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推回到申时之后。
在东方朔气冲冲的赶到城西时,那里火势已经平息,而伤员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大老远就能看到那蹲在一堆烧焦的尸体旁的灰袍女子,若不是因为她身着泰山府的道袍,否则以那些人刚刚经历的,难保不冲上去把这又极有可能是入了魔的女子给拖拽下来。
一路跟来的还有本门弟子,他们可是真怕这东方长老一个脾气不好和这不善言辞的莫长老怼起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东方朔在见到莫亦哀的第一瞬间,反倒是语气平缓的问“没找到?”
莫亦哀一如既往的轻声细语道“火不对”
东方朔闻言也走了过去,他顺着莫亦哀看的位置,重新检查着那些尚未平复的焦糊痕迹,继而眼睛微微眯起。
寻常火焰自燃起到倾覆有个自然过渡的过程,然而有些火则不需要。
道门符火,是四阳火中最接近普通火种的,其需要的媒介广泛,且广为人所运用,然而符火本身不掺杂其他物质,所以完全没有火的味儿。
现场焦糊一片,但气味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冲鼻子。东方朔捏起地上一滩黑灰,重新思索起来。
向来言少的莫亦哀只淡淡说了句“道门”
东方朔眼眸一瞬间变得晦暗,将手里的灰拍落,他抬眼盯着天空中那轮红彤彤的太阳,如今,大地在城市的阴影中逐渐走向阴暗。
…
城中,早早收到消息让居民早些待在家中不要出门的官差们在巡查完最后一条街巷时,不约而同的都感觉周围气温突然降了下来。
而赶走了阿宝,孤身一人的顾湘君其实已经得到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审讯那些看上去和弃子没什么区别的邪教徒实际上并不能获得什么,敌人至今放出来的各种消息都跟障眼法一样,城外几具死相惨状的尸体与地面上的坑洞,到底哪个才算是仪式的一部分。
或许所有人都会错了五行逆施的本意,逆施逆施,其中的精妙在于一个逆字。
欺骗天地捏造五行是基础,但这里的天地又何尝不包含着他人。
城外数人厮杀,尸体堆积死的简直不能再惨,以肃金善杀来解释没任何问题,但所有人躺着的那个坑洞却还有归于沉寂这一种解释,或许真正的土逆便是如此。
按照这种解法,城西大火乃是木逆,山前断桥是金,而天阴连连不落分毫是为水。
也就是五行四备,唯独缺火。
至此,解开了这重重疑惑的顾湘君理所当然的就来到了城中最高处,那位于西北,背靠山阴的连排小楼前。
正应了她的猜测,此处山阴风大,且地势正高,本是不宜燃火的地方但先前桥洞下看到的那包数量不少的火药,顾湘君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
藏身阴暗的顾湘君,视线顺着眼前的几排小小屋脊一直往后延伸向山腰处的山岗,那里是城防留下来的老物件,平日也不可能有人去,只要买通那边的巡查,哪怕待个几年也不会被人给知晓。
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石,上头刻有道教符文,从手笔上不难看出出自天师府之手。
微微诵念有词,将那枚激活的玉石捏在手心,顾湘君又掏出一张符箓贴在背上,此为金光符,当然也是来自天师府的府库。
先前,她要出门余君酌不让,后来好说歹说才肯放人,但又让带上这些物件防身,顾湘君本以为不会用上谁知道世事难料呢。
又顺手激活了张遁法与神行,做足准备的顾湘君趁着夜色将近前,把手上的纸人通通甩了出去。
她于心底里默默喊道“圣母在上”
于黑黄交接的山谷前,数道阴风刮起,吹得屋舍间黄叶衣裙乱舞。
这一场大风来的突然,不少人家被吹得七零八落,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响起。
混乱中,人群的轨迹一览无遗,其中几座地势相钩连的屋子内,神色各不相同的人分先后奔赴向了同一处屋子。
不是半山腰那座,而是一排不起眼的小民房。
上兵伐心,其言不虚!
