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止州回忆往事,冗长声叹,当年他刚痊愈下榻时,对柳乔的伤势已是无能为力,丧失了五觉的柳乔,在一次长眠里再也没睁过眼。
那一年下着雪,他亲自忍受着苦寒用手刨开了土,然后将她厚葬,两岁大的陈安愿就此诀别了母亲。
同年,许家成亲,佳节中陈止州参加了陈止懿的婚礼,他找寻母亲多年,原来他的母亲也一直都在关注着他,只不过碍于他父亲的缘故,没去见他一面。
享受了两年安乐的陈止州,当了人父,对陈安愿照顾有佳,甚至将他还与陈止懿的女儿定了娃娃亲,陈母也知陈安愿并非他亲生,是陈止州有意安排,格局大概是想今后将家主之位传给他,届时他自可当逍遥自在的医仙了。
为自己的将来做尽打算,沉下心好好练功,力争自己能在几年后成尊,没想到的是,四年多了,松云子当年非但没死,还大成了阴神咒,实力突飞猛进。
陈止州再次临敌,四年前他输了,以至于他一年卧病在床,耽误了修炼,可对方却是实力大增,非同一般,只是双目一对,陈止州便已经有所喘息。
毋庸置疑这一战他又输了,松云子得知柳乔已死,便将所有的恨都强加在了他的身上,幸好陈止州急时命人求助,医仙急时赶到,这才又救了他一命。
但他整个身躯都被打得筋骨寸断,松云子意在慢慢折磨他致死,又借此引来医仙,于是便有了第一场尊试,医仙被迫与他死战,最终双方都未能分胜,可见已达到了天下无敌之境。
松云子那一战之后,就与医仙行了尊约,若不应下,陈止州便性命难保,松云子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陈止州永无翻身之日,言出之后,他顺带把陈安愿接走,自那以后陈止州便一直瘫坐苟活。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陈止州问探子道。
“家主放心,他无恙,倒是小主情况似乎不太妙!”探子回话“而这也是他那混帐给弄的,家主何必对他挂心!”
“唉,还真是,老的害老的,小的也跟着害小的!”云似海调侃道“这或许就是命吧!”
“死老头,你说什么呢!他可是我儿子!”陈止州生了脾气,对医仙可丝毫不客气。
医仙不做声色,他这个当师父也就这样惯着他,但这也是云似海自己造成的,当年云似海可不把尊约放眼里,执意救过陈止州一次,没想到幽鬼如约而至,那一次还是他亲自毁了陈止州的根骨,这才使得陈止州对他这个师父尊敬不起来。
为了让徒儿有生的希望,云似海也是承受了许多,他已经竭尽全力去挽救,却哪都捞不着好,现下还有一个小徒儿在千里之外身受重伤,他一医仙再怎么能耐也分身乏术。
太恒山上,剑圣刚送走了朱予荀,又带着一个少年往后山去,剑圣对这个少年细问了很多他的近况,少年回答得有说有笑,十分欢快,剑圣原本有些懊恼,却是被这少年通畅了许多,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刚好借着少年要面见鹿翊夫人的机会,同她商议。
进了后山的洞穴,少年驻足观望许久,这里清冷孤寂,唯有微微香火伴随,令少年惆怅起来,他见过大河山川,繁城车马,却不见这世间竟还有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
“钟岩啊!快进来!”剑圣催少年道。
少年慢慢走近,到了洞内,见一个衣袭白衣的女子背对着他,心不自然地跳动,神情也紧张了起来。
“师叔所来何事!”鹿翊夫人正对着墙面打坐静思,闻声便知是剑圣来到。
“师侄啊,你在太恒山有多久没出去过了呀!”剑圣顿了顿道“我呢!来此有三件事,先说这第一件吧!”
剑圣招呼紧张的钟岩道“就是钟岩这孩子已经长大了,你们这么多年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
钟岩没等剑圣说他的正事,鼓起勇气声道“孩儿见过母亲,孩儿十多年来虽未曾见过母亲,但母亲的生育之恩,孩儿没齿难忘,如今孩儿将临人生大事,望母亲能下山祝福孩儿!”
鹿翊夫人转过身去,看见钟岩跪在地上恳求,却不见他抬头,于是便道“走上前来,让母亲好好看看!”
