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北栀”这三个字,从盛厌口中念出来,有种奇妙动听的韵律感。
比起抑扬顿挫,更像是情人间的缱绻亲昵,能叫人脸红心跳。
但如果对陌生人而言,就是不怀好意、沾花惹草。
颜北栀微微蹙起眉,算是对这个大名鼎鼎的“盛厌”同学有了初步了解。
盛厌盛厌,确实十分讨厌。
她没有动,也不打算回答,沉默以对。
抿着唇,端看他想做什么。
“……”
因而,气氛悄然停滞数秒。
黄毛杭景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飞快地闪到颜北栀身后,将房间门重重关上。
“咔哒。”
门落了锁。
随着这轻微一声响,颜北栀眉头跳了跳,站直不由得挺直了一些,似乎是想给自己增加点气势。
她淡声开口:“为什么要向你们自我介绍?”
盛厌挑眉,视线从申请表上挪开,落到颜北栀脸上。他盯着她,表情有些似笑非笑,重复一遍提问:“嗯?为什么?”
杭景靠在门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想到盛厌不喜欢在室内闻到烟味,又把烟塞回口袋,去旁边抽屉里找了两粒口香糖,丢进嘴里。
他一边嚼口香糖,一边为颜北栀解释:“因为厌哥是学生会会长啊。要为学生会打工,当然得他审批。美女,你到底是不是宜光的学生啊?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
闻言,颜北栀几乎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过去,走到盛厌面前,倏地一把抽走了他手上捏着的申请表,“那我不申请了。”
就算穿上校服,难道和他们就是一路人了吗?
她压根不在乎。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颜北栀问。
她这一串动作足够出乎意料,盛厌手中骤然空下来,便顺势仰头看她。
他眼神很沉,像一弯深潭,深不见底。
紧紧盯着旁人时,似是有杀伐气从里面漾出来,扼得人不能呼吸。
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了点上位者那种高不可攀的气势。
想来,这都是金钱和地位给他这种人的底气。
实在让人心生厌恶。
颜北栀不再等他回答,转过身,自顾自地往门边走。
眼见着指尖就要触到把手,杭景赶紧挑过来,一把按住门,“老大?怎么说?”
盛厌玩味地“啧”了一声,手指在沙发上轻轻叩了几下。
沉吟数秒,开口:“让她走。……我们总不好强迫新同学吧。”
颜北栀顺利离开这个学生会办公室。
最后一眼,是她在走廊里侧身时,余光不小心掠过办公室里面、盛厌所在的位置。
他还是坐在沙发上,没挪动半寸。
坐姿懒懒散散,漫不经心。
但又架不住身材好,手长脚长,怎么样都像是在拍画报,看着还蛮有感觉。
他和杭景一样,穿了一身薄款连帽卫衣,不过上面没有字母logo,就是纯黑色。袖口处挽起,挽到小臂上,露出一截手腕。掌心压在黑色沙发皮面上,衬得五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颜北栀眼神很好。
哪怕只是一闪而过,视网膜也能飞快抓住一些细节。
比如说,沙发上放着那本盖脸用的书,书名是《帝国的崛起》,硬壳精装。
又比如说,盛厌右手食指上,戴了一只金属黑的男戒。
……
颜北栀前脚刚走,宗想想后脚就推门而入。
她还是那副睡不醒模样,一直揉着眼睛。走进办公室,便直奔空沙发躺下。自然,讲话也是有气无力:“……厌哥,你还打女生啊?”
没头没脑一句话,成功把杭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想想,厌哥打你啦?!什么时候的事儿?”
盛厌抄起旁边的书,随手丢到杭景身上,“你找抽吧。”
宗想想:“不是我,是刚刚从这里出去的那个女生。她脸颊上有巴掌印。不是你们扇的吗?”
