇为憔悴,但也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标志的美人。
听见席言的声音,她抬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的来历,但也没表现出什么,让人将他迎了进去。
这不是席言第一次来这里,不过前几次过来时他并不是以客人的身份,自然也没有认真地观察过院里的景致。
今日仔细一看,倒有几分清雅。
席言跟着下人往里走,半路忽然停下脚步,朝一旁的树下看去。
一个一身素白,发髻上插着一朵白花的女子蹲在树下,她大约二八年华,但是脸上却有着这个年纪的女子难得拥有的天真与单纯,仿佛不懂世间愁苦为何物。
她手里拿着一根草枝,好奇地拨弄着地面的蚂蚁,一次次阻住它们的去路,看着它们无序的窜来窜去,她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
见到如此场景,席言也不由勾起嘴角。
也许是他在旁边站了太久,少女察觉到异样,抬头看了过来。
当看见席言的那一刻,她猛地睁大了眼睛,而后惊喜地站了起来。
“蝴蝶,蝴蝶来了。”
她嘴里念叨着蝴蝶两个字,想要跑过来,但席言却抬起了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少女虽然神智时常混沌,但神奇的,她看懂了这个动作,顿时停在了原地,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席言放下手,再次笑了一下,而后转身进了内院。
留下少女茫然地站在原地,揪了揪自己的手指,又苦恼地咬了咬手指的指节。
这么久了,她终于再次见到了蝴蝶。她在想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蝴蝶会出现在这里。
她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她前几天迷迷糊糊间走到了哥哥的房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以及隐约的死亡的味道。
她不知是怎么了,只知道当她听到尖叫声时,再次看到的已经是恐惧地睁大着双眼,胸口插着一只金钗的男人。
她的记忆再次回到那个血色的夜晚,蝴蝶扇动着它美丽的翅翼而来,它的翅翼边缘沾染了血色,可还是美丽,美得凄艳。
母亲很快赶来,看到面前的场景之后,瘫软地坐在了地上。她笨拙的想要将母亲扶起,可是母亲太重了,不仅没有站起来,反而把她拉过去抱着她哭。
再之后她就没了记忆,转眼就到了今日。
她看着蝴蝶消失在门后,犹豫了片刻,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躲在木门后露出半个脑袋,窥视着院内的场景。
被她窥视着的人身体一顿,侧身看了过来。她一惊,将自己藏在了门后。
当她想要再次看过去时,手忽然被人拉住。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放开,放开我。”她挣扎着想要甩开她的手,却被侍女拉得更紧。
“哎呀小姐,今天是表少爷的大日子,你可别闹。走,我带你进屋。”
少女被人强硬拉走,还想扭头去找她的蝴蝶,张口想要喊出什么,但一想到蝴蝶做出的“嘘”的动作,她便闭了嘴。
下次,下次吧。只要有血,有死亡,蝴蝶还会飞来的。
大漠的风沙比手里的烈酒还要酷烈,越影仰头喝了半瓶酒,被烈酒激得猛地咳嗽了几声。他抹了一把脸,遥遥看向数里之外的外族。
短短数月时间,他脸上已经蓄起了胡须,头发长了一些,人精瘦了不少,眼窝也陷了下去。
“小将军。”
听见有人喊自己,越影侧过头去,看着男人手拿着一副羊皮制成的粗糙地形图走了过来。
男人原本是他父亲的手下,后来押着他一路来了边境,现在又成了他的副将。
越影想到自己曾经在他手下出过不少洋相,面对他时多少有点不自然。不过在边境上待久了,看多了荒凉的风景和沙上的枯骨,他就再没心思理会这些东西。
他接过地图,仔细看了片刻,而后眉头越皱越紧。
这地图实在是太粗糙了,甚至只有几条大的山脉,更多的地方显示出一片迷雾似的空白。
越影不满的不是这个。他知道,即使是这些粗糙的地形,也是他无数的同胞们用血趟出来的。
他看的是数里外的敌人,秋天一过,冬天就要来了,到时候不仅对于敌人,对于他们而言也是最艰难的时候。
为了食物,敌人会不顾一切地冲破防线,铁蹄踏碎原本平静的城镇,杀戮和血腥践踏着数千年积累下来的文明。
“我们还有多少人,粮草呢?今年冬天可能不太好过,如果他们不计后果的冲过来,我们是否能挡住?”
副将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恐怕很难。”
“他们是为了生存才过来,我们却还有退路。”副将说道:“而且听说他们几个部落半月前结成了联盟,虽然没有得到具体的消息,但看他们最近的动静,估计大差不离。”
“你是说,我们胜算不大?”
副将面色凝重,越影说道:“这里不能丢,随时做好准备,如果不行,只能请求援兵。”
正事谈完,越影眼神望着虚处,问道:“京城里有消息传来吗?”
父亲虽然把他送到了这里,但他的暗卫还留在京城,时不时能传来一点那人的消息。
副将看了他半晌,才在他有些恼怒的眼神中将信纸递到他手上。越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只有短短几个字,“一切安好。”
越影心落到了肚子里,深深出了一口气,“还好,他没事就好。”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点异动,像是马蹄迅疾而来的踏踏声。
前方的路面卷起烟尘,斥候骑马而来,他脸色焦急,见到越影直接滚下马来来不及站稳便立马禀报道:“将军,不好了,外敌来犯!”
越影一惊,立刻站了起来,“这么快!”
现在绝不是作战的最好时机,敌人还没到山穷水尽时,不一定豁得出命,也许是他们内部出了些什么问题。
越影站上城墙,观察了一下情况,眼神逐渐凝重。
“来人!”他招来士兵,“写信,八百里加急,告诉陛下再派兵来!”