钟岩自从见到母亲挥的那一剑,万分倾仰,见到本人时,他那些怨气瞬间消散得无影。
他从有记忆起,母亲就离开了他,宁赴孤冷的太恒山,也不愿守在他身侧,他父亲曾多次对他说过,那是她母亲的夙愿,总有一天他会明白。
“母亲若有不便之处,不下山也行,就是孩儿想亲口告知母亲,孩儿要有个家了。”钟岩也不强求,他只是想把心意告诉她,顺便想看看她这多年来都在太恒山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鹿翊夫人暗叹,自知多年来愧对这个孩子,当年她就未曾多想过,这孩子出生就锦衣玉食的,她根本无需挂心,可孩子却是日日思念着生母,那小娃时的记忆,哪还记得清楚生母的真样。
钟岩还以为生母弃他不顾,是不要他这个儿子了,若不是他父亲多次劝导他,那或许早已经不认她这个母亲了,在钟家他也有其他娘亲,哪个不对他宠溺爱惜,念在婚礼需生母在堂的份上,他才来太恒山亲自邀请。
“你大婚,好啊!十七年了,确实是长大了!”鹿翊夫人说话想柔情,却是一股冰冷的味道,大概是她一个人太久,都不知道如何焕发母爱了。
钟岩拜谢“距离婚期还有一月有余,届时恭候母亲!”
钟岩将详细婚期告知,说是与沈家结的亲,按照他父亲的意图,是想与都城连上姻亲,钟岩也说明了自己对沈家小姐的心意,自是见过,也很喜欢。
鹿翊瞧儿子是真情实意,想到她已经许久不出太恒山,钟家与鹿家近况,她却一无所知,想想确实真的该回去看一看了。
她很想答钟岩的话,想说干脆与他一同下山,又不见焦雪何时归期,这倒让她不好允诺。
钟岩表明完事后,示意剑圣说他自己的事,那三件事他只占其一,他也反倒好奇剑圣接下来会有其他什么事。
“这第二件便是关于幽鬼的,刚得信说,幽鬼松云子为救徒换命,如今正行丧办,还有就是焦雪已经与他相认过了。”剑圣深感惋惜,又想到焦雪失亲之痛,他不由得悲感。
鹿翊夫人望着洞口悠长地叹了口气,原想着急召焦雪回来同她一起下山,但幽鬼之死,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打算。
“只是这幽鬼之死与琴魔有关!”剑圣补充道“恐怕幽鬼一脉定不会罢休,也不知焦雪那孩子如何想。”
“我与那幽鬼颇有些情面,他死了着实是可惜,可怜的雪儿,当年的事可会不会怨我!”鹿翊夫人忽然伤感起来,她想到当年是她与幽鬼相争,虽然她胜了,可也让焦雪与至亲相离。
九尊有一死便只剩八尊了,不过剑圣并无担忧,朱予荀的天赋他看在眼里,可惜他舍取里选择了鬼道,信他能承袭幽鬼,松云子一逝倒也提醒了他,看看自己大把年纪了,这剑圣的尊位该让给年轻一辈了。
剑圣看着自己断去的一臂,深知自己已经撑不起太恒山剑圣之名了,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经看出鹿翊夫人已经有了能与九尊匹敌的实力,而他这个剑圣之名此机让出,便不至于太恒山无人。
“师侄啊,这第三件事算我求你了,你的剑道境界远超于我,原本这剑圣就该是你的。”剑圣之所以以恳求的态度便是因为他最近几年老是劝说鹿翊夫人去尊试,然她只求清净,不想去管太恒山上的琐事。
“师叔!不可,我无意剑圣之名,但若谁敢欺我太恒山,我定让他成我剑下亡魂!”鹿翊夫人推辞道。
剑圣面露失色,转头看向愣住的钟岩,想他能在他娘面前美言几句。
钟岩全程在想刚才他母亲口中说的那个叫雪儿的人,剑圣突然犯难地看着他,他倒手足无措,一想这八尊九尊的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能说什么。
他刚见到母亲时便知道母亲非凡尘之人,任何事都左右不了他的决定,即便他这个儿子劝说也是无用,他唯一关心的是想母亲参加他一个月后的婚典,另外他还在意一个叫焦雪的人。
剑圣见自己求助不得,便硬着头努力劝说,几番诉苦,又是拿自己失去一臂的惨痛博同情,多番软话,鹿翊夫人就是吃不下。
“唉!”剑圣都快说累了,鹿翊夫人态度坚决,他干脆硬声说“钟岩,我们走,我师兄怎么就瞎了眼,收了你娘做徒弟,就让她一辈子在这等着进坟吧!”
