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彰没想到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傅真力气竟然这么大,攀住了车窗,马车都往前走不成。
他便也没办法了,只能下了马车。
只是跟着他走到了酒楼门前,他这脚步又越走越慢,最后竟然踟蹰不前了。
昨日被谢愉那丫头阴阳怪气说了那么一通话,弄得他一整日整夜都没安稳。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头老是盘旋着那句话,“万宾楼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先生”——他知道宁夫人待人真诚,又十分好客,这个女子,是他近年以来所见过的最为有魅力的女子,谢彰知道,平常若有相识的故交入京,她都会热情地留宿在万宾楼。
所以昨日在喝茶的时候,宁夫人对苏掌柜前来回话时的反应,他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可是谢愉却郑而重之说到那位年轻的先生高大威猛,而且还得到了宁夫人的特别关注,他——他就情不自禁有些好奇了。
随后又在下了衙之后,情不自禁地往万宾楼来了。
万宾楼每日来来去去的客人数以千计,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很想亲眼看看谢愉说的那位先生长什么模样?
可是他又不认识人家,就这么跑过来相见,实在也太冒昧了。
于是他就在马车里,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不决。
没想到傅真来了,而且还把他“强行”邀到了万宾楼门口,这——这又真的合适吗?
万一宁夫人对这位姓杨的先生确实有所不同,那他这样寻上门去又算什么?
这位杨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谢彰不由就有些丧气,她跟傅珍说道:“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你先进去,我改日再过来。”
傅真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但也看得出来他心里肯定有事,便说道:“大人既是有事,我自然不能拦着,只不过您的下回,又是什么时候呢?”
谢彰被她问住了。
傅真就笑道:“大人的事情要不是特别急,喝杯茶再走也无妨。”
“谢大人,少东家,您二位怎么在这儿说话呢?”
这时候酒楼里的二掌柜看到了他们,快步打着拱朝这边走来。
傅真又笑看了谢彰一眼:“如何?”
谢彰硬着头皮说道:“走吧。”
酒楼后院里,宁夫人正在穿堂之中和杨奕说话。
宁老爷子暂时埋葬在京郊,还未曾运送回祖籍安葬,杨奕想要去祭拜他,但宁夫人这两日还抽不抽空来,杨奕便表示可以自己过去,宁夫人还在犹豫。
既然住在她这里,那自己怎么着也得保护好他的安全,前方营盘镇上才出了事情,能不能出城,她得问过裴瞻和傅真才行。
两人顺势便又说到了营盘镇,以及杨奕安排了贺昭这些年在村子里隐居等往事。
金珠进来禀报:“谢大人和少当家来了。”
杨奕知道少当家就是傅真,听到“谢大人”三个字,他抬起了头来。
宁夫人吩咐请进,只见门外就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傅真,另一个是个二品文官,生的相貌堂堂,气质十分儒雅。
杨奕跟随着宁夫人站起来,听宁夫人介绍:“这位是都察院的御史谢大人,这位——是杨先生。”
谢彰打一进门就看向了杨奕,一眼之下他就在心里认同了谢愉的说法,眼前的男子十分英挺,虽然身着布衣,却掩盖不了他昂然的气势,面容上的沧桑不但未曾减分,反而给他带来了一股别样的气质。
“久仰。”杨奕拱手行礼,察觉到了谢彰的目光,他也多看了对方一眼。
谢彰垂头掩饰失态,也拱手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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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一路看过来,越来越觉得谢彰不对劲,不过谢彰想说他就会说,不说他又何必追根究底?
再说她是来找杨奕的,当然先办正事。
大家相互之间打了招呼,傅真就跟杨奕道:“杨叔,我昨日留了个花瓶在你院子里,你可否带我过去取一下?”
杨奕对上她深深目光,随后点头,引着她朝后院走去。
傅真跟谢彰道:“谢大人先坐着,待会儿我们裴将军也会过来,正好愉姐儿也在这,您留下来随我们一道用午饭吧。”
谢彰下意识地要推辞,宁夫人道:“就留下吧。何必见外呢?”
这么一句话之下,谢彰便不再言语了。
眼望着傅真跟杨奕去了后院,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他才收回目光,问宁夫人道:“这位杨先生气度不凡,莫非是你的亲戚?”
宁夫人道:“是家父的忘年交。刚刚才进京。”
“那看起来,应该是交情十分深厚的故交?”
“算是吧。”宁夫人微笑,“他们的结识也挺有缘分的。”
谢彰点点头,不说话了。
看着满面笑容的宁夫人,在听着他如此亲昵的话语,又回想起昨日今日,她提到杨奕,以及方才又与他对坐交谈的模样,谢彰一颗心忽然就没有了着落。
宁夫人外柔内刚,这些年带着两个儿女十分不容易,这个杨先生如此高大威猛,应该是属于能力极强的人物,他们倒是挺般配的。
如此想来谢彰内心更加讪讪的,想到昨日自家闺女让他到时候给宁夫人婚礼送贺礼的话语,突然跟被刀子割似的。
……
傅真跟随杨奕入了院子,一进厅堂的门就看到了她昨日摆在桌案上的桂花。
她走过去侍弄了几下花朵,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说道:“昨日我把这花带过来的时候,可还没开呢,没想到在杨叔屋里放了一夜,竟然就已经盛放了。
“看来这花跟杨叔很有缘分。”
杨奕看了她一眼,在凳子上坐下来:“无缘无故,作何套近乎?巴巴的把我喊进来,今儿来又是想做什么?”
傅真嘿嘿一笑,离开花走到他对面坐下:“我就是觉得这花很衬您,索性我就不拿回去了。还请杨叔替我好好照顾它呀!”