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那封带着风沙和血的信终于送进皇宫,然后落到了赵青玉手里。
赵青言十分信任他,命他帮着处理国事,赵青玉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当自己的能力被赵青言看重。
他打开了信,当看清信上的内容时眉头一皱。当他再看到信件来自何处时,他心头一跳,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太监,把信纸不动声色地合上。
越影紧急求援,说明他那里情况危机,赵青玉没有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赵青言,而是悄悄将信藏了起来。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心无比的冷静,手没有丝毫的颤抖,就像随手丢了一张写废的白纸。
当初越影离京,他派了数队暗卫跟在其后,意图伺机将越影解决。
不为其他,只因为越影不知所谓,竟然仗着他帮了自己几次,就想抢走自己的东西。
原本看在自己纠缠过他几年的份上,赵青玉心再冷也对他还有两分情义,但越影却胆大包天请求他解除和席言的婚约,并试图以他之前顺手而为的几次援手挟恩图报。
越影说,让自己把席言还给他。
还?这个字眼有多可笑。
赵青玉当即眼神冷了下去。
原本他一无所有,跟根杂草似的无人理,现在他终于拥有了一些东西,却个个都要来抢。
不过是看他弱小,便人人都要来踩上一脚。
他敛下眸,不动声色地翻开奏折,随口道:“送信来的士兵现在哪里?我要见他。问问他为何这种不重要的消息都需要急送。”
总管回道:“在驿站里歇息。”
赵青玉放下笔,“越影是越来越大胆了,竟连外族送给他几个舞女的事情都要上报,是该好好惩戒一番。”
总管闻言,尴尬一笑,却没有回答。
等到赵青玉要茶之时,他才趁机出了书房,往皇宫深处走去,脚步越走越快。
到了一处门前,他停了下来,低头敛眉恭顺道:“陛下,边境急信。”
过了片刻,才有人将门打开。
房间里染着香,不是熏香,而是某种珍贵的药物,闻着便让人精神一振。
屋内有浓烈的药的味道,总管听见床上人咳嗽了两声,等咳嗽声停歇下来后,他才伸出双手献上了藏在衣袖内的信件。
一只细瘦的手从床帐内伸出,惨白的皮肤,贴着骨头的青筋,无不说明手的主人身体并不好。
片刻后,帐中人问道:“他看过了?他怎么说?”
“王爷看过了,他将此事瞒了下来,既未派兵也未详细询问。”
帐中人声音嘶哑地笑了两声,语气却冷漠至极,“蠢货!如此大的事,他以为凭他一人就能瞒下来!”
总管凭着对帐中人的了解,从他话里听出几分恨铁不成钢来。
“王爷问了送信人在哪。”
帐中人沉默了一瞬,说道:“还不算太蠢。”
总管问道:“陛下,此事如何处理?”
没错,帐中之人正是赵青言。即使是此刻,他依旧把一切权利牢牢掌握在手中。
赵青言将信纸递了出来,总管结果后,将信纸在床下的火盆里燃尽。
“不用管,任他去做。但要看着他,别让他做得太过分。”
总管闻言,心头一寒。那可是边境数百万百姓的性命,却如此轻易被一句话定了生死。
但他不敢出言,他只是个太监,百姓的性命还由不着他来管。天下共主都不在意的事,他就算再怎么着急又能做什么?
于是越影苦苦等了半月,当他激动地接过京城传来的回信之时,看到上面写着的却是一些对他的勉励之言,除此之外还有几十车的粮食。
至于士兵,半个都没有。
越影骂了一声,再次传信八百里加急。
才吩咐下去便拿上武器,再次骑马奔出了城门。
而在此时的京城,曾经的尚书府里再次死了一个人,这次是一个侍女。
她的胸口上插着一根玉簪,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她的尸体被家人带回去那天,一脸天真的少女提着裙角,早早地等在门口。但她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她的蝴蝶过来。
她瘪起嘴角,表情失望至极。
摸了摸头上的发绳,目光缓缓移向看家的护院。
第068章 多情王爷的宠妾31
一段时间的经营之后, 赵青玉府里多了几位门客,也与几名手握重权的权臣越走越近。
大家都是聪明人,看得清形势。如今赵青言已经极少出现在人前, 就连早朝也停了多次,有什么要事都需经过赵青玉之手才能上报。
再加上之前大量官员被刺杀,导致朝廷损失惨重, 急需补充新鲜血液。赵青玉毛遂自荐,这事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趁着这个机会, 笼络大量新进官员,逐渐积攒起自己的力量。
而在朝堂之上, 他并不是一帆风顺。江映雪重新出仕之后,靠着赵青言的信任以及背后丞相府的势力处处与他作对。
江映雪素有才名,听闻他出仕,许多仰慕其才华的人纷纷拜访。一时间, 朝堂形成两股对抗的力量,一股以赵青玉为中心, 另一股以江映雪为主导。
令人感觉有些讽刺的事, 就在短短一年之前,这针锋相对的两人还曾经是一对眷侣。
书房之内,赵青玉气得扔了桌上的笔架。他在早朝时提出的提议再次被江映雪否决,两相争执下来,赵青言拍板做了决定。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 但纵观如今国情, 赵青言还是接纳了江映雪的意见。
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书房里重大臣面面相觑, 眼中流露出一丝尴尬。
“王爷,消消气。”有人劝解道;“陛下也不是完全驳回您的建议, 只是觉得如今时机不合适,待时机成熟,王爷可再行提议。”
其余人纷纷附和,并提起另外的事,以此转移赵青玉的注意力。
赵青玉毕竟初学乍练,有些时候不太稳重,但他毕竟是皇室唯二的血脉,如果赵青言身体真出了状况,因他无子嗣,那么皇位大概率落到赵青玉身上。
没人想落于人后,于是早早来投诚,争取早日露个脸,挣个从龙之功,也好荫庇后人。
听见劝解,赵青玉冷静下来,整了整衣袖:“我一时失态,让诸位大人看了笑话。”
“不敢,不敢。”众人连连摆手,只说赵青玉关心国事,实乃真性情。
敲门声响起,下人在门外禀报:“王爷,王妃醒了,正问您在哪呢?”
听见这句话,赵青玉眼神柔和下来,变化之大倒让众大臣齐齐一讶,看来传闻说得没错,赵青玉确实对他的王妃看得极重。
赵青玉连忙过去开了门,问道:“王妃找我吗?他可有说其他的?”
“不曾。”下人回道:“应是睁眼未见到王爷,于是随口一问。”
赵青玉脸色变化了一瞬,回过头看向众人道:“今日便到这里了,我有些急事要去处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王爷!”其中一人站了起来,“江南近日连日大雨,继续下去恐有水患,北方外敌入侵不止,边境士兵抵抗艰难。这些都需要王爷你早日做决定。”
赵青玉摆摆手,“非一日之寒。”
他想了想,既然众官员支持他,他自然不能让他们寒心,只是比起如今还没影儿的天灾人祸,他更关心席言早上有没有吃饭。
于是说道:“诸位大人放心,本王心里早有计较。”
听他如此说,其余人便不再纠缠。只有其中一位年轻许多的官员,临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甩袖叹了口气。
席言在京城里早已艳名远播。别人都说他能以奴隶之身成为王妃,靠的全是那副绝世的容貌。
他以前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现在看来倒不完全错,因为赵青玉完全一副被迷晕了的模样,一遇到这个奴隶王妃的事,就连正事都不顾了。
他心里有气,不愿去想象如果江山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上会是种什么结果。心里想着事情,却没察觉到走在前方的人忽然停了下来,他来不及反应,直直撞了上去。
“韩大人,这是?”
