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万的魔兵,漫山遍野,席卷佛国。忽见剑气袭来,无数魔兵爆体而亡。袅袅云雾中,僧者负剑而行,白衣不染魔氛。
“千年共修,缺舟一帆。沉沦难渡,明渊护航。”
孤身挡关,独对万千魔军,缺舟丝毫不惧,气势慑得魔兵踯躅不前。
“佛国之劫,由地门而起,当由——缺舟终结!现在……”缺舟仰头望向暗沉殃云,“现身吧,元邪皇。”
话甫落,天空电光闪烁,雷鸣中,殃云成涡,元邪皇霸气现身。
“极端的挑衅,本皇允你!”
魔中皇者降临,周遭景物皆摧,地面崩裂不止。不世魔威中,魔兵无一靠近,只余缺舟淡然以对。
“复杂的佛气,困在不明的躯体。”元邪皇打量着眼前修者,“人世竟有人有你这等修为,你,是谁”
“缺舟一帆渡。”
“吾的女儿呢”元邪皇不悦地质问缺舟,“为何不来迎接本皇”
“渊凰是你的女儿”缺舟心生怀疑,明渊凰的记忆中并无这个讯息,但是感知判断,他们确实有相同之处。
“谁准你这样叫她!”细微的欣赏荡然无存,元邪皇眼中透出厌恶,“她的气息还在佛国,就用你的尸体铺写这条灭佛之路,迎接吾儿回归!”
元邪皇伸手握拳,气震大地。缺舟不语,文殊飞旋入手,连同剑鞘横持身前。
“她——”灿然佛气中,缺舟注视着元邪皇,一只眼眸掠过血芒,随即隐而不见,“与我们同行!文殊,起剑!”
剑鞘分离,圣光耀眼,缺舟凛然持剑,与元邪皇对峙。千年一魔,千年修者,即将展开一场传唱千年的佛魔之战。
一声喝,缺舟飘然而起,提剑直冲元邪皇。元邪皇一抬手,地面掀腾,形成不可逾越的障碍。脚步受阻,缺舟旋身斩落石板,扬剑挥出沛然剑气。
根基至此,每一招皆是撼动天地之威,每一招皆是卷动风雷之变。
“摩诃五趣,人众归老境!”
“九霄魔动坠红尘!”
剑若金虹,邪光逐电,气势万钧。极招对冲,竟是元邪皇更胜一筹,在不可一世的魔功面前,千年佛门修为也遭压制。
缺舟虽是劣势,元邪皇仍是不敢大意。印象中,生平仅有的如此激战,是死亡前的最后冲突,那厌恶的身影。
“你令本皇想起那个人了。”
“能与初祖比肩,吾等不敢。”
“更惹动我的杀性!”
元邪皇神色冷厉,运掌迎向缺舟。对拼紧要关头,缺舟之躯忽然僵止,无法抵挡元邪皇的攻击。
“啊!”缺舟中掌吐血,恢复知觉后,迅速拉开距离,“”
胜算渐失,缺舟当即放弃进攻,采取防守之招:“圣莲化大千!”
圣莲尽护缺舟之身,元邪皇不以为意,掌中邪焰蓄势欲灭:“烟硝葬云灭!”
双招僵持,一时不分轩轾,转为根基搏斗。然而虚耗在前,缺舟难以久撑,圣莲化大千——破!
反冲之力再伤缺舟,随即追击之掌到来,奠定逐渐明朗的败势。唇间血滴不止,宣告修行的路途将尽,元邪皇又补一掌,霎时漫天红雨,血洒佛土。
缺舟拄剑单膝跪地,散离的佛血竟无坠落,如萤如尘,飘浮在缺舟附近。
“嗯这是……”
元邪皇讶异间,缺舟之血融入文殊,暗淡的金光隐没,剑身竟而泛起赤色,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气息。
血戮一分为二,吾体内血之禁印只有一半,不足以具现出戢武道。即便如此,吾亦能为你加持遏生致死之力,只是这股力量负担极大,恐会损伤文殊剑。
缺舟缓缓站直身体,手中圣器裹挟死意,涌动着惊人的力量。明渊凰的思能锁在剑上,作为血之禁印转化愿力,驱使融入灵魂的亡者执念。
“这种力量……”元邪皇用力握拳,他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受到戢武道影响,而是内心自发的愤怒。
“是……你!你竟然背叛本皇,背叛这一身血脉!”元邪皇勃然大怒,他如何也想不到,人世遇到的第一重阻碍,竟是他的血亲与仇敌联手。
“轰”地一声,暴烈的焰涛翻腾,如狂如怒,一如元邪皇的情绪。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血缘,但是现在,他唯一的血亲也要与他为敌!