一瞬间勘破真假虚实的顾湘君麻溜的抽身向后,她又不是傻子,硬拼她能有几条命?但如果只是搅浑水,那她还是觉得自己很有几斤几两的。
眼看着骚动起了没多时又停歇了下来,似乎受到了某种挑衅,顾湘君将手里捏着的几张符一股脑的激活。
…
神火教在北方的名声比较响,尤其是在教主厉红颜时期,其架势鼎盛甚至能左右一州军备。
而其能做大做强除了厉红颜外,左护法魏文生功不可没。
不过,相传几十年前,这位便死在淮水北岸,不过也一直有其诈死的传言,不知真假。
听到外面骚动,刚褪去衣衫安静坐在小院中闭眼享受日暮时刻这点安静的老实男人睁眼便看见几个汉子推门而入。
脸上也不动怒,那帮下属也知事情急切故而不故作礼仪禀声报道“尊师,我们被发现了。”
男人一副所以呢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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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人反而在这位庄稼汉的沉稳态势下纷纷安静了下来,似乎脾气一直都很好的男人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他没有去看院内众人,而是将视线投向更远处的地方,继而淡然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说“都回去自己的位置上,不要慌乱。”
虽然这一切都仿佛在催命符下进行的跌宕,但在这位数十年如一日的男人面前似乎什么都不足为奇也不足为虑,是的,就像他们的教义中说的那样,世间上的苦难终究是有尽头的,而履行完自己在人世间的责任,死后自会被圣洁的火带去天国。
一切都为迎来美好的结局。
众人双手交放置于胸前道“乾耶达罗”
男人将手也放在胸前,他神色肃穆,似在吊唁一位好友,“乾耶达罗”
待到众人散去,院子复静后,那吊坠才闪着幽光从黑暗中如一颗星火般燃起,道“我很好奇,等会儿,见到了已经死去的厉红颜,你会不会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能下得去手。”
男人脸上依旧是那副木讷表情,如果这一切不是他的幻想,那他还真就像是闷头在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苦力。
只是,在听到那声询问时,终究,他还是叹了口气,有些缅怀,又像是不舍般开口说“我还是她,谁活着对这个世界都没什么差别。但如果有的选,我还是希望这一次是由我来承受这一切。”
“我就欣赏你这一点。”那吊坠的声音变得低沉,但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眯着眼脸上带着灿烂且危险的笑的野兽,正有趣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
意识到事情可能已经超出自己的预期,东方朔的脸色远不如他来时那么好看。
一天之中有两个时间段最为人熟知,一曰乾坤正气生是为午正,一曰鬼祟邪气长是为子夜,而夹杂在二者中间的,却还有个交替的时辰是为酉中。
太阳落下,大地昏沉。
白天里闹哄哄的城门外旧地如今只有零星几人还站在这儿。负责在一旁的官差看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那口大油锅,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的开口道“几位道长,有什么事咱还是回去说吧,这儿晚上风大,而且也不安全。”
不知什么时候背过身去的东方朔悠悠然吐了口气,也许是错觉,他身体似乎比之前要高大些许,脚下踩着的浓郁黑影也像深坑般散发出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你先回去吧,我们还有事要忙,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说今晚的庆功宴就免了。”
小捕快虽然心生疑惑,但也不太敢再跟着这帮神神鬼鬼的家伙们,毕竟他也算入职有段时间,知道这帮家伙都是一群怎样的狠人。
见外人们都相继离去,东方朔也不装了,他将袖子里的一支玉瓶打开,从里面倒出几枚丹药一股脑往嘴巴里塞去。
