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少女的祈祷 > 20-30
    第21章 流沙

    温意最后的记忆, 停留在医院白炽灯下泛着银光的手铐锁住赵钦的手,周围的嘈杂声震得她脑袋一阵阵疼。

    顾连洲转身向她走过来,她呆呆地看着他, 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苍白, 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过去。

    他俯身看她,英俊的眉头紧蹙, 轻声问:“温意,你还好吗?”

    她想点点头, 然而下一秒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所有的色彩化为灰白,她终于支撑不住晕倒。

    脑海里最后残留的触感,是男人接住她时冰凉坚硬的指尖。

    温意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梦的伊始她给自己系上印着大脸猫花纹的幼稚围裙, 面前是水槽和一排五颜六色的罐装粉末。

    她手里拿着一个质量劣质的塑料杯,劣质得轻轻一捏就能瘪下去,完全不是现在大街小巷奶茶店该有的规制。

    是很多年前的奶茶店, 那时候很多学校门口都有这种粉冲的奶茶店,香芋味草莓味香橙味一应俱全, 花里胡哨的彩色粉末加上热水一冲, 便是五毛钱一杯卖给小学生的奶茶,口感像是比巴卜泡泡糖刚打开那一瞬间的香精。

    身旁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老板不悦道:“傻了, 快做奶茶。”

    温意眨了下睫毛,随即熟练地做起奶茶来,冲泡, 封口,装袋递出去。

    她高中的时候, 温莫林整日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会管她,于是她每天下午放学来做兼职,好在这家店老板愿意让她做。

    夕阳越拉越长,暑假的生意不如平时好,温意递出那一杯香芋奶茶后便闲了下来,擦擦台面顺手整理那些瓶瓶罐罐。

    老板叫她看着店,自己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双肘撑在点单台前,认真看着咸蛋黄一样圆圆红红的夕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在心里盘算着这周能拿多少工资。

    门前忽然经过几个勾肩搭背的黄毛青年。

    这一片筒子楼是著名治安差的地区,那几个二流子手里还拿着酒瓶,互相吹牛逼,不小心看到了她,挤挤攘攘往店里来。

    温意警惕地起身,问他们要喝什么。

    “喝什么?”为首的脸上有道疤的黄毛坏笑着:“考去好学校了,就不认识我们哥儿几个了。”

    “是啊是啊,”其他几个人视线在她初发育的胸前来回扫描:“瘟疫学霸,你都晦气成这样了,还有人敢招你呢。”

    温意脸色瞬间变了,就是这几个人,在她上初中的时候,调笑她的名字,说她是瘟疫,克母的命,所以她妈才会得癌症早死。

    温意死死咬着唇,冷声道:“不买奶茶的话请你们出去。”

    “哟!”有疤黄毛眉毛一挑,啧啧几声:“小妞脾气上来了还,哥儿几个今天还就不走了。不就奶茶吗?哥儿几个买了你给摸吗?”

    “给摸吗?给摸吗?”后面的人不住符合,视线不干不净。

    “不知道学霸玩起来什么滋味,”有个人摸着下巴:“看着白白嫩嫩的。”

    温意胃里止不住地犯恶心,更多的是无措和慌张,她朝外头看了一圈,老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幅胆怯的样子更是取悦了那群流氓,他们肆无忌惮地调笑起来,甚至开始上手。

    就在黄毛想掀开板子走进来的时候,忽然有人攥着他的手,踹了一脚,惨叫声之后滚到地上抱着自己的手臂开始哀嚎,其他小弟慌里慌张地跑过去扶。

    温意看傻了,仰头看到来人深邃的下颌线,五官棱角分明,嘴里咬着烟,火光刺眼。

    她咽了下口水,极小声喊:“连洲哥。”

    顾连洲回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揉揉她的头,随即睨向地下的几个人:“还不滚。”

    黄毛痛得冷汗直流,咬着牙:“还不快他妈送我去医院,我好像脱臼了。”

    他接着恨恨看向顾连洲:“老子记住你了,你等着。”

    温意有些害怕,却听见顾连洲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他走过去,又补了一脚,踩着黄毛的骨头:“爷等着呢,下次再敢来,就不只是脱臼。”

    另外几个人也许是吓傻了,也许是没想到顾连洲这么嚣张,慌里慌张地抬着黄毛跑了。

    温意吓得心怦怦直跳,等他们走后,顾连洲按灭了烟,弯腰把刚才那几个撞倒的桌椅扶好。

    他走过来:“吓着了?”

    温意摇摇头,手抠着台面,担心道:“连洲哥,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啊。”

    顾连洲弯唇,抬手把她围裙歪掉的带子拉正:“不会的,别怕。我保证他们不会再回来找你。”

    他环视了一下店面:“你家开的?”

    温意吸了下鼻子,摇头:“我只是在这打工兼职而已。”

    说完她发觉顾连洲皱皱眉,沉默了片刻。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她落在顾家的书送过来,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来这的原因。

    温意那时候确实是挺害怕的,害怕黄毛他们再找过来,只是后来的一个月竟然都相安无事。

    老板说,是附近的民警把这一带寻事滋事的都关了起来。

    他嗑瓜子感慨道:“治安终于重视起来了,这群二流子也该被好好管教管教。”

    温意由衷地开心,与此同时更让她开心的是,老板给她涨了工资,比以前高出很多。

    梦境里的夏天不热,起码温意没感觉到,但她随后感觉到了寒冷,眨眼间她居然到了十二月的英国。

    裹着寒冬的晚风,温意累了一天,回到狭窄的公寓,给自己充了一杯热咖啡,□□对她没用,还没喝完她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深夜,屋内一片漆黑,温意听到喜气洋洋的音乐和欢呼声,她赤着脚走到窗边,从狭窄的窗户看到楼下亮着灯的窗户全都张灯结彩,圣诞歌和欢呼响便大街小巷。

    窗户的光亮陷进公寓内,温意借着这一丝光亮回到沙发边,看到已经没有一丝热气的咖啡。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弯腰拿起咖啡倒掉,深色的液体被水龙头流出的水柱冲进下水道。

    她再度爬回床上,裹紧被子,重新入睡。

    只是这一次醒来,前方居然是刺目白光,身下的小床变成了车柔软的真皮座椅,车内若有若无的清冽烟草气将她包围。

    这气味太过熟悉,温意很快发现自己置身于车库,她竟然又到了之前顾连洲接她回家的那个夜晚。

    “睡醒了?”左侧传来男人低沉温和的声音,温意猛然转头,顾连洲扶着车框含笑注视着她。

    他的声音仿佛化作了太阳亮光,驱散睁眼之后本该入目的黑暗。

    温意抬起手,慢慢向前,想要去触碰他,触碰曾经遥不可及而今近在咫尺的人。

    顾连洲静静地站在车旁,她的手还未碰到他,从她的肩后,看到了哭着求她救自家老头子的老太太和不断用恶毒的话咒骂着她的赵钦。

    她瞬间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一周以来,因为赵国朋的病情她几乎不眠不休,不曾想过得到感恩,却不想被人指着鼻子诬陷。

    她摇摇头,克制不住的酸意一股脑全部涌上眼眶,后背隐隐作痛,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赵钦掼到墙上砸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温意收回手,想要把它们擦掉。

    然而手却忽然被人攥住。

    和赵钦几乎要将她骨头攥碎的力道不同,这人很温柔,似乎是怕她会疼,只是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钳制住她。

    稍一用力,将她从梦境拉到现实。

    温意猛地睁眼,胸口仿佛要拉着她无限下坠到海底的重力忽然消失,整个人一轻。

    白色天花板,白色的吸顶灯,空气中的消毒水和药物气息,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这里是仁民医院。

    不是八年前的奶茶店,不是圣诞节的英国公寓。

    温意慢慢转头,她刚才抬起的那只手上面扎着针,此刻被男人握着手腕,缓缓放回床边。

    吊瓶中的药物重新开始流动,顾连洲松了一口气。

    一回头,病床上的人眼也不眨直勾勾盯着他看。

    她开口,嗓音嘶哑,第一句话问:“我是低血糖还是低血压。”

    “低血糖。”顾连洲视线扫过她清瘦疲惫的轮廓,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眸中染上几缕红血丝。

    温意只问了这么一句话,得到答案后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吊瓶,突然冒出来一句:“还有多久,能不能先拔掉,我想吃饭。”

    她真的很饿很饿。

    顾连洲怔了下,他再次看了一眼她的神情,缓缓点头:“你想吃什么。”

    “南阿姨的汤,”温意道,好像没受赵家人什么影响:“应该没凉吧。”

    “我去帮你再热一下。”顾连洲说着起身。

    他走到门口,脚步忽然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温意坐了起来,背靠着白色的墙壁,背也是白色的,她脸与唇色都苍白,唯有垂落在胸前的长发乌黑。

    她沉默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汽车鸣笛声远远传来,长长短短。

    脚步声折返,温意回头,阴影落在她身前,她微微不解:“你怎么回来了。”

    顾连洲坐回床边,倾身靠近,目光一寸一寸压在她脸上。

    他抬手,粗粝的指腹把她脸颊的碎发挂到耳后,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她的侧脸。

    “温意,”他说:“我在呢。”

    所以,有什么难过,别自己憋着。

    后面的话顾连洲没说,但温意就是奇怪地从他平静的目光中读懂了意思。

    方才在急救室门口被他接住时一瞬间的酸涩与委屈再度席卷而来,侵占了她每一寸的伪装。

    她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冷静,而她也确实做到了。但只有在顾连洲面前,这套说辞对自己不管用,生理反应先于她的理智投降。

    温意低下头,视线朦胧。

    他再度靠近,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掌心覆到她的后背,她的额头抵到顾连洲的胸膛,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放大到最大,温意死咬着唇,掉下一滴眼泪。

    第22章 流沙

    滚烫的眼泪浸湿顾连洲的衣服, 短暂得仿佛流星,稍纵即逝。

    温意闭上眼,仰起头, 把眼泪控制在眼眶里。

    她稍微动一动, 柔软的发顶擦过男人的下颌,凛冽清苦的气息将她包围。

    温意忽然僵住身子, 慢慢意识到,自己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中。

    女生的呼吸放轻, 淡淡如鹅毛一般的气息扫过顾连洲的喉结, 他忽然怔了一下,迅速放开手,眼神掠向窗外梧桐树叶。

    正值盛夏,叶片在暮色下颜色浓绿, 筛着逐渐下移的日光,隐约可见瑰丽的晚霞。

    病房内很安静,四周墙壁都是白的, 点点落着日光,随风轻轻晃动着。

    温意的心跳加快, 她无措地想抬手抹眼泪却发现右手还打着吊针, 于是只能用左手粗略地在眼上抹了一下。

    再抬眼,是顾连洲掰开了她的手,用一张柔软的纸巾轻拭她的泪痕。

    温意默默盯着他的眉眼, 眨也不眨,听到他叹了口气:“很难过吗?”

    温意垂眼,视线里是他的指尖, 她诚实道;“有一点。”

    顾连洲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 眼神扫到将尽的吊瓶,于是先去喊了护士起针。

    他中午时带来的汤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又去给她买了一份饭,吊完水,温意恢复了力气,饿得接过筷子便开始吃。

    刚吃两口,办公室门被撞开,薛幼仪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抓着她的肩打量:“你醒了!没事吧?”

    温意差点被呛死,咳了两声,手边有人递上水,她喝了一口:“没事,我就是低血糖。”

    “吓死我了,”薛幼仪连连拍心口:“我听到的时候都快吓死了,下午又一直在坐门诊,好不容易才腾出时间来看看。我说那赵钦也太不要脸了,你没日没夜看着他爸他怎么好意思要告你的。”

    一连串的话炮仗一般输出,温意先按着薛幼仪的肩膀让她坐下:“歇歇。”

    “真是气死老娘了,好心没好报。”薛幼仪气得眉心直跳,坐下来才发现对面还有一个人。

    她表情一下子愣住,扭头用眼神询问温意。

    温意轻咳了一声,给顾连洲介绍:“这是我同事。”

    “你好。”顾连洲点点头,面色正常。

    薛幼仪神色瞬间变得十分古怪:“你好。”

    说完她迅速道:“温意,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她逃也般地离开,走到门口时顿了下,回头抛给温意一句话:“对了,陈老师说今天你夜班不用上了,回家休息。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这下轮到温意脸色一变,恨不得叉死薛幼仪。

    她拿着筷子夹了口米饭,抬头看顾连洲,他倒是没对此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低头仿佛在回信息。

    温意松了一口气,继续吃饭。

    银耳送到嘴里,顾连洲忽然关了手机,冒出来一句:“你同事性格挺活泼。”

    “啊?”温意把银耳囫囵吞下去,干笑两声,“是的。”

    顾连洲淡淡挑眉,没再说什么。

    温意咬着筷子,忽然想起来刚才薛幼仪的表情:“你认识她?”

    “不认识,”顾连洲把手机扣到沙发上,“只是见过一次。”

    “见过?”

    “上次我从你们医院走的时候,她拦住我,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咳咳咳!”温意差点把自己呛死,猛烈地咳嗽。

    顾连洲抽出一张纸递给她,轻拍她的后背:“慢点。”

    “然后呢?”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连洲。

    顾连洲扬眉:“我说没有,她说OK然后就走了。”

    温意咳得更剧烈了。

    这的确像薛幼仪会干出来的事,她指定是想着帮她确认顾连洲有没有女朋友,毕竟他的长相实在不像缺人追的样子。

    顾连洲端过一旁的水:“你怎么了?”

    “没事。”温意咳得脸通红,不敢抬头看他,抱着杯子喝水缓解。

    好在顾连洲看上去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吃完饭之后,办公室陆续来了很多人关心她,七嘴八舌之间温意不知道顾连洲什么时候悄然离开。

    娄锦月最为愤慨,和薛幼仪一起生气:“什么人啊这是,温老师你别担心,我让我爸把他公司最好的律师派过来,那姓赵的要是真告你,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对,”其他人也纷纷说:“不用怕。”

    这件事从头到尾温意没有任何错,她问心无愧,也清楚这一点,只是不可避免的还是会有些失落。

    等大家慰问得差不多散了之后,温意听见手机震动几声,她打开看,是顾连洲发来的信息:【楼下等你。】

    合上手机,温意去更衣室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跨上帆布包下楼。

    顾连洲的车停在楼下,温意远远看见有个扎着双马尾身穿牛仔背带裤的小女孩在敲他的车窗。

    小女孩看上去不到十岁,长得粉嫩可爱,抱着一大束新鲜的花,声音奶甜奶甜的:“叔叔,买花吗?黄色康乃馨可以保佑你的家人朋友尽快康复痊愈哦。”

    应该是附近花店老板的女儿,小小年纪很机灵,知道来医院的都是来看望患病亲朋的,讨个巧卖花。

    顾连洲把车窗完全降下来,半个胳膊搭在窗上,嗓音带笑:“可是我没有生病的家人朋友。”

    “啊?”小姑娘明显懵了,她看到拉开车门的温意,乌黑的眼球一转,“那可以买给叔叔的女朋友,叔叔的女朋友这么漂亮,怎么能不送给她花呢。”

    温意一上车就听到这话,动作一顿,看向顾连洲。

    她随即对小女孩轻声解释:“我不是叔叔的女朋友哦。”

    男人沉吟片刻,勾勾手让小女孩靠近:“有什么花是可以让人开心的吗?”

    “铃兰。”小女孩眼睛一亮,指着白色的花骨朵,“铃兰很好看的。”

    “都给我吧。”顾连洲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钞票,对折递给小女孩。

    “好的叔叔!”小女孩明显开心起来,把怀里全部的九支铃兰抽出来,蹲在地上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打包纸和胶带打包。

    温意还没动,驾驶座的男人打开了车门,下去帮小女孩一起。

    骨节分明的长指勾着丝带,直截了当地打了个结。

    温意通过半开的车窗看着这幅画面,天边是夕阳余晖,秾酽的云彩将白色的花瓣染成绸缎一般的质感,印在顾连洲的脸上,像她曾经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

    小姑娘拉拉他,顾连洲很绅士地靠过来,她趴在他耳朵边说了一句话。

    温意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这幅画面,让她脑海中鬼使神差地勾勒出顾连洲以后结婚有女儿的样子。

    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爸爸,又温柔又可靠,会把自己的女儿宠上天。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温意惊悚地晃晃脑袋,脸上发烫,她连忙用手背给脸颊降温。

    顾连洲上车关门,把打包好的九支铃兰放到她腿上,看她一眼,随口问了一句:“车里很热吗?”

