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他就见过永夜皇。
不止永夜皇,还有元邪皇,以及……
玄狐问的问题很奇怪。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奇怪的不是问题,而是答案。
他是铁精,明白剑,明白执念。那朵花他很熟悉,太熟悉了。
长琴无燄仔细回忆了一番,说道:“传说上古之时,魔世北方的干山之上,有一株石莲。干山无水,草木不生。此莲无根,与铁相依。一说莲非莲,是铁锈结晶,因形似莲,得莲之名;又说石莲嗜血成精,以形惑人。其叶如锋,能破护体真气,伤者血枯无救。”
“原来……原来是这样。”玄狐不自觉抚摸项链,“原来这就叫……因果。”
听到这刻骨铭心的两字,俏如来与锦烟霞皆是一惊。
“玄狐,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事关明渊凰的来历,俏如来无法不在意,“千年前你所见到的永夜皇……”
话未说完,玄狐出人意料地改口:“不,我没见过永夜皇。”
“哈”
“可能是等太久,所以记错了。”玄狐避开俏如来的视线,“俏如来,你忘记这桩事情吧。”
“但是……”意识到玄狐在隐瞒,俏如来话锋一转,“那石莲呢传说中的存在,你也要否认吗”
“传说只是传说,无人亲眼见过。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玄狐振振有词。然而他越争辩,俏如来就越肯定他在千年前见过永夜皇与石莲。联想昨晚的月色,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自俏如来内心蔓延,使得后脊发凉。
心魔、凶兽、凰儿、无我公子……究竟谁才是血月孤红谁才是永夜皇
眼见气氛变僵,锦烟霞出言打圆场:“玄狐不会说谎。他最讨厌欺骗,不可能骗我们。”
闻言,玄狐默默地别过脸。俏如来心知问他无用,决定暂放此事,有时间再寻无我公子。
长琴无燄安之若素地听着,丝毫没有被冷落的幽怨。她也看出玄狐在撒谎,但是聪明地选择闭口。就算隐隐预感真相会引来轩然大波,那也不是她即将面对的滚滚江湖。
只听长琴无燄说道:“无论过去暴雨惊涛,都遮盖不了眼前的风月。这是你们的江湖,俏如来,你有责任守护。”
“胜弦主……俏如来明白了。”俏如来百感交集,向长琴无燄深深鞠躬,“有朝一日,俏如来一定会到魔世,再访胜弦主!”
长琴无燄微微动容,过了许久说道:“承君之诺。那时已是风平浪静,祸海不再沉沦。俏如来、玄狐、锦烟霞,后会有期。”
长琴无燄欠身作别,在三人的注视中远去。
回程的路上,锦烟霞再度问起明渊凰。俏如来之前提到,明渊凰确实昏迷了很久,也就代表她现在已经醒了。既然醒了,为何俏如来还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俏如来,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锦烟霞眼神锐利,试图从俏如来的表情中找到破绽。
俏如来长叹了一口气,将真正的状况和盘托出:“九脉峰失陷了。详情听说……”
锦烟霞听得脑袋蒙蒙:“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俏如来与胜弦主的想法相同。”俏如来看着锦烟霞说道,“锦烟霞姑娘应该发现了,我们方才刻意回避关于元邪皇的话题。正如胜弦主所做的决定,俏如来亦无把握彻底消灭元邪皇。如果真的不能阻止,那就只有减少牺牲。”
锦烟霞一怔,听俏如来继续讲道:“四龙之一的狷螭狂回到海境之后再无出现,可见海境已经做出应对。魔世方面,闇盟与修罗国度尚要对抗沉沦海彼端的威胁,他们的顾虑也非不能理解。”
锦烟霞并不赞成,侠女的烈性复苏,点燃了好不容易修来的禅心。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理由退缩,那伏羲深渊与九界名存实亡。俏如来,我要参战!”