此时,阴阳交替,是一天中最神鬼莫测的时候,许多邪魔外道也都在此时会不由自主的显露出一些异常。
而泰山府这一众弟子,修习的功法实际上是亦正亦邪的那种,旁人或许还不甚了解,但当接触的阴邪越多,体现在身体上的异常也就越明显。
此时,东方朔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正发着光,周围弟子们都讳莫如深但且安静的看着。
他们知道,这是长老请灵上身了。
在遣灵密要中,不乏有让英灵附体这种操作,但,这并非没有危险。随着英灵秉性不同,带给施术者的影响也不一样,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则是,永远不要识图请出一些远比自身要强大的多的东西。
莫亦哀的眼中,一团团黑蓝色的烟雾从地面腾起,那些东西由前头圆圆的部分组成身体是虚无缥缈的烟气,拖拽着分不清算影子还是光的东西,围绕着东方朔的身体如同苍蝇般乱窜。
而下意识张大了嘴巴的东方长老,在众人惊骇的眼中,如同一个人形的容器,将那一团团黑气给装了进去。
也就在东方朔一连吞了有十六七个团块时,莫亦哀开口道“够了”
脸色铁青的东方朔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只这一下便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莫亦哀的脸上有些不悦,她重复着一声“够了”的同时,手已经按在了一截发簪上,那是她的法器,与先前击杀那名邪教成员的是一对。
对于莫亦哀明显威胁的举动,东方朔张大的嘴也缓缓闭上,他平复着脸上那些黝黑的阴气,两颗清凉的眼眸也变得暗红,犹如鲜血覆盖。
轻吐了口气,他状态奇差,喃喃道“没了地府提供的优质鬼将,让那些暴虐成性的夜叉们上身还真是荒唐。”
莫亦哀向前迈步的脚停了下来,一边弟子们相继也退后了几步,很显然他们也感觉到了那股强烈的不祥。
看了周围这些小辈一眼,东方朔冷哼了一声,他努力压制着内心那股破坏的欲望,将身上挂着的一张布袋子里的一瓶药取了出来,倒入口中。
咕噜噜,一大口似液体的东西被他喝下,东方朔这才长舒了口气。把自己胸前挂着的一枚玉佩甩给不远处正皆备着注视他的莫亦哀,望向天空中乌云密布,他嗓音沙哑的说道“三刻钟后,把我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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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欣赏了眼那被自己引来的劫云,这是举世邪祟即将降世时的场景。
莫亦哀收下那枚玉佩,她表情淡漠的看着面前胡子拉碴的中年道士,一点点合上双眼。
接着,厚重如同巨锤敲打鼓面的声响向着四周传去。所有人都能明显感受到,一只猛兽正在醒来。
也许是察觉到这次行动的与众不同,老辣的东方长老破天荒的竟然请出一位超规格的存在,莫亦哀似乎记得,这尊凶鬼乃是镇压在府岳底下作为镇摄其它鬼类的基石之一,好像曾是夜叉鬼王丰厌的马前卒。
请出这位,难怪会引发天象。
交代完之后,额头已经有两团隆起的东方朔,脚跟一拧,就见他躯体如同一支离了弦的箭,蹭的一声拔地而起。
这一下,不少弟子直接惊呼出声来。
一跃百丈高,这无论是体魄还是道行上,都已经超出常人太多,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仙家手段。
然而,这还不算。
忍受着精神层面被持续喧嚣的暴怒以及疯狂。东方朔明显感受到,在冰凉如雪的夜色打在皮肤上时,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那是一种对时间的精细把控,从嘈杂的世界里,无论是一只虫子亦或是飞在半空中快速掠过的游鸟,此刻,都变成慢吞吞的定格画。
而感官上的无限放大,同时肉体也得到明显增强,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就好像一口烧开了的锅炉,而燃烧的已经不再是血液,而是四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气。
这一刻,他甚至有信心能直面一位阴帅!