    “没有没有。”温意连忙摇头,内心唾弃自己。

    淡淡的清香从手上传来,像是雨后风拂过花园的香气,温意的思绪被拉回到到手上的铃兰。

    “给我的?”她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不喜欢?”

    “没有没有。”温意否认,低头嗅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之前说请你吃饭还没机会,不如就今天吧,我不上晚班。”

    顾连洲在红灯前停下,侧眸:“刚才没吃饱吗?”

    温意有些不太好意思说,但她确实一天没怎么吃饭了,挂吊瓶的时候睡了一觉,补足精神便更饿。

    “行,”顾连洲轻笑,手搭在方向盘上,“想吃什么。”

    半小时后,二人抵达苏门区的一家烤肉店。

    店内桌椅选择了裸-露自然的木色,轨道灯营造出浓厚的复古氛围,照亮桌子中间的烤盘。

    温意高估了自己的饭量,稍微吃了几口后她便感觉到吃不下了,捏着一块烤面包片小口小口咬着。

    两侧座椅的灯光偏暗,顾连洲的五官隐匿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更显出脸部立体轮廓。

    她仗着灯光暗,明目张胆偷看了男人好几眼。

    如果不是半途医院打来的电话,温意原本一整晚都该保持这样的好心情。

    医院说,赵钦坚持要告她违规使用药物,让她接受调查。

    “你不用管,”陈庭芳说,“医院会处理好的,我放你两天假,你好好休息,前段时间辛苦了。”

    温意沉默片刻,低头看着灯在白瓷盘上的倒影:“老师,这就是您以前跟我说的,临床的信仰是一直在被磨灭的,对吗?”

    “对,”陈庭芳说,“你现在告诉我,你失望吗?后悔拼尽全力去救他了吗?”

    温意没说话,听着电话另一头陈庭芳道:“医院不是单纯的治病救人的地方,更多的是人生百态。你需要做到的是在这样的浑浊里,找到做一个好医生和保全自己之间的平衡。”

    电话被挂掉,温意端起柠檬汁,慢腾腾喝了一口。

    “吃饱了吗?”顾连洲突然出声,伸臂圈住她手里的杯子放下,水面上温意的倒影碎掉。

    她抬眸,点点头。

    顾连洲结了账,温意跟在他身后,没开车,二人一起不知不觉走到苏门区的江边。

    天色已黑,江边亮起橙黄色的灯光,照着湖面上零星的几艘船。

    江边行人也很多,大都是本地人吃完饭随家人一起出来散步,骑自行车的队列从身边呼啸经过,带起一阵风。

    他们走到灯塔下,温意胳膊搭在铁栏杆上,迎面吹着海风,夜晚的海风凉凉的,从江对岸吹拂过来,让人心头开阔。

    顾连洲背靠着,没说话,安静地点燃一支烟,烟尾徐徐燃烧着。

    海风吹散烟雾,只余淡淡的薄荷清苦味。

    “去年我们队接了个案子,”他忽然出声,呼出一口薄雾,嗓音低淡,“一起入室的命案,邻居报的警,伤者是两位老人,被捅了十几刀。”

    “救活了吗?”温意被吸引过来,回头,关注点落在这上面。

    顾连洲看着她笑了下:“救过来了,作案凶手是他们儿子。”

    温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顾连洲掸了下烟灰:“他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不同意他娶一个做过夜场工作的女生,一家人来来回回吵了很久。他半夜喝了两瓶酒,捅了父母之后跑了。”

    “就因为这?”温意难以置信。

    她的长发被海风吹起来,挡到脸前,顾连洲动了动手指,勾起把那缕头发放回肩后。

    温意没来得及注意到这个细节,因为顾连洲接着说:“后来儿子被判了刑,那对老夫妻却无比怨恨报警的邻居和警察,整日在家里咒骂邻居,还来警局门口闹,邻居受不了搬了家。”

    “为什么?”她目瞪口呆。

    “因为他们觉得,儿子只是一时犯错,邻居报警毁了他们儿子的一生。如果不是邻居报警闹上警局,私下解决也就行了。”

    温意倒吸一口凉气,皱眉手扒着金属栏杆摇摇头。

    顾连洲侧眸问她;“你觉得值得吗?”

    温意转身,顾连洲侧靠着栏杆,姿态懒散,青筋脉络分明的手夹着烟,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静默几秒,她慢慢说:“我觉得值得。”

    “就像你刚才说的,”温意神色认真,“你会因为一次的被怨恨就不救受害人吗?”

    顾连洲咬着烟,手指点着冰凉的金属,眼底深邃没说话。

    “你不会,我也是。”温意替他回答,仰头,指着正在发光的灯塔,“也许有人会觉得它刺眼,但它不能因为有人觉得刺眼就不发光。”

    顾连洲微微怔神,偏头看过去,她的脸笼罩在灯塔朦胧的光中,弱化了清冷的轮廓,眼底的认真却半分不变。

    顾连洲盯她两秒,笑了,吐出一口烟:“我没那么伟大。”

    温意摇摇头,被风扬起的黑发映着苏门河上璀璨灯光,将她眼睛也照得像海底刚捞出的星星:“能坚持心里的信仰本身就是一件很伟大的事。陈老师和我们说过临床的信仰一直在被磨灭,可只要我心不死,它便永存。”

    顾连洲偏头,抬手揉了揉温意的头发,没说话。

    温意慢腾腾地眨了眨眼,从她的角度,苏门河翻涌的海水在男人身后,眉眼在夜色中深邃立体。

    “对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今晚饭多少钱,我转你。”

    顾连洲露出疑惑的神色。

    “本来说好了就是我请你的。”温意解释。

    她说着,前方来了一个卖氢气球的小摊,手里抓着一把线,各种动漫卡通人物形状的气球随着他的走动在天上飘,仿佛天边流云化成了实体掉在他手里。

    江边有不少夫妻带着小孩子来散步的,小孩子见状都纷纷扯着爸妈的衣袖围住卖氢气球的小贩。

    温意声音降下来,眼神不自觉飘过去。

    她小时候也很喜欢这种氢气球,十岁之前妈妈还在的时候,晚饭之后带她散步也会给她买。

    妈妈会从小贩手里买温意最喜欢的哆啦A梦图案的氢气球,蹲在她面前温柔地问我们意意为什么喜欢哆啦A梦。

    她开心地接过氢气球的线,然后回答:因为它无所不能,就像妈妈一样。

    妈妈摸摸她的头,笑容像春天的栀子花一样好看,说:妈妈不是万能的,但为了我女儿,我尽量无所不能。

    后来她还是没有变得无所不能,相反,当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温意第一次绝望地意识到,这世上没有无所不能的东西。

    一切都换不回生命。

    妈妈不在了,也就没有人会给她买卡通氢气球了。

    温意没有盯太长时间,草草看了几眼后收回目光,继续提醒顾连洲:“今晚饭多少钱?”

    顾连洲半倚着围栏,慢悠悠道:“转钱多见外,换一个。”

    “换什么?”温意迷惑。

    他微抬下巴,指向卖气球小贩处:“去买个气球。”

    温意被惊掉下巴:“你认真的?”

    “不舍得?”

    “不是,”温意犹犹豫豫,“你要哪个图案?”

    “随便吧,你拿。”

    温意不得不向着小贩走去,心里嘀咕顾连洲什么时候有了这爱好。

    她付钱从小贩那里买了哆啦A梦的,多年过去,蓝色胖子仍然在小朋友里很受欢迎。

    气球在她手里升天,温意走回去,递给顾连洲:“喏。”

    顾连洲不知何时把烟按灭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他微微直起身,接过蓝色的线,而后懒洋洋道:“手伸过来。”

    温意懵懵地,伸过去:“怎么了?”

    蓝色塑料线被勾在男人的手里,他忽然拽着她的手腕往前一拉,随后低头,黑发垂在额前,神色认真。

    指腹刮过她的肌肤,还带着烟草的灼意,温意僵住,目光下落,顾连洲慢条斯理把线系在她手腕上,骨骼明晰的长指仿佛轻易能将她手腕合拢。

    距离瞬间被拉近,与线一同缠绕的是二人气息,温意一愣,心跳几乎在瞬间加速,不自觉屏住呼吸。

    “你……”她低声,有些语无伦次,“气球不是给你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是给我的了?”

    温意回忆了一下,他只是让她买个气球,的确没说给谁。

    “那我不就欠你两顿饭了。”

    “不是说换个东西。”顾连洲说。

    “换什么?”

    他完全松开手,后退一步,蓝色的氢气球从二人头顶腾空,在夜幕下随风摇曳着。

    温意下意识仰头,灯塔的光闪烁了一下,随着气球摆动的频率又忽然亮起黄荧荧的光。男人的声音与此同时从她头顶落下:

    “换我们温意开心点。”

    第23章 流沙

    虽然说陈庭芳给温意放了假, 但作为医闹事件的主人公,温意还是要出席调解现场。

    医院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故而先约了赵钦私下调解。

    温意一进会议室, 长木桌子两边坐着两排人, 气焰嚣张的赵钦和他年迈的老母亲,另一边是陈庭芳和两个律师, 一个是医院的法务,至于另一个——

    娄锦月说到做到, 竟然真的请了她爸爸公司的律师来帮忙。

    调解过程很短暂, 赵钦拒不和解,坚持要医院免医药费并且赔他们钱。

    到最后医务处的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不想再和这样无理取闹的人继续交流。

    这场调解无疾而终,温意走出调解室, 陈庭芳长辈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家好好休息几天。”

    “老师说的几天是多久,我可以休息一周吗?”

    “少做梦,”陈庭芳竖起柳眉:“最多给你批两天, 后天麻利给我滚回来上班。”

    温意吐吐舌头。

    陈庭芳一走,薛幼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一手揽住她的肩膀:“昨晚二人世界怎么样?看你今天这么开心。”

    “你能不能别胡说。”

    “我哪有胡说。”薛幼仪笑嘻嘻地揽着温意走:“不过我看你今天没怎么被那姓赵的影响, 还是挺欣慰的。”

    温意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薛幼仪捏捏她胳膊, 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人性千千万万种,你年纪小,以后还会见到更多的。”

    温意看她:“你见过很多?”

    “当然。”薛幼仪耸耸肩, 还想说什么,护士一通电话轰过来, 把她喊走。

    温意看着她急匆匆走远的背影,一时意识到自己今天不用上班,习惯了忙碌脚不沾地的生活,陡然闲下来不太知道做什么。

    结果还没走出医院,她手机响起来,是南熹打来的电话。

    “温意!”南熹清脆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像挣脱了束缚的兔子:“我回陵江了!”

    “现在?”温意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了眼手机,确定现在是周一上午,工作日。

    “没错!”南熹欢快道:“我现在刚下高铁在南站,你在医院上班吗?我过去等你中午一起吃午饭。”

    “我,”温意还没从惊讶里缓过神来:“我今天不上班,不过我现在确实在医院。”

    “不上班?你也辞职了?”

    “没有,我是放假,”温意抓住重点:“你辞职了?”

    “没错,那傻逼老板我不伺候了。”南熹吐槽:“那你在医院等等我,我去找你。”

    “好。”温意迷迷糊糊答应了。

    和南熹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年前,她刚回国的时候。

    温意在医院门口等了大约半小时,远远看见一辆眼熟的车停在她面前。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南熹从里面跳出来,一上来立刻抱住温意转了几圈:“好久不见宝贝,想死你了。”

    “好久不见。”温意回抱住她,眉眼弯起来。

    南熹的肩后是顾连洲的车,他懒散地坐在驾驶座,等她们俩抱完之后,眼神睨过来:“东西不拿了?”

    “拿拿拿,”南熹跑过去拿,“哥你不能把我们俩送去商场吗?”

    顾连洲瞥了她一眼:“你辞职跑回来,我可没辞职。快拿下来,我还要去法院一趟。”

    “知道了,”南熹嘟囔着,“行李箱我不拎着了,你晚上回家的时候帮我带走。”

    顾连洲没搭她的话,目光越过,看向温意:“调解成功了吗?”

    温意摇了摇头:“没有。”

    他们俩的对话听在南熹耳里云里雾里,等顾连洲走了之后,她抓住温意的胳膊:“什么调解?”

    温意向出租车报出目的地,回头简短解释:“前几天有个医闹,你哥正好也在医院。”

    “天呐,”南熹惊呼,“你没受伤吧?”

    “没有。”温意笑着,“我刚才在医院就是和他们调解。”

    “这也太过分了,”南熹气哄哄的,“我哥有没有揍他们?”

    温意哭笑不得:“熹熹,你哥是警察,怎么能随便揍人呢?”

    她接着转移话题:“你说你辞职的事,为什么辞职?”

    “一提我就气,”南熹撸起袖子,“我跟你说……”

    她声音清脆动听,讲话生动,连司机大哥都被吸引了过来,和她一起骂老板同事。

    到最后南熹说累了,摆摆手总结:“上司脑残老板笨蛋,这活谁爱干谁干。”

    “那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温意付钱。

    南熹挽着她的手:“不知道,先过完中秋吧。我暂时不太想上班了,上班对我san值伤害太大。”

    温意忍不住笑起来。

    从高中开始就这样,南熹活泼开朗,是小太阳,大家都喜欢她。

    二人吃完午饭,接着又逛了一下午。大多数时候是南熹在说,温意安静附和两句。

    天色将暗时,南熹舍不得温意,要去温意家睡。

    温意原本想一口答应下来,突然想到自己家对面是顾连洲,及时改口刹车:“我那不太方便。”

    南熹疑惑:“你不是刚搬了新房子吗?”

    温意以手握拳轻咳一声:“你刚回来,南阿姨一定特别想你,不如我跟你回家吧。”

    “那更好了,”南熹说,“我本来还怕你不愿意去呢。”

    温意没说话,她暂时不知道怎么和好友描述目前和顾连洲的状态。

    这些年,南熹早已以为她放下她哥了。

    顾家只有南琼一个人在家,南熹一回家就抱怨:“我爸又出差啊,我回来他都不在。”

    “你爸哪知道你突然回来,”南琼接过女儿的包,“多大人了这么任性,说辞职就辞职。”

    温意进门下意识先看向楼梯,接着乖巧打招呼:“南阿姨好,我是温意。”

    南琼愣了一下,仔细看了温意几眼:“小意啊,女大十八变,阿姨差点没认出来。”

    “温意是不是变得超级漂亮。”南熹笑嘻嘻的。

    “人家温意从小就安安静静地比你有女孩子样,”南琼嫌弃地看了女儿一眼,拉过温意的手进屋,“我听连洲说,你现在在陵江医院上班?”

    “嗯。”南琼的手很软,人也温柔,让温意想起了妈妈,她乖乖回答,“我在仁民医院心胸外科。”

    “小意学医了啊,”南琼惊喜道,“那阿姨以后不舒服可以找你看看。”

    “您给我发信息就好。”温意打开了自己的微信加上南琼。

    南琼还想和她聊几句,奈何顾承德的电话打来,让她帮着找几份文件,她让温意随便坐,上楼找文件去了。

    南熹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倒了两杯果汁:“幸好有你,否则我妈要拉着我的手唠叨了。”

    南琼从二楼向下看,叮嘱二人:“厨房有西瓜,你们要吃自己切。”

    “知道了妈妈。”南熹有气无力。

    温意侧头看往自己身上趴的南熹:“你要吃吗?”