“啊!”钟岩无措,不过他看得出师祖很生气,定是苦求不成,被逼急了。
“要是朱予荀留在太恒山该多好啊!”剑圣臆想道。
对于任剑圣尊位的请求,鹿翊夫人十分坚决,她曾经因为一人的一句话,令她这一生都不想染指剑圣之位,那个人也就是焦雪的父亲,禹乘空,他是最期望她成为剑圣的人,可偏是如此,她便是要与之对抗,要让这个伤害过她的人后悔当初的决定。
虽说十多年前禹乘空已经死了,但不代表她会就此放下,她忘不了那个人,又爱又恨,纠结多年都未能获取心中的答案。
剑圣也是被逼上了绝境,他毁了一臂,实力大不如前,剑圣或许将成为虚名,虽见得门中有胜任者,想想竟也都是酸苦泪,他一人撑起一个太恒山不易,他在剑道上的长进也停滞不前了,更不想太恒山百年基业毁于他手。
幽鬼走得倒是轻快,说能放下就能放下,此时的吕逸风反过来羡慕起了他,他看好朱予荀这个鬼才,有他在,幽鬼一脉总会有出头之日。
观如今太恒山现状,就连一个核心弟子都凑不齐四人,虽说可以提出一个优秀弟子上位,可纵观整个太恒山都看不出谁可以承袭剑圣之位的苗头。
太恒山稳态之后,钟岩也提了离行之言,在太恒山住了几日,也体会够了这些修行剑道人的心境,他无意剑道,顶多想以此多了解自己的母亲,山上与山下相较,他更喜欢酒楼里的饭香。
他走时,剑圣陪了他一路,同时剑圣注意到了他随身带着的一把烂剑,被遗忘多年,生了铜锈,还不等钟岩细说自己与这把剑的缘分,剑圣欣然就说,这冥冥之中,便是最好的结局。
剑圣也说不清,看到这把已经没了剑光的剑,他想起了故人,那故人的气息残留在剑上,仿佛在无形之中在等一个人。
师祖那惆怅的神情,钟岩发出好奇问这把剑的出处,剑圣懂剑,学识自然渊博,可面对此剑他却一筹莫展,只言名缘。
在回忆里,吕逸风在室外守了两天,不知道师兄在内室里忙着什么,半夜时有听到室内敲击的声音,他还以为是是师兄想不开,推门而入才知他是在做一柄剑,那时他守着是为了不想师兄离开,当看到师兄自己造出一柄剑想要送给鹿翊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锁不住师兄的。
禹乘空也做好了剑鞘,但却是两件礼物,剑鞘是给他的,寓意是让他今后好好辅佐鹿翊登上剑圣之位,也为她守好剑道。
剑圣喜收藏名剑,在他私有的剑台上,有单独摆放一剑鞘,曾有弟子问他,剑鞘上的剑去哪了,还以为是被谁给偷了去,他每每看到剑鞘,就会想起师兄,对于剑鞘上的剑,其实是一份嘱托。
做了剑鞘这么多年,吕逸风心中只有怅然,当年的那把剑就如同钟岩手上的剑一样,生锈了,没了锋锐之气,没了剑影,剑是如此,人也是。
快到山下时,钟岩埋藏在心里的疑问也说了出来,他被焦雪这个名字困扰多日,细想会不会是母亲不回北安城的原因。
钟岩还是清楚母亲在自己心中的份量,毕竟是亲生的,可若是一个外者干扰,便实在说不过去。
剑圣的回答正中他的下怀,当年鹿翊夫人离开北安长居太恒山就是因为焦雪,太恒山这个伤心地,也只有焦雪能够让她忍受下去。
钟岩闻言握紧拳头,咬牙恨上,难怪当他在母亲跟前说出婚事时,他母亲有所犹豫,这也被剑圣猜到,可能是要等焦雪回来才会下山。
剑圣看钟岩的情绪时忍不住发笑,说等他婚礼当日,想让他当场质问有的是机会,话后还不漏向钟岩提说宜城的酒。
短暂的告别之后,钟岩灰心的离开了,剑圣望其背影远去,嘴中嘘言道“也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