内心膨胀的欲望只是短暂的停留,有着老道经验的他,还是懂得不要被驱使之物驾驭本心这个道理。
经过调整,他在第二次起跳前就已经确定了下一步的方向。
轰的一声,东方朔重重落在地上。他从百丈高的地方坠落,凭借强化后的肉体竟然毫发无伤的从一滩废墟中爬了出来。
随手拨开面前的瓦砾,东方朔脸上的表情越发惊悚,那双深红如血的眼球如同被某种东西吸引,而他那双开始变得扁平粗厉的鼻子内似乎嗅到了某种同类的气味。
“我闻到了”东方朔沙哑的嗓音彻底变作一台暗哑的机器,那仿佛来自地狱的呼喊,将周围所有的虫豸吓的不敢呼吸。
下一秒,废墟中,一颗炮弹般的黑影从平地上继续弹起,与此同时,天空中,第一道闪电也似预演般,为黑暗的氛围拉开了一束光。
…
躲藏在各处缝隙里的顾湘君还在寻找那些火药的踪迹。
老实说,在见识过张保真的本事后,顾湘君很是忧心能悄无声息杀死一位正派核心弟子的家伙到底有着多么恐怖的实力。这也是她为什么再三强调要先去找盖世妖王。
眼看着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顾湘君推测对方肯定已经准备好要接着实施下一步计划。但急在心里的她,此时能做的也只是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干扰器对方的行动。
“那间屋子防守那么严实,我肯定过去不了,得想想办法。”
正当顾湘君暗自苦恼时,一种恐惧的预感突然就笼罩在了她的心头。
几乎上瞬间,顾湘君沉下去的心伴随着手上的动作,她嗖的一下,从躲藏的砖墙下面挪开到十几步外。
而不等她反应,耳边便听到一种轰隆隆的响声,那像是某种东西坍塌所带来的。
顾湘君下意识的往自己原来待着的位置看去,就见,原本还有半人高的矮墙,此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推倒。
堆墙的碎石土块顷刻间被灰尘包裹着,而从地上那些四分五裂的碎屑上来看,那地方肯定遭受了某种极为强烈的攻击。
随着烟雾被一股风吹散,顾湘君的眼中露出明显的凝重,她看见,在烟雾散去后,自己原本待着的地方上,一个戴着斗笠,身高近八尺的男人正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顾湘君的脑子里当即就闪过一个念头。
“逃!”逃的越远越好!
而几乎就在她和男人对视的一瞬间,那斗笠下一双森寒的眼睛下面,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就自顾自的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
那怪人一个顿步,朝着顾湘君袭来,而刚用完一张遁符的顾湘君赶忙催动起下一张符来。
一道金光横挡在她面前。
伴随着咔嚓一声,一组刀片顺着顾湘君的发梢分成两瓣飞去不同的地方。
太快了,顾湘君根本看不到对方什么时候出的刀,而就在她第二张遁符发动的瞬间,一双手已经探到了她的眼珠子面前。
顾湘君的鼻子已经能闻到那东西身上的气味,不是人味,是妖气。
男人出掌的手往前一探就要去挖顾湘君的两颗眼珠,也就在这时,第二张遁符激发,顾湘君再次被传送至一个陌生的地点。
只差半寸,那双手就能直接挖走自己的眼睛。
又一次逃出生天的顾湘君心里没有半分庆幸,她一刻不停的催动起身上其他符箓,而她自己甚至不知道到底能拖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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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周围场景不断开始变换,顾湘君的鼻子几乎是再次闻到那令人反胃的气味时,眼前那怪人斗笠却已经飘起,露出一张毛绒绒且扭曲的脸。
顾湘君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在她眼中,看见的是一只腐烂了半张脸的老鼠。
下一秒,一张雷符触发,天空中一道雷霆似乎是受到了牵引,就见一条硕大无比的雷蛇从天际坠落,如同瀑布撒下。
无数条直线的分叉仿佛藤蔓一样,交织在一起,疯狂的拍打向地面。
而那处落点,顾湘君第三张遁符生效,卡在这雷霆落下的瞬间,顾湘君望着已经扑倒自己身上来的怪物,她语气强硬的念出一句“吴老神女,护我身形,速速离去。”
此咒一出,当即便在顾湘君和那怪物之间隔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紫色屏障。
屏障那一头,怪物沙包大的拳头已经触及那层并不显厚的屏障一侧,似乎这一拳的威力便能捶死顾湘君。
而自始至终都是触面即逃的她,却在这一刻露出了一抹奸计得逞的狡黠。
雷霆落下,怪物的大手拍击在顾湘君面前,在力的作用下,顾湘君身子被狠狠的砸向地面,然而遁符触发,下一秒,顾湘君身子笔直落向天空,而善于利用空间优势的她,将手里那另一枚雷符给捏住。
看着那怪物仓皇逃窜的样子,不知何时扭转局面的顾湘君嘴角挂上了一抹戏谑,谁不知道,紫霞仙子是出了名的脑袋好使,否则当初那么严苛的天规戒律怎么困不住这家伙呢?