    “想吃,”南熹懒洋洋的,她有漆黑纤长的睫毛,半垂下时眼型和顾连洲很像,“但不想动。”

    “那我帮你切。”

    “我爱死你了宝贝。”南熹虚空给了她个飞吻。

    温意凭着记忆绕到厨房,盛夏日头绵长,此刻外面日色的余亮仍在,厨房开着灯,大而亮堂。

    她把西瓜放在水池里清洗,清晰透明的水流流过绿油油的瓜皮,像在延迟夏天最后的日子。

    温意纷乱的思绪随着冰凉的水慢慢平静下来。

    从她踏进顾家的那一刻,回忆便如碎纸机的纸片般密密麻麻涌来。

    顾家的陈设几乎没怎么变,桌椅都是用了很多年的上等红木,只是将家电更换成了更现代化的设施。

    好像她看向夕阳照射的楼梯,顾连洲仍然会懒散张扬地从二楼下来。

    温意把西瓜抱到大理石的台面,脚下有圆形的扫地机突然撞到她,提示着她现在不是十年前。

    她也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小白鞋开胶而自卑的女孩。

    温意合拢思绪,四处看了一下,寻找水果刀。

    她寻觅得专注,因此没听到开门声和客厅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刀架上挂着一排刀,温意仔细看过去,挑中了其中最长的一把长方形刀,猜测应该是专门用来切西瓜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南熹过来了,举着刀回身:“这是切西瓜的吗?”

    身后那人距她只有一步之遥,银光凛凛的刀面反射出男人硬朗的下颌线。

    竟然是顾连洲,他不知何时回来了。

    温意呆了一秒,眼前的薄薄刀尖被男人两指捏起,顾连洲偏头,刀锋在他脸边,阴影错落在他高挺的鼻骨之间,仿佛将他嗓音也衬出一种金属冰凉的质感,他看着她笑:“你拿得还挺准。”

    “我毕竟是专业拿刀的。”温意下意识回。

    顾连洲笑了下,另一只手顺着向下握上她的手,指腹温热,掌心略带着薄茧,稍一用力,将刀从她手里拿开。

    一瞬间的接触,温意想起昨天他给她系气球时,指腹摩擦过肌肤,也是同样的质感。

    温热的,有微微薄茧的,很有力量感的一双手。

    但是每次碰她时都很轻。

    他走到流理台边,切开西瓜,宽肩长腿,一身黑衣,与深色的大理石流理台相得益彰。

    切好一盘,他放了两个银叉,推到温意面前,顺口问:“南熹说你今晚睡这?”

    “嗯。”温意也靠在流理台边,叉起一小块汁水饱满的西瓜。她今天穿了一件长款收腰的牛仔连衣裙,长发垂在脑后,纤细又漂亮。

    顾连洲视线落过去,顿了顿,刚想挪开的瞬间,她开口,清丽的嗓音:

    “你呢?”

    第24章 流沙

    “我也留下。”顾连洲轻描淡写道, 将刀放在水龙头下清洗。

    西瓜被切完,码在两个透明的水果碗中,温意端起其中一个回客厅, 刚坐下南熹便靠到她身上, 赖唧唧地蹭了两下,温意插一块西瓜递到她嘴边。

    南熹张口咬下, 还没开始咀嚼,被人从后面掐起后脖颈, 她叫起来:“啊!哥你干嘛!”

    “你没骨头没手吗?”顾连洲把她拎到另一边, “不会自己拿?”

    “顾连洲!”南熹对他拳打脚踢,“你管我讨厌死你了。”

    南琼此时找到文件下楼来,一看兄妹俩就头疼,她打电话叫来上门取件的快递, 而后温和地问温意晚饭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温意朝南熹那看了一眼,她已经放弃武力反抗,身体前倾愤愤叉着西瓜, 顾连洲则悠闲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回复信息。

    “那阿姨订唐竹园的餐了,”南琼鲜少见到这里这么热闹, 十分热情, 脸上的笑都没下来过,叫顾连洲,“连洲, 你去把你爸上次从国外带的那瓶粉红葡萄酒拿出来。”

    “妈,”顾连洲无奈,“您让俩小姑娘喝什么酒啊。”

    “葡萄酒而已, 不会醉的。”南琼瞪他,回头对温意又是温声细语的, “小意今天不走了,在这睡吧。”

    “她不走!”南熹举手示意,对她哥扒了个鬼脸,“看不起谁呢,我是我们公司最能喝的。”

    顾连洲瞥她:“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

    他不得不去拿酒,南琼打电话订餐,没过一会儿便送来了,温意和南熹一起把菜摆上桌。

    一上桌吃饭,南琼就忍不住唠叨南熹:“你多大的人了,这么任性,辞职也不说一声?”

    “辞职有什么说的,”南熹咬着一块松鼠桂鱼,“我在那个公司饱受折磨,再不辞职精神状态就出问题了。”

    “让你回来去你爸公司上班你也不去,”南琼给女儿夹了一块鲫鱼,“非要在外面工作吗?家里有公司不能上班?”

    “我不想当关系户,”南熹振振有词,“我要自食其力。”

    顾连洲将酒正倒入醒酒器中,闻言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

    “收起你的爪牙,”顾连洲好心提醒,“否则你以后可能没法“自食其力”了。”

    南熹秒怂。

    南琼听懂了这里的意思,点点南熹的额头:“你就知道问你哥要钱,不能问我要吗?”

    “不想让您担心嘛。”南熹喏喏。

    “您就别操心她了,”顾连洲慢悠悠道,“她除了没向你伸过手之外,爸那边每月也打不少。”

    南琼叹了口气,随即关心起另一个问题:“找到男朋友没有?”

    这个问题南熹已经能熟练转移对象:“我哥不结我不结。”

    “你哥我是不指望了,我也懒得管他。”南琼说着,顺手夹了红烧排骨放进温意碗里,笑眯眯问,“小意有交男朋友了吗?”

    “还没呢阿姨,”温意顺感不妙,“不着急。”

    “你年轻又漂亮,平时在医院里就没钟意的?”南琼关心。

    温意不自觉瞟了顾连洲一眼,他在倒酒,动作漫不经心却极为干净利落。

    一杯酒被推到温意面前,粉红颜色的葡萄酒,在灯光下泛着让人少女心爆棚的光泽,他拦住南琼的话头:“您让人好好吃饭成不?”

    餐桌是长方形,南琼坐主桌,温意坐一边,顾连洲和南熹坐另一边。

    “我怎么不让人好好吃饭了,”南琼看顾连洲不顺眼,“我前几天让你加那女孩微信,你为什么不加?”

    “什么女孩?”南熹凑热闹。

    “妈,您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成吗。”顾连洲按按额头。

    “所以我现在不管你,”南琼哼一声,转向温意,“小意喜欢什么样的,阿姨给你介绍?”

    温意受宠若惊,脸色涨红:“不用了阿姨。”

    “没事没事的,”南琼热情,“阿姨给你介绍的保证都是好的。我有个朋友,她儿子和你一样大,今年刚博士毕业,现在是个律师,你看怎么样?”南琼说着说着找出了那个律师的微信。

    温意年幼丧母,实在不太会和长辈相处,不知道怎么拒绝,受宠若惊地被迫欣赏律师照片。

    “长得怎么样,”南琼问,“是不是挺周正的。”

    照片是那种很典型的企业照,一身西装蓝底背景加上笔挺的站姿,长相也斯斯文文的。

    “小意你性子安安静静的,就该找这样的男朋友,有共同话题。”

    温意斟酌半晌,给出中肯的评价:“挺好看的。”

    她话音刚落,桌对面的顾连洲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接起来,说了几句后立马放下筷子跟南琼说:“妈我不吃了,队里有急事。”

    “什么事不能等吃完饭再说了,”南琼的注意力立刻被拉过去,“那你几点回来。”

    “看情况。”顾连洲言简意赅,拎起旁边的外套直接出门。

    南琼絮絮叨叨地跟过去,送他出门后一边叹气一边抱怨:“造的什么孽我这是,连顿饭都不能好好吃。”

    “小意,那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们加上之后先聊聊接触接触。”南琼坐过来,拍拍温意的肩膀。

    温意正搜肠刮肚寻找委婉拒绝的想法,手机震动两下,顾连洲发来信息:【帮我看一下车钥匙在餐桌上吗?】

    温意精神一振,探头看去,车钥匙果然摆在顾连洲刚才坐过的位置,主人忘记了它。

    “阿姨,”她小声打断南琼的话,“连洲哥车钥匙没拿,我去给他送一下。”

    叫出连洲哥的时候她顿了一下,毕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称呼了。

    “车钥匙?”南琼惊讶环视一圈,“他自己不回来拿叫你送?”

    “没事的阿姨,”温意反而松了口气,起身抓过那个车钥匙,“我送一下就回来,你们先吃。”

    她推开顾家的门,沿着楼梯下去,顾连洲的车就停在院子里,天气阴沉沉的,开始入秋,空气闷热一丝风没有,像是要下雨的前兆。

    温意一级一级楼梯往下走,心里也闷闷地想,南琼给她介绍男朋友,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惦记谁。

    她走到驾驶座的窗边,弯腰把钥匙递进去。

    “谢谢,”顾连洲接过,男人微硬的指节若有若无滑过她的掌心。

    温意垂手,没走,顾连洲点起一支烟,火星明灭,他通过这样的光安静地注视她。

    她莫名被看得有些紧张:“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男人无声笑了下,收回目光,“回去吃饭吧。”

    “哦,”温意顿了顿,“那你注意安全。”

    她往回走,听到身后车发动的声音,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悄悄回头,车尾的光影正好驶出视线外。

    吃完饭,南熹总算缓解了坐车加逛街一下来带来的疲惫,她恢复精神,拉着温意到楼上,按着她坐下,自己来来回回楼上楼下好几趟抱了一大堆零食和汽水过来。

    花花绿绿的袋子和瓶子堆在地毯上,一下子还真让温意回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和南熹窝在一起聊天学习的时光。

    “喝酒吗?”南熹晃晃从酒柜里扒拉出来的威士忌,拎着两个切割水晶玻璃杯,“我爸的酒,一定是好酒。”

    温意盘腿,牛仔裙堆起来,一截小腿白嫩,她抱着个靠枕,点点头。

    南熹把两个杯子倒满,水晶碰撞,二人像将士战沙场那样饮尽。

    温意的酒量还可以,寻常不太容易喝醉,喝多了脸上只会浮现一层淡淡的红色。

    南熹却不行,她酒量奇差无比,一杯酒下去,眨眨眼挪到温意旁边,直勾勾盯着她不眨眼。

    “你怎么也看我?”温意毛骨悚然。

    “温意,”南熹似乎踌躇了很久,才很小声地问,“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哥啊?”

    “轰隆”一声,伴随着她的问句,窗外骤然间闪现一道白光,随后惊雷响起,夏末的暴雨忽然而至。

    噼里啪啦的雨声如注,打在地上,叶面,半开着的窗户有风灌进来,卷起了窗帘。

    温意利索地爬起来:“我去关窗。”

    她回来时南熹支着脸,睫毛半垂,似乎是有点喝醉了,声音软软的:“温意,你要是不想说就不想说。我只是替你不值,我哥有什么好喜欢的,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

    温意坐下,把南熹的头靠到自己肩上,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他什么,但我确定他值得。”

    耳边响起均匀缓慢的呼吸声,南熹睡着了,地毯靠着床边,温意把她拖到床上去睡,拉好被子。

    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减弱的趋势,温意洗完澡,换上南熹的新睡衣,擦着头发推开阳台的门。

    冷风和雨滴瞬间侵袭,赶走了不少夏日的燥意,温意呼出一口清凉的气,一杯酒下去,反而打消了她的困意,让她越发清醒。

    南熹睡得很沉,温意关了灯,回到床上,动静很小地戴上耳机随便打开了一部电影看。

    电影有两个小时,看完已经过了十一点。温意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外面雨声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万籁俱静,偶尔有一两声汽车驶过的声音。

    温意犹豫了一会儿,打开微信,给顾连洲发信息:【你不回来了吗?】

    绿色的对话框滑动出去,她瞬间觉得自己脸有些烧红,心跳在寂静的夜里越发明显。

    十分钟之后,顾连洲回复:【还没睡?】

    温意慢腾腾打字:【不困。】

    顾连洲:【南熹睡了吗?】

    温意:【她睡了。】

    这次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回,是一个问句:【吃夜宵吗?】

    手机亮光打在温意脸上,她呆了一秒,随后顾连洲传来一张照片,显示他正在买夜宵,温意想起他走之前没怎么吃饭。

    她眼睛被屏幕照得亮亮的,回复:【吃。】

    温意悄悄掀开被子爬下去,小心关上阳台的门,趴在阳台上往下看。

    雨已经停了,空气很清新,凉凉地拂到人肌肤上,带来舒适的体感。叶片上积攒的水珠时不时掉下几滴,将地面深深浅浅的水洼激起一圈圈涟漪。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车驶进来,车灯照亮了顾家的庭院。温意眼前一亮,直起身看到顾连洲从车里出来。

    他拎着东西,锁上车往前走的时候顿了顿,停步,忽然向二楼阳台看去。

    阳台上开着一盏昏黄的灯,浅浅的光晕将温意笼罩在里面,温意穿着柔软的睡衣,看不清什么颜色,唯有一双乌黑的瞳仁亮得像星星。

    顾连洲怔神几秒,向她笑笑,拎着东西去开门。

    温意没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心跳扑通扑通的,她缓了一会儿,打开阳台门,轻手轻脚穿出房间,屏着一口气将房门关好。

    顾连洲从楼梯上来,这一次他看清了温意睡衣的颜色,非常夏天的豆绿色,将她肌肤衬出一种象牙的质感。

    靠近时,他嗅到了淡淡的酒气。

    “你和南熹喝酒了?”

    温意摸摸鼻子,没想到他会察觉,伸出一根手指:“一点。”

    顾连洲把买来的东西拿到露台的圆几上,两张藤椅,雨后凉风吹来十分惬意。

    温意要了十三香小龙虾,她解开袋子,瞥到一抹绿色。

    “七喜!”她惊喜,绿色的易拉罐上还带着冰水珠,“好久没喝到了。”

    “路上看到的。”顾连洲勾勾唇,手掌虚虚覆住易拉罐表面,食指勾起拉环,“嘭”一声汽水冲突阻碍,冰凉清甜的气息钻入温意的鼻腔。

    这是她记忆里,真正属于夏天的味道。

    没想到在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再度捕捉。

    小龙虾做得鲜嫩入味,温意戴着手套剥,吃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垂在胸前的长发沾到汁水。

    她低头试图把头发用下巴甩开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是属于男性的荷尔蒙淡香夹杂着雨水的清凉之气靠近,顾连洲洗完脸回来,俯身顺手帮她把头发拢起来。

    温意瞬间挺直脊背,听到他问:“我帮你?”

    她僵着身子点点头,把两个手套摘下去,白嫩的手指也浸上了红油,她用小拇指小心缓慢地勾出自己手腕上的发圈,向后递。

    甚至不敢回头。

    顾连洲接过来,入手的长发滑腻如绸缎一般,扎起来,视线里只余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

    夜里似乎静得太过,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也停止,温意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和身后人的呼吸声。

    不过一瞬间的事,风声继续,顾连洲松手回到自己的座位,温意松了口气,抽过一张纸擦了擦自己的指尖。

    顾连洲端起玻璃杯慢慢喝了一口,里面乘着琥珀色的冰球,切割完结的外壁水晶折射着漂亮的光。

    他不说话,温意也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安静地有些诡异。

    直到外面忽然想起“咚咚咚”的敲门声,伴随着南熹没睡醒的声音:“哥,你睡了吗?”

    温意慌神,忽然抬手,不小心打翻了七喜,没喝完的汽水在地面汩汩流出来,小气泡一个接一个炸裂。

    南熹好像是捕捉到了这个动静,又敲了两下门:“哥,给我开个门。”

    温意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小声地问:“我要不要藏起来。”

    她潜意识觉得如果现在让南熹看到,她必然会误会什么,而自己和顾连洲还没到那份上。

    温意是很没安全感的性格,一件事不到最终做完她都不习惯和别人讲,就像拿奖学金,没到拿到手的那一刻,都不会与人分享喜悦。

    顾连洲倾身拿起绿色的易拉罐,丢进垃圾桶,闻言笑了:“你躲什么?”