杭景一愣,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我说,你把厌哥当什么人了啊。”
宗想想睡眠不足,压根懒得动脑子,直接往他字面意思回答:“当少爷呗。大少爷有点非人爱好,可以理解。我们搞艺术的人,想法很自由开放的。”
“……快睡吧你。”
杭景不和她争辩,摸了摸下巴,细细回忆起来。
刚刚,他第一眼看到颜北栀,就觉得眼前一亮。
他还以为对方是盛厌新的追求者,想帮帮她,这才出声喊醒盛厌。
在宜光里、或者说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女生大多有钱、从小会打扮,从小耳濡目染下,也有品位有审美,漂亮靓丽的非常多。
颜北栀和她们都不太一样。
她人很瘦,冷白皮,皮肤很好,显得十分透亮。普普通通的平刘海和黑色高马尾,没有化妆,却五官分明,一对眼珠葡萄似的,眼尾微微下垂,下巴尖尖的,微微上翘。
一笔一划,都是恰到好处。
关键是,她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有破碎感。
明明是属于那种我见犹怜的女生,气质偏偏又有点清冷,相当特别。
杭景是男生,能欣赏得了美女,但不可能观察很仔细,哪能注意到她脸上有什么巴掌印啊。更何况,宗想想是搞艺术的,从小在色彩盘边打转,眼睛毒得很,不是一般人。
他抓了一把头发,懒得多想,把手柄找回来,重新开了局游戏。
顿了顿,又顺嘴问一句:“这妹子到底是哪来的啊?和我们一届的,怎么从来没见过啊?”
盛厌指腹抵着额头,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杭景问,他沉吟半秒,眼睛里闪过一丝笑。
“她是转学生。”
杭景一下就想起来了,拍了一下大腿,“噢!学校挖来那个市一学霸?哇靠,还是美女学霸吗?”
盛厌:“嗯。”
杭景有点诧异,扬眉,“她不知道宜光的特招补贴全是你家出的吗?她还没看校园手册吗?那是怎么知道学生会这个课外项目的?”
盛厌揉了揉鼻梁,低笑一声,“我怎么知道。”
杭景从小和盛厌一起长大,算得上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熟悉非常。
陡然间,便听出了一点端倪来。
他“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柄,把摇杆弄得摇摇欲坠,竟然还有办法分心调笑:“那你有什么想法吗?挟恩图报的话,应该很容易弄上手。”
盛厌:“没什么想法。”
唯一的想法就是,终于落到他手心了。
盛厌站起身,走到办公室最里面那张桌子旁,拉开抽屉,随意地翻了翻,找出一张申请表。
这张和刚刚颜北栀交来那张一模一样。
他垂眸,思索片刻。
又拿了支水笔,拔开笔帽,“唰唰唰唰”,行云流水地开始填表。
一行一行,几乎完美复刻了刚刚看过那张,只是字迹更加潦草一些,不如女孩那般秀气,铁画金钩似的。
填到最后。
盛厌在【整理学校花房】前打了个勾。
他将申请表举起来,对着光打量片刻,满意地吹了口气。
……
正午时分。
日头愈发晒。
颜北栀匆匆回到家,不知不觉间,脸都晒得发烫。
房间里静悄悄的。
陈丹彤应该还没醒。
颜北栀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来不及休息,又要开始洗手、做饭。
她做家务还行,厨艺水平却十分有限,平时主要还是陈丹彤烧。但这个药药效比较重,吃完一粒,陈丹彤会睡得很沉不说,再醒来也会有点迷糊,懒洋洋地不想动。
这种时候,就需要颜北栀来掌勺。
家里房间小,隔音水平也堪忧,她怕吵醒陈丹彤,不敢开老式油烟机炒菜,就随便拍了点黄瓜,再加早上包馄饨剩下的肉馅,捏成丸子,煮了一锅肉丸粉丝汤。
颜北栀把菜端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陈丹彤也醒了。
气氛仿佛陡然低沉下来。
颜北栀习以为常,给她盛了一碗饭,放到桌上,“妈,吃饭了。”
陈丹彤沉沉地“嗯”一声。
坐下来,又想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你早上去新学校报道了吗?”
颜北栀低眉敛目,“去了。”
陈丹彤:“碰到那个人了吗?”
话音落下,颜北栀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没有。我又不认识那个人。”
陈丹彤冷笑了一声,“没关系,之后总会认识的。”
“……”
刹那间,颜北栀开始怀念曾经那个温柔又和蔼的妈妈。
几年之前,陈丹彤还是一个普通中年妇女。
脾气温和,为人亲善,讲话慢吞吞的,总是未语先笑。
虽然没念过多少书,学历不高,但做得一手地道的海城本地菜,尝过的人都会称赞。
每天,颜北栀放学回到家,迎接她的总是陈丹彤的关怀和飘香的饭菜,让人心情平和,疲惫一扫而空。
所以,陈丹彤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被生活吃掉了吗?