“急急如律令!”
虽然还是不怎么喜欢用现在的咒语,但事态紧急,顾湘君很显然不太想错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然而就在她手里黄符即将脱手的一刹那,另一个家伙从注视她良久,如今也忍不住出手了。
顾湘君只感觉自己背后似乎是被一股非常邪性的巨力给撞了一下,但还好有余君酌给的玉作为保障,这才让她勉强不被一击即杀。
但也是这一下撞的她七荤八素,整个人跌撞着滚到了一旁泥地里。
在身子被污水打湿,脸砸在了一块邦硬的石头上,这位从不服软的仙女,此刻也忍不住疼得流出了眼泪。
阴影中的那人似乎并不打算抓活的,只见无数个脑袋从各个房屋内伸了出来。
对付邪祟,道士的法术无疑是最厉害的,可要是对付起有血有肉的人来,什么东西都不如明晃晃的刀剑来的快。
“放箭!”一声令下,无数张弩机搭上了弓弦。
顾湘君身上能保命的只有那些黄符和玉佩,而只靠这些东西可挡不住几十支弩箭。
伴随着一声不大但震耳的吼叫,所有人脑袋顿时一沉,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郁黑蓝色雾气的身影从高处急速坠落。
那身影不大,但落在刚从雷霆之威下捡回一条姓名的怪物眼中,坠落的分明是一具高达十数丈的巨大身影。
躲在阴暗处,先前偷袭顾湘君的那人也看见了这家伙,他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变作扭曲,继而是歇斯底里的吼道“放箭!放箭!”
从第一道惊雷响起的一瞬间,锁定位置的东方朔直接起跳落在了目的地上。
他健硕的身躯砸的地面是一片狼藉,然而此时的他早已顾不上什么,在对方来的可能是神火教的那位左护法时,东方朔便明白,如果不全力以赴,自己恐怕也有可能会交代在这儿。
目光在那两个小辈身上扫过,继而落在了躺在地上哭哭啼啼的顾湘君那里。
东方朔伸出手去,他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小辈,躲远点!”
那双看不见的大手将顾湘君一抓,继而嗖的一声,丢去不知道什么的地方。
而后,简单确认了下周围还有哪些平民之后,东方朔鼻子一哼,继而双手猛地一锤地面。
轰的一声,大地皲裂,无数火蛇似乎闪着爆裂的光芒从地表延伸至地下,继而那些火焰融化了地底埋藏着的种子,种子又点燃了一具具或腐烂或部分存在着的骸骨。
方圆十里,一座人间炼狱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了。
任凭东方朔随意行事。房屋内,坐在一条小板凳上的男人将一旁的大衣穿上,他似乎是要出门,连带着把桌子上的帽子也一起戴上。
那块闪着奇异光芒的吊坠,用好奇的声音,小声说道“你对付的了吗?一位伪真人到底也算是真人。”
面容古朴的庄稼汉子似乎没听到般,他理了理衣服袖口,继而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边,负责清理现场的神火教弟子脚下纷纷涌出火焰,那些人皆尖叫着想要跳往更高点的地方。
藏身黑暗中的那位邪教头目,眼神惊恐,他嗓音惊变的喊道“是火烧狱,快,用水浇灌自己,和我一起念无为静心心经”。
他话刚喊到一半,一只冒着火焰的手从地下伸了出来,一把揪住那头目的一只脚,似乎是想把他也给扯到地下来陪它。
那头目浑身是汗,他被抓着的那只脚根本动弹不了,只能手忙脚乱的拿另一只脚去踩那截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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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更多的骷髅从地底下爬起,它们就好像一支由冤魂组成的大军,从酷热的刑场里爬了上来,无声的,想要将身边的一切都拉扯进它们的地狱。
被越来越多的骷髅缠上,那头目声嘶力竭地喊道“尊师救我!”
