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蛟江,纵横万里,宽逾千丈,乃是天险。



    跨过此江,便是正宗江南之地。



    凌州首府太安城,依江而建,城墙高耸,延绵不见尽头。



    天苍一片,水雾相衔,潮声涌动,浪打天边。



    好一座天下雄关。



    春雨潇潇,万千氤氲洒落,丝丝绵绵,浸润于青砖绿瓦房前。



    盝顶飞檐,屋脊迤逦如龙,勾勒出太安城水色江南灵隽之美,透出山水画般写意境界。



    “四月十三,参加太安城酉时酒会?师尊是这么安排的?”



    青石天阶潋滟一地积水,苏瑾持着油纸伞,挥手示意影子别淋雨,也挤进来凑合凑合。



    影子无动于衷,依旧带着兜帽,遮着脸,声音冷冷的:



    “嗯,是这么吩咐的,便说让你露个面,别的我也不知情了。”



    “露个面?露面给谁看?”苏瑾琢磨着,若有所思。



    越发觉出此番行程古怪。



    他现在确认一点,老头子肯定已经在太安城了,说不定就躲在哪个犄角旮旯,正视奸着自己。



    今日就是四月十三,距酉时还有两个时辰。



    这次酒会据说规模不小,能参加的都是极有才名之人,相聚饮酒,畅谈国事,也是真不怕死。



    大齐这点还是做得不错,不以言论罪。



    不然就这种性质的酒会,说不得就要按非法聚众论处。



    苏瑾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自己易个容,再去参加酒会。



    他在瀚阳城闹出的动静太大了,那出《忠魂叹》轰动之烈,传播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便是在太安城,苏瑾都听到有人在传唱他新加的两句戏词。



    高武世界信息的传播速度,可真快!



    苏瑾混的是魔门,还是低调些好,如果被人认出,自己就是那传说中的小生,怕要惹上麻烦。



    侧过头,朝影子说道:“你与我一起参加酒会么?”



    影子理所当然点点头:“自然!”



    “那行,咱两都换身行头。



    我装作读书人模样,你也别带着兜帽,蒙着面了,哪个正经人天天这副打扮?



    来,我带你去挑件裙子,选一身好看女子衣装,你穿上,今晚便当我的婢女。”



    苏瑾如是说着,就朝前方店铺走去,不给影子拒绝机会。



    他也得买一身儒装。



    影子没伞,伫立街边看着苏瑾,眨眨眼。



    “穿……裙子……?”



    她还没穿过裙子。



    那一年,爹爹本来说要给自己买的,结果一去不返。



    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黑色劲装,笼着黑袍。



    这打扮,的确不适合参加酒会。



    咬咬牙,埋头跟上。



    依旧冷冷的。



    心里其实有些小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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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安城,忘仙阁。



    酒楼位置极好,临岸而建,视野广阔,看得见一江烟雨。



    一楼大厅,素雅奢华,曲水流觞冒着暖雾,袅袅飘荡。



    二楼雅座,亦有隔间。



    天色渐晚,江风愈凉。



    青玄间雅间内,凭桌坐着三人。



    一名老者,一个中年,与一位二八年华女子。



    中年烧着茶,给女子倒上一杯。



    老者饮酒,鹅黄酒葫芦旧得都快烂了,却一直不换。



    “叶老将军,您此番离开修罗宗,这可不是小事啊!



    如今魔门混乱,互相攀咬,修罗宗位于北境,北虏亦是蠢蠢欲动。



    您在这般时刻南下,该是有极为紧要之事?”



    中年面如冠玉,三缕青须,有文臣之气,身姿挺拔,言语从容透出峥嵘,又似久居军旅之人。



    叶仁夫放下酒葫芦,捋了捋花白胡须:



    “老夫离开军营,已有百余载。



    唐帅且莫再称我做将军,我也没做过大齐的将军。



    当年不过一个保不住家国,也护不住自家婆娘的臭丘八而已。



    现在的心,更不在大齐。”



    唐英奇听得这话,苦笑叹息。



    身为大齐三帅之一,他知晓叶仁夫的过往,这位修罗宗宗主,当年也在自己父亲麾下做过副将。



    是那种一刀一枪拼上去的,而非有家族庇荫。



    最后,却成了魔门宗主,这般际遇,是传奇,背后也含着一段悲剧。



    “北虏那边,我一直与其虚与委蛇,他们一时半会还不会动兵。”



    叶仁夫也知自己刚刚的话很不客气,主动换了话题。



    “唐帅,你也知道,我恨的不是北虏,而是古匈奴!



