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师看得心头一震,他的嘴唇动了动,避开了李铭方那灼灼的视线。
李铭方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地走到堂前,直接跪了下去。
“府尹大人,我可以证明,那颗玉珠乃是我公爹姜太师所有。那颗水仙玉珠,其料子是来自我阿娘的嫁妆,乍一眼看十分的寻常,可若是用手把玩之后,那里头的翠色像是被雨水冲刷过一般,会变得鲜艳欲滴。”
“那料子很小,我阿娘为了给我准备嫁妆,便拿去秦玉楼找一位姓田的老师傅掏出了一对镯子。”
“当时田师傅的见料子有趣,便收了剩下的小料,说是要打珠子,一共可以打出三颗珠子。”
“阿娘要了其中一颗,给了我哥哥。”
李铭方语气颇快,她读过许多书,说话条理清晰,娓娓道来。
“我嫁去姜家之后方才知晓,那秦玉楼是我婆母的产业。而那剩下的两颗珠子,其中一颗被吴五娘子买走了,剩下的一颗则是被婆母拿回来给了我公爹配玉佩。”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诧异之色。
吴五娘子?
所以吴江的五姐姐是将汴京城所有有意思的配饰都买走了么?她不是只喜欢耳环?
王府尹在吴五娘子那里见过那玉珠,所以方才进屏风后头同官家禀明情况?
顾甚微正想着,又听李铭方继续说道,“吴五娘子喜好耳饰,汴京城中无人不知。便是单只的,她也会买。那第三颗水仙玉珠,便被她做成了耳坠。”
“我之所以知晓这水仙玉珠的去向,是因为我嫁去姜家之后,吴五娘子寻过我。”
“她说她想凑成一对儿,于是打听过了,我公爹是太师,她不敢讨要,便希望我哥哥能够让出他的那一颗来。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哥哥便将玉珠给了吴五娘子,现在已经凑成了一对耳饰。”
“我把这件事说与婆母听,婆母还说当年她心血来潮学打络子。给公爹串珠子玉佩,结果也是奇了,那玉佩还在,珠子却是不见了。这是她亲口所言,当时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听到了。”
李铭方说着,直接看向了王府尹。
“穿过开封府后衙,便是王府。大人可请吴五娘子带着那水仙玉珠耳环过来,便立即知晓我所言非虚。”
王一和听着,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了姜太师。
姜太师没有说话,可那姜大郎却像是发疯了一般,冲着李铭方叫骂了起来。
王一和蹙了蹙眉头,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你若是再咆哮公堂,休怪本府赶你离开。”
他说着,给了吴江一个眼神。
吴江这回倒是接收得格外的快,他一跃而起,快速地朝着后堂跑了过去,想来是去寻他五姐姐了。
李铭方越说越是镇定,有些事情,迈开第一步格外的艰难。
可当你抬脚迈出去了,一切反倒是变得简单了起来。
她想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事实上,她远没有方才说的那般大义凌然。
她也是煎熬了许久,权衡了许久,方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李铭方不敢回头去看人群中的姜四郎,她怕自己看上一眼,便心软了。
她想她这一生,不会再爱任何一个人了。
可是她这一生,不止是有爱情,她还有生而为人的良心。
她还有那个她发誓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顾甚微。
顾甚微知晓她会配解毒药,知晓她已经知道了姜家所做的一切,知晓她只要来求她,她就会上堂作证,来指认姜太师。
可是她没有来寻她,甚至在整个查案的过程当中都()
完全没有提到过她的存在。
她不会辜负她,是以她也不会。
李铭方想着,深吸了一口气,她将手心攥得紧紧地,仿佛这样就能有更多的勇气来支撑她继续说下去。
“昨夜顾甚微同池仵作的毒,是我配置的。我在丹药一道上颇有天赋,在嫁给姜四郎之后,便寻了宫中的汤太医学习医术,还有制作丹药。”
“前不久姜太师给了我一个毒药方子残页,我照着方子制成了线香。当时我并不知晓他是要用来害顾甚微的。”
李铭方说着,扭头看向了姜太师,凄然一笑。
“父亲大人向来都是走一步算三步,当时你便想过了,要用我来威胁顾甚微对不对?你想着将她关上十日,等到十日了了,飞雀案都已经定案了。”
“顾甚微出来若是想要继续闹腾,你便同她说毒药是我配置的,若是她闹下去,只会将我送进大狱。”
“可是你没有想到,韩时宴那么快就找到了顾甚微,你的打算落空了。”
李铭方深吸了一口气,从袖袋当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小册子泛黄了不说,还明显缺页少码,边缘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的确是个残卷。
她说着,径直地走到了王一和跟前,将那丹方残页放了上去。
王一和收到瞧了一眼,又将这东西递给了身旁候着师爷,示意他将这东西端到屏风后头去。
他看上去神色格外的复杂,“姜太师,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姜太师闻言,摇了摇头。
他长叹一声,“我知晓你待顾甚微情深义重,为了她什么都能做。”
“我的确是有一颗水仙玉珠,但是很早就遗失了,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捡了去,又不知道怎地落入王珅手中,又辗转到了顾亲事那里成了呈堂证供。”
“这单方残页,是我偶然得之。这之前他在何人手中,有没有人像你一样配出了毒药,然后对顾亲事等人下手,也未尝可知。”
姜太师说着,目光落在了李铭方身上,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的眼中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虽然你身为姜家妇,不应该捕风捉影背叛夫家。但是对于你敢做敢当,为了友人两肋插刀的血性,老夫却还是敬佩不已,没有堕你祖上威名。”
“在这一点上,我的儿子远不如你。”
李铭方一听,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她完全不敢相信,到了这个时候,姜太师还有狡辩之词。
她以为她只要上公堂作证,这个案子便可以板上钉钉了才是。
姜太师却是再也没有看她,目光直视顾甚微,“顾大人给姜某安上了这么多罪名,都有一个前提条件,那便是姜某曾经在苏州长洲县……也就是老夫的家乡赈灾之时,做出了对不起大雍的事情。”
“你也说了,我犯了错,所以需要不断的做更多错事来弥补。”
“可谁又能证明我犯了错呢?”
“康裕的手札里是他的揣测,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夏知县的账册残页也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所以,顾大人口中那个可以证明我有罪的沧浪山洪氏的账册,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