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厅里一片安静。
简今兆饰演的哥哥姚逸靠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地合眼休息。
脚步声响起,工作人员扮演的警方喊道,“姚逸。”
简今兆闻声醒来,他费力抬手推了一下自己快要掉落的眼镜,微微一笑,“成队,有两天没见了。”
哐当作响的手铐限制了姚逸的活动范围,他却没有半点想要挣扎的意思。
镜片下的双眸温润含笑,斯文从容的模样完全不像是要被审判的阶下囚。
场外的闻潮声一看就来了精神,“还得是今兆。”
哪怕是临时搭戏也能彻底吃透角色,光凭一个眼神、一句台词就进入了状态!
如果说,弟弟方净有着和外表强烈反差的疯劲,那么哥哥姚逸就是故作的温和谦善,实际内心冷漠得可怕。
姚逸事业有成,不到三十岁就拥有了自己的公司。
面对警方的逮捕,他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半点反抗、欺瞒,反倒相当冷静地配合认罪,这样的态度也让警方匪夷所思,但种种迹象表明——
姚逸就是和当年的杀/人抛尸案逃不开关系!
“这两天是挺忙,毕竟你的案子突然有了新进展。”
“这不,带个人来见你。”
工作人员演技全无地念着台词,但简今兆完全没受到他的影响,他的眉心掠过一丝疑惑,旋即显得愈发冷漠,“哦?”
警方看向边上,示意,“方净,过来。”
轻微的动静响起。
俞演饰演的方净走了上来,他隔着“铁栏杆”和自家兄长对上了目光,露出一道苦涩却又安心的笑,“……哥。”
没了在小区楼下的冷沉疯劲,眼下俞演所诠释的方净就像一只走丢许久的可怜小狗,单凭一个发颤的音节,就让人感受到了极致的反差。
就喊了这么一下,简今兆冷静的神色骤然破裂。
他蹭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又因为限制跌坐了回去,刚戴稳的眼镜无情砸在了地上,露出那双被震惊和不安覆盖的眼眸。
“……”
简今兆怔怔地看着限制了自由的手铐,终于有了挣扎的痕迹,“你在这儿做什么!谁让你回来的!”
“成队,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为什么让小净到这种地方来!”
质问声一句盖过一句,近乎嘶哑的嗓音足以证明他此刻的愤怒和不安,而这一切的转变仅仅是因为弟弟方净的出现。
后排的工作人员看出了端倪,低声惊讶,“不是吧?这俩一个兄控,一个弟控?”
“我天,快看简老师额头和手臂上的青筋!这爆发力和控制力好绝!”
闻潮声没理会后排的小声议论,简今兆和俞演目前的塑造都没问题,但接下来对手戏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搭戏还在继续。
工作人员饰演的警方队长走完自己的台词,将弟弟方净“放”了进去,并且嘱咐外面的警员看好牢内的情况。
场外的闻潮声看准时间,故意推了一下铁质的桌腿。
——滋啦。
桌腿在地面发出一声噪音,模仿铁门关闭的动静。
前后不过一分钟,简今兆脸上的血色尽失,他惨笑着试图再起身,结果重心不稳连人带椅栽倒在了地上。
椅子压在了简今兆的身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听着就疼。
现场众人一惊。
俞演更快反应过来,直接飞扑跪冲到了简今兆的跟前,“……哥,你怎么样?”
简今兆吼道,“你别喊我哥!”
两人顺理成章地接了戏。
简今兆自顾自地挣扎坐起,他被禁锢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呼吸声更是急促,“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我让你踩这个泥坑了吗!”
“你从小到大不是最听我的话吗?这次为什么不听!”
明明他已经费心安排好了一切,明明可以让弟弟远离这一切是非!只要再过三天,他就可以终结过往的一切罪恶和不堪!
“哥,对不起。”
“……”
简今兆沉默着没理他,那双向来冷漠的眼眶红得可怕。
他无所谓自己的人生就此溃烂,他只想要弟弟干干净净地活着,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哥。”
俞演饰演的方净看懂自家兄长的绝望,喊得小心又慌张,“哥,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
“你滚开!”姚逸抗拒,“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
兄弟之间的气氛凝结,一种说不上来的悲伤绝望弥漫在两人的中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俞演精准的把握住时机,终于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他饰演的方净捡起地上的眼镜,用还算干净的衣服默默擦拭,低声倾诉,“哥,在我心里,你就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最在意你。”
这份在意超过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前途和性命。
“打我记事起,只有你对我最好,只有你肯真的护着我。”
嗓音里浸着一丝哭腔,让人听着伤感。
这个案子调查到现在,真相已经逐渐清晰了,可警方还是遗漏了一些陈年往事——
两人的父亲生前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一旦喝醉就是不由分说的家暴,姚逸的亲生母亲就是不堪重负才跑的。
后来,渣男又认识了方净的母亲。
两人结婚后,这个重组家庭曾经有过一小段的美好日子,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随着方净出生,噩梦般的家暴日子又开始了。
破旧的小巷,拥挤的老屋,以及男人不曾停歇过的暴打。
一个瘦弱的女人,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求饶和哭腔组成了那方烂泥地里的水深火热。
肮脏的,不堪的,日复一日的苟延残喘。
直到那个冠以“父亲”头衔的男人,消失在了他们的生活中,他们从胆战心惊,到逐渐适应,再到努力生活,整整十五年。
俞演想起过往,恨得咬牙切齿,“他就是该死!他凭什么不该死!”