    “我,”温意一时不知如何措辞,“我怕南熹误会。”

    她脸色绯红,仿佛真是很紧张。顾连洲笑意更深,环视一圈:“你想躲哪?南熹应该会进来。”

    “门后吧。”看惯了推理片的温意脱口而出,这样南熹进来的时候她就可以顺势逃走。

    “哥~”南熹在门外困倦地叫着,趴在门上,“顾连洲,你快给我开门啊。”

    门忽然被从里拉开,她一下被闪倒,脚尖往前扑,差点摔到她哥身上。

    顾连洲及时扶稳她,睨一眼:“大晚上不睡觉找我干什么?”

    “你不也没睡觉,”南熹被闪清醒了,揉揉鼻子,“我找不到温意了,楼下找一圈都没有,你有没有看见她?”

    顾连洲一手扶着门,余光瞥向门后,温意躲在里面,也幸亏她瘦,贴着墙壁和门之间还有空隙,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样子。

    他心下好笑,面上仍然淡淡道:“你自己朋友自己不看好,找到我这儿来了。”

    “好奇怪,”南熹挠挠头,“她手机也没拿,去哪了这是大半夜的。”

    说着说着,南熹忽然觉得惊悚:“哥,温意不会出去然后出事了吧。”

    “放心,”顾连洲漫不经心,“人家比你有脑子。”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南熹炸毛,“温意要是出点什么事呢。”

    门后,温意心生愧疚,听南熹的语气,她是真着急了。

    顾连洲被吵得头疼,抬手揉了揉南熹的发顶:“闭嘴,你回去睡觉,我去帮你找温意可以吗?”

    “我和你一起去,”南熹闻言,“我先去换个衣服。”

    她说着蹬蹬蹬跑开,顾连洲耳边终于清静,扶着门的手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愣了一下,回眸看去,躲在墙和门缝隙之间的女孩正在擦拭他指尖的一点水渍,是刚才端酒杯的时候外壁雾化出来的。

    她神情认真,垂着眸,漆黑纤长的睫毛安静承载着微微上扬的眼尾,柔嫩的指尖时不时擦过他的皮肤。

    顾连洲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前几天在华和医院卖花的小女孩对他说的话。

    “叔叔,”小女孩小声趴在他耳边问,“车里的姐姐真的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如果她不是你女朋友的话,”她继续说,“她一定喜欢你。”

    第25章 流沙

    南熹在衣帽间换完了衣服, 再出来的时候,竟然看见温意好端端地盘腿坐在床上,两只纤细的胳膊支起, 托着脸发怔般看向窗外, 长发顺着她纤细的骨骼落下,细看耳根处有些微红。

    “温意, ”南熹错愕道:“你去哪了刚才?”

    温意慢吞吞转过头来,挠了下脑袋:“有点渴, 去楼下倒水喝了。”

    “你吓死我了宝贝, ”南熹走过来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脸:“你看我都换上衣服差点出去找你了。”

    “对不起啊熹熹。”温意小声道歉。

    “你没事就好。”南熹回去换回睡衣,仰躺在床上。温意在她身边躺下,二人齐齐对着天花板瞪眼。

    “你困吗?”南熹问。

    “不困。”温意睁着眼,即便已近深夜, 她还是丝毫没有困意,脑海中一帧一帧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尤其南熹还在身边, 更加深了她对好姐妹说谎的愧疚。

    “我睡了一觉也不困。”南熹说:“我们好久没有这样躺在床上说悄悄话了。”

    “是好久了。”温意扬起唇角,以前上学时, 倒是经常围床夜话, 八卦数学老师的头发什么时候掉完,年轻漂亮一天三套衣服不重样的英语老师明天又会穿什么。

    包括年纪最帅的校草,班级里谁和谁又谈恋爱了, 都是枯燥的高中生活中乐此不疲的谈资。

    那时候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个暗恋的人,不说出来同学也心知肚明。只有温意没有,她对一学校的男孩子都心如止水, 偏偏期待放假见到那个人。

    南熹沉默了会儿,忽然叹气:“温意, 我跟你说,有件特丢脸的事,我现在回想都觉得丢脸。”

    “什么事?”温意侧转过去。

    南熹也转过去,两个女孩面对面,她小声说:“你还记得我大学的时候跟你说喜欢的那个学长吗?”

    “记得啊。”温意回忆:“他不是大你两届,你大二的时候他就毕业了吗。”

    “我又遇见他了。”

    “这么巧?”温意瞬间精神:“在哪啊?”

    “别提了,”南熹懊恼:“就我辞职的那天,跟上司吵完架出公司的时候高跟鞋还断了,我还打着电话骂骂咧咧的,疯婆子一样碰见他了。”

    “然后呢?”

    “他好像没认出我。”南熹叹了口气:“不知道我该高兴还是难过。”

    温意仔细打量了南熹:“真没认出来还是假没认出来?”

    “感觉是真的。”南熹说。

    “他瞎了。”温意肯定道:“要不就是脑子不好。再隔十年我也能认出你。”

    “还是姐妹好。”南熹上来抱住她,忽然“噫”了一声:“对了,我记得我睡之前问了你一个问题,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问题?”

    “就是……”南熹悄悄凑近她的耳朵:“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哥啊。”

    她呼出的热气把温意耳朵熏麻,温意推开她,不说话。

    南熹眨眨眼:“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温意,我可太了解你了,快回答我。”

    “不,”温意拒绝:“晚上你问的时候我已经回答过一遍了。”

    “什么!”

    “你自己没听到不能怪我。”温意无辜。

    “不行不行,你再说一遍。”南熹扑上来。

    温意宁死不从,二人闹来闹去,最后南熹精疲力尽,嘟囔着明天再问,一起沉沉睡去。

    第二天不上班,又因为前一天睡得晚,温意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南熹趴在一旁,小腿翘着,悠哉悠哉地玩手机。

    窗帘很遮光,只有南熹的手机是亮的,温意迷迷糊糊揉眼,下意识说了一句:“不要在黑暗里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温医生。”南熹吐吐舌头,翻身下床去把窗帘拉开。

    下过雨的天气极为晴朗,窗户大开后,温意罕见地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竟然降温了,”南熹搓搓胳膊:“秋天要来了吗?”

    天气不好也不坏,没什么太阳,云层不算太厚,刚好提供给人舒适的体感温度,温意最喜欢这样的天气。

    下楼的时候,南琼坐在客厅看书,闻声笑眯眯看过来:“醒了,午饭想吃什么?”

    温意有种被家长抓住睡懒觉的错觉,南熹无所顾忌的靠过去:“都行,我和温意下午想出去玩,今天应该不会下雨吧妈。”

    “应该不会,”南琼合上书:“不过今天有点降温,你们俩带个外套,我让司机送你们。晚饭也在外面吃吧,我晚上不在家。”

    “好嘞妈妈。”

    顾连洲一早便上班去了,午饭也没回来吃。温意和南熹吃完饭,回房换衣服准备出门。

    温意平时在医院不太化妆,最多涂个防晒,现在却坐着老实被南熹摆弄。

    “张嘴……对,抿一下。”南熹拧上口红盖子:“成了!”

    “让我看看。”温意有点不放心,找镜子。

    “放心啦大美女,”南熹拍胸脯:“我只是给你涂了隔离加粉饼和口红,很淡很淡的,你根本不需要眼影好吧。”

    温意看向镜子,确实如她所说,玫瑰红色的口红增添了不少气色,让她的眉眼五官仿佛瞬间生动了起来。

    二人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两点左右才出门。

    一个下午玩了很多地方,温意鲜少有如此放松的时刻,不会有急救的电话,也没有其他的顾忌,和昔日好朋友只用思考什么最好吃,哪件衣服更适合她们。

    最后在一家鞋店里,温意没什么力气地坐在沙发上,看南熹一边试鞋一边接电话。

    她说了几句,转头问温意:“我哥说他快下班了,来接我们去吃饭。”

    温意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应了句好。

    来的不止是顾连洲一个人,温意和南熹坐上车后座,副驾驶忽然探出个男人头来跟她们打招呼。

    “韩大哥,”南熹一眼就认出来了,张口调侃道:“今年比去年帅不少啊。”

    韩木乐了:“还是妹妹会说话。”

    “温医生,”韩木回头,乐呵呵的:“好久不见啊。”

    “韩木哥。”温意点头。

    “你俩这么客气,”南熹吐槽道:“不知道以为代表会面呢。”

    “不客气不行啊,”韩木贫嘴:“难道我也喊人妹妹吗?”

    “我们家温意确实比你小。”南熹故意道:“韩大哥,您今年还没找着对象呢。”

    “你又戳哥伤疤,”韩木哀嚎,去向顾连洲求助:“头儿,能不能管管你妹子。”

    顾连洲懒懒开着车,轻嗤了声:“刚才还哥哥妹妹地叫着,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她亲哥呢。”

    他说着话扫了一眼车内后视镜,南熹和韩木一直在扯皮,后面的另一个女孩却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头靠着车窗,一点一点的。窗外光影流转,忽明忽暗照在她脸上,嫣红饱满的唇将皮肤衬得更加吹弹可破。

    顾连洲收回目光,放缓车速。

    温意倒也不是困,就是累,想闭目休息一会儿,结果在南熹和韩木叽叽喳喳的声音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车停在一家烤鱼店门口,陵江最有名的一家无骨烤鱼,活鱼现挑。温意在车停止的同时睁开了眼睛。入目是驾驶座的男人在昏暗的车厢中回头,从烟盒中抖出一根烟衔在嘴边,唇角微微下压,声音里带着笑意:“睡得好吗?”

    温意一激灵,坐直了身子:“挺好的。”

    “终于到了,”南熹欢呼:“饿死我了,我好想念这家的烤鱼。”

    四人一起下车,顾连洲和韩木走在二人后面,在快到门口的时候旁边经过一个穿着全身黑的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弓着腰,步履匆匆。

    “那个人好奇怪啊,”南熹小声跟温意咬耳朵:“他身上那件夹克明明是冬款,虽然现在降温了也不至于这么热吧。”

    话音刚落,顾连洲脚步一停,锋利的眼尾扫向刚才那人离开的方向。

    “头儿,”韩木也压低声音:“你听见了吗?”

    “是刀。”顾连洲声音凛冽。

    韩木肯定地说:“两把,在他腰腹的地方。”

    烤鱼店所处位置在陵江CBD商圈,温意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刚想开口问,另一边夜市聚集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尖叫,仿佛从天而降的惊雷点燃了人群,所有人都尖叫着。

    顾连洲和韩木脚步一停,撂下一句让她们俩去店里然后飞快向人群走去,一边走一边打电话。

    南熹捂嘴:“好像是刚才从我们旁边经过的那个人。”

    那人已经红了眼,从自己腰腹中抽出两把刀,在人群中乱砍,人群蜂鸟般四散,璀璨的花灯此刻仿佛变成的催命的信号灯,保安拿着保安棍出来,想组织人群往后退,却因为乱糟糟的局面无论如何大哄都没用。

    小孩的哭闹声,男女的尖叫,保安的叱骂声乱成一团,原本繁荣的商圈中心瞬间变成灾难场。

    温意手心里在冒汗,心跳止不住地加速,拉着南熹的手,发现对方手里也是汗津津的一片。

    那人挥舞着刀,疯了一样,不管不顾仿佛只想报复社会。

    他冲向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孩子被吓到,哇哇大哭起来,眼看着刀锋逼近,下一秒,男人的身影从人群里跃出,一把揽起年轻母子,疾速转身将他们放到安全的地方。

    孩子还在哭,母亲吓得面色苍白,顾连洲顾不上安慰他们,回身抬手狠狠向那人的手腕劈下去。

    那人惨叫一声,刀把落地,韩木及时把他按在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那人在地上抖动了两下,银光猛然间突闪,他从怀里又抽出一把刀。

    “韩木!”顾连洲扬声提醒,一手及时按住那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推开韩木。

    韩木反应过来,抬脚狠狠踹了地上的人一角,锋利的刀刃擦着顾连洲的手背滑过,落到地上。

    南熹高声叫了一声“哥!”,抬脚就想冲过去,温意死死按住她的手,摇摇头,转身向反方向的药店走去。

    几辆警车鸣笛包围了商圈,韩木揪起那人的衣领,把他甩进警车,恶狠狠地道:“老实点!”

    “顾队,”来的警察连忙递给顾连洲一张纸:“怎么处理?”

    “先带回去,”顾连洲随意按着手背上冒血的伤口,红色瞬间染血:“关着,让他冷静冷静,明天再审。”

    “是,”警察道:“您的伤?”

    “不碍事。”顾连洲把纸巾丢在垃圾桶,目光穿过人群去找那两个姑娘的身影。

    没看到,他皱了皱眉。

    韩木一边走一边骂:“真晦气,好好出来吃饭能碰上这种神经病,头儿你没事吧,去附近医院包扎一下?”

    顾连洲摆摆手,二人走到烤鱼店门口,迎面看见温意和南熹从同一条街的药店里拎着小袋子出来。

    韩木愣了一下,笑了,拍自己额头:“瞧我这记性,去啥医院,现成的医生呢。”

    随即他感慨:“还是妹子贴心,看到头儿你受伤了知道去买药呢。”

    南熹先冲过来:“哥!你没事吧,吓死我了,你要有点事我怎么跟妈交代呜呜呜。”

    顾连洲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这么巴望你哥出事。”

    “你都快吓死我了好不好!”南熹眼眶都红了:“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

    “你哥这不还好好的呢。”顾连洲说着,看向提着袋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温意,她也不看他,只说了一句:“先进去吧。”

    韩木走在温意旁边,嬉皮笑脸:“本来还说去医院呢,还是温妹妹周到。”

    四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去到二楼包厢,韩木烟瘾犯了,叼着一根烟出去抽。

    “温意,”南熹紧张兮兮地:“麻烦你了。”

    温意摇摇头,拉了一张椅子坐到顾连洲对面。

    南熹一看见她哥的伤口,就在心里咬牙切齿辱骂刚才持刀行凶的人。

    温意从袋子里找出棉签,酒精棉片和碘伏,撕开一个棉签,浸没入碘伏里。

    外面服务员来敲了两下门之后开了半个门:“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边需要您来选一下鱼,因为我们活鱼现杀会比较慢。”

    “我去吧。”南熹深吸一口气,放下那些怨念。

    门开合声音之后,说话声也远去,包厢里一时只剩下二人,空调的吹风声微微作响。

    温意低着头,仔细查看顾连洲的伤口,伤在腕骨处,不算太深,血迹也渐渐干涸。

    她一言不发,捏着棉签,先仔仔细细地沿着伤口外圈消毒一边。

    二人离得极近,膝盖抵着膝盖,她捧住他半边手,搁在自己的膝头。

    顾连洲掌心所触是偏硬质的牛仔裙布料,然而牛仔裙下的肌肤却是温润滑腻的。他碰到她的手,冰凉得惊人,不知道是不是包厢内空调风吹的。

    “温意,”他蹙眉,两指合拢轻轻刮过她的肌肤:“你冷吗?”

    温意消毒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睫毛颤了颤说:“别乱动。”

    她说话的声音有点低,情绪难辨,总归不算开心。

    “吓到了吗?”顾连洲说,安抚的力道:“一般这种事几率比较小,不用害怕。”

    温意始终垂着头,棉签丢进袋子,取出酒精棉签。

    她没出声手上沿着锯齿撕酒精棉片,始终撕不开。

    “我来。”顾连洲抬手。

    温意后仰,避开他,用牙咬开了酒精棉片。

    顾连洲的手停在半空,他这时才发现她眼圈周围有些红,比唇色浅一度,眼睑也微微泛着红,因为皮肤白,便衬得更加明显。

    她用酒精去对伤口进行二次消毒,沉默几秒才说:“普通人遇到的几率当然小,只有你三天两头会遇上。”

    “这是我的工作。”她的头发垂到顾连洲小臂上,柔软微麻,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

    “所以呢,”温意扔掉带血的酒精棉片,贴上创可贴,她的口气有些微冷:“每一次都要用命拼吗?你有几条命?”