盛怒之下,元邪皇将手伸到背后,赫然拔出一口血红长刀。这是幽灵魔刀,也是他的脊骨,然而抽骨之痛,远比不上此时的心痛。
“哈哈哈……”凄狂的冷笑声中,元邪皇攥紧魔刀,欲将亲情与缺舟同葬,“你们越是阻挡,本皇就越要开杀!感受自己的无能吧!哈啊——”
血戮、幽灵魔刀、紫金钵……原来答案早已注定,注定吾要了结这段因果。我将我的全部交你,希望这口剑能够承载,吾永世背负的……
“你的罪业,缺舟愿意承担。”缺舟轻柔地抚过剑身,主动将这股恶意吸收,“为了这个人世,渊凰,与我们并肩作战吧!喝——”
一声暴喝,缺舟踏足腾空而起,万千红莲捭阖方圆,入剑血染金色圣印。
“文殊渡航,血戮护法——”
血印前,缺舟睁开双眼,面容笼罩红光,神态狰狞,如现修罗恶相。
“血渡天殊,魔戮!”
“上穷下达斩曦月!”
血色莲华防御周身,缺舟举剑旋冲而下。元邪皇运使幽灵魔刀,自上而下,斩出一道半月弧光。两股巨力甫一交接,方圆千里地动不止,百丈之内的魔兵,更是被气劲波及,死伤惨重。
“啊!”
“呃……”
剑气冲刷之下,元邪皇终于见伤,一道彻骨的剑痕刻在肋下,往外汩汩冒血。而观缺舟,被气流冲飞数丈,站稳之后,忍不住大口吐出鲜血。
“就算佛魔合招,也只造成本皇这一点伤势。”元邪皇冷漠地看着缺舟,他手中之剑不再有血气,已然失去戢武道的加成,“作为代价,你将与佛国一同毁灭!”
“造成这一点伤势,也够了。”缺舟擦去嘴角的血迹,“短时间内,你恢复不了这伤口。”
“嗯”元邪皇欲用魔力修复自身,不料受戢武道侵蚀的伤口无法被治疗,更无法止血。
“哼,又能怎样”元邪皇收起幽灵魔刀,一脸轻蔑地说道,“改变不了此战的结果,也改变不了你已无能为力的事实。”
“不能改变此战的结果,但是此战之后……”缺舟站起身勉强笑了笑,“戢武道之力消退之前,你无法再战。让人世有了喘息的时间,也算减轻了魔祸酿成的灾劫。”
“嗯那本皇就先杀你,再踏平人世!就用这一招,响动灭佛悲声!”
一声长啸,元邪皇释放魔力,殃云之中竟现一颗巨大的邪眼。
“暝晦视明,天地双沉!喝——”
“诸位同修,助我一程!”
面对照射而来的光束,缺舟手抚文殊剑,意识连通无垢之间。霎时,无我梵音再度作响,不只佛国,就连离开范围的众人,也听到了最后的钟声。
“我们已经离开地门范围了,怎还会听见钟声啊……”
俏如来疑惑间,熟悉的头痛再临。疼痛减退后,听到钟声的众人,脑中竟是多出一份记忆。
“菩提三悟!”锦烟霞不敢置信地捂头,“不对,还有……”
“缺舟先生!”
无垢之间外围,无我公子收回视线,转身与西经无缺对视:“灭佛悲声响起,胜利者是元邪皇。”
西经无缺垂眸,默默让出一条路。就在无我公子走过之时,黑衣剑者口吐惊人之语。
“杀戮之剑亦有守护之心,你的心,又在哪里”
无我公子停下脚步,微微侧头:“这句话能否解读为,你在试探我的立场”
“刑官的立场是修罗国度,那……永夜皇的立场呢”
“当然也是修罗国度。”
“嗯。”西经无缺颔首示意道,“请。”
“萨埵十二恶皆空!”