深埋在记忆下的痛苦卷土重来,让人越发喘不上气。
简今兆完全失了力气,嗓音沙哑,“你那个时候还小,这事和你没关系,小净,你该有新的人生,而不是和我、和方姨一样被困在过去。”
那时的方净才不满七岁,儿时的记忆本就淡薄,一切本来就和他没有瓜葛!
俞演听着兄长一如既往的维护,摇了摇头,“哥,你不懂——”
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姚逸从来不是凶手,而被隐藏的真相从始至终只有方净一人知晓。
“你那么好,谁都别想拉着你进地狱!”
“那些伤害过你的、背叛过你的、威胁过你的人……”
俞演的语气逐渐染上阴沉,眼眶眦红得骇人,“哪怕重来千遍万遍,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
“……”
脱离于剧本的台词一出现,闻潮声和简今兆就先后意识到了不对劲——
俞演的情绪在这一刻来得太浓烈!
他浑身所散发出来的疯劲和恨意,骇人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占有欲!
简今兆直面了这股异样的感情,一时间忘却了身体的不适,他只觉得,俞演的演绎比记忆里的电影正片还要出彩慑人。
在符合角色底色的同时带上了一丝独属于他的色彩,矛盾却又微妙的融合。
“……小净?”
“哥,我在呢。”
俞演伸手压了一下简今兆的眼尾,略显粗糙的指腹带出一丝雾气。
他的掌心绕到了对方的后脑勺,轻轻将额头抵了上去,又喊了一声,“哥。”
戾气尽数散去,只留下满腔的缱绻和温柔。
“你说,你想让我干干净净地活着,可从始至终,该好好活下去的人一直都是你。”
啪嗒。
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坠在地上,绽开一朵花。
也是彻底入了戏,也是身体的不舍强忍到了极致,简今兆筋疲力尽地合上眼,脑海中却现出剧本扉页的那句话,那是属于哥哥姚逸的独白:
“我陷在这片无法逃脱的烂泥地里,可还是盼着它能开出干净的花。”
耳畔传来的是最无能为力,也最痛不可遏的歉意。
“哥,对不起,我终究没办法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烂泥地里,其实永远开不出向阳而璀璨的花。
“……”
众人安静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现场的悲凉弥漫得更加浓。
即便没有看过完整版的剧本,但他们照样从简今兆和俞演的表演中读懂了角色之间的亲情羁绊。
就连琢磨了无数遍剧情的闻潮声也跟着噤了声,他没想到——
临时起意的一场搭戏居然能达到了这样的化学反应,简直是高于角色本身的灵魂契合!
这场试镜结束,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
“——砰!”
洗手间的门用力合上,简今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到洗手台前。
没了在人前的极致克制,搭戏结束、脱离了剧情的他再也无法忍受铺天盖地的恶心,神色痛苦地弯腰干呕起来。
简今兆惨白着一张脸,死死撑在台面上的双手爆出了青筋。
他的余光瞥见了自己的手腕,上面留下了一道淡红色的印记,应该是刚才搭戏时不小心挣扎留下的,却刺眼得让他恨不得拿刀剐去!
“——唰啦!”
简今兆慌张地将水龙头打开,用力揉搓冲洗着自己手腕上的红印,无法控制的、近乎自虐地用疼痛掩盖一切。
可那些被压在内心深处的阴霾像是找到了突破口,汹涌而出,如同藤蔓一样将他死死缠住,前世的谩骂声再次堵住了他的耳朵。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明面上装得那么风轻云淡,私底下居然是这种伪君子。
——明明都到这地位了还赚脏钱啊!真恶心!就应该直接封杀!呸!判死刑都不为过。
——还明星影帝呢?这没了底线,照样是阶下囚,呸!
“不……”
“不是我……”
简今兆无意识地摇头低喃,前一世就是这样,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戴上了手铐。
那种冰凉的触感,让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简今兆的大脑止不住地发晕,眼前更是一阵阵泛白,整个人到了崩溃的临界值,摇摇欲坠地朝后栽去。
刹那间,洗手间的门被人用力打开。
“……”
没有想象中坠地的痛苦。
简今兆猛地跌进一道温暖而富有力度的怀抱,耳畔传来再熟悉不过的急切声线。
“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