    她松开他的手,椅子后退一步,气息拉远,视线与他在空中相接。

    顾连洲活动了下手腕,望着她道:“我和你一样,都是工作而已,本质没什么不同。”

    “我知道,”她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裙角滑落至小腿,直直盯着他:“我当然知道这是工作,可是——”

    包厢顶的吊灯突兀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是接触不良,温意猛地噤声,手指紧紧扣着圆形桌边。

    她想起方才那一刻的画面,夜幕黑漆漆地压着地面,深蓝色的灯带围着商圈中心,人群如翻涌沸腾的潮水,行凶的人从腹里抽出一把刀奋起反抗的时候,她几乎浑身冷汗直流,血管在那一刻仿佛倒流。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刀锋会擦过他的喉间血管或者插入胸膛。

    温意在手术台上见过无数人血流的样子,却无法想象顾连洲躺在她面前的样子。

    她只是——

    担心他。

    第26章 流沙

    吃完烤鱼回到家,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温意进门脱了鞋和包,低头嗅嗅自己身上的烤鱼味,水都来不及喝立刻去洗澡。

    明天要回医院上班, 所以今晚不能再去顾家住。

    站在花洒下, 热水流淌过肌肤,渐渐缓解了一晚上的肌肉紧绷。温意闭上眼, 长长舒了一口气。

    顾连洲就在对面,他是先送了南熹回来再带她一起回来的, 路上, 她闭着眼,二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她无比懊恼在给他消毒时没控制住自己表现得那么激动,南熹担心正常,她表现得那么激动算什么。

    温意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洗完澡躺到床上, 温意刷了会儿朋友圈,有南熹发的四人今晚吃的烤鱼照片,居然还有张小合照。

    温意点开, 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南熹举起手机,拍了张照。南熹怼着镜头, 身后是懒懒坐在椅子上的顾连洲, 再往后远远开心地对镜头比了个耶,而她夹在顾连洲和韩木之间,只拍到了侧脸, 双眼放空拿着筷子不知道出神地在想什么。

    她点了个赞,往下滑。

    过了几秒,又滑回来, 把那张照片保存下来。

    放大,顾连洲也只有侧脸, 鼻梁高挺骨相优越,眉与发都漆黑,即便姿态闲散地坐着,也略带着锋芒。

    两人坐在一起,挨得很近,她发着呆,牛仔裙长头发,肤白如雪,看起来竟然奇异地相合。

    温意手指在照片上停留了许久,抿抿唇,把照片拖进了私密相册。

    这应该也算是,第一张合照吧。

    退出相册之后回到朋友圈界面,温意随手滑了一下,看到娄锦月的朋友圈,只有四个字:行,爱去去。

    娄锦月性子单纯直接,口不择言,温意从接触她的第一天就知道,心事全放脸上,当然也放朋友圈。

    身边同年纪的朋友都不太爱发朋友圈的,也就只有娄锦月的能看到鲜活的喜怒哀乐。

    这看着不知道是谁惹她了,温意评论了个抱抱的emoji,退出微信,把手机放到床头,关上床头灯。

    卧室瞬间陷入浓不见指的黑暗,她对睡觉的环境有一点强迫症,见不得一点光,必须要在全黑的环境里才能睡得安心。

    只是今晚睡得也不是很安心。

    因为平时忙碌劳累,温意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几乎不做梦,今晚却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回顾了今晚的场景,只是她身边没有了南熹,往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顾连洲在控制暴徒。

    一切都如常,只是在最后,那人从腹里掏出的刀变成了黑压压的枪,一声猛烈的子弹出膛的声音后,顾连洲躲避不及,子弹正中心口。

    黑色的衣服上瞬间炸出血花,顾连洲捂着伤口单膝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缓缓低下头,黑发垂在额间,像被硫酸腐蚀后迅速枯萎的树叶。

    温意瞳孔猛缩,想跑过去,跑到他面前,然而她面前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阻止她,怎么也跨不过去。

    她拼命摇头,就要张口喊的下一刻,冷汗涔涔地从梦中醒来。

    入目一片黑暗,张了张口,嗓子干哑,她在梦中没喊出声,现在暂时也出不了声。

    平时里黑暗会让她安心,温意此刻却莫名地心慌,她俯身打开灯,掀起被子下床,去餐厅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

    水是常温的,温意抱着玻璃杯,靠在流理台上,发了一会呆。

    凌晨一点,世界万籁俱静,空气微凉,她皮肤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温意慢慢喝完半杯水,摸摸自己的胳膊,又爬回床上。

    梦里的心悸暂时还未退去,温意睡不着,瞪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渐渐恢复平静才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梦的原因,后半程温意睡得也不算好,总是半梦半醒,杂乱无章地梦见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和现在交织,一会是喝得醉醺醺的温莫林撞开家门,一会儿又是顾连洲轻拨她的额发轻声说:“别怕,有我呢。”

    早晨五六点,温意便醒了。

    有些头疼,她用凉水洗了个脸,时间还早,便给自己弄了个简单的早饭:两天前买了没吃完的吐司加热一下,煎一个鸡蛋,简易版三明治便完成。

    她冲了个咖啡打起精神,吃完饭还有时间,温意闲着去把衣柜底层的秋装找出来挂上。

    今天也只有二十多度,她穿上长袖的衬衫和牛仔裤,带了个外套在包里出门。

    拐过转角,顾连洲在电梯门口等电梯,温意脚步一顿,还是慢腾腾走过去。

    快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顾连洲忽然侧眸看过来,和她打招呼:“早。”

    “早。”温意想起昨晚自己的举动,有点尴尬,下意识看向他的手。

    伤口结了一层浅浅的痂,暴露在空气里,顾连洲手抄着兜,神色有些懒怠,像是没睡好。

    她看了一眼,视线莫名上移,移到他心口的地方。

    顾连洲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衬衫,硬质布料,修饰出锻炼得宜的身材,就算是有血染上去,也只是让颜色更深一点,不会出现她在梦里看到的血花……

    温意眼也不眨地盯着,顾连洲眸光一动,低眸瞥了眼自己,疑惑:“我衣服上有东西?”

    温意回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在心里骂了一声自己,连忙道:“没有。”

    “那你看什么?”

    “随便看看。”她敷衍。

    顾连洲看了她一眼,淡淡挑眉。

    两个电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卡在15楼不动,温意等得耐心都快耗尽,二人之间一直安静着,时间越长气氛越尴尬。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是南熹打来的电话,温意莫名松了一口气,接起来迎面而来就是南熹清澈的声音:“早啊宝贝。”

    “你怎么起这么早?”温意看了眼时间,放假南熹不该起这么早才对。

    “这不是没有你在身边睡不着吗?”南熹哀怨道,“谁让你昨天不跟我一起回来。”

    “我要上班啊大小姐。”她笑着无奈道。

    “知道知道,”南熹说,“我们温医生要去治病救人啦,我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那一个罢了,要不然我也去挂个号找你怎么样?”

    温意低头笑起来,眼睛弯弯,调侃道:“好啊,你来。”

    “才不呢,”南熹撇撇嘴,“你一定忙得没时间理我。”

    南熹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温意耐心听着,走廊尽头的阳光温柔地洒进来,她突然听到南熹抱怨了一句:“我哥好烦,我给他打电话都不接,你说他干嘛去了?”

    温意顿了一下。

    被提及的当事人就在另一边,手机通话虽然没开免提,但二人离得近南熹声音又近,所以顾连洲完全能清晰地听见通话内容。

    温意轻咳了一声。

    南熹浑然不觉,还在吐槽:“也不知道这老男人天天在忙什么,连我的电话都不接,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我跟我哥是不是抱错了。我性格这么好,他天天拽得跟——”

    她正滔滔不绝地说着,顾连洲忽然冷笑了一声。

    电话那头忽然噤声。

    顾连洲视线扫过来,明显在对着手机说话:“我凌晨三点给你打电话你接?”

    南熹足足沉默了十秒,才小声说:“我是幻听了吗,我怎么感觉听到了我哥的声音。”

    “要幻听也是我幻听,”顾连洲语气里带着些凉意,“大半夜不睡觉,往我这轰十几个电话,你是快死了还是觉得自己活不到明天了?”

    “那你不接我当然要一直打啊!”南熹委屈道。

    温意默默打开了免提,把手机往那边稍稍。

    顾连洲:“谁半夜三点接电话?”

    “我啊,”南熹不平,“我leader一个电话,别说半夜三点接了,我还得爬起来改项目方案。”

    “你是我leader吗?”

    “我是你妹妹。”

    “你是我祖宗。”顾连洲懒得再理她。

    正好此时电梯终于升了上来,顾连洲率先走进去,手挡着门,方便温意进来。

    “你们还要再聊吗?”温意好心询问。

    顾连洲摆摆手,揉揉额头。

    温意把免提关掉。

    南熹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啊温意,这大早上的,你们俩怎么在一起?”

    温意愣住。

    南熹的声音刻意变得极小极小:“不是吧温意,你昨晚一直和我哥在一起,你们?”

    “不是。”温意急忙制止她。

    “那你们是?”

    “我们就是碰巧遇上了。”温意硬着头皮镇定道。

    闻言,顾连洲目光动了动,视线里温意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语气平静自然地仿佛真的一样:“坐地铁的时候碰见了。”

    “你们现在在地铁上?”

    “嗯……这节车厢人少……”

    “我哥的车不开了吗?”南熹好像忘记了她哥刚才的态度,“不开给我吧,我惦记很久了。”

    顾连洲:“……”

    他动动眉头,抬手直接靠过来帮她挂断了电话。

    一瞬间淡淡的乌木香侵鼻又远离,他言简意赅解释:“吵。”

    温意看着男人略显倦怠的眉眼,没说话,默默给南熹发信息解释。

    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温意发完信息,轻咳了一声,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你昨晚没睡好?”

    顾连洲淡淡看她:“是没太睡好,所以我不开车去坐地铁。”

    ……

    温意尴尬,干巴巴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南熹误会。”

    顾连洲抱胸,与她间隔不到一米,低眸凝视着她缓缓道:“误会什么,是误会我们住在一起。”

    电梯空间封闭,温意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下坠的失重感让她无法思考,怔怔听着他说话。

    男人的声音低而淡,补足后半句:

    “还是误会,什么别的?”

    第27章 流沙

    “叮”地一声, 随着顾连洲话音落下,电梯门向两边打开,门外站着等候的人。

    温意没来得及回答问题, 便踏出电梯。顾连洲没出来, 他要去到地下一层的车库。

    温意机械地向外走,脑海里还回荡着刚才顾连洲盯着她的场景, 封闭的空间里他的一字一句都像在拉慢拉长,和专注的目光一起搅动她的思绪。

    她突然想到什么, 转身朝后看, 电梯已经下行。

    温意懊恼地拍拍头。

    小区里的绿化很好,暮夏之际,浓郁的绿色与稍微显露出的黄色交错渐变,像在风中组成一首迎接秋日的颂歌。温意在地下车库的出口等了一会儿, 才等到顾连洲的车从里面出来。

    看见她的身影,顾连洲缓缓减速,在她身边停下, 拉开车窗:“上车。”

    温意摇摇头:“我们不顺路。”

    顾连洲手搭在方向盘上:“我去检察院,顺路。”

    温意还是摇头, 犹豫了会儿, 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弯腰递给顾连洲。

    “这是什么?”顾连洲接过来,一张金色的长方形卡片, 上面还印了他生肖属相的图案。

    “平安符。”温意解释说,“大昭寺的,我…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的, 我留着也没什么用,送你吧。”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说话的音量很低,语速也很快。

    顾连洲微愣,还没反应过来,温意已经直起身,把帆布袋的肩带往上拉了拉,退后一步:“我先走了,坐地铁去医院很快。”

    “温意——”

    她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踩下油门,车即将拐出去的一瞬间,顾连洲下意识侧了侧眸,看向右方的倒车镜。

    窄小的一方镜子里倒映着后面人的身影,刺绣白衬衫和浅色牛仔裤勾勒出纤细高挑的身影,她慢慢悠悠地走着,还往耳朵里塞了个耳机,正低着头放歌,阳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鬓边的碎发随秋风微起,惬意又美好。

    顾连洲低头,指腹摩挲了几下平安符,小小一张卡片,也同样闪着淡金色的光芒。

    温意到达医院时才不过七点,人很少,值班医生刚下班没多久,打着哈欠和她打招呼准备回家。

    她到办公室穿白大褂,对着镜子扣扣子时,身后突然冒出来个人影吓了温意一跳。

    “锦月,”温意吃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早啊温老师,”娄锦月无精打采的,白皙细腻的眼下肌肤有一圈乌青:“昨晚没怎么睡好,索性就早点来上班了。”

    “吃早饭了吗?”

    “还没。”

    “走,”温意扣完扣子:“楼下请你吃早饭。”

    “啊?”娄锦月懵懵的。

    “不想去?”温意想起昨晚看到的那条朋友圈,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

    “去去去。”娄锦月连忙道,神色欣喜,脆生生道:“谢谢温老师!”

    温意早上吃过了三明治,到早餐店只要了杯豆浆,给娄锦月点了一大堆东西。

    她没开口问娄锦月为什么不开心,倒是娄锦月自己先忍不住,嘟囔着跟她说:“温老师,今天我能不和程信一起跟手术吗?”

    “为什么啊?”温意往豆浆里加了些糖。

    娄锦月鼓鼓嘴:“不想看见他。”

    “又生气了?”这一对欢喜冤家几乎是天天闹小矛盾。

    大小姐扭捏了半天不肯吭声。

    片刻后,娄锦月狠狠咬了一口小笼包,咀嚼完道:“温老师,你觉得程信喜欢我吗?”

    温意讶异,她原本以为程信喜欢娄锦月这件事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结果当事人竟然有疑问。

    娄锦月一看见她的表情就懂了,气馁道:“我知道了温老师,你也觉得他对我很好对不对。”

    温意点点头,好奇问:“他私下对你不是那么好吗?”

    “那倒不是,”娄锦月否认,阻止措辞:“程信他对我好没错,但是,他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就比如说昨晚,我们一个师妹半夜有事找他帮忙,他二话不说就去了。明明今天还要上班,我劝他不要去他说人家一个小姑娘还是能帮则帮。”

    娄锦月越说越委屈:“合着最后还成了我的不是,我不善良我小心眼。可是那个师妹每次都这样,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就非要程信半夜跑过去。”

    温意从弯弯绕绕中理清一个思路:“你觉得他对你的好,也是和其他人一样对吗?”

    娄锦月沉默了下,点点头,低声道:“他从来都没说过喜欢我。而且行为也模模糊糊的,我不能确定。”

    温意愣了下,接着听她说道:“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喜欢我,可是我还是不能确定,他对我好,也能对其他人好,也许就只是习惯而已。”

    温意默默吸了口豆浆,搅拌着,缓缓问道:“那你是想等他和你表白吗?”

    娄锦月撇撇嘴:“温老师,你不了解程信的性子,他这个人有什么话都爱憋着,等他表白要等到猴年马月。”

    “那你是想?”

    娄锦月沉默了会儿:“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他主动,我只是想确定他真的只对我一个人好,他喜欢我偏爱我,那我也可以主动的。”

    温意思考了一下:“那你试探试探?”

    “才不要。”娄锦月一口否定。

    得,温意摇了摇头。

    后面一整天上班的时候,娄锦月都没怎么理程信,说话就当没听见,薛幼仪捧把瓜子看戏般凑温意身边:“又闹矛盾了?”

    “没错,”温意道:“这次有点严重。”

    “小情侣打打闹闹没什么事,”薛幼仪吐出瓜子皮,感慨:“还是年轻人有活力啊。”

    “说的自己好像七老八十。”温意瞥她。

    “不说他们了,”薛幼仪撞撞她:“你和顾连洲怎么样?”

