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按照原路走到树林深处,果真在老地方找到一块墓碑,与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君无殇忽然想起曾经某个鬼王因为手贱生死未卜,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别跟以前一样毛毛躁躁的,看见东西就碰。”
以前?
柏云兮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
他难道以前也这样吗?
凭他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其实很想知道以前是什么样的,奈何他又不敢问,万一问出麻烦来怎么办。
君无殇像是嘱咐了一句后就没再管,而是一剑劈开了墓穴顶部。
同样的墓穴,同样的棺材,同样的脸。
君无殇看见顾辞后表情发生微妙变化,愣着盯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
“怎么了?”柏云兮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君无殇摇摇头,表示没事。
他收回目光,走到墓壁旁边,用剑划开。
瞬间,阴森森的白骨像雪花一样纷纷坠落。
柏云兮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至少是失忆之后第一次。
他瞳孔放大,心尖一颤,不由地喃喃出声:“梦芷兰真是个疯子。”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亲眼见到无数孩童“尸骨未寒”,难免被惊到。
君无殇劈开四周的所有墓壁,一时间整个墓穴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泥土和灰尘。
柏云兮咳嗽了两声,挥了挥衣袖。
待尘土消散,众生归沉寂。
不计其数的白骨堆在地上,差点没有落脚的地儿。
原来,墓壁上几乎每一块砖的后面都藏着小孩,导致满地白骨和孩童残破不堪的衣裳。
柏云兮痛苦地闭上眼睛,胸口苦闷得说不出话。
君无殇也皱着眉头。
不知梦芷兰花了多少年,毁了多少个家庭,就为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执念。
柏云兮听见自己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小孩?”
君无殇:“小孩的警惕性低,她的木头娃娃很逼真,能随意拉走其他小孩,也不容易让大人起疑心。”
柏云兮长舒一口气,走上前两步,却感到脚底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退回去,抬脚一看,是一块玉佩。
他猛地想起在与君村遇到的那位老妪。
柏云兮蹲下拾起玉佩,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然后攥在掌心中,直到硌得他生疼。
君无殇看了他一眼,放轻声音道:“走吧。”
柏云兮回过神来,起身点点头。
两人离开墓穴,君无殇用灵力恢复了墓穴顶部。
君无殇正准备离开,瞥见柏云兮又往墓碑那边走去,于是他停下脚步。
柏云兮蹲下身子,在墓碑上捣鼓了好久,又拨开旁边的一点泥土,将手中的玉佩放下,再细心埋好。
柏云兮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问题,才转身对君无殇说:“走吧。”
君无殇看清柏云兮所做的事,感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敲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鬼王,垂眸点点头,和他并肩离开。
到后来的许多年,每当有人经过这片树林时,都能看见有块墓碑,上面刻着两行字。
“梦芷兰之夫——顾辞之墓”
“与君村最可爱的孩童之墓”
天色渐暗,柏云兮和君无殇走出这片树林。
虽然尘埃落定,但柏云兮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突然他一拍脑门,扭头对君无殇说:“糟糕,严平安和时小喜还在梦家,我差点忘了!”
君无殇:“……”
两人赶回梦家,在厅堂里找到了鬼王的两个小跟班。
谁知,那两个小跟班脑袋靠着脑袋,睡得正香,还隐隐约约有鼾声。
柏云兮:“……”
柏云兮放低声音,对君无殇开玩笑道:“估计我现在把他俩装进棺材里一起埋了,他俩都不会醒。”
君无殇:“……”
然后,在柏云兮震惊的目光下,君无殇竟真的化出了两口棺材放在地上,将严平安和时小喜移进去,盖好棺材板,又面无表情地丢给柏云兮一个乾坤袋。
“带走。”
柏云兮看着手中的袋子,表情有一丝僵硬:“……”
段冥仙君还真是行动派。
他忍住笑意,把两口棺材收进乾坤袋中。
柏云兮想回头去看一眼梦芷兰,君无殇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拦住了他,并朝他摇摇头。
柏云兮好似明白了什么,垂眸不再去想。
————
约是梦芷兰二十岁时,遇到了那个她藏在心底的人。
桃李年华,锦绣续缘。
中秋佳节,灯火万千。
与君村的街道上,灯笼划破黑夜,每个人的脸都被光芒照亮。
孩童的笑闹声,姑娘的娇语声,朋友的交谈声,充斥着整条长街,装点了璀璨星空。
梦芷兰脱下了平日里常穿的弟子服,换上了一条淡雅浅紫长裙,脸上戴着面纱,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笼,一蹦一跳地穿梭在车水马龙中。
她很久没有如此自由地在街上玩了。
阿爹最近一直在抓她的剑法,逼着她从早练到晚,她真的快累死了。
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她肯定要抓牢这个机会,在山下玩尽兴再回去。
梦芷兰这么想着,也不再拘束自己,打算放纵自己,忘掉那些门派的规矩。
梦芷兰提着莲花灯笼,好奇地左看右看,不一会儿就被冰糖葫芦吸引了目光。
在梦家,很少能够尝到合她胃口的点心,家里厨子做的都不够甜。
梦芷兰兴奋地跑过去,要了一个个头最大的糖葫芦。
她忽得又闻到一股糯米的香味,还有甜甜的红豆沙和桂花蜜。
梦芷兰循着味道,找到了一个卖条头糕和桂花糕的小摊,她眼睛都看直了。
梦芷兰让小贩给她包了三块条头糕和两块桂花糕,并且让他多淋了点桂花蜜。
她满足地拿着自己的“战利品”,想着一会儿躲回屋子里偷偷吃,可千万不能让阿爹阿娘还有其他师兄弟发现。
梦芷兰正美滋滋地继续逛,突然她的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大概是这些日子修习修得魔怔了,她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拔剑向后刺。
幸好她及时想起来这是在街上,而且她还戴了面纱,遇到仇家的可能性不大。
其实最主要的是她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根本没法拔剑。
梦芷兰最终只是身子僵了僵,没有其他动作。
她疑惑地回头,却直接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一眼沦陷便是最危险的事。
她看见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面容精致且柔和,笑容温暖。
她一时不慎,跌落深潭。
顾辞瞧对面的姑娘愣住的表情,奇怪地歪了歪头,举起手中的荷包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姑娘,这是你掉的吗?”