他疑惑的抬头,想问发生了什么,抬起头就看见众人都已站住,齐齐扭头,愣愣地看着一处。
他满脸迷惑,也跟着扭头看过去,便看到几名小侍拥着一人往前走,看那人行走的方向,似乎正是他之前离开的书房。
如今王府已不是曾经的落魄,府中的小侍自然也长得清秀可爱,放在外面多少算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但在被他们拥着的那人面前,就像宝石旁的一块石头,顿时灰暗不起眼了起来。
“那就是王妃?”官员中的一人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忽而摇头喟叹道:“怪不得,怪不得,就连老夫也……”
他没说下去,身旁的人却都懂了。
心中对于赵青玉的行为,多了一份理解。
“青玉。”席言刚走近书房,赵青玉便走了过来,将他迎了进去。
书房的桌面上胡乱摆着些折子,显得有些凌乱,赵青玉见他眼神在书桌上一缩,便连忙伸手将折子堆到一旁,也不管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下人说你找我,有事吗?”他眼神温软,将席言带到一旁的软椅上,摸到他的手有些凉,便转身给他倒了杯热茶。
席言接过茶杯,刮走茶末,刚把茶杯举起,却又放了下去。
赵青玉看得疑虑,蹲下身细细问道:“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席言垂下眼,无言地看了他半晌,看得赵青玉几乎控制不住表情,手脚慌乱了一瞬,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青玉。”
赵青玉诶了一声,乖巧点头,便听见席言接着道:“我今日听到一些消息,越影因为作战不力,导致小镇上的百姓被俘,现在正押往京城受审。”
赵青玉看了他许久,站了起来,略显烦躁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猛地停了下来,他解释道:“越影既然担了这个身份,就该做到这个身份该做的事。骑兵闯进小镇的那天,越影作为将军竟然独自逃脱,扔下身后数万百姓不管,你说,我如何饶过他?”
席言沉默,半晌才说道:“不管怎样,我初入京城,是他收留了我,他对我有恩。”
赵青玉抿紧唇,继续烦躁地走来走去,这是他跟席言成婚以来,第一次没有立马答应他的话。
越影跟席言情义非凡,赵青玉本就记恨他抢自己东西,现在又听到席言为他说话,心里更是着恼。
只是他晓得一个道理,活人是抢不过死人的。
如果越影死了,还是死在他的手上,免不了席言会记恨他。
赵青玉猛地顿住脚步,两步走到席言身前,拉起他的手,“好,好……我放过他,你也不许再想着他,我们以后好好的过日子。”
事情真相当然不止如此。
越影几次向京城求援无果,苦苦支撑数月后,终于下定决心,违背皇命独自返回京城求见赵青言。
他已经猜到自己将会收到何种处罚,但他不可能放着百姓不管。
但是刚刚走了不到百里,便被一队士兵拦住,领头之人越影见过,是他守在京城的同僚。
来人二话不说,直接命人将他押下。越影来不及反应,一大堆作战不力、临阵脱逃、通敌卖国的莫须有的罪名便压了下来,而后便要押着他回京受审。
越影一时呆愣在原地。
明明不是如此,他多次写信上报,也曾派人回京,可是都如泥牛入海再无回音。无法,他只得亲自前往,却没料到刚走没多久,敌人就猛然发起了攻击。
仿佛就等着他离开的这个时候。
“我要见陛下。”越影强硬道:“我要见陛下,我要问个清楚!”
同僚冷漠地看他一眼,“陛下不愿见你。越小将军,我敬佩你少年才俊,但你犯下如此大错,不知为国辛劳一生的越老将军听到是如何感想。”
越影怒目而视,而后咬牙低头,回忆起这件事情的不对劲来。
陛下不理会他的求援,却在他离开军营后立马得到消息,仿佛是专门等着他一般。
越影心中森寒,直觉全身上下被冰水浇透。以无数百姓的安危做筹码,只为了给他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还真是好样的。
这是赵青言的警告,还是赵青玉的报复?
但他没有被带回京城,走到半道上时,副将救了他。看着地上同僚的尸体,越影低声喃喃道:“回不去了。”
“小将军。”副将喊住他,“现在怎么办?”
越影摇头,难得茫然,反而是副将更加沉稳。
“你回不去了。陛下放弃了这里的百姓,也放弃了守着这里的我们,我们都是弃民。”
越影唇线绷直,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问道:“你是要背叛陛下吗?”
副将深深看向他,忽然拱手道:“越家人永远效忠这个国家。”
是的,这个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的百姓,而绝不是某个人。
过了几天,京城来人,带来一封赵青玉的亲笔信,上面写着让人放了越影。
来人没找到接信的人,反而与马上的越影正面遭遇,很快被越影的手下压住,那封信也被翻了出来。
越影看了信,脸色平静,只冷漠地说了句:“杀了他。”
虽然看到信时越影已经明白,此事完全由赵青玉引起,但如果没有赵青言的默许,赵青玉绝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了解赵青言,不管何种境地也绝不可能放松对权力的掌控,现在造成这种局面,不过是因为某些东西超出了预想。
但不论如何,这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之后越影彻底和京城断了联系,不再求援,也不再接受宫中任何的管理,颇有些自立为王的意味。
京中多次传信过来,命他立刻回京述职,越影一刀砍下使者的头颅,当做礼物送了回去。
这已经完全表明了他的态度。
越影支撑地越发艰难,他不肯再求援,只能带兵往后退了一里又一里地。好在身后的百姓都已经离开,留下的只有一座座空城。
赵青玉冷眼看着边境传来的消息,吩咐道:“越影已经叛国,传令下去,命他们开城门接纳那些逃难的百姓。至于越影和外族的战斗暂时不必理会,待他们鹬蚌相争后我们渔翁得利。”
等到书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赵青玉拿出一封密信,看着上面的内容,他脸上露出一丝喜意。
虽然江映雪始终与他作对,但随着赵青言逐渐消失于人前,有关于他的各种消息再也隐瞒不住,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放在了赵青玉身上。
凭他现在手上的力量,已经足以给赵青言构成威胁,就算是……他现在就逼宫,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
席言也等急了吧。
赵青玉脸上露出期许的笑,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就可以和席言好好地过日子了。
动手的那天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天气跟以往没有多少不同。
赵青玉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看向床的方向,席言安静地睡着,他松了一口气。
自从和席言成亲之后,他一直如此,时不时会从梦中惊醒,生怕这美好的日子只是他的一场梦,随时会从他面前溜走。
