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之中,休息充足的雪山银燕悠然醒转。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不在洞内,懵懂地起身张望。
“我怎会在此”雪山银燕一头雾水,起身呼唤天地不容客,“前辈!天地不容客前辈!”
“他还没回来。”
无我公子人随声至,一身崭新的白袍使得雪山银燕眼前一亮。
“这声音……”雪山银燕惊讶地睁大双眼,“你是……无我公子”
“嗯。”
雪山银燕肃然立正:“啊,抱歉。你的外表有所变化,我一时没认出。”
“变化”无我公子低头看了看,“不就是换了一身衫。”
雪山银燕老实说道:“我也讲不清哪里变化,只是感觉你的面貌与之前不同了。”
“是吗”无我公子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对天地不容客有何看法”
“他是一位很严格的前辈。”雪山银燕认真地评价道。
无我公子摇了摇头。这个眼神没救了。
“我讲得不对吗”雪山银燕一脸迷茫,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很对。”无我公子揭过话题,引到雪山银燕身上,“他为了训练你的杀性,让你服下激发噩梦的彼岸虫。虽然过程凶险,但你撑住了。他离开之前,托吾照看你。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感觉精神充沛。而且……”雪山银燕迟疑了一阵,不确定道,“体内的真气似乎有所增长。这也是彼岸虫的功效吗”
无我公子随口敷衍道:“只怕是副作用。”
“无论如何,多谢你。”雪山银燕弯腰致谢,“虽然我还是没领悟「杀心止杀」……”
无我公子抬手禁声,随即并指运气:“神魔一念一剑无极!”
无我公子剑随步转,在雪山银燕眼前留下一串残影。雪山银燕失惊乱神,肢体却比意念更快反应,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挡住攻击。
“哈”雪山银燕震惊地转过头,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手。
无我公子指尖滑动,闭目会神探测脉象:“嗯……”
“你们在做什么”
天地不容客返回之时,正好看到手臂反扭的雪山银燕。无我公子按着他的脉门,似要对他不利。
“没领悟,但也差不远了。”无我公子放开雪山银燕,别有深意地说道,“止杀可贵,杀心难得。二者合而为一才是难得可贵。”
天地不容客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打什么哑迷”
“夸他有进步。”无我公子淡淡一笑,转移话题,“你追到元邪皇了吗”
“关于这件事情……”天地不容客讲述经过。
“罚天之雷。”无我公子闭了闭眼睛,对天地不容客说道,“拦截你的黑色电流是永夜皇的招式。明渊凰就是永夜皇。”
天地不容客沉默半晌,问道:“她跟元邪皇是什么关系”
雪山银燕解释道:“听大哥讲,大嫂是元邪皇的女儿,也是烛龙。”
“女儿……”天地不容客微愣,随即转向无我公子,“吾听史艳文讲过你。他讲你是元邪皇的……”
无我公子打断道:“元邪皇的亲缘是烛龙血脉。我们相见两厌,最多只有仇人缘。你们与其提防吾,不如提防明渊凰。”
天地不容客没有吭声。
“既然雪山银燕苏醒,那吾可以离开了。”无我公子背过身,对雪山银燕说道,“修罗国度不日便会撤离。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雪山银燕浑身一震,双拳紧握颤抖难言。
“无论你们之间有何芥蒂,他都是你的亲兄弟。你不是大义灭亲的人,就无须逼着自己走上大义灭亲之路。雪山银燕,神魔一念的重心唯「吾」而已。”
说完,无我公子举步前行,与月光相伴归途。
此次争夺幽灵魔刀失败,他与明渊凰近乎反目成仇。理智叫他一不做二不休,感情却发出截然不同的声音。他不知道听哪一个,只好哪一个都不听。他要前往苗疆,自己找寻答案。
“嗯……”天地不容客若有所思地沉吟,回头对魂不守舍的雪山银燕说道,“训练先到此为止。吾要离开一阵。这段时间,随你。”
伏羲深渊之外,皎若霜月的身影风中独行。发如飞雪,孤傲清绝。仅是一个背影,就有羽化登仙的拔俗之姿。很难想象,正面会是何等的天人之貌。
“但是……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擅闯。”风逍遥自言自语了一阵,冲着那个不速之客大喊,“那边的阁下,请停止你的脚步!”