    说起这个,温意突然想起来了:“你等一下,你之前问过他有没有女朋友。”

    薛幼仪呆滞一秒,拿着瓜子就想跑,温意拉住她不让她走。

    “这男的怎么还告状啊!”

    “我拜托你,你昨天那个样子我想不好奇也难吧。”

    薛幼仪哭丧着脸:“不是,你听我解释,我当时真的就是想替你确认一下,毕竟那姓顾的怎么看也不像缺女朋友的,省得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伤心嘛。”

    “我谢谢你哦。”温意无奈。

    “不是。”薛幼仪把手上的瓜子皮丢进垃圾桶,“你俩到底有进展没?”

    “能有什么进展。”

    “不是吧,”薛幼仪不信:“你这么一个大美女天天在他面前晃,他没点想法怎么可能?除非他是弯的,他该不会真的是弯的吧?”

    温意捂起耳朵,简直要疯了:“你别胡说八道了行吗,算我求你了。”

    “得,”薛幼仪拍拍手:“你俩也没比小娄和小程好哪去,一个比一个能沉得住气,怎么回事都是。”

    温意靠在门边敛眸片刻,出声问:“你觉得他能看出来我……”

    后面的几个字她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然而薛幼仪瞬间秒懂,一本正经道:“温意,你知道你最大的一个优点也是缺点是什么吗?”

    “什么?”

    “喜怒不形于色。”薛幼仪下判定:“用另一种说法也叫,装。”

    “别说心思粗糙的男人了,”她捏了一下温意的脸;“有的时候我都看不出你是开心还是难过。”

    温意哭笑不得。

    她想起十六岁时在海边时的告白,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把感情小心翼翼地埋藏着不露一丝马脚的。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上完一周的班后,不知不觉临近中秋节假期。南熹却临时要回杭市。

    温意有些舍不得她,还没待几天就要走,她坐在沙发上,地上铺着行李箱,南熹正往里丢衣服。

    “怎么这么突然要回去,不是说过完中秋吗?”

    “这不是接到面试通知了吗?”南熹说:“这公司我挺想去的,早点回去准备。”

    “好吧,”工作重要,温意想了想离过年也没几个月了:“那我送你去车站。”

    “好,”南熹弯弯眼:“我哥开车,你们俩一起送我。”

    温意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你哥在家?”

    “不在,他好像出去办事了。”南熹顺口说:“应该快回来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那天你跟我哥真是在地铁上遇见的?”

    “啊?”突然提起这件事,温意有些心虚,没否定也没承认。

    南熹怀疑地看了她两眼,良久之后叹了口气,起身晃晃温意的肩膀:“宝贝,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啊!”

    温意没说话,南熹的房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打开,高大的身影投落在地上,顾连洲曲指扣了扣房门:“收拾好了没有?”

    “哥你回来了,”南熹看了眼乱糟糟的地面:“马上马上。”

    “快点,”他抱胸靠墙:“再给你十分钟。”

    “知道啦知道啦!”南熹嚷嚷:“别催了。”

    温意起身帮她一起收拾,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鞋子用鞋袋装好,化妆品都分明别类塞在防挤压的化妆包里。

    傍晚时分秋高气爽,金色的阳光从阳台洒进来,顾连洲看着她们收拾,俩姑娘一般叠衣服一边叽叽喳喳地聊天。

    大多数时候是南熹在讲,温意说话不多,缓慢沉稳。她的音色特殊,像微微结了一层霜的春日河流,又像屋檐下的蓝色风铃,随着风过相撞出细微的叮当声,清泠又温柔。

    如果没见过她本人,光凭着声音在脑海中模拟出的形象大约会和她的长相一样。

    顾连洲盯了几秒,转身下楼。

    末了二人气喘吁吁地把行李箱拉上,掂了掂,像装了几块大石头一样完全掂不动。

    “哥~”南熹哀嚎。

    顾连洲过来时身上有淡淡的烟味,他直接单手拎起行李箱,瞥南熹:“你装石头了?”

    “哪有,”南熹狗腿子道:“你不轻轻松松拎起来了。”

    顾连洲皱眉:“那你下车的时候怎么办?”

    “找出租车司机喽,再不行我咬咬牙也可以的。”

    他眉头仍然皱着,然而也没办法,只好拎着下去放进了车后备箱。

    三人刚坐进车里,南熹就收到了南琼的一条信息,她看完之后喊顾连洲:“哥,爸妈说他们今晚有应酬,让你别回家吃饭了。”

    顾连洲不怎么意外,随意地“嗯”了一声。

    “真可怜,”南熹凑近驾驶座:“中秋佳节自己一个人过,你说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找个嫂子。”

    “哪那么多废话。”

    “要不你今晚跟温意一起吃饭吧,”南熹话锋一转:“反正你送完我你们也顺路,怎么样温意,敲我哥一顿饭,血赚。”

    温意没想到她话锋一转突然提到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

    车子还没启动,顾连洲人在驾驶座,单手握着方向盘,像是非常随意地来了一句:“正好她还欠我顿饭呢。”

    他说得对,温意顶着南熹逡巡过来的怀疑目光,手摸到腿上的包,灵光一闪:“我手机忘记拿了。”

    “我上楼去拿手机。”她如蒙大赦地下车跑开。

    南熹看向车外温意踏着台阶的身影,敛去笑意:“哥,我问你个问题。”

    “说。”顾连洲收回目光。

    南熹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盯着他的眼睛:“你对温意是什么意思?”

    顾连洲敲着方向盘的手一顿,淡淡瞥她,蹙眉。

    南熹接着说:“你不要把对她的好归结为照顾,你们无亲无故,就算是我的闺蜜,也不需要你照顾到这份上。哥,我说真的,你就没有想过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吗?”

    顾连洲动唇:“你哪那么多想法。”

    “我是你亲妹妹我还不了解你。”南熹撇撇嘴,认真道:“温意的爸爸妈妈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她身边没有亲人自己一个人生活。她喜欢你这么久,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再伤害她一次。”

    顾连洲十指向下圈住方向盘,侧眸看过去:“南熹,以前是以前。以前你们都小,你不能凭借猜测就觉得她还留着以前的感情。”

    南熹皱鼻子,摇着头叹了口气:“哥,你不了解她。她性格固执认真,对人对事都一样。”

    顾连洲沉默,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皮革,视线前落,庭院里有南琼打理的菊花与秋桂,含着苞,隐隐有要开花冒头的趋势。

    “所以哥,”南熹凑近眼也不眨盯着他:“你刚才是承认你有点喜欢她了吗?”

    第28章 流沙

    顾连洲没有回答, 他视线挪向侧后方,温意正拉开后座车门坐上车,疑惑地问:“南熹, 你怎么去前面了?”

    “我这就回来。”南熹不甘地瞪了一眼她哥, 不情不愿地回到后座。

    他们俩的气氛有点奇怪,温意摸不着头脑, 然而南熹一上来就抱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肩头絮絮叨叨说着不舍得的话。温意忍不住和她聊起天来, 二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许久。

    送到车站, 南熹拉着行李箱走向站口,在入站前转身遥遥朝车前的二人挥手。

    温意抬手揉了揉眼,淡淡呼一口气。

    顾连洲点一根烟,看见她的样子笑了:“这么舍不得?”

    温意轻轻地“嗯”了一声:“有点难过, 应该是离别情绪吧。”

    “过年她会回来的。”

    “我知道,”温意看着南熹的身影消失在入站口:“可是回来还是要走的,重逢之后一定是离别, 我不喜欢这样。”

    顾连洲夹着烟,低眸看她, 呼出一口淡淡的薄烟。

    他不说话, 温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揉揉鼻子:“有点矫情了。”

    “没有,”顾连洲抬手, 本想揉揉她的头,顿了顿放下:“是个人都不喜欢离别。”

    他拉开副驾驶:“上车吧。”

    温意身上挎着一个斜挎包,扣安全带的时候单手按着, 几次没按进去,她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 包在身前鼓鼓囊囊限制行动,只好费力低眸去找对位置。

    驾驶座的门“砰”一声被关上,温意还没在昏暗的车厢环境里逡巡到目的点,手背忽然覆上男人宽大的掌心。

    他五指合拢,掌心温热,按着她的手,温度传递,“咔哒”一声扣好安全带。

    温意呼吸一滞,她侧头看去,顾连洲收回手,仿佛只是一件随意的小事,他转着方向盘,视线扫向倒车镜专心倒车。

    “晚上想吃什么?”顾连洲顺口问道。

    温意想起来刚才南熹硬凑饭搭子的行为,加之自己确实欠他一顿饭。她思考了一下,如果去外面吃,最后一定又会演变成顾连洲付钱。

    “我们回家吃火锅吧,”她不自然地收回手,放在膝头,四指蜷缩,提议道:“我上次在超市买了一个专门用来煮火锅的锅。”

    顾连洲自然是没意见,他把车停在超市门口的停车位里,二人一起去超市选购食材。

    进入超市自动门前,温意驻足等了一会儿,视线落到不远处去推购物车的顾连洲身上。

    男人宽肩长腿,身材比例优越,傍晚时分超市人来人往很多,顾连洲短短几步路吸引了一票小姑娘的目光。

    眼看着他径直走向温意,方才眼睛都看直了准备跃跃欲试的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

    阴影投落下来,顾连洲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怎么傻了?”

    温意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我来推吧。”

    她直接搭上去,没注意,也没想到顾连洲会没松手,下一秒就碰到温热的皮肤表面,而不是金属。

    迟钝地怔了一秒,温意立刻松手,像摸到了火钳子一样,捏上自己的耳垂捻了两下。

    顾连洲好笑地看着她:“这么嫌弃我?”

    “啊?”温意懵了:“没有啊。”

    “那你这是,”他略抬下巴:“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温意一僵,手默默放下,落回裤子两边,沉默几秒镇定道:“我耳朵痒。”

    顾连洲瞥一眼她微微发红的耳垂,淡淡扬眉,没说话。

    二人先去了蔬菜区,温意纠结于两捆蔬菜哪个更新鲜,顾连洲手肘半搭在购物车上,显然对此不太在意,随手从旁边的货架拿了一盒金针菇和一盒笋片。

    温意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

    不过他修养好,每走一步,如果她停下挑选,绝不开口催促半句,甚至如果她问他意见的话,他也会给出决定。

    最后买了许多的东西,肥牛、肉丸、贡菜等各式各样的肉菜,满满当当装了一车,温意爱喝柠檬汁,顾连洲还顺手从货架上拿了一提。

    在收银台结账的时候,超市貌似在做活动,收银员身后摆放了很多超大个的娃娃,温意瞥到了一眼哆啦A梦的,便多看了两眼。

    顾连洲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结账,温意把最后一样东西拿上去,见状忙道:“我来吧,说好我请你的。”

    他顿了下,没有和她抢,收回手机。

    收银员熟练地把所有物品装袋,收银的时候惯性问:“要办会员卡吗?充值五百送一百,充值一千送三百。”

    温意稍微思忖了一会儿,旁边松松抄兜的顾连洲却忽然问:“后面那个娃娃呢?”

    “那个啊,”收银员一直在偷偷看眼前的男人,闻言笑颜更盛,热情回答:“充值三千会送您一个。”

    “好。”他按亮手机,办了一张会员卡充值。

    温意怀里被塞进了一个一米多的巨大娃娃。

    购物车里采购的东西装了三大袋,他拎着,温意走到他身边,直到坐上自动扶梯,她把脸从娃娃的绒毛里错开,沉默了一下说:“想不到你还有这爱好。”

    顾连洲眉心一跳,侧过去看她:“你说什么?”

    温意捏了两下怀里的娃娃,手感柔软,质量应该很不错,她仔细回忆了顾连洲家的装修,处处是黑白冷色调,似乎并未见这样奶呼呼的东西。

    “没事,”她贴心道:“不丢人。”

    顾连洲气乐了,说:“行,那你好好帮我抱着。”

    温意点点头,她全身上下都被毛绒绒的触感覆盖,下颌埋在娃娃柔软的脖子里,装傻充愣地认真抱着,唇角却偷偷扬起。

    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上次在苏门河边的卡通氢气球,是顾连洲看到她多看了几眼才让她去买的。

    二人从超市出来天已经黑了,顾连洲将袋子都放进后备箱,温意则抱着大娃娃挤进了后座,美其名曰帮他好好保管。

    车子驶离超市,温意视线随意地扫过窗外,忽然看到街边一个穿着破旧夹克的中年男人身影,她皱皱眉,立刻松开抱着娃娃的手扒上窗户向后仔细看。

    奈何车速快,天色又暗,那个男人的身影一晃而过便隐匿在来往人流了。

    “怎么了?”顾连洲从后视镜看到她的动作,放慢车速:“有什么东西掉了吗?”

    温意盯着窗外足足怔神了一分钟,才缓慢地摇摇头,略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来:“没有,走吧。”

    她应该是看错了。

    后面的路程里她一直没说话,直到到家之后才收拾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情,思考着先洗哪些菜。

    那个巨大的哆啦A梦玩偶被放在沙发上,顾连洲先回自己家一趟洗了个澡,再推开温意家门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沙发上的玩偶。

    它被贴心地盖了一床小薄毯,头枕在沙发的凸起处。

    顾连洲失笑,抄兜向厨房走去,温意正在洗菜池前洗东西,围裙系在弧度纤细的腰上,乌发扎成低马尾,低下去的脖颈白皙优美。

    温意端着沥水篮放到台面,正准备去拿刀,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清冽松木香。接着,男人的身影投落在台面上,长臂越过她的右肩,取走了她手里的东西。

    “辛苦了,”他扫一眼她准备好的东西:“剩下的我来吧。”

    温意被他半圈在怀里,有些耳热,好在顾连洲及时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打开手龙头,冰凉的水冲过手,她洒了几下后怀疑地看向他:“你可以吗?”

    不是她看不起顾连洲,他自小生活优渥,几乎是从来没进过厨房的。

    温意上次去他家,温意就觉得不像是平时会开火的样子。

    顾连洲顿了下:“应该可以,如果你放心,可以留下来口头指导。”

    温意用一张厨房纸擦着手,忍俊不禁:“好。”

    二人齐心协力,最后只差煮火锅底料的时候,温意突然接到一个快递电话,说快递给她放楼下了。

    “好。”她挂了电话,解开围裙准备下去拿,因为买的是洗发水套装,今晚就要用。

    锅和菜都被端上桌,顾连洲瞥了一眼,这姑娘走得急,连门都忘记关实。

    他绕过去准备把门关实,刚走到摆放摆件的柚木架子旁时,客厅的灯突兀地闪了一下,瞬间陷入黑暗一秒又亮起。

    顾连洲一个没注意,脚碰开了架子最底下的柜子,里面掉出来一个箱子,箱子内装着的东西也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他皱眉,蹲下身,先扶正紫色的箱子,硬纸质,尺寸不小,看着像礼物盒。

    里面的东西掉在身前,延伸了一小片。

    都是一些杂七杂八女孩子的小玩意,八音盒水晶球钢笔项链之类,像是温意收到的生日礼物,顾连洲一样样给她放回去。

    散落在最后的,是一只方形铁皮明信片盒子,透明盖子,顾连洲没有打开。

    明信片表面是风景,一方四面环海的岛,太阳半沉在远处的海平面,金红的光芒笼罩着正在涨潮的岛边。

    蔚蓝的海面之上,被人用蓝色的笔写下娟秀的两行字,颜色相近,不仔细看甚至容易忽略过去。

    顾连洲的视线凝在那两行字上:

    生日快乐,平安健康。

    2021/12/1

    顾连洲微微一怔。

    再往下,还有很多同系列的明信片,几乎每一张的背后都写了生日祝福,明信片上的邮编也填了数字,是陵江市的邮编,只是收件人那一栏空着。

    八年,一共八张明信片。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顾连洲收回目光,抬手将那盒明信片放回箱子,铝制盒顺着箱内的缝隙咕咚咕咚掉到最底下。

    温意推开门,手里还拿着快递,见状疑惑:“这是怎么了?”