给席言掖了掖被角,他出了门,穿上一身甲胄。院子里,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完毕。
赵青玉用了这么久,拉拢权臣,排除异己,买通赵青言身边的太监,日日喂他喝下慢性的毒药,都是为了今天做准备。
“王爷,宫门已经被我们的人接管,现在就可以进攻。”
“现在就出发。”赵青玉压抑着激动,现在出发去宫里,等他接手一切回来之后,也许还能赶上和席言的晚饭。
他抬脚上马,也许是身上的甲胄太重的原因,他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间传出一阵轻微的疼痛,但当他仔细去感觉的时候,刚刚那种痛感又消失无踪。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便没有在意,翻身上了马,挥手道:“出发。”
赵青玉刚刚离开,床上的席言便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床边的陌生男人,虽然没有见过对方,但他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蛊毒的味道,在那夜刺客出现的时候也闻到过。
男人静静看着他坐起来,神色漠然,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但他投注在席言身上的目光,又分明像是一种好奇的观察。
“找我何事?”席言率先开了口。
男人低下头去,“陛下想见你,请跟属下走一趟。”
男人是带着席言从大门出去的,府里无数人都看到了,只不过当两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转头多看一眼,就像是没有发现。
马车一路顺利的进了宫门,期间无人阻挡,也没人过问一句。席言掀开帘子看了看马车外,发现这是一条他从没有走过的路。
男人送他到了一座清雅的宫殿前,这里很偏僻,院子里绿树成荫,将宫殿深深地掩藏在里面。
临走前,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还没进门,席言便感觉到周围隐藏了不少人,都是高手,心跳很慢,呼吸很稳。
屋子里带着浓烈的药味,浓郁的令人闻着有些发晕,除此之外,还有股怪异的腥香。
床帐里传出阵阵咳嗽声,声音低弱嘶哑,像是被扯破的风箱,几乎能让人想象到风透过他残破身体的画面。
咳嗽声停了一阵,然后才是说话声,“是青玉吗?我等了这么久,你终于走到了这里。”
席言眉梢微挑,看来不是赵青言派人找的他。
“是我。”席言顿了顿,想到对方似乎没见到自己,便想着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
但他还没开口,便发觉里面的人腾地伸手扯开了床帐,撑起半个身子震惊地看着他。他可能是想坐起来,但手上的力气根本支撑不了他的动作,所以只是短短数息,他便手臂打着颤摔倒在床面。
但依旧直盯着他。
席言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他的手上,床上的男人应当是很高的,但现在他瘦得可怜,几乎只剩一把骨头。
原本清俊的面容,此时也憔悴瘦削得可怕,他愣愣问道:“谁让你来的?”
但才一问出口,他又好像不在意了似的,本想招手让席言过来,但搭在床边的手却只是无力地勾了勾。
他虚弱地笑道:“也好,来了也好。过来,让我看看你,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虽然他的面容变了许多,但席言还是认了出来,他曾在狩猎时见过对方一面。赵青言就是那个在河边等人的病怏怏的青年。
席言看了一眼殿内,在床边的桌面上发现一个玉碗,里面还有着没喝干净的药汁。
察觉到席言注意到了,赵青言笑着解释道:“你看到了?这是你的丈夫给我送来的毒药,每天一碗,我整整喝了一年……这是最后一碗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咳嗽了两声,暗黄的脸颊上现出一丝不健康的红晕。
虽然没有预料到会再见到席言,但真见到了他却很是高兴,也许是心情好了,赵青言感觉身上多了丝气力,就连咳嗽的频率都减少了一些。
席言慢慢走到床边,床上的赵青言逐渐抬高视线,脸上多了丝神采。
“既然知道有毒,你还是喝了。”
席言手覆上他细瘦冰冷的指尖,“青言哥哥,许久未见了。”
赵青言只是笑,眼睛半点不愿离开席言,“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我借目族的蛊毒杀了我的兄弟姐妹,你便让我唯一的弟弟再来杀我。越家因为忠君旁观了目族的灭亡,你便让他所忠的君弃越家而去……小言,你所希望的一切,我都会替你做到。”
他的语气亲昵,就好像回到十年前,他们还在目族的时候。
那时候赵青言不过是个心思深沉的皇子,席言也还只是个孩子。
转眼物是人非。
在席言出现在京城不久,赵青言就开始关注他。
暗卫传来的信一封又一封,处理国事的间歇,赵青言将这些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席言被越影买下,被他养在了外面,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想象关着席言的不是越影的私宅,而是他的后宫。
他知道席言与傅铭月的关系,他本来对这个江湖草莽毫不在意,但在收到消息时,心中第一次燃起足以焚烧一切的妒火。
他知道席言会在夜晚化身修罗,用刀收割着他衷心的大臣。他不痛不痒的安抚了几句,心里只觉得拿他们的命换席言开心,真值。
他是个清醒的疯子。
席言按了按他的脉搏,感受到微弱的脉动,宛如生命最后的残响。
在看到赵青言的一瞬间,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赵青言中了蛊,而且是一种极为狠毒的蛊。中蛊之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剧痛,那种痛来自血肉深处、骨头缝里、五脏六腑,兼之寒冰烈焰交替出现,发作起来当真生不如死。
缓解痛苦的方法只有下蛊之人的血,否则只能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无比痛苦中日渐虚弱下去。
所以几年前,赵青言才会在民间大肆收集医师,不过这蛊只有目族人能解,他许是接受了现实,不再挣扎,转而开始准备身后之事。
赵青玉便是他选中的继承人,即使他再不成器,也是皇室最后的血脉。
也不知道赵青言有没有后悔过,当年太过心狠手辣几乎将血亲屠杀殆尽,导致最后除了赵青玉几乎别无选择。
“不是这样。”也许是看出席言的想法,赵青言解释道:“我虽然只有一个弟弟,但赵家还有不少旁支。我选择赵青玉,不过是因为他既愚蠢又好拿捏,最重要的是,他很固执,喜欢一样东西便不会轻易放弃。”
“如果他当了皇帝,一定会护你一辈子,其他人我都不放心。”赵青言伸出手,勾了勾席言的手指。
他的语气轻松地像在说自己玩了个有趣的游戏。
席言挑眉,“所以当初花灯节,是你刻意引他到河边见我?”
赵青言点头。
“刺客也是你派出,只为了让他和我同路?”