钟声忽响,胜利之前的松懈,让意识有了突破之机。缺舟鼓起最后余力,圣莲反弹邪眼之威,击中了一瞬混乱的元邪皇。
“啊……”
元邪皇中招坠落,缺舟抓住时机,释放出最后的招式。
“六道尽灭,千魔降服,如来禁剑——”
缺舟纵身高跃,落地之刻,掀动的水波封印魔海。元邪皇、众魔兵皆被水泡包裹,静止不动。
“梦幻泡影!喝——”
意念凝聚万千剑气,纵横纷落。如来禁剑,生命宛如一瞬消逝,方圆十数万先锋,如梦如幻,如泡如影,灰飞烟灭!
“啊!”
文殊穿透元邪皇的身躯,朝着镇压通道的金光塔疾行。极招过后,缺舟无力跌落,堪堪站住脚步。然而,元邪皇却是轻盈降下,似乎只是受了轻伤。
“好一招梦幻泡影,但是,还是阻止不了本皇!”
“啊……噗——”缺舟不支吐血,他的肉身意识即将消散,“至少,阻止了你的脚步。”
“嗯”
“梦幻泡影所影响的范围,不只是这个所在,而是……整个佛国!”
元邪皇闭目感应,只见文殊承载梦幻泡影,进入达摩金光塔的内部。一滴水泡自文殊剑滴落,无色浮沫由底部延伸,覆盖了整座达摩金光塔。佛国连同魔世入口,都被这诡异的术法所封。
“你竟然做到这种程度!”元邪皇惊异地指着缺舟,“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是——”白衣修者双手合十,百余人声一口同出,“大智慧。”
缺舟之体化作尘埃,如同这修行的路途,尘归尘,土归土。
执着千年,放下的瞬间,内心竟是如此平静。原来悟如此简单,如此艰难,大智慧恍然、释然。
肉身被毁,大智慧的意识解体,无垢之间也开始崩塌。意识空间之内,缺舟背身而立,文殊又回到他的身上。身后,略显迟疑的脚步靠近,虽是沉默,悲伤却在无声中传递。
“你知晓,吾不喜欢这种气氛。”
闻言,缺舟回头看向明渊凰。接触到他的目光,明渊凰忍不住别过脸。
“我知晓。”缺舟走到明渊凰的面前,“离别的氛围,总是使人落泪。”
“讲什么,我还没哭咧!”明渊凰瞪了缺舟一眼,“是讲得偿所愿,要哭什么”
“关于元邪皇……”
似是明白他的困惑,明渊凰提前回答道:“吾与他素不相识,这身血脉也非他所给。既无亲缘,纵有血缘,他也占不得吾之便宜。”
“嗯……”
“提到元邪皇……”明渊凰神情复杂道,“为了保全我的意识,你将那些怨念吸纳,不要紧吗”
“虽有影响,但也无妨。”缺舟语气温和地说道,“缺舟已无存在的必要,若能在最后帮到你,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弥补。”
“多谢你,但那是灵体的一部分,是吾之性命无法割舍。”明渊凰抚着心口说道,“这世上,总有我们不想记住的事情,但也因此,人生才不会重蹈覆辙。遗忘形同逃避,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但是放下,谁又能轻易做到”
缺舟凝视着明渊凰道:“你忘记什么了吗”
“不知。”明渊凰指了指残刃所在,“但吾知晓,这是执着。所以,该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各位佛友——”
“修行路上——”明渊凰恭敬地弯下腰,只此瞬间,她仿佛又置身光明殿。
“再会!”
一百零九人齐声作别,缺舟沉默了片刻,双手合十道:“修行路上,感谢诸位佛友,今后善自珍重。有缘,未来再会。”
明渊凰直起身,视线回到缺舟脸上:“未来遥遥无期,有些话,当下不说,只怕没机会再说。在吾心里,缺舟只是缺舟,地门之中,吾唯一的朋友。吾不会忘却,无水汪洋,一支笛,一杯茶。”
缺舟一震,千年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这样说。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这一刻,他很欢喜。
“有幸相识,不枉此程。”明渊凰背对缺舟轻声道,“今后……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