“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参战。保护好自己的地界,也是一种对抗元邪皇的方法。”俏如来语气平静,眼神通透,“站上前线的人可以只有俏如来,但是金雷村不能没有锦烟霞姑娘。如果九界归始,最难自保的便是这些百姓。”
锦烟霞陷入沉默。她看了看玄狐,对俏如来说道:“不是还有玄狐就算我牺牲,他也会替我守护金雷村。我相信他。”
玄狐身躯一颤,死死捏住拳头。
俏如来留意到玄狐的异状,对锦烟霞说道:“既然锦烟霞姑娘坚持,俏如来只能同意。就请姑娘与我们一同搜寻元邪皇的下落。”
锦烟霞一口答应:“好。待我回一趟金雷村,就来还珠楼与众人会合。”
说罢,锦烟霞在路口与两人分道。
锦烟霞离开之后,玄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再隐瞒她”
“谎言始终是谎言。”俏如来对上玄狐的双眼,“就算出发点是善,也是罔顾他人的意愿。明知对方已经识破,再欺瞒就只是为了圆谎而说谎。我不想失去说谎的初衷。”
玄狐局促地移开视线:“我方才……”
俏如来疑惑地追问道:“方才怎样了”
玄狐眼神飘忽地说道:“我方才在想,如果有其他的方法,你会选择吗”
“会,如果有更好的方法。”
玄狐目光回正,凝视着俏如来问道:“无论做出任何牺牲”
“是。”
玄狐不再言语。气氛一瞬回到林竹,那令人生分的肃静。
俏如来有感隔阂加深,瞬时猜到背后的原因:“废苍生前辈对你讲了什么”
“果然,你也知晓。”玄狐按住胸前的项链,“你在隐瞒,像欺骗锦烟霞一样,欺骗我。”
“我没骗你。”
“那你讲,为什么不告诉我”见俏如来无言以对,玄狐失望地背过身,“你承认了,你在骗我。”
“因为这不是必要的牺牲。”俏如来一脸坚毅地说道,“如果真的到最后关头,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阻止元邪皇。但现在是最后关头吗不是,我们还有选择。元邪皇的功力未恢复,只要我们能消灭元邪皇,就可以阻止这个浩劫。”
“如果失败了”
“那谁能保证牺牲你就能成功”俏如来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尊重你的想法。说到底,需要你自愿才能回归神铁。”
面对俏如来的坦白,玄狐以为自己会愤怒,但是没有。很久以前,他就愤怒过,失望过,最终选择理解、习惯。
学会感情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终于了解,坏处是过于了解。
他应该愤怒、失望,但因了解,他理解了俏如来的隐瞒,习惯了明渊凰的欺骗。正因知晓抉择的艰难,所以才没办法愤怒、失望。
玄狐想了很久,询问俏如来:“如果你有主导权,你会选择牺牲我吗”
俏如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但是需要,我会做!”
玄狐听后没有吭声,举步就走。
俏如来叫住玄狐:“你要去哪里”
“找元邪皇。”玄狐瞥了一眼身后,“我告诉废苍生,要我牺牲可以,应零回来,我就自愿变回神铁。”
“这就是你的希望”
玄狐闭上双眼,回忆起千年前的那一幕。良久,他睁开双眼,坚定地说道:“是,这就是我的希望。”
此时明渊凰不知道,她用约定编织的谎言,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那将是最疼的伤、永远的痛。
日暮时分,一道黑影掠地而行,快速穿梭于树丛之中。
此人正是明渊凰。
当日拼尽全力脱身之后,她费了半天的时间养伤。然而伤势虽愈,功体却没恢复。甚至说,毫无恢复的趋势。
自那一战起,她与血戮之间的联系形同虚设,根本得不到魔力的补充。这种处境,仿佛一夜之间从棋手沦为弃子,可悲而可怕。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的寄体没被剥夺。若否,她现在不可能维持人形,更别提依靠血脉感应找寻元邪皇。
不知是无我公子终于清醒,还是月神无我依旧打着让她回归的主意。无论如何,她都要赶在月出之前,阻止血戮对幽灵魔刀的追踪。
时间紧迫,必须全速前进。
明渊凰这样想着,却忘了她该提防的敌人不止月神无我。她一时情急犯下的失误,将换来一场不容喘息的追杀。
魔世通道之前,闇盟与修罗国度的人马准备撤离。送行之人寥寥无几,只有鬼飘伶与梁皇无忌。
荡神灭护送炽阎天先行寻医。曼邪音不想看见闇盟的人,也在戮世摩罗的许可下提前返回。
当长琴无燄问起三尊之时,戮世摩罗便是这样回答。长琴无燄听后,不但没有感觉被冒犯,反而对戮世摩罗有所改观。
“帝尊如此爱护下属,相信以后也会善待闇盟的子民。”
戮世摩罗正经地问道:“不会感到不甘心吗换作是我,被人趁火打劫很难有安慰。”
长琴无燄温和地说道:“在首次正面对抗元邪皇之时,无燄便有所觉悟。无论闇盟存与不存,重要的是让所有的魔族不再受战火侵扰。既然沉沦海三方分据已成历史,那就只有齐心协力书写新的和平。”
“讲得真好,让我们一起为了魔世和平贡献心力。”戮世摩罗随意鼓了鼓掌,“但是仰人鼻息的日子总是不好过,所以我暂时不打算重新洗牌。名义上你仍是高贵的闇盟之主,与我携手共抗沉沦海最大的恶势力。我都想好了,以后我们就叫做‘修罗联盟’。是不是比‘背骨囝仔联盟’好听一点呢”
戮世摩罗扫视在众,见无人附和他,歪头给飞狐一个烘托气氛的示意。
飞狐不明所以地问道:“帝尊,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背骨囝仔。”
“一开口就冷场,你还是别讲话了。”戮世摩罗嫌弃地扶额,随即对长琴无燄说道,“总之,你比我了解闇盟的事情。魔世已经够乱,我还不想更乱。三方分据是和平,魔世一统也是和平,无非是看谁更能坚持。既然墨家的人能做,凭什么本帝尊不能元邪皇的事情是一个警戒,彼此牵制的结果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人心不能团结,那吾只好消灭分裂魔世的声音!”