他这一声吼,就仿佛落水之人在被水鬼缠绕后,不顾一切的去找一切能解救自己的东西。
也不负他所望,一道净光从顶部落下,将一切幻想,残影,通通给照出自己的原型。
就见,那些火焰啊,骷髅啊不过是地上的泥水以及泥地里长出来的杂草枯草。那些原本是手指的地方上,发了硬的枯枝好似一个有韧性的钩子,将人的衣服们牢牢固定住,死活不肯松开。
“勘一切苦,破世间相,悟万物初始,得无上欢愉。乾耶达罗。”
出现在东方朔面前的是一个带兜帽的中年男人,他平和安宁的样子与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方朔形成鲜明对比。
似乎是认出这家伙的身份来,东方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狂热起来。
“果然是你”
对此,那个中年男人只是一笑,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道“好久不见”
嘭的一声,东方朔的那双大拳就打在了中年男人的脸上,而后者只是颤巍巍的退了两步。
似乎是因为抢到了先机,东方朔出手之后没有停顿,而是不断的挥出自己的拳头,他知道,这家伙就是神火教现任的领导者,也清楚这人的实力究竟是有多强悍。然而,在请下一尊可怕恶鬼来辅佐自己的他面前,如此托大可是会被活活打死的。
在吃了一记拳头之后,中年男人并没有吭声,他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继而在连续被几轮密集的拳头给砸的有些头晕脑胀之际,胸口那块猩红吊坠终于是按耐不住,它出手了。
一道红芒闪过,东方朔的拳头没有一如既往的落在对方身上,反而是偏的有些离谱的砸中身边的一根大树。
那树被当场拦腰砸断,树上面一截更是倒飞出去。
而这一顿,东方朔的攻势便迎来了一波不可逆的颓势。
只见那先前还在挨打似乎还不了手的家伙,一转眼的功夫,身上已经套上来一层血色盔甲。
那盔甲上暗红色的晶块如同宝石般伫立,与此同时,一双同样夸张到狰狞的大手已经死死掐住东方朔的脖子。
“那个家伙,他身上的帮手一点也不比自己的差!”
东方朔这个念头刚一启动,周遭呼呼就有十数道幽影闪过,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手腕脚踝乃至脊柱背心,密密麻麻有如蜂群般被一根根细小刀片样的东西划过。
好在有那套晶体盔甲,这才得已毫发无损,然而那些阴风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就在那阵风再次汇聚成势的时候,一道黑光的火焰从那套盔甲身上燃烧了起来。
差点被掐晕过去的东方朔表情惊骇的望着面前那被盔甲覆盖着的身影,在自己这近乎真人的完美实力下,仍是被人一只手给捏住,还差点死在对方手里。
那家伙到底是有多变态啊!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东方朔便双眼发直的瞪着那人,因为他看到了那团环绕在他身上的黑色火焰。
据说,这东西是魔火,是每个人心中擦不灭的东西,和道家三尸类似,象征着不洁。而这东西,能完美控制它的可是只有厉红颜这一个人,眼前这位在记载里早就死了几十年的家伙又是怎么做到的?
无数疑问从东方朔的脑子里冒出,不远处,莫亦哀的声音传来,似波涛起伏的大海上的那颗屹立不倒的定心石。
她说“东方长老,此人身上的乃是蛊毒阴火,还望务与他拉近距离。”
不是魔火!
东方朔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但听闻这蛊毒阴火的名字,他也不由得啧了一声。
这东西,不是人间的物件,乃是来自幽冥毒蛇狱中的一种刑火,受此火沾染,肉身腐烂,骨缝酸疼,非是刮魂去骨不能解疼,可谓阴毒至极。
“没想到,地府竟然会和你们合作。”
东方朔的话语里,一半是讥讽,一半又满是妒怒。
黑的发绿的火焰缠绕上来的一瞬间,那具晶甲内的人影似乎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看得出,他在使用过程中也是受了极大痛苦的。
然而,这种非常人能忍受的苦楚,眼前这人竟然只是身子颤巍巍的,就连气息都不曾变过。
“你们也是要去往圣堂的,只是早晚罢了。”
东方朔呸了一口,继而就在他施展第二个神通之际,来自天空,一道预谋已久的雷霆,开始急速下坠。
“就是现在!”