赵青言仍旧点头,虽然对待傅铭月的时候,他多少带点泄愤的意味。
“那死去的大臣?”席言继续问。
“他们有的跟目族灭族有关系,是你的仇敌;有的太过忠心,会成为赵青玉继位的障碍;有的野心太大,赵青玉控制不住,我怕他们会伤害到你。”
“我把一切会威胁到你的人,都除掉了,你尽可以放心。”
赵青玉说着说着,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咯出一口带着腥味的黑血:“我搜集来的那些医师,虽然无法解除我身上的蛊,却也对此深入研究了一番。我派去的那些刺客便是用不完整的目族蛊虫炼成。他们没有情感,没有痛觉,却对目族血脉的人天生抱有亲近之感。等我死后,你就可以顺利接手他们……”
“至于赵青玉……”仿佛偷来的生机终于到了尽头,这次赵青言歇得格外的久,嶙峋的胸口起伏着,用气声说道:“他给我下毒,我也未曾放过他。他每次在宫里用膳,我都让人将我带着蛊毒的血放入他的食物中。”
“日子一久,他便中了跟我同样的蛊。”他眼神逐渐灰暗下去,声音也渐渐小了,“这样子,你就不用怕他会背叛你……”
席言掀开他的衣袖,在他伶仃的手腕上果然发现了一道道长长的刀口。
赵青言果然是个疯子,他拿自己的命成全席言的报复,又拿整个江山来讨他欢心。
席言放下他的手,“既然如此,当年又为何那么做?”
目族人本无出世之意,也无意参与皇室斗争,为什么要那么残忍。
赵青言眼中最后的光消散了下去,“当年,我只想、带你回宫,他们不愿……”
而后双方爆发了战争。
席言的父亲给赵青言下了蛊,赵青言的将军带兵踏平了目族。
原来是这样。
看见暗卫收敛了赵青言的遗体,席言走出门去,看见江映雪正站在门口,似乎在等着自己。
席言早就察觉到他的到来,不过并没有进屋,显然是想让席言陪着赵青言走完最后的一点时间。
让席言进宫的也不是赵青言,而是他。
作为赵青言最为信任的臣子,他参与了赵青言的全部计划,但唯有一点,让席言来见赵青言是他私人的决定,所以赵青言才会那么意外。
“他本来不想让你看到他这副模样,太难看了。可是见到你的时候,他还是很高兴。”江映雪开口说道,眉间带着点悲哀,大概是在哀悼。
看见席言无动于衷,他往前迈了一步,语气激动了些:“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就没有一点动容?我怎能让你心安理得离开,从此和赵青玉过上幸福的日子,当作他不曾存在过!”
席言眯了眯眼睛,“你这么做,是在为赵青言鸣不平,还是为了其他?”
面对席言的凝视,江映雪的目光一时有些闪躲。
“我只是让你知道,会为你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赵青玉又如何比得。”
两人对视的片刻,不远处传来兵马声,赵青玉打进皇宫了。
江映雪叹了口气,“这是陛下最后的计划。他要看到的,是一个肯为你背上谋权篡位罪名的赵青玉,一个有能力为你冲进皇城的赵青玉。”
“如果他失败了。”
江映雪深深地看着他,说道:“如果他做不到,那么,我会接手陛下的一切,一切……”
第069章 多情王爷的宠妾32
赵青玉入主宫中的过程几乎没有遭到抵抗, 他原本以为最难对付的江映雪直接带着大批官员来降。
一切都很顺利,他望着人群散尽后幽静的大殿,心里空了一瞬。
想到早上出门前, 还跟下人说晚上多准备点菜,他要赶回去陪席言一起用饭。于是不再多留,抬脚迈下阶梯。
脚尖接触地面的一刹那, 他再次感受到来自身体深处的刺痛。
这次持续的时间比早上更久,令他无法再次忽视。
他脸色苍白了一瞬, 随着痛楚消失,又重新恢复红润。脸色的变化只在一瞬间, 他按了按余痛的胸口,命人将殿内清理干净。
如同一阵飓风席卷过整个京城,飓风过后,一切翻天覆地。
消息长了翅膀般从京城飞出, 飞过山川江河,一直飞到越影的耳朵里。
他怔愣良久, 片刻才淡淡道:“是吗?陛下去了。”
副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发觉他并不如何意外,不禁道:“小将军,你沉稳了许多。”
越影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桌上的沙盘,手里捏着枚棋子, 却久久落不下去。
他的心到底还是被牵动了, 他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再返京城, 夺回他失去的一切。
战场风云瞬息万变,一念之差便是地狱。越影几次差点死在战场上, 他甚至记不起自己是怎么一次次撑过来,回想起那些往事的时候,记忆都是模糊的,仿佛隔着一层雾。
只知道再次春暖花开时,他们已经止住颓势,将敌军拒于邙山之外,脚下的领土没有再丢失一寸。
被马蹄踏破的城墙也修建起来,城池中渐渐又有了烟火气。
千里万里外的京城,赵青玉再次从梦中惊醒。
身下已经不是王府的卧床,而是皇宫的寝具。也许是昨夜风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周身都有些发寒。
皇宫那么大,总是要比王府清冷许多的。
赵青玉坐起身子,踉跄着下了床,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惊惧。目光在屋内急匆匆掠过,很快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赵青玉,脸上淡淡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连鞋都等不及穿好,他跛着脚向那人跑去,紧紧拥着那人的腰,似乎要确认他的存在一般。
席言本就比许多男人高上一些,再加上赵青玉生得矮小,即使踮起了脚,也不过额头贴上他的肩膀。
赵青玉急促的喘息,沙哑着声音庆幸道:“还好,你还在。”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他越开心,便越是陷入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中。
他习惯了一无所有,习惯了失去,便日日患得患失。
太医给他开了一些安神的药,赵青玉喝了,却仍旧睡不安稳。
长久的失眠令他陷入一种莫名的烦躁之中,他下意识寻找着席言的身影,仿佛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得到短暂的安宁。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赵青玉跪坐在地,脑袋靠在席言膝头,惬意地眯了眯眼,脑袋蹭到了席言手下。
呢喃道:“席言,摸摸我,就当在摸一只小狗。”
他似乎对这个动作上瘾,姿态驯服极了。
席言捋过他一缕头发:“你是皇帝,可不是小狗。”
“不。”赵青玉手指轻轻攀上席言的衣袖,“我就是你的小狗。”
“你刚刚问我做了什么噩梦,我梦到你走了,偌大的皇宫只剩我一个,好冷啊。我在大殿里堆满了火盆,可还是冷得发抖。”
他顿了一下,没有听到席言的回应,便抬起头,抱怨似的小声说道:“你该跟我说,梦都是反的。”
席言捏了捏他耳尖,笑了。
赵青玉看不懂他笑里的意思,对他来说,只要席言笑了他便高兴。