    此番,匈奴人派出使者,欲与大齐言和,不知朝廷是什么态度?”



    唐英奇笑的更苦:“朝廷答应了,愿割草原二州之地,纳贡,岁币增三倍。



    就是称臣之事还未答应,正在斡旋。”



    “呵!”叶仁夫听得这话,冷笑一声。



    花白山羊胡上,挂着未干酒滴,一颤一颤闪烁着水光。



    “虞家!



    是啊,这不可就是虞家的做派?给钱,割地,也就还要点脸,不愿意当孙子去称臣!



    可这些行为,又与当孙子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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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字一句,显是对大齐失望透顶。



    他想打古匈奴,可惜,修罗宗没这个本事,朝廷也没这个心思。



    倒是一旁坐着的女子,一身紫色裙衣。



    听得叶仁夫对大齐皇族那不屑口气,端庄大气又绝美脸上,露出一丝不虞。



    却未发作,很有定力。



    “叶叔叔……,圣上他……”唐英奇很想劝劝叶仁夫。



    却偏生说不出一句替朝廷解释的言语。



    他回京述职,离开前与天子据理力争,几乎吵了起来。



    临走时负气罢帅,这等于是撕破了脸。



    被天子好说好劝,这才消了气。



    可唐英奇看得见,天子劝他时,眼中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气。



    五胡崛起,大齐离不开国中三帅,唐英奇更是三帅之首。



    可天子用他们,也防他们,更是忍了他们很久,说不定,早就起了杀心。



    看着眼前老人,又想想天下局势,中原危局。



    手握重兵,武力超绝的唐英奇,此刻也觉心中无力。



    叶仁夫胳臂倚着桌檐,也没继续咄咄逼人。



    算算,时间快到了,斜眼朝楼下瞥去。



    便见一个三十余岁,剑眉星目,儒生打扮中年,带着个身穿水绿色裙裳的丫鬟,从容走进忘仙阁。



    那中年,叶仁夫不认得。



    可那水色裙裳丫鬟,他就太熟了!不是影子又是谁?



    “这丫头,穿了裙子?苏瑾那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这才拿下萧宗主没几个月,现又搞定步家丫头了?”



    此刻的叶仁夫,又哪里不知,那中年男子就是苏瑾!



    只叹自家弟子易容功夫好生了得,竟连自己都看不出丝毫端倪。



    便自朝唐英奇笑道:



    “唐帅,老夫此番离开修罗宗,前来凌州见你,的确是有要事。”



    这一刻,唐英奇脸上便显郑重。



    连邻座端庄绝美女子,也竖起了耳朵。



    叶仁夫嘴里再如何埋汰大齐,可他这些年暗中所为,却也一直倾向大齐。



    修罗宗,更是一根钉子,钉在北境,监视着北虏。



    对于唐英奇而言,修罗宗,就是朝廷暗中的势力。



    老宗主不远万里前往凌州,只为见上自己一面,所图之事,定然非同小可!



    “叶叔叔你且说。”唐英奇正襟危坐。



    叶仁夫再饮酒,长叹了口气。



    “老夫困顿法躯境好久了,尝试冲击灵藏,屡屡失败,想来是没希望了。



    法躯境,阳寿也就两百四十余载,老夫或许没十几年能活了。”



    说到此处,叶仁夫收回目光,看向唐英奇。



    “老夫我敬佩唐老帅英雄为人,也敬佩唐小帅你为国为民。



    百余年前,更得恩师不弃,将这修罗宗托付于我!



    如今,天下将乱,江湖风云涌动,我那儿子,又不争气……



    故而此番前来,其实心中有了换个继承人的心思。



    今日,便想让唐帅你掌掌眼,看看老夫心仪的继承人,到底值不值得托付。”



    言罢,本已有了醉意的双眼,骤然变得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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