东方朔眼眸里闪过的一丝光亮,他脑海中,那要爆掉的声音开始肆无忌惮的开始高唱。
“所有人,都要仰视我!仰视你们的支配者!恐惧我吧!”
那声音竭力嘶吼着,伴随着一股冲天邪气,天空中的惊雷似乎一瞬间就找到了目标,无数蕴含世间正义的雷霆如同狼群,正追随着最前头的那颗,不断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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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亦哀的视线一刻不停的锁在那家伙大身上,在他企图离开的时候,受身法也已经启动。
在天赋上,莫亦哀确实要比其他师兄弟聪明不少,但不善言辞加上性格上的孤傲让她一直在门内无人的地方安心潜修。就连功法也是以阴寒为主。故而,在幽冥劫中,莫亦哀的寒冰之狱无人能出其右。
凡是被她所困,只怕是仙人才有可能出逃,何况在座的又有哪位算得上是仙人?
东方朔引着雷霆,他肆意笑道“来啊,来杀死我!”
望了眼身旁癫狂无比的东方道长,莫亦哀眼眸流露出一丝怜悯,继而就听见对面那位开口道“现在,我们总算是要成功复活你的母亲了。”
随着雷霆落下,天地间一片死寂。
手里握着东方朔交给她的那枚玉佩,直到他死,莫亦哀也没去激发。
重新恢复成之前那个老实庄稼汉模样的男人面带微笑,他丝毫没有先前因为剑拔弩张的氛围而有任何的不适。
在场的许多神火教弟子们也都面面相觑,他们赢了也活了下来。
但让他们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还是面前那个看起来冷清孤傲的女人,竟然在关键时刻背叛了自己的师门。
莫亦哀盯着中年男人的脸,她语气沉重道“带我去见她”
中年男人笑着点了下头,继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向了一处矮小的房屋。
那是一间破落的屋子,屋子里似乎早就没人居住。
男人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径直走进了屋内。
那是一个不大的屋舍,前面还有一座小的可怜的院子,院子里没有种任何的树,也没有鸡或者栅栏什么的存在过的痕迹。而唯一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则是院子正中摆放着的那一口上了年纪的井。
走到那口井前,男人面带微笑的让开条道,对着身后站在门槛位置一脸不知所措的莫亦哀柔声道“进来看看她吧。”
闻言,莫亦哀望向那口井,继而又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是在这里?”
男人点了下头,随即看着那位年岁不小但心智似乎不怎么高的女人走了过来。
莫亦哀伸头看向井里,在她热切的注视下,井内干涸的河床下,长了许多杂草,有两具腊黄色的骷髅正面对面彼此拥抱着靠在了一起。
似乎是有种不真实的错觉,莫亦哀看到,其中一具仰头望着天空的骷髅对着她笑了下。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的眼眶上是怎么湿润的。一滴两滴,莫亦哀的眼泪顺着空荡荡的井口,笔直的落在那两具骷髅身上,一下两下,砸的里面传来细微的回音。
“四十三年前吧,你娘认识了你爹,当时她俩一起在山上修道,你爹他老好人一个,别人的要求从来就不知道拒绝,你娘气不过,把那些欺负你爹的都给收拾了,后来,你娘被赶下了山,你爹却没能追上去。在然后,你娘就有了你。”
中年男人说着,他从莫亦哀的手中拿走那枚通体发红的玉佩。
那是由纯粹的火晶构成,里面蕴含有火烧狱的一丝气息,乃是当初地府所赠,如今此物被东方朔炼化为自己的本命法宝,而今落在了自己手中,却是以这种方式实在可笑。
随手把玩了两下,中年男人望向身边的女人,继而又将手中玉佩递了过去,他道“你来亲手点燃她的生命吧。”
莫亦哀回看了他一眼,却没去接他手里的玉佩,中年男人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温柔的笑着,说“不打紧,我来也是一样。”
周围,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是神火教的信众,来此的目的所有人都清楚。