那人脚步稍顿,侧头问道:“吾若不止,你待如何”
“那我只好请你留步了!”风逍遥按着佩刀威胁道。
“要动武吗”无我公子淡定地转过身。倾泻的月华照亮他的面容,差点惊掉风逍遥的眼珠。
“你你你……”风逍遥震惊得合不拢嘴,指着无我公子半天说不出话。
无我公子轻叹一声,化出一把折扇挡住脸。风逍遥这才缓过神,狐疑地绕过扇面端详。
“你是去哪里整的容”风逍遥目瞪口呆地说道,“会发光也就算了,怎么连性别都变了”
无我公子拉下折扇,斜睨着风逍遥说道:“吾名无我,以无为我。无性之别,何来性别之变”
风逍遥吓得拉开距离,连连摆手拒绝道:“别朝我抛媚眼!王上看到会杀了我的!”
无我公子默默将扇挡了回去。
风逍遥连忙喝酒压了压惊:“虽然知道你跟大姐头的关系,但我一直将你当作不同的个体看待。恕我从前眼拙,多有得罪,以后不会了。”
“不同的个体……”无我公子抬头凝望,渐渐用折扇遮挡明月,“在你们眼中,吾只是她的复制品。因为残缺,所以不同。”
“呃……”风逍遥扶着额头无奈道,“我没这样讲啦!”
“因为残缺,亲缘区别对待。吾不会受伤,因为吾从未期待,但这不是伤害吾的理由!”
风逍遥不由愣住。无我公子的语气太过强烈,连交情不深的他都察觉异常。
“你……”鉴于过往的经验,风逍遥犹豫地试探道,“你们闹别扭了”
无我公子收扇闭目,沐浴在月光之中。风逍遥见他不语,只好安静地望向夜空。
阒然幽夜,众星捧月,飞镜凝清辉。明霜无雪寒,叶落逐风还。
曾几何时,道域也有这样的月色,但终究是时过景非。不是月变了,是看的人心变了。
【月……你现在还好吗】
听见豪迈的灌酒声,无我公子睁开双眼,出声阻断哀愁的蔓延:“今晚天气不错,清风朗月。”
风逍遥喝着风月无边,心神恍惚地附和:“是啊。”
“想必月神的信徒会多拜几次了。”
“噗——”风逍遥忍不住一口酒喷出。
无我公子迅速展扇,抽身退避三舍:“风逍遥,你的嘴漏风吗”
风逍遥幽怨地说道:“你非要这么煞风景吗”
就在此时,苍越孤鸣循声而至:“军长。嗯这位是……”
“王上来了。参见王上!”风逍遥行了一礼,迫不及待地告退,“我就不打搅你们了。风逍遥告退!”
“军长”苍越孤鸣不明就里,只得询问无我公子,“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无我公子嘴角微扬,隔着花鸟风月说道:“听闻苗王求贤若渴。在下不才,僭越自荐。”
“你……”苍越孤鸣死死盯着扇面,一时颤巍失态。
“吾讲过,吾会当真。”无我公子合拢折扇,一撩下摆单膝跪地,“罪臣无我,欺上瞒下,通敌私逃,特来向王上请罪。”
苍越孤鸣压抑情感,冷声质问道:“你这是请罪,还是求死”
“若王开恩,免臣一死,臣愿为王而生,永世追随。”
闻言,苍越孤鸣激动不已:“此话当真”
“臣——”无我公子坦然仰面,双眸澄如琉璃,“无戏言。”
苍越孤鸣不禁伸手,触摸无我公子的脸庞:“孤王……也是。”
穆穆兮苗主,心抨抨兮擂鼓。星灿灿兮满目,情脉脉兮如诉。
“苍狼啊,我刚才看见风……”千雪孤鸣大步走出,正好撞见气氛暧昧的两人,“呃……今晚天气真好,一点风也没呢!”
苍越孤鸣扶起无我公子,顺着千雪孤鸣的话说道:“王叔说得是。尤其是月色,很美。”
“对哇!今夜的月色真美,比中秋的还美!”千雪孤鸣没听出话中音,神情尴尬地应付道,“那你们继续赏月。我就出来透透气,马上回去!”