“席言,你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赵青玉想过很多次,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他又想了一次。
他想过他继续当皇帝,不纳妃不生育子嗣,就跟席言两个人一起,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想过他不当皇帝,皇位随意丢给一个赵家的旁系,只要席言喜欢,跟着他去哪儿都可以。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明媚的阳光,使得阴影都暂时从他生命中移去。
这日子仿佛偷来的一般,过多久都不会腻。
听到赵青玉的问题,席言手一顿。
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问他这个问题?似乎觉得自己能给他们未来一般。
珍惜现在不好吗?至少在失去之后,还有值得回忆的东西。
想得太多,不过庸人自扰。毕竟未来遥遥无期,从不在人的掌控之中。
但他还是说道:“我自从离开家后,一直辗转至今,从未真的停下来过……也许有一天,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跟我心爱的人一起,四处转转,看看风景。走累了,便停下来,买座小院子,哪儿也不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神情有些恍然。不知是在感慨,还是遥想到了那时候的场景。
赵青玉的手猛地攥紧,心脏漏跳了一拍。
赵青言未立后,赵青玉未纳妃。
属于皇后的宫殿今日终于迎来它的主人。
“咳咳……咳”赵青玉弓着腰,难耐地咳嗽了两声。
近日天气越发寒冷,即使他时时注意,还是感染上了风寒。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这种时候可不能出岔子啊。
他想着,叫来太医,命他们开出几副虎狼之药,后果不计,只要能让他撑过明日的仪式。
封后大典意义非凡,他甚至觉得,这是他和席言的第二次拜堂。
而与上次不同,这次是在全天下人的见证之下。
他皱着眉,喝下一碗辣口的药,火辣辣的感觉从喉间一直烧到心里。
将碗放下的时候,不知为何,手腕忽地一抖。
手劲一松,玉碗随着落地。
赵青玉看着地上的碎片,眉心蹙起不知在想什么。刚想站起来,眼前模糊了一瞬。
最近他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不明意味的刺痛,时常感到寒冷,但是太医却找不出任何原因。
赵青玉深吸了口气。
也许是错觉吧,也许是太紧张了。
他望向窗外,望见半边天的火红。
那是席言寝殿的方向。
他望着天边的火红,看见云被燎成扭曲的形状,心猛地缩紧,转身朝火光传来的地方跑去。
直到他几步迈下台阶,侍卫才急匆匆跑来。
“陛下,走水了!”
赵青玉听都没听,推开侍卫大声斥道:“滚开!”
他不顾形象,头发散乱,如同疯子。
皇宫很大,以前他便如此觉得,现在他更恨皇宫为何如此之大,他怎么也跑不到目的地去。
火烧得很烈。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种灼热的气息。
就连空气都被炙烤到扭曲。
赵青玉来得太急,跑得太快,路上跑掉一只鞋他都没有心思去捡。有侍从试图阻止他,都被他恶狠狠全部推开。
脚下踩中一颗小石子,尖锐的疼痛从脚心传来。
他趔趄了一下,站稳后,继续提着衣角往前跑。
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直到一只脚的拇趾撞出血来,他看着熊熊燃起的烈焰,没有丝毫犹豫,便要往里面冲去。
“陛下,不可!已经有侍卫进去了!”
再一次被人拉住,赵青玉心头燃起怒火。
他已经是皇帝,却还有人阻挠他做事。
他抽过身旁侍卫的佩剑,将胆敢拦着自己的手砍了下来。
手臂落在地上,手指伸缩了几下,便不动了。
赵青玉脸色森寒,脸颊沾了血迹,用剑划出一个圈,“滚!”
众人齐齐一惊,不由退了两步,赵青玉已趁着这个时间,将剑一扔,独自一人闯进了火里。
噼噼啪啪的木头爆裂声传来,赵青玉大声喊着席言的名字。
忽然瞥见半截红色的衣袂,他一喜,忙跟过去。绕过梁柱,看见那人平安无事,听见喊声看了过来。
赵青玉想要过去,却在看清他手里东西时猛地顿住。
席言手里赫然拿着一支火把。
他的表情淡然,站在火焰没有席卷过的地方,仿佛火海中唯一的宁静。比起赵青玉的周身狼狈,他就连衣角都没有乱。
赵青玉隔着火海与他相望,心像被人攥在手里狠狠捏紧,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忽然弓起身,发出艰难的抽气声。火越烧越大,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极为用力。
但他的目光却凝在拿着火把的男人身上,脸上甚至露出甜蜜的笑意。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地走近。
梁柱被灼烧,烛台倒塌,头顶的瓦片落下。赵青玉没有停下脚步,任由掉落的碎片擦过他的侧脸。
他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
赵青言让目族近乎灭族,席言也便如此,要让赵家一个人也不剩下。
赵青玉曾经很怕死,但现在有席言陪他,他便不怕了。
他想过很多种他们的结局,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也对,血仇怎能轻易放下。
同死一处,是否也算一种尘埃落定?
席言看着赵青玉朝自己走近,火舌舔舐过他的衣角,燎过他的头发。
手腕翻转,手中的火把落地,沾染了火海中最后一片净土。
踏踏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在稳着身体。
衣衫褴褛的傅铭月自梁柱后走出,毫不在意地看了赵青玉一眼,缓缓走到席言身侧。
在赵青玉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席言毫不留情的转身。
他怎么会忘了赵青玉呢?
从目族遗民的身份而言,造成目族惨状的人都是他的复仇对象。但从他炮灰攻的角度而言,主角受赵青玉才是他的最大目标。
赵青玉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看着席言将傅铭月拦腰抱起,傅铭月揽着席言的肩膀,视线却看向被席言抛在身后的自己,目光像是得意又像是怜悯。
他又想起席言说过的那句话。
待一切尘埃落定,与心爱的人一起,去看看风景。
原来说的不是自己啊。
他不是席言心爱之人,而是他最后的障碍。
赵青玉站立不动了。
那就这样吧,席言想让他死,那他就去死好了。
就这样,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成全他最后一个愿望。
闭上眼睛的刹那,他听见耳畔的呼喊声。
“陛下,属下来救你了!”