    “刚才灯闪了一下,”顾连洲捡起地上的最后一样东西:“我不小心把你的箱子碰掉了,抱歉。”

    温意脸色瞬间一变:“里面的东西?”

    “掉出来了几个礼物盒。”他起身。

    温意松了一口气,放下快递自己过来把东西塞好推回去,随即解释了句:“这里面都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我刚才是怕摔坏了。”

    “还有这个。”顾连洲递过去手里的东西。

    温意打开看了一眼,摘掉上面的纸片,里面的手表完好,她盖上盒子,随后道:“这是我在国外读书时候师兄送的,他姓周,所以落款Z。”

    “师兄。”顾连洲单手抄兜,眸色深沉盯着她:“关系很好?”

    “嗯。”温意点头:“这个房子也是师兄租给我的。”

    她说完话没听到顾连洲再出声,一抬头看见男人仍挡在她面前。

    他的目光让她莫名有些心慌,阴影自上而下覆盖着她。

    “怎么了?”温意脱口问道。

    顾连洲视线落在她脸上,若有所思地问了句:“你喜欢他?”

    “谁?”温意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师兄?”她接着摆摆手:“怎么可能。”

    借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周宴深有任何非分之想。

    顾连洲单手抄着兜,微微向后靠,拉开二人的距离,让他可以直视她。

    温意觉得他貌似有话要说,于是没动,安静地等他开口。

    屋内寂静得只有水隐隐沸腾的气泡声,她心里微乱,视线越过顾连洲,能看到外面一际一际蔓延进来的轻薄月光,更让人觉得折磨。

    这一方狭窄的空间里,她和顾连洲的呼吸似乎在交织着,不断加热中间的空气。

    温意屏起呼吸,正要主动开口,面前的男人忽然出声。

    他的语气似乎轻飘飘的,吐字缓缓,嗓音低而淡,剐着她的耳膜:“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第29章 流沙

    客厅餐桌上的水仍然在用小火烧着, 飘出一缕一缕扑鼻的火锅底料香气,水雾升腾,扰乱了蔓延在地板上的月光。

    温意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垂着的手指甲嵌入掌心, 怔怔地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与她隔空对视几秒后忽然移开, 偏头笑了笑,漫不经心道:“随便问问, 先吃饭吧, 水要开了。”

    说完,顾连洲率先转身,在餐桌旁弯腰打开盖子看了一眼,而后拉开椅子坐下。

    温意低眸, 指腹摩挲两下掌心被掐出的红印,心里缓缓松了口气,又有说不上来的失落, 慢慢踱步过去。

    她把手机丢到一旁充电,然后坐到顾连洲对面, 二人之间隔着袅袅白烟, 白瓷盘里整整齐齐码着或红或绿的火锅食物,男人半卷起袖子,小心地夹起菜丢到锅里, 防止油溅出来。

    这场景过于烟火气,温意方才一直在胸腔里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她不知道顾连洲刚才突兀的提问是为什么,或许隐隐有感觉, 但不敢想。

    能和他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温意已经觉得是莫大的幸福了。

    二人一边吃一边随意聊着天, 锅底偏辣,温意吃得嘴唇红通通,白皙的脸颊也爬上绯色,她用手扇了扇风,辣乎乎地说:“不行了,我要去切点水果。”

    冰箱在厨房,是双向开门的。温意刚搬进来的时候就惊讶过,周宴深的朋友在国外待了多年,家具竟然都是智能的新款。

    她打开左边,取出一个火龙果和半颗西瓜,顺手捎上了没喝完的酸奶。

    冰凉酸甜的酸奶滑过喉咙,温意才感觉那股灼烧喉咙辣意稍微退去了些。

    把火龙果放在专门买的用来切水果的垫板上,温意刚准备下第一刀,头顶的灯陡然闪了一下。

    她愣住,仰头去看,灯又闪了第二下。

    再然后,猝不及防灭掉,整个屋子瞬间陷入黑暗里。

    ……

    温意手里还握着刀,另一手按着火龙果,一时无语凝噎。

    她放下东西,摸索着走出厨房,喊了一声“顾连洲”。

    “我在。”男人低沉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锅是插电煮的,此刻也停止了沸腾,黑暗安静而不见指。

    听见声音,温意稍微有了些安全感,她抬手窸窸窣窣摸到墙壁,沿着墙壁往前模到沙发,单膝跪在上面去找自己的手机。

    谁知因为看不见,还没摸到手机,脚下被数据线绊住,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向后摔去。

    温意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抱着头,往后掉进一个带着清冽松木香的怀抱中。

    他的下巴掠过她头顶的发丝,触电般的感觉。黑暗里视觉被剥夺,于是嗅觉和触觉更加敏锐。

    “顾连洲。”温意手胡乱地碰,忽然碰到男人温热的胸膛肌肉,她浑身僵住,瞬间不敢动。

    “没事吧。”顾连洲的声音有些低,在她耳边说着话,亲密度超过平时。

    “没事。”温意察觉自己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她站稳,弯腰想把绊住自己的数据线扯开,谁知下一秒反而把自己绊住,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

    慌乱之下,她下意识拽住了手里能摸到的衣服布料,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听到一声闷哼,两个人一起直直向身后摔去。

    视线里是天旋地转的黑暗,温意的腰被人揽住,她忽然贴上男人肌肉紧实的身体,大脑骤白,下一秒狠狠地摔到顾连洲身上。

    温意一惊,手脚利落地爬起来,这才发现摔到了沙发上,她慌乱道:“你没事吧。”

    没听到顾连洲的回答,黑暗里只有男人略沉的呼吸声,接着他嗓音微哑道:“温意,你先起来。”

    她的手还按在顾连洲身上,掌心下的触感肌理分明,温意呼吸一停,针扎般收回手,摩挲着坐到沙发的另一端。

    她眨了眨眼,缓缓呼吸,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反而庆幸起停电来。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应该是顾连洲也坐了起来。

    “那个,”温意避重就轻,小声说;“我是不是踩到你脚了。”

    “嗯。”男人低低地应了一下。

    “应该没事吧。”

    “还好。”

    “那,”温意停顿了一下,手指茫然地指过去:“你没事的话,能不能看一下沙发上的玩偶,它刚才应该在沙发上。”

    昏黑里靠着沙发坐的顾连洲被气笑了,揉揉额头从旁边捞出那个巨大的玩偶。

    玩偶的材质很软,却不如刚才扑在他身上的女孩子软。

    “找到了,”他四平八稳道:“完好无损。”

    温意松了口气,仰头看看灯嘟囔道:“怎么突然停电,物业也不说一声。”

    “可能是跳闸了,”顾连洲找到了温意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手电筒,一束小小的白光瞬间照亮沙发这一小块领域。

    温意眯眼适应了一下,随后才看见顾连洲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玩偶稍微有些皱,乖巧地待着。

    她莫名想笑。

    顾连洲起身,把充电线整理好,准备去看看电源,走了两步他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别乱动,小心又摔倒。”

    温意盘腿坐在沙发上,乌黑的长发垂着,小脸素白,点点头。

    几分钟后,全屋的灯刹那间驱散黑暗,重新亮起来。

    温意抬手遮了遮,突然间还有点不太适应。

    顾连洲把手机抛给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磕到哪吧。”

    温意摇头,脑海中却回想起方才他搂住她腰的力道,那样强势的保护,灼得人心口都发烫。

    从顾连洲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略微凌乱的发丝垂在脸颊旁,乌黑的颜色下柔白脸庞似乎泛着若隐若现的绯色。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没说话。

    火锅里的菜都黏成一团,所幸二人也都吃饱了,温意切了点水果,吃完之后把垃圾都收拾扔了下去。

    隔日下午,临近下班时间,顾连洲刚从审讯室出来,还在洗手,韩木屁颠屁颠从走廊那头跑来:“头儿,你猜谁来了?”

    “有话快说。”顾连洲懒得跟他废话。

    “伯母来了!”韩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头儿,人半小时前就到了,身边还跟了个挺漂亮的姑娘,我看你这次是跑不掉了。”

    “又来。”顾连洲头疼:“你没跟她说我出外勤去了吗?”

    “这回骗不了,”韩木贼兮兮的:“局长在呢,把伯母请办公室里聊天去了,特地让我来叫你的。”

    顾连洲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擦了擦手。

    “不是我说,”韩木嘴里叼了根烟:“我看那姑娘没有温妹妹漂亮,你把温妹妹带回家给伯母看,伯母保证不催你了。”

    话还没说完,顾连洲抬脚给了他一脚:“滚。”

    他走到二楼办公室,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进来。”

    顾连洲推门,两张呈L型摆放的黑色皮质沙发上,一张坐着南琼女士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另一张坐着眉目坚毅的中年男人,是局长赵盛。

    赵盛正在给南琼倒茶,笑道:“嫂子,连洲来了。”

    南琼斜眼睨顾连洲:“这次不出外勤了。”

    顾连洲松松抄着口袋:“妈,不是说不让您随便往警局来吗?”

    “我倒是想来,”南琼道:“我三番两次叫你去相亲你为什么不去?”

    “我从来都没答应您去。”

    “我迟早要被你气死。”南琼勉强喝了一口水,语气强硬:“正好你今天下班也没什么事,跟我和絮絮去吃顿饭,絮絮刚读完研究生回国,想必你们也聊得来。”

    坐在南琼旁边温婉的女孩闻言,抬头冲顾连洲柔柔笑了下。

    顾连洲按按额头:“我待会有事。”

    “有什么事都给我放一放。”南琼态度坚决。

    “连洲,”赵盛抬眼看过来,神色满是不赞同:“今天的工作先别做了,听你妈的话。”

    他说着转回去,安抚南琼:“嫂子,你别生气,我今天一定让他去。顾大哥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南琼瞪了顾连洲一眼,回头笑意温和:“就是工作忙,前几天还惦记着要找你喝酒呢。”

    “一恍这么多年了,”赵盛感慨:“我们哥儿俩都不是年轻的时候了。”

    “连洲这些年多亏你照顾。”南琼叹气。

    “这算什么,顾大哥对我恩重如山。”赵盛慨然:“何况连洲本身也优秀。”

    “不说这些了,”南琼起身,拉起宋絮:“我们先走了。”

    顾连洲拗不过母亲,只能跟着出去。

    南琼让司机先走,自己带着宋絮上了他的车。

    顾连洲手扶着方向盘,无奈:“妈,您想吃什么?”

    “我不重要,”南琼亲切地拉着宋絮的说:“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宋絮说话轻声细语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一样。

    最后去了一家西餐厅,顾连洲全程心不在焉的,面对南琼的故意抛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

    吃到一半,他实在觉得索然,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在走廊碰到宋絮。

    顾连洲礼貌点点头,侧身让她先过。

    宋絮却停步,定定望着他:“顾先生,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连洲微微有些愕然:“宋小姐,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宋絮低下头,睫毛颤抖着:“可是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很像避而远之。”

    顾连洲沉默片刻,道:“抱歉。”

    宋絮眼眶“唰”一下就红了,垂着眸,用手抹了一下眼,不说话,转身跑回去。

    顾连洲微微叹了口气,回到座位上时,正听到南琼在关心宋絮眼睛怎么红了。

    宋絮摇摇头,轻声细语:“没事的阿姨,我就是眼睛痒揉了几下。”

    顾连洲闻言,朝她那边看了一眼,却见宋絮柔柔地抬眼与他对视,眼里满是委屈。

    三人的位置是靠窗坐的,外面天色黯淡,初秋的风一扫夏日炎日,路边的梧桐几片叶子飘落下来,又被清洁工扫走。

    顾连洲想去外面透口气,一起身便被南琼呵住:“你又去干什么?”

    “抽根烟。”顾连洲的烟盒在手里转一圈,语气万般无奈。

    “絮絮还在这吃饭你抽什么烟,”南琼极度不悦:“把你那破烟给我戒了。”

    “南阿姨,”宋絮此时柔声劝道:“我没关系的。”

    “你看人家絮絮多懂事。”南琼简直恨铁不成钢。

    顾连洲抬了抬手做投降状:“两分钟,两分钟我就回来。”

    推开西餐厅的门,凉风入肺,顾连洲抖出一根烟,刚擦开打火机,天空中零星飘出几缕雨丝来。

    他站在廊下,雨丝斜斜落到脚下,路上车流的车速瞬间都开始加快,想赶在大雨到来之前抵达目的地。

    餐厅的对面是一个商场,路边短暂地停了一辆出租车,顾连洲随意瞟过去,视线随即定住。

    出租车上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白衬衫,黑白条纹的针织马甲,半身裙隐隐遮着柔白小腿,随她急匆匆的动作挟风带雨,长发也在风中飘出张扬的弧度。

    二人挽着手,匆匆促促地以手挡发顶,小跑进了商场门口能遮雨的地方。

    隔着一条马路的车水马龙,雨丝如薄雾,温意拨开被风吹到脸前的头发,露出清丽妩媚的五官,她笑着,眼尾上扬像挂着星光,和身边的朋友说说笑笑,用纸巾擦拭着身上的水。

    顾连洲夹着烟,忽然低眸笑了下,他掏出手机,拨通温意的电话。

    随着电话接通的声音,他看见对面的人明显惊讶了起来,然后把手机贴到耳边。

    温意确实没想到顾连洲会给她打电话,她下了班和薛幼仪一起来吃新开的烤肉店,出医院时还没有雨,谁知下了出租车竟然飘起了小雨。

    温意一边擦着身上的湿润,一边确认自己没看错来电提示,她把头发挂到耳后:“喂?”

    “喂。”顾连洲的声音有几分懒散,听着很空旷,像是在户外:“下班了吗?”

    她狐疑,不知道他突然这么问干嘛:“下班了,怎么了?”

    “和朋友出来吃饭?”他的语气懒洋洋带着几分笃定。

    “你怎么知道。”温意瞬间瞪大了眼睛,四处看。

    “怎么了?”薛幼仪也跟着她环视:“有帅哥?”

    “去你的。”温意压低声音肘了她一下。

    电话对面的人轻笑起来,笑声很清朗,心情很好的样子:“看错地方了,看马路对面。”

    温意四处乱转的目光顿住,和薛幼仪大眼瞪小眼片刻,缓缓把视线移向马路对面。

    雨雾中各色车辆川流不息,车灯穿破濛濛细雨,光线呈现一种颗粒灰尘般的质感,在呼呼的风声中,她准确无误看到对面餐厅廊下的男人。

    餐厅装修精致豪华,他站在一整面的玻璃墙前,头顶灯散出冷白色的光,男人穿着一身黑衣,修饰出颀长挺拔的身形,他指间夹着烟,猩红的火光向上燃烧,微微抬起的下颌轮廓硬朗而流畅。

    雨还在下,天色灰暗,华灯笼罩在雨雾中。

    他遥遥与她相望,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

    温意手里握着的手机从耳边滑下,她垂下手,出神地望着对面。

    薛幼仪看看她,挥挥手:“傻了吗你?看什么呢。”

    温意恍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把手机放回耳边,含糊地应了一声。

    薛幼仪奇怪地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眼睛忽然瞪大,手指指过去:“那是,那是顾连洲吗?”

    “我靠温意,”薛幼仪抱着她尖叫起来:“好帅啊啊啊啊,这男的真的太他妈帅了,你必须得——”

    温意眉心一跳,在她说出更夸张的话之前,及时一把捂住薛幼仪的嘴,堵住她接下来要出口的话,而后语速极快地对电话那头说“挂了”,然后拖着薛幼仪进商场里去。

    顾连洲看着消失在玻璃门后的身影,无声笑了笑,掐灭烟回餐厅里。

    一顿饭结束,他先送宋絮回家,然后送南琼。

    车上就母子两人,南琼移到副驾驶,转脸认真问儿子:“连洲,你跟我说,你对絮絮到底是什么想法?”

    顾连洲开着车:“妈,我对人姑娘没什么想法,您别折腾了。”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南琼皱眉:“我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就没一个看上的?”

    “没。”顾连洲简洁利落。

    南琼几乎要气死了:“你们兄妹俩气死我算了。”

    “妈,”遇到一个红灯,顾连洲停下来:“您平时该养花养花,该旅游旅游,就别操心我了行吗?”