说罢,千雪孤鸣识相离开。转身时,他将左手背在腰后,悄悄比了一个大拇指。
无我公子看见这个手势,偏头询问苍越孤鸣:“今夜的月色,美吗”
“当然。”苍越孤鸣注视着无我公子,回忆起两人共饮的那个夜晚,“不输孤王心目中,那个苦尽甘来的中秋之夜。只是承诺全包的人,还愿意与孤王同甘共苦吗”
无我公子回答道:“王上想喝,微臣自当奉陪。”
“无我公子是臣,但孤王问的是明月长泠。”苍越孤鸣向前一步,情深意切地问道,“阿月,你愿意与苍狼共饮每一个中秋吗”
苗疆驻地,风逍遥、千雪孤鸣翘首以待。二人种种异状,引得御兵韬的注意。
没过多久,无我公子跟着苍越孤鸣回返。一者姿态如常,一者神色有异。御兵韬目光闪了闪,第一个上前迎接。
“王上。”御兵韬与无我公子对视一眼,立刻明白发生何事。身为军人亦有内心柔软之时,奈何王上钟情的是无我之月。
无我公子瞥了一眼苍越孤鸣,说道:“军师,借一步讲话。”
两人离开之后,千雪孤鸣赶紧凑上去,拱了拱苍越孤鸣:“怎样拿下了吗”
风逍遥竖起耳朵,却只听到苍越孤鸣的苦笑。
御兵韬走出驻地,叫住无我公子:“你刻意避开众人,是为了谈论今夜的月色吗”
“故人眼中见故人,情人眼中见情人。”无我公子转过身,意味深长地问道,“不知道九算眼中,今夜的月色如何”
御兵韬思考了片刻,严谨地问道:“你是问明月,还是血月”
无我公子笑了笑,反问道:“血月明月,不都是月”
“吾徒墨雪曾提起一个名字——月神。”御兵韬直视着无我公子的双眼,“军人不信鬼神之说,但是铁军卫中竟也有拜月之风气。可想而知,民间又有多少月神的信徒。只是碍于墨风政策,他们不能浮上台面,但是信仰集结的势力会像传染一样,日益壮大。”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利用信念渗透、裹挟,甚至同化,都是血月孤红建立拜月教的初衷。然而永夜皇的出现,证明绝对的力量凌驾于一切之上。月神的身分便废弃了。”
“但是信仰之所以为信仰,是因为那是精神崩溃前的唯一支柱。永夜越是漫长,信众就越祈求指引的月光。永夜皇能视人心为虚无,但是俏如来与苍狼不能。因为他们有必须守护的事物,而破坏永远比守护更轻易。”
无我公子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据风逍遥所说,拜月教徒对月亮的崇拜狂热到中邪。普通百姓被精神洗脑便罢,为何纪律严明的铁军卫也会感染难道这是苗族骨血中的传统吗”
“嗯……”御兵韬觉得在理,询问无我公子的意见,“你有什么看法”
“毒。”无我公子语出惊人,“名为信仰、实为邪染病毒。”
御兵韬面色大变:“再讲得仔细一点!”
“你听过「血医」之名吗”无我公子负手踱步,对一脸惊讶的御兵韬说道,“明渊凰对付九算之时,曾利用救命药杀人,洗脱俏如来的罪名。万济医会一致研究过配方,最终发现救命夺命的关键都在于永夜皇之血。”
“血”御兵韬灵光一闪,抓住话中重点,“我记得永夜皇的肉身……”
无我公子点了点头,算是肯定御兵韬的猜测。
御兵韬流下一滴冷汗。他曾被血戮剑气所伤,体内一半血液都被侵蚀,爆冲出体。如果救命药的配方没问题,那因救命药而化作血水的病患,都只是因为抗拒不了邪染的力量。
“你讲的症状可以解释,为什么拜月教徒极度崇拜月神。但是如果真的是邪染,苗疆早就因为频发的死亡事件而陷入恐慌。而且……”御兵韬眉头紧锁,额间沟壑丛生,“魔瘟扩散时期,苗疆已经在推行墨风政策。民间迷信也是在此时销声匿迹。信仰之毒究竟是何时渗透苗疆”
“不知道,但吾有一个猜测。”无我公子眯起双眼,串联每一处细枝末节,“拜月教初建之时,需要引导者吸纳教众。为此,血月孤红放出大量血丝傀儡,混入各大势力之中。虽然之后全部收回,但也有不少折损。吾怀疑,这些折损的傀儡未必都死于战祸。也许有少数被人抓去研究,研制成作用不明的药物,投入苗疆各地的水源之中。”
御兵韬一惊。如果经过水源稀释,邪力确实不足以致死。同时也能解释,为什么密不通风的堡垒,会出现狂热的信仰风气。
“但这只是一个猜测。吾会做出这个猜测,是根据茹琳的提醒,还有明渊凰的记忆。”无我公子闭上双眼回忆道,“九脉峰决战之前,万济医会的成员曾找上明渊凰,知会她送去的样品——血神酒被盗的事情。血神酒是以血戮精华酿造的药酒,虽经稀释,却仍具有无限扩张药力的效果。此事发生在明渊凰身分曝光之后,让吾不得不怀疑——敢觊觎永夜皇之血、暗杀医会成员夺酒、逼得药神亲自传讯的……”
无我公子的话还未讲完,便听御兵韬厉声截问道:“你讲什么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