赵青玉睁开眼睛。
第070章 多强王爷的宠妾33
大火烧了很久, 留下了一堆废墟。
在那场大火中只死掉了一个人,那就是赵青玉。
宫殿可以修好,可以重建, 但心里的废墟永远存在。
此事流传到民间,在百姓口中渐渐变了味道。
有人说,赵家江山气数将近。先是赵青言杀了至亲, 又是赵青玉谋权篡位,这场天火不过是教训。
有人说, 这把火是即将成为皇后的席言所放。帝后看似恩爱实则离心,在成为赵青玉的王妃之前, 席言曾经有过一个爱人。是赵青玉横刀夺爱,硬生生将他与爱人分开。至于这故事中另外一人的身份,据猜测,应当是驻守边境终生不能返京的越影越小将军。
这些话传不到赵青玉耳朵里, 他将自己关在屋里,隔绝了一切声音。
江映雪推开殿门, 看见坐在地上, 满脸颓然的赵青玉。
赵青玉曾死于那场大火,又在灰烬里挣扎着求生。腑脏坏了有其他部位代偿,伤口割开也总会愈合,人总是无比脆弱又无比顽强,在赵青玉想着如何去死的时候, 生的本能已经为他寻找好了理由。
听见开门声, 他倦怠地抬起眼睛,没有在意为什么被他褫夺了一切权利的江映雪会出现在这里。
他只是缓缓开口, 如同重复了千百遍那般,语调平平没有任何起伏, 像在通知别人也在告诉自己。
“席言是在乎我的。”赵青玉的目光落在空处,“他离我那么近,武功那么高强,他本可以直接杀死我,但他没有。”
“席言心里有我,否则以他的性子,不会在我身边待那么久。只是我们之间隔着血仇,他一时放不下,又舍不得杀我,所以才会那么决绝的离我而去。”
“他会回来的。等他想通了,放下了,就会回来见我。”赵青玉像是累极了,一段话说完之后,便再次困倦的闭上眼睛。
江映雪皱着眉头扫视过他凌乱的头发,心头升起一丝火气。
即使爬上这个位置,赵青玉始终是那个赵青玉。
卑贱如杂草,微小如蝼蚁。
他过于幸运,拥有了许多与他并不相配的东西,失去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陛下。”江映雪站在赵青玉面前,俯视着他说道:“众大臣在等你上朝。”
赵青玉没有动静。江映雪顿了顿,叹息着说道:“陛下,你还要等他回来。”
赵青玉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道微光。
他与江映雪对视半晌,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好,好,我等他回来,不能让他看见我这副模样。”他振奋精神,整顿衣衫。收拾半晌,终于有个人样。
然后,昂着头,迈步踏出这间关了他几个月的房间。
席言消失在人群里,如同水滴消失在水中。
废墟里屹立起新的宫殿,被火灼烧得黢黑的石板被雨水洗刷干净,仿佛昨日重现。
赵青玉看着手里的折子,将它扔到了站于下方的男人头上。
“这就是你给我看的东西?这就是你这一年来的政绩?”赵青玉指着对方的手指发抖,似乎气急。
众官员见此情形,齐齐跪下磕头叩拜,嘴里喊着“陛下息怒!”
赵青玉的手指依旧颤抖。
他伸出另一只手,压下自己发抖的手腕,就连嘴唇都在发颤。
所有人都以为他怒到极致,只有他自己明白,从手指尖传来的酸软感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他几乎快要站立不稳。
咬着唇,强行压下身体的不适,“滚出去!都给孤滚出去!”
等到只剩下自己一人,赵青玉不再忍耐,瘫倒在身后的龙椅之上,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又来了,那种感觉无法具体形容。
先是席卷过整个身体的无力,而后是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像是同时有一百把钝刀在割。割一次割不断,便反复来回的锯。
他全身都在痛,没有一处安宁。
即使是轻轻一碰,都像是遭到重击。
太医给他开了止痛的药,一点用处都没有。
一开始,他独自忍受着每月一次的发作,之后频率渐渐升高,半月一次、七天一次,现在是三天一次。
因为痛,他总是睡不好,神经也无比脆弱,一点小事便能使他大发雷霆。
但他仍在忍耐。
每次发作过后,他都有两三天吃不进东西。但他不想显得太难看,让席言回来后看见自己一脸病容,所以每次都会强迫自己吃下许多东西。
直到作呕反胃,肚子里再也塞不进一点,他才木然的放下筷子。
对于国事,他更上了十二分的心。
哪处有了天灾,他立马便责令官员处理。若有人贪赃枉法,他也绝不留情。
所以就算赵青玉手段酷烈,引得不少百姓侧目,但都只是私下谈论,暂时还没有大逆不道之心。
不知过了多久,赵青玉才终于缓过神来。他浑身汗津津的,衣服早已被浸湿,嘴唇也咬出了血迹。
他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儿神,拿起桌上的折子继续看了下去。
似乎连老天都不满意他坐上这个位子,自从他登基以来,递上来的折子不是北方战事便是南方水灾,几乎没有一天太平过。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场景,其实赵青玉并不如何在意。
他天生无柔肠、无同理心,更无为谁尽责的心思。
他只是觉得,席言也是这万万人中的一个,他为守一人而守着这万万人。
症状去而复返,他痛得滚落在地,桌上的奏折扔得遍地都是。
“席言,席言……”
他喊着席言的名字,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地面,手中握着成婚那日,两人互相交换过的玉佩,渐渐从这痛里感受出一丝甜。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停歇。
坐起身时,赵青玉瞳孔一缩。
他身旁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眼睛圆睁,满目惊恐,脖颈间有一个深深的伤口,肌肉失了一块。是被人生生撕咬下来的,血流了遍地。
是他做的,赵青玉意识到,自己在痛得失去意识的时候,下意识这么做了。
他抹了抹唇角,湿润润的,是血。
太狼狈了——江映雪命人处理现场的时候,看着披头散发、眼皮发红的赵青玉如此想到。
他果然是不如他哥哥,赵青言就算在最后的那段时间,依旧笑着强忍痛楚。
如果不是注意到他偶尔轻微颤抖的手臂,没人能想到他究竟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习惯了这种痛,赵青言就连用刀割开手臂放血的时候,表情依旧平静坦然的可怕。
“陛下,你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江映雪看着越发沉默的赵青玉说道。
“我还能撑住,但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赵青玉说道:“但至少我要撑到席言回来。”
“那群庸医,这么久了,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
“也许是我的命吧。”他勾了勾唇角,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了,只好顺势放下,“让他们去想办法,不管是什么药,哪怕是饮鸩止渴。”
他看向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地面,已经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但他总觉得,那温热的感觉还留在唇边。