长琴无燄无法苟同他的观念,但是形势如此,她别无选择。正如戮世摩罗所言,魔世已经够乱,不能变得更乱。
“既然如此,就让无燄助帝尊一臂。”长琴无燄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只希望烟硝冷却之时,不是另一波战火的开端。”
戮世摩罗淡淡说道:“如果世界和平,谁会没事点燃自己的家园当然了,不包括应龙师。我们要做的,不就是消灭应龙师这种人”
长琴无燄深表认同:“应龙师虽死,他的野心却被他的儿子所继承。只要这支血脉还在统领凶岳疆朝,沉沦海的和平就不会到来。我们不能保证消除威胁,但至少不可让凶岳疆朝得逞。”
就在此时,鬼飘伶看见梁皇无忌与煞魔子归来。
“they‘reback.it‘stimetogo.(他们回来了。是时候出发了。)”
戮世摩罗回身看向两人:“体己话讲完了那我们走吧。”
“师兄,我们魔世再会。”
煞魔子说完,率先走入通道。长琴无燄紧随其后。
戮世摩罗正要跟上,转头见飞狐翘首张望,不由敲了他的脑袋一下。
“别看了,你的主人已经抛弃你了。”
飞狐收回视线,失落地询问戮世摩罗:“主人真的不回来了吗”
“谁知道呢”戮世摩罗扫了一眼鬼飘伶与梁皇无忌,将飞狐推进通道。
就在他要离开之际,只听一人大步流星,嘴里喊着“二哥”而来。
戮世摩罗心头一震,倏尔转身面向来人:“银燕!”
雪山银燕喘了一口气,对戮世摩罗说道:“我听无我公子讲,你要回魔世。”
“原来他……哈。”戮世摩罗会心一笑,看着雪山银燕说道,“我以为,不会有人来,所以我对自己讲,没人在意的囝仔不用在意。”
“二哥,你永远是我的二哥。就算立场让我们分离,我也相信——”雪山银燕握紧双拳,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们兄弟,总有再聚首的一天!”
戮世摩罗深受震撼,言语不能。即便通过了出师考验,但当情感冲击之时,他还是做不到不为所动。
这是他的兄弟啊。终于有一次,他留住了一点亲情。
“小弟……”戮世摩罗颤巍抬手,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呜咽的声音打断。
“it‘ssotouch!(太感人了!)”鬼飘伶感动地擦拭双眼,“i‘mgonnacry.(我要哭了。)”
尴尬是此时的鬼祭贪魔殿。
戮世摩罗拍了拍雪山银燕的肩,想说的话尽在这个举动之中。只见他潇洒地一甩披风,头也不回地走向通道。
踏入通道之前,戮世摩罗猛然停步,纳闷地自言自语:“最近总感觉忘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戮世摩罗想不明白,索性带着疑问回归。就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史艳文匆匆赶到。
“仗义!仗义人呢”史艳文环视一圈,顿时反应过来,“啊!”
梁皇无忌叹了一口气:“戮世摩罗刚走不久。可惜,你们还是错过了。”
“多谢梁皇先生通知,是艳文来迟了。”史艳文神情落寞地说道,“彼时我亲手将小空丢入魔世,如今未能送行也是对艳文的惩罚。”
雪山银燕走向史艳文,安慰道:“父亲宽心吧。我送了二哥一程,他不是一个人离开。”
“多亏你了,存孝。”史艳文振作精神,不舍地凝望通道。
来此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话要说,结果只能对自己说。
走在昏暗的通道内,戮世摩罗若有所感,驻足回望。
“好像是史艳文的声音。”戮世摩罗自嘲地一笑,“怎有可能。他现在正忙着找寻元邪皇,怎有可能来送我。一定是我听错了。”
——仗义,记得在血色琉璃树的时候,我对夜皇讲,是艳文不配做你的父亲。希望你能在脱离史家之后,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但当亲眼看到你时,我仍是心存侥幸,想要救回你一家团聚。
——无奈,这世间太多无奈。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当初被牺牲的人是我,不是你。
——我知晓自己没资格要求,但是仗义,走你自己的路吧。爹亲真高兴,你能有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