变成了偏激又疯狂的行尸走肉了吗?
答案不言而喻。
颜北栀没有办法拯救她。甚至,她都没有办法拯救自己。
她舀了一勺丸子。
咀嚼时默默地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校服的事情了。
……算了吧。
-
开学第一天,因为校服而引发的难熬,逐渐开始显露。
颜北栀是转学生,并不太清楚宜光的各项传统。
比如,开学第一天会有开学典礼。
而开学典礼,大家都要穿正装校服。
偌大一个礼堂里,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是藏青色西装,内搭白衬衫,衣冠楚楚。男生还要打领带,搭同色系西裤。女生则是领结,配深蓝色条纹百褶裙。像是误入了什么校园剧拍摄现场。
唯有颜北栀,穿了一件白色运动服,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显眼又古怪。
毫无疑问,周围人都看了看她,开始窃窃私语。
颜北栀却是面不改色,任凭他们去看、去讨论、去嘲笑,始终岿然不动,定力强得非同一般。
这下,连康易维都开始有些佩服她。
他在班级队伍里换了个位置,换到颜北栀旁边,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新同学,你好酷啊。厉害。”
颜北栀客套地笑笑,“还好。”
康易维:“虽然但是,清乐没通知你今天要穿校服吗?你没有加班级群吗?你这样,一会儿老柴肯定要找你谈话。”
林清乐是班长。
这本该是她要干的事。
颜北栀确实没有收到通知,但就算收到了,她也没有合适的正装,最多换个深色衣服来,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瞩目而已。
她无意解释,摇摇头,干脆不再应话。
……
没过多久,柴卫果然过来找她。
颜北栀走出队伍,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柴卫走到礼堂最后排。
柴卫推了推眼镜,低声说:“颜北栀,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呢?”
颜北栀一怔,疑心他是不是忘了之前自己说的话。
没办法,她只好再次重申:“柴老师,校服太贵了,我买不起。”
柴卫扼腕,“不是让你去申请课外活动项目嘛,没申请上?”
颜北栀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点头,“嗯,没申请上。”
况且,就算申请上了,也不可能没干事先给钱吧。
再怎么样,她也没法在开学第一天就买上校服。
这下,连柴卫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只是宜光的老师,和这里的大部分学生出身不同,还是普通人。
虽然学校教职工工资很高,但他也绝对说不出“你让父母去想想办法”这种朱门酒肉臭的话来。
刚好,开学典礼即将开始。
柴卫挥挥手,示意颜北栀回到队伍里去,“你先过去吧,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颜北栀低声说了句“谢谢”。
……
虽说宜光是私立学校,但作为一所高中,开学典礼流程和普通学校也大差不差。
先是校长讲话,介绍介绍学校、介绍一下上一届高三升学数据等等。
接着,就换教导主任上来,做一下新学期动员。
最后由新生代表和学生会代表上台发言。
盛厌上台时,引起底下一片骚动。
“是盛厌诶——”
“他好像比暑假前瘦了点啊。”
“好帅……”
还有相熟的男生在下头鼓掌起哄,“哦吼!厌哥——”
……果然是人气超高。
颜北栀抬头,望了他一眼。
今天,盛厌也穿了正装校服,不过他没有打领带,里面的白衬衫纽扣解开两颗,领口微敞着,露出一截修长脖颈,有点玩世不恭的随性散漫感。
颜北栀注意到,他的西装领子上,别了一枚金灿灿的徽章。
金光一闪而过,只有拇指大小,看不清徽章具体是什么。
她刚刚看过康易维的校服,只有胸口别了胸牌,其他地方并没有这样的徽章。
正思索时,下一秒,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地投到她身上,强烈到不容忽视。
颜北栀条件反射般抬眼。
刚好与台上的盛厌四目相对。
隔着大半个礼堂,盛厌遥遥朝着她牵了牵唇角。
接着,他对着话筒,居高临下地、慢条斯理地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高二t班的盛厌,也是宜光高中学生会会长。”
“……”
颜北栀浑不在意地挪开注意力,随手理了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