杨奕没有作声。
傅真也不在意,自顾自往下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听金珠说杨叔想去祭拜我外祖父,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给您引路。”
杨奕挑眉:“你亲自去?”
“当然是亲自去,换成别人也不配给您当向导。”
杨奕沉吟起来,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性,又与她道:“没什么配不配的,你日后再不要这般说话。”
“我就是顺口那么一说,您答应就成。”
傅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琢磨了一下,引入了正题:“我今日早上又进宫了,见到了皇后娘娘。”
杨奕抿起唇,似乎根本不想搭话。
傅真道:“娘娘为三皇子的身体操碎了心,昨夜又没有睡好。”
杨奕还是没有说话。
傅真便问:“早些年三皇子也经常出宫走动,杨叔从前也时常来京城,不知您可曾见过他?”
“我进京的次数并不多。”杨奕原要直言相告,听到这里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目光定在了傅真脸上:“昨夜我去龙泉寺祭拜关氏父子,你知道?”
傅真却也不妨他如此敏锐,只能点头:“今儿早上听侍卫们说了,我们还担心来着,杨叔晚上出去又没带他们,这要是让大月那些人知道了,怕是要节外生枝。”
杨()
奕沉吟:“我心里有数。龙泉寺距离此地并不算远,而且在城内,他们要是敢造次,那无异于往枪口上撞。”
“那杨叔昨夜去龙泉寺可还顺利?”
“顺利。”杨奕缓缓沉气,把茶端起来,却又不想多言的样子。“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傅真就问他:“我听说昨夜里三皇子也去了龙泉寺,就是好奇您与他有没有见面?”
杨奕平静地回道:“见了。事实上,他应该是在那里等我,因为曾经他见我的每一次,都是在龙泉寺。”
“您的意思是说,您跟他见过很多面了?这就奇怪了,您跟他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七年前。”
“……七年前?”傅真愣住,“那岂不是白玉胡同案发生那年?”
“正是那年。而且,还是在白云胡同案发生之后。”
傅真已经按捺不住满腹疑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杨叔解惑。”
“案子发生之后,我并没有离开京城,因为关氏父子是因我而死,我想要弄个水落石出,甚至,想要给他们报仇,替他们讨回公道。
“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个仇我报不了。除了真正的凶手藏身在宫中之外,就凭我和贺昭陈嵩三个人的力量也没有办法报得此仇。
“除非我暴露身份。
“可凶手就是冲着我而来,我若暴露身份,岂不是前去送死?
“于是我留在京城里准备想别的办法。
“那天夜里我又来到龙泉寺,来到关氏父子面前赎罪。而我才刚刚在他们坟墓面前停留下来,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弟弟就慌慌张张从树林里钻出来了。”
“……慌张?”傅真身子抻得笔直,“燕王何故如此?”
“他是去龙泉寺里上香。其实本来应该去白鹤寺,但白鹤寺太远,宫里担心安全,又怕他难以折腾,所以就在城内挑了龙泉寺。
“也许是被看管得太严了吧,他孩子心性,趁夜摆脱了侍卫寻到了山上的禅房,结果侍卫满山搜他,他躲避的时候就撞见了我。”
这番话里需要思考的地方实在太多,傅真脱口道:“那个时候他怎么还能到处走呢?明明在案发之前的七夕,他才在庙里受了惊吓而大病了一场!”
这事儿放在旁人身上,也许说得通,可那是本来身子就很虚弱的燕王,他体力怎么可能恢复的这么快?
“他病了?”杨奕抬头,眉眼里头也有着疑惑,“我不曾听他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虽然也不如常人强壮,可是一路跑过来,只是有些喘息而已。”
傅真屏息半刻,快速问道:“您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杨奕凝眉:“案发的时候是八月十二,我在发现凶手是东宫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那天应该是九月底。”
傅真紧抿双唇,估算着前番梁郴从太医院顺出来的燕王的方子,如果是九月底的话,距离七夕已经快三个月了,燕王的病已经好了起来也不是没可能。
但是,从小到大都被宫人和侍卫包围保护着的他,竟然大晚上的会摆脱所有人,一个人从树林里钻出来,而且还刚刚好出现在他失散多年的亲哥哥面前,为何总觉得有些过于巧合呢?
“你刚才说他在庙里受了惊吓,是怎么回事?”
正在神思浮动之间,杨奕也提出了疑问。
傅真稳住心绪:“此事我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燕王最近几年身体状况不佳,确实都是那年被惊吓过之后导致的。”
“是么。”
杨奕眉头皱的更紧了一点,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傅真道:“燕王当()
时突然出现,应该你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又是怎么确认的呢?”
杨奕望她一眼,露出了一些疑惑。
傅真忙道:“这两日我频频入宫,想说服皇后娘娘帮忙向皇上那边使力,尽快促成对西北那边的应对决策。难免对这些事情好奇,您若是不介意的话,还请明示。”
杨奕收回目光,缓声道:“当时我也被吓了一跳,因为我看到了他身上的袍服,第一时间怀疑他会不会是东宫,不过很快从年龄上我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再后来,我自然也就从他的服饰猜出了他是谁。
“我因为也不想暴露在别的人面前,于是就在侍卫们赶到之前,当机立断捂住他的嘴,带他藏起来了。
“我本来对宫里人没有任何接近的意思,可是在我那样突然的挟持他之下,他竟然一点都不慌乱,哪怕我突然之间捂住他的嘴,他也不曾挣扎。
“于是我对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弟弟,也没有了最初的排斥。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把他放开了,他不但不曾惊叫,甚至平静的打量我,然后说,他觉得我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