    “我是你妈我不操心谁操心。”南琼瞪他。

    趁着红灯停车的间隙,南琼仔细打量自己的儿子,她与顾承德相貌都不差,即便不从亲妈的角度看,自己的一双儿女相貌也是极为优越的。

    顾连洲很小的时候,五官便清晰利落,初露帅气的雏形,她的一帮闺蜜都羡慕得不得了。

    哪知人到中年,闺蜜的孩子们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南琼年年送出一份份礼金,只能满脸艳羡地坐在别人儿女的婚礼现场。

    她简直想呕血。

    “连洲,”南琼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沧桑:“你以前上学妈没管过你,难道就没有女孩子跟你表白吗?”

    正好红灯变为绿灯,顾连洲起步的同时听到亲妈的问题,哭笑不得。

    南琼接着问:“你就没一个喜欢的?”

    顾连洲在脑海中回忆了下,从小到大,他收到的情书和表白不计其数,大多数是礼貌的退还拒绝。

    车子碾过带雨的柏油马路,他转过弯,落叶滚过轮胎,脑中忽然浮现一双漂亮的眸子,眼尾上扬,不笑时清冷如雪,稍稍一弯便仿佛挂了星光璀璨。

    她说话时声音也清泠干净,性子温和却格外坚强,遇事镇定且坚持,靠在海边的栏杆上,对他说“我心不死,信仰便永存。”

    顾连洲有片刻的怔神。

    南琼将这沉默当成默认,眼前一亮:“真有喜欢的吗?谁,妈妈认识吗?”

    车窗外有跑车呼啸驶过,引擎声巨大,他低眸笑了下,嗓音低淡:“可能还真有点。”

    第30章 流沙

    过了两周, 陵江又下了一场雨,夏日的燥热被驱散,空气中开始有了秋的凉意。周四早上, 温意没什么胃口, 自己切了一盒水果装进包里带去医院。

    薛幼仪打着哈欠进来,拎着买回来的冰美式, 拉张椅子坐温意对面:“你早上就吃这个啊。”

    “清清肠胃。”温意递了个叉子给她。

    “也是,”薛幼仪喝了一口咖啡, 冻得浑身哆嗦:“昨天下雨之后感觉气温一夜降了好多。”

    温意好笑地看着她一整杯的冰块, 塑料杯外壁还冒着隐隐寒气:“那你还喝这么冰的。”

    “提神醒脑。”薛幼仪举杯碰了碰温意装着水的马克杯。

    上班时间还没到,二人正闲聊着,门外传来几声谨慎的敲门声。

    “进来——”薛幼仪回头,随即拖长了笑意:“哟, 小程啊,买这么多早餐,小娄没来呢吧。”

    门外来人正是程信, 他手里拎着些豆浆小笼包,还有面包可颂一类的早餐, 连忙解释道:“不是给锦月买的, 是给两位老师买的。”

    “不知道两位老师喜欢吃什么,所以中式西式都买了一点。”程信走过去把早餐摆在桌子上。

    薛幼仪挑眉,抬指掂量:“小伙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坐吧。”温意吃完了盒子里最后一块水果,温和道:“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让我猜猜, ”薛幼仪拇指和食指捏着下巴,思考道:“工作上的事用不着你这么大张旗鼓, 只能是私人的事,是不是和小娄有关啊?”

    程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温意擦着手指,恍然大悟,自从上次闹矛盾之后,这段时间以来,娄锦月都没怎么搭理过程信,两人不复之前亲近。

    薛幼仪“啧”了声,调笑道:“小程,这次惹人姑娘生气的时间有点久啊。”

    程信叹了口气:“其实主要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一直想道歉但是……她不理我。”

    温意和薛幼仪对视了一眼,温意是最早知道原委的人,她忍不住问道:“你真不知道?”

    程信茫然地摇摇头。

    “孺子不可教也。”薛幼仪伸出一根食指摇摇。

    程信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感觉可能是因为我们那个学妹的事,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学妹,我也只是顺手帮一把而已。”

    薛幼仪从他买的早餐里翻出一个牛角包咬着,闻言嗤笑了一声:“小伙子,你知道什么是安全感吗?安全感是偏爱呀,没有女人会喜欢中央空调的。”

    温意吸着豆浆,闻言轻咳了一声,补充:“这倒也不是说不让你帮助学妹的意思,只是相比于别人,自然是你喜欢的人的感受更重要。”

    薛幼仪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程信若有所思地离去。

    二人把剩下的早饭分给别人,也都换上衣服清洁手准备上班。温意上午是坐门诊,遇上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用听诊器诊断的时候,尽管提前告知忍住不要说话咳嗽,但小孩子没什么自控力,还是忍不住咳嗽。

    一个上午下来,温意耳朵都快聋了。

    中午和薛幼仪一起去食堂吃饭,二人进食堂正好碰见陈庭芳,于是找了一张四人桌坐下。

    陈庭芳在打电话,声音温和,透出喜悦之色,俩人不敢出声安静吃饭。等到她挂了电话,薛幼仪仗着胆子问了句:“主任,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陈庭芳却看向温意,笑道:“你师兄要回来了。”

    “我师兄?”温意懵了下,才反应过来:“你说周宴深?”

    薛幼仪先瞪大眼睛:“我靠,你说的该不会是UCHLT研究组的那个周宴深吧?”

    陈庭芳笑着点点头。

    温意也有点惊讶:“师兄居然要回国了。”

    “不错,”陈庭芳心情非常好:“他有一个实验项目样本需要回国取样,正好我们和他签订了为期一年的聘任合同。”

    “我晕,”薛幼仪表情夸张:“你的意思是,未来一年我可以和周宴深共事,救命啊我可以跟着他进手术室学习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温意拍拍她的肩:“不过我猜你不敢。”

    “你师兄十一月底回国,”陈庭芳敲敲桌面,拉回二人注意力:“他中途途径香港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院里的意思是,咱们科几个青年医生里,挑两个去香港参加。”

    “就两个,”薛幼仪哭丧着脸:“看来我没机会了,温意,你要帮我代购化妆品和手镯。”

    温意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说有我了。”

    “要是你都没机会的话其他人更不配了好吗。”薛幼仪念念叨叨,已经开始打开手机列需要温意帮忙代购的清单。

    陈庭芳喝了一口汤:“上午开会讨论过了,你和黄忆霖一起去。”

    “好。”温意点点头。

    吃完饭后,眼看着陈庭芳走远,薛幼仪才拉着她咬耳朵:“不是吧,黄忆霖自从上次追你被拒绝之后,见你都躲着走,这多尴尬。”

    “这没什么吧,”温意想了想:“估计也就几天,而且那都过去很久了。”

    “啧啧啧,”薛幼仪感慨:“襄王有梦神女无意,黄忆霖可真惨。”

    反正去的时间还早,温意没太在意这件事。

    她今天不上晚班,下了班直接回家。在楼门口的安全门前,碰见一个拎着保温桶的女人焦急地打着电话,声音轻细,似乎在说着自己没有门禁卡之类的话。

    温意走到她面前刷开门禁,女人眼前一亮,连忙挂了电话跟在她后面进来。

    “谢谢你啊,”到电梯前,女人松了一口气,随即解释道:“我是来看朋友的,所以没有门禁卡。”

    温意点头表示理解。

    电梯打开,二人一起进去,温意还没动,女人先一步按了24楼。

    小区单户面积大,每层只有两户,24楼除了她之外,就只住着顾连洲。

    温意敛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身旁的女人。

    很年轻,二十多岁,生得杏眸粉唇,长相温婉舒服。

    温意没见过她。

    以前追顾连洲的人多,他难以接近,那些女孩子都另辟蹊径,不知怎么打听到了顾连洲有个妹妹在读高中,千方百计来讨好南熹。

    而今随着时间流逝眉眼气质越沉凛成熟的顾连洲,身边追求者更不会少于以前。

    温意心情沉甸甸的。

    她和女人一起出电梯,女人还颇有些惊讶:“这么巧,你也住24层。”

    “嗯。”温意没什么心思地应了声。

    她走在前面去开自己的门,没注意到落后她几步的女人忽然停步,正不可置信地盯着温意。

    温意无知无觉地按下把手,打开的一瞬间,宋絮在后面喊住她:“你——”

    温意回头,疑惑:“你叫我?”

    宋絮握紧了手中的保温桶把手,指向那个门:“你住这?”

    温意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嗯。”

    “你和顾连洲……你们?”宋絮喉咙有些发涩。

    虽然早猜测到她是来找顾连洲的,但是亲口听到说出,温意心里一瞬间还是坠坠的。她理解不了宋絮的反应,皱了皱眉。

    宋絮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来:“你们住一起?你是他女朋友?”

    这都什么跟什么。

    温意心下荒唐,指了指对面:“你是不是记错门牌号了,他住这间。”

    “啊?”宋絮懵了。

    温意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带上了门。

    只是她还是留了私心,门没关实,留了一条缝。

    温意轻轻靠在门上,静静听着门边的动静,思绪胡乱飞着。

    宋絮望着被掩上的门,一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记错了门牌号,她踌躇几秒,按响了对面的门铃。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打开。男人穿着宽松的长袖长裤,宽肩笔直利落,黑发半掩的眉眼有几分倦怠,在抬眸看到她时瞬间怔住。

    宋絮的心有些砰砰跳,她今天从南云那里要来了顾连洲的地址,擅自上门前并没有和顾连洲打过招呼。

    “宋小姐,”顾连洲片刻惊讶,很快疑问:“你怎么来了?”

    “我自己做了些饭,”宋絮羞涩道:“听南阿姨说你一个人住,就送来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顾连洲的目光落到她递上来的白色保温桶上,按了按额角:“谢谢,不过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宋絮笑:“况且,南阿姨叮嘱了我一定要让你吃的。”

    “还有……”宋絮顿了顿,鼓起勇气:“我朋友送了我两张今晚的电影票,星际片,你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顾连洲有几分头疼,原本以为之前他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后续,他手撑着门,沉吟几秒认真道:“宋小姐,我不知道我妈是怎么跟你说的,但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我们还是不要彼此浪费时间。”

    他话说得委婉却了当,宋絮顷刻间红了眼。

    她紧紧咬着下唇:“你就……就这么讨厌我吗?”

    “不是讨厌。”他言简意赅。

    宋絮睫毛颤着,低着头强忍住眼泪,才细细的声音说:“那这个饭……”

    “多谢你的好意,”顾连洲颔首:“不过我确实不需要。”

    一再被拒绝,宋絮的面子再如何也挂不住,她拎着保温桶头也不回跑开。

    一门之隔,温意听着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逐渐远去,注意力却被别的地方拉去。

    听顾连洲说话的嗓音,与平日一样的低沉里多了几分沙哑,感觉像是感冒了。

    她出神地想着,没怎么控制住自己靠门的力道,沉重的门随着惯性慢慢向外拉开缝隙。

    正准备关门回去的顾连洲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动作一顿,抬眸看去,视线里原本应该紧闭的对面的门缓缓出来了一道空隙,从里面透出微弱的光来,以及若隐若现的女生的衣角。

    而门后的人仿佛无知无觉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直到力道突破阈值,温意整个人闪了一下,趔趄中没扶稳门框,脚绊着门槛直接向后跌去。

    温意丝毫没有准备,尖叫了一声,手指妄图抓住门框,与它擦肩而过,而后重重跌进了一个熟悉的男人怀抱中。

    发丝扑泄在他的肩头,男人的手从后面托住她腰,初秋衣衫轻薄,指腹的凉意灼得温意一激灵。

    她呼吸一滞,动作慌乱间额头磕到顾连洲的下巴,听见他轻轻“嘶”了一声。

    一片凌乱中,温意连忙站稳,手不断理着自己的头发,磕磕巴巴:“对,对不起。”

    说完她看了一眼门,欲盖弥彰般解释了一句:“我准备出去,没想到门没关严,所以就……”

    顾连洲怀里一空,他不动声色地掸了掸衣角,瞥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微扬下颌:“出去有事?”

    “扔垃圾。”温意不过脑。

    他眉骨上扬,打量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垃圾呢?”

    温意:“……”

    “那个,”她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刚才你朋友来找你,敲错门了,敲我家来了。”

    这话一出,温意发觉顾连洲的笑意滞了一下,他浅浅蹙眉,很快恢复如初,轻描淡写;“她记错了可能。”

    温意点点头,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男人看起来神色懒散,唇色有些发白,一副因为生病而精神不济的样子。

    她原本听声音只是有几分怀疑,现在看到人,几乎可以肯定了。

    温意皱眉,无意识摩挲了一下的手,脑海中回想起刚才顾连洲搂自己腰时候手上的温度,凉得几乎像冰块一样。

    眼见着她手指抵着下巴陷入沉思,顾连洲淡淡挑眉:“怎么了?”

    他这话没有得到回答,因为温意倏地抬眸看他,盯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顾连洲还没来得及问,下一秒,女生忽然靠近一步,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柔软温热的指腹在他皮肤上摩挲。

    顾连洲愣住。

    温意好看的眉头蹙起,紧紧盯着他问:“你冷吗?”

    没等他说话,她踮起脚尖,另一只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眼前女子长发落肩,发丝顺带着刮过他的下颌,香气钻入嗅觉领地,二人之间不过分毫相距,近得他在一瞬间看清她唇上浅浅的纹路。

    温意碰到他的额头,片刻,收回手,很肯定地说:“你发烧了。”

    顾连洲尚未回过神来,眼底有几缕红血丝,他慢慢从她脸上收回视线,心不在焉说了一句:“是吗。”

    温意点点头。

    顾连洲倒没什么感觉,他身体好,一向很少生病。这一次是因为昨天的外勤在雨里淋了不少时间,回来后嗓子便有些发痒,想着感冒几天便好了。

    温意想了想:“可能还有些感冒,我家里有药,还有体温计,我拿给你你量一下。”

    温意回家拿了感冒灵退烧药和体温计,期间听到手机震动两声,也没来得及管。到顾连洲家的时候他正在客厅喝水,她环视一圈,主动往厨房去,找了一个玻璃杯,接半杯热水,然后把感冒灵倒进去搅拌。

    做完这一切,转身的时候吓了一跳,顾连洲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靠在门边,投落在地上的阴影一直蔓延到她脚下。

    他难得有这般无精打采的时候,抱胸懒懒站着,额前黑发有几分凌乱,黑眸远远盯着她。

    “你吓我一跳。”温意稍抚胸口,想去端玻璃杯,指尖刚碰到杯壁就被烫得缩回头,下意识捏了下冰凉的耳垂。

    “烫到了吗?”顾连洲直起身,皱皱眉问。

    温意摇摇头,然而下一秒,男人径直走过来,捉起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钳着她细白的手指放到眼前。

    距离突然拉近,温意愣在原地,清冽的松木香氲在鼻息间。她睫毛慌乱地扑了两下,心跳加快,视线里是男人挺拔的鼻梁和垂下的黑睫。

    白皙的指腹有几分被烫红,顾连洲盯了两秒,她忽然把手抽出来。

    顾连洲刚喝完药,坐在沙发上,眼看着那姑娘仰头对着光眯眼看体温计的度数,然后甩两下,如此反复,直到红线退到35左右。

    她神情认真,像对待一个病人,俯身把体温计递给他:“喏,量一下烧到几度了。”

    顾连洲接下之后,温意便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等待。

    她刚坐下,顾连洲倾身,长臂拉开茶几的抽屉,不知道在寻摸什么。

    温意定睛,看到他从里面找出了一个蓝色的医用口罩,而后退回来,手肘抵在两个沙发相接的扶手上,冲她勾了勾手。

    她靠近,有些不理解:“你干什么?”

    男人长指勾着口罩的带子,慢条斯理将口罩给她戴上,略带薄茧的指腹不经意刮过她的耳垂,激起一阵战栗。

    温意瞬间瞪大眼睛。

    他扬唇,拇指和食指合拢,轻轻捏她的鼻骨,把口罩捏定型,嗓音很哑,但认真道:“会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