他手指拂过唇角,表情有一瞬空白。
江映雪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的人。
他比许多人都更淡漠,很少将事物看在眼里过。但此刻他竟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些可怜。
诚然,他已经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但同时也是最可悲、最可哀的男人。
他已经习惯了自欺欺人,这是他生的本能赋予他的能力,如果连这点东西都没了,那支撑着这具空荡躯壳的最后一口气也将散尽。
他真正活过的那几年,一直活在别人的设计之中。
江映雪也是其中一个。
别人都说他德不配位,却没人问过他是否真的需要这些东西。
更可怕的是,没人对他感到过歉意。
他出了殿门,将赵青玉已经批阅过的折子重新看过一遍,才挥手让人把这些东西带下去。
皇宫深处有一处宫殿,院墙并不高大,大半建筑隐藏在树荫之下。
自从先帝死后,这里再无人来。
地面已经堆了一层薄薄的灰,一切都保持着赵青言死去时的模样。
此时正值夏季,夜里下了很大一场雨,雷声阵阵,窗外闪电明了半夜。
树枝剧烈摇晃着,如同疯狂舞动的鬼魅,就连窗棂都被风吹得擦擦作响。
不管是地上的蚂蚁还是枝头的鸟,除了宫里守夜的人,所有生灵都藏在自己的小窝里。
于是雷电劈碎宫殿一角的事情,被发现已经是第二天。
宫人似乎才注意到,在这偌大皇宫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赵青玉也有些迷茫。
那地方很是偏僻,但离赵青言屡次约见他的地方却离得很近。
几乎是冥冥中的感应,他叫人进了殿中。
江映雪赶来时,正看见人把一箱箱书籍往外搬。
雷电不止劈碎了一角宫殿,塌落的横梁落在地上,巨大的冲力使得地面陷落,于是地底下那个黑黢黢的空间便显露于人前。
也许是赵青玉威名太盛,也许是无巧不成书,侍从搬着箱子路过他身旁时,忽然脚步乱了一瞬。
箱子一倾,从里面掉出一本书来。
赵青玉本不想在意,却在那一瞬间,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他俯身捡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他无数次的想,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击破了他的美梦,让他得以从梦中惊醒,但也正是这清醒的痛苦使他疯狂。
江映雪来迟了,看到的就是赵青玉翻开书的动作。
作为赵青言最信任的人之一,他知道在这宫殿下有一个密室,那些被寻来的医师日日再次研究,写下无数手札。随着赵青言的死亡,这些秘密也被掩盖起来。
江映雪没有阻止,近乎残忍地看着赵青玉翻开书,发现里面的秘密。
他在等一个结果。
他看着赵青玉脸色从疑惑到惊愕,再到苍白,最后化作青灰。手中书啪的落地,他如石柱般站立,在极度的绝望中寸寸碎裂。
江映雪想,自己知道结果如何了。
一切如他预料的那般,赵青玉再次将自己关进屋子里。
他听着屋内的嘶吼声,像极了怪物在挣扎着求生。
当清楚的知道,席言不杀他不是因为还会回来,而是因为早就知道他已中蛊,活不了多少年,留着他,不过是为了让他日日受折磨时,赵青玉再也没有自欺欺人的理由。
他彻底崩溃了。
江映雪想看到的,是一个大彻大悟涅槃重生的赵青玉,而不是清醒着堕落的疯子。
他有些失望,并为此做好准备。
半个月后,房门打开,赵青玉提着一壶酒,晃晃悠悠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头发凌乱,衣衫也没有整理,就这么从江映雪身旁晃悠悠走过。
“来人啊,孤要看歌舞。”
“叫人来,啊对了,就叫上次在孤面前死谏的御史大夫过来,他不是连死都不怕吗?叫他穿上舞女的衣服,给孤跳个舞。”、
他懒散地坐在龙椅上,一手放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垂于地面,手中酒壶内的酒液随之倾倒。
“陛下,不可啊!”
有人劝谏道。
赵青玉“嗯?”了一声,见到趣事般撩了撩眼皮,“你说什么?孤没听清。”
“陛下不可!御史大夫是忠臣更是能臣,怎可如此折辱于他。”
赵青玉手撑着头,低头闷笑了一声,而是仰起脸,笑声逐渐肆意起来。他的笑,似乎要穿破头顶高高的屋顶,一直飞到天上去。
众人都被他的笑弄得有些发蒙,有人试探着上前一步,喊了一声:“陛下……”
赵青玉却突然暴起,伸手抄起一直放在手边的剑,将说话人的头颅砍了下来。
头颅咕噜噜滚落几圈,赵青玉剑指众人:“不可不可,孤是皇帝天下事有何不可!谁再敢多说一句!”
他提剑的手点了点,面色森寒:“再说啊!怎么都不敢说了”
鸦雀无声,赵青玉丢了剑,嗤笑一声,提着酒壶走了。
水患他不再管,百姓的死活也与他无关,他只图自己高兴。
这个月,赵青玉的殿前不知拖出去多少具尸体。
是以他总也记不清伺候自己的人的面容,反正总是要换的。
原本宫人争相买通大总管要去他殿前伺候,如今却避之不及。
因为陛下每一次发疯,屋子里就会多出几个被咬断脖子的人。
他们私下都说,陛下早已不是陛下,是妖怪吃了他的内脏,披上他的皮肉,所以他才会食肉喝血,灭绝人性。
在他们口中,赵青玉早已成了人形的怪物,地狱中逃出的厉鬼。
但厉鬼并非全无人性,赵青玉好豪奢,好美色,好恢弘。
也好朝令夕改,反复无常。
今日他要人在北海为他找出拳头大的珍珠,明日要人在湖中为他拔地而起一座楼阁,后日又征集劳工为他修建陵寝。
陵寝修了才一半,他又不满意,让人在千里之外为他重新修建一座。
他给的时间又紧,路上不知死了多少人。
或许是天人感应,随着赵青玉举止无道,各地民怨四起,天灾人祸频繁出现。
水患一来,流民便多,一半逃难,一半落草为寇,四处劫掠逃难之人。
一些有识之士感慨时事艰辛,如果先帝仍在,绝不会造成如此局面。
渐渐的聚在一起,意图颠覆朝廷。
赵青玉浑然不知,吃着岭南才送来的鲜果,看着下面表演的歌舞,脸上带着兴味的笑。
太可笑了,他想。他们都怕我,但更怕死,所以不得不讨他欢心。
忽然间,他目光一凝,猛地站了起来。
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台下时刻注意他的表演者们立马战战兢兢跪下,“陛下饶命!”
赵青玉理都没理,腾腾腾几步下了观赏台。
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在对方恐惧慌乱地眼神中,他温柔的笑着,伸出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吓到了谁。
被他扶起的男人年纪并不大,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不像是纯粹的汉人。
看着面前语气温和,眼神柔软的赵青玉,他低下头,战战兢兢回道:“奴叫寒霜。”
“阿言。”赵青玉捏着他手臂的手微微用力,“你叫阿言,一直都是,没有过其他名字。”
赵青玉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眉眼,“阿言,之后就跟着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