在那位戴着兜帽男人抬起手中玉佩的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
他们等待着,等待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狂热行动即将迎来的胜利,也在等待着,等待教义中记载的神迹,神会从污秽与淤泥中苏醒,并将带领所有人前往美好的新世界。
此刻,男人手中握着的那枚玉佩表面散发着一股特殊的热,那是来自地狱的力量。
什么火药,什么献祭,不过都是些糊弄人的假象。真正能逆转一切的火,怎么可能是来自地上。
男人咬紧牙关,他手腕上青筋暴起的同时一圈圈缠绕着墨绿色的火焰如同蟒蛇的牙齿,所过之处皮肉皆被吞噬,根根白骨森然分明。
这两团奇异的火焰很快就要交织在了一起,只要将这火丢入这座枯井中,仪式就算结束,到时候,跳进去的他,无论出来的是谁,都算有了一个交代。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这一步,他走了太久,从假死的那天起,他就算到了会有这一天。
站在井口处,注视着井内那双空洞洞的眼眶,他内心波涛汹涌,那种无人诉说的落寞,与好事将近的兴奋同时间占满他的心脏。
一声厉吼却不合时宜的落在众人耳中。
中年男人下意识的要松手,却感觉不到那双手的存在,而那只握着玉佩以及火焰的手掌则在他面前被人给咔嚓一声,径直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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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亦哀脸上面无表情的挥出手中袖剑,她一向不善言辞,但此刻,她已然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而屋外,那突然出现的东方朔则是一身狼狈,被雷劈的是浑身焦黑的他还好在之前喝下了一瓶安神汤,这才在最后关头及时收回神通,不然真就被这天雷给当成邪祟劈死当场。
被诈之后的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莫亦哀,继而愤怒道“你骗我!”
回应她的是后者冰冷的森寒地狱。
然而,被斩去双手,这位左护法也依然不好对付。
院子里无数信众作为他的帮手,不但阻挠了东方朔也干扰到莫亦哀的施法。
抓住这短短一瞬间的空隙,中年男人脚下一拧竟然将双脚扯断,他大吼着“虚无度我无色相”
依靠着这双断脚,他争取到了一次机会。
就在莫亦哀的视线锁定他的瞬间,一股庞大的力推开一切,向着虚无缥缈的另一个世界将他给拽了过去。
莫亦哀脸上那副无怒无喜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慌张。
而被重重包围下的东方朔则依旧是那副大嗓门子,他双手摊开,一具恶鬼顺势俯上他身,接着就见这家伙冲开重重阻挠想去抓那即将遁入虚空的家伙。
莫亦哀头上的簪子一瞬间也消失不见。
而伴随着更为惨烈的叫嚷,那个中年男人最终还是逃了出去。
轰的一声,东方朔身上插了好些个刀剑,跌撞在了一堵墙上,撞塌了半许。
莫亦哀脸上出现明显的懊恼,而周围无数信众则在正主逃跑后做鸟兽散去。
撞进墙内的东方朔,依旧用他那副沙哑的嗓子怒吼道“去追去,不能再让他跑了!”
莫亦哀眉心浮起一层黑气,很显然她也打算请灵。
而就在她低垂下眼帘时,却也瞧见那井底,仰着头正望向她的那具骷髅。
老实说,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母亲到底长什么样,只知道掌教爷爷把她拉扯到大,但说到她母亲却是闭口不言,直到她行及笄礼时,在那个下午,她听着老人家说了很久,也终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捡来的野娃,只是望着老人头顶上那团久久散不去的阴霾,莫亦哀在想,怎么才能将这晦暗散去。
“快去啊!”
那边,撞的头破血流的东方朔只能趴在地上嘶吼着。
随手画了个安身法丢到那废墟上,莫亦哀双手结印,于她的眉心处终于是印上了一朵血红无比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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