梦芷兰这才回过神,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正是自己的铃兰荷包,原本佩戴在腰间,估计是刚刚跑得太欢快了,连荷包掉了都不知道。
梦芷兰有些不好意思,脸颊通红,笑着说:“是我的,多谢公子。”
她本想伸手去接,可自己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拿着糖葫芦和糕点,没手去接。
这下她的脸更红了,像个熟透的柿子。
真是太丢人了,梦芷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辞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于是便把荷包佩在自己腰间,又贴心地接过对方手中的灯笼和糕点,说:“你吃吧,我帮你拿东西,荷包一会儿再还你。”
梦芷兰连拒绝都忘了,只傻傻地点点头。
顾辞见她愣着,眼睛一眨不眨,觉得很可爱,便想逗她一下。
于是顾辞趁梦芷兰不注意直接咬走了一个糖葫芦,然后赶紧先往前走。
等梦芷兰反应过来时,手上的糖葫芦已经少了一个,她立马吵吵着追上顾辞,用胳膊撞他要他赔一串儿。
顾辞嚼着糖葫芦,越嚼越甜,甚至甜到牙疼。
他皱眉对梦芷兰说:“这个也太甜了吧,我只瞧见过村里的小孩儿闹着要吃,竟然你也爱吃?”
梦芷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摘下面纱咬了口糖葫芦,嘴中有些含糊不清地说:“谁说女孩儿就不能吃了?恰恰相反,女孩儿都爱吃甜的。”
顾辞好不容易从那股甜味里缓过来,又提起那包糕点放到眼睛底下,问道:“这包又是什么?”
“是条头糕和桂花糕,”梦芷兰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松鼠,“也都很好吃。”
“这么爱吃点心啊?”顾辞笑盈盈地看向她。
梦芷兰大大方方地点点头:“家里管得严,平日我很少能够吃到这些……诶,你快看,那里有卖糖人的!”
梦芷兰东看看西买买,顾辞任劳任怨地追在她身后帮她提东西。
虽说梦芷兰可以偷偷地从梦家溜出来一会儿,但也不能太久,不然会被阿娘发现。
现在差不多该回去了。
梦芷兰站在梦家台阶之下,对顾辞微微一笑行礼:“今天谢谢公子,不过天色已晚,我该告辞了。”
顾辞点点头,将所有东西递给她后,拿出腰间的荷包,刚要还给人家,却发现梦芷兰明显不高兴的脸。
顾辞顿了一下,转而收回手。
“你说我帮你提了这么多东西,要点酬劳不过分吧?”顾辞端举起铃兰荷包细细端详,“这个荷包真好看,要不就当作是我的报酬了?”
梦芷兰的脸又红了,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这是我绣坏的,你要是想要就拿去好了。”
“你绣的吗?”顾辞的拇指摩挲着荷包上那朵小巧可爱的铃兰花,“很好看,没有绣坏。”
梦芷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准备转身离开,猛地想起自己让人提了一路东西,却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对了,方才忘记了,还未请教公子大名。”梦芷兰回过头问。
顾辞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叫……顾辞。”
梦芷兰的声音甜美清脆,一下子撞入顾辞的耳朵。
“我叫梦芷兰,铃兰花的兰。”
————
中秋节过后,梦芷兰被抓得更加紧了。
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修习。
她连喘口气读闲书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偷偷溜下山找顾辞了。
梦芷兰不是没有抱怨,亦或是反抗过,但越来越频繁出现的“未来家主”头衔,无形之中给予她很大的压力。
她不明白,阿爹明明还好好的,为何最近总能听见有人说她是“未来家主”,连阿娘也常常对她说类似“以后你是要当家主的,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这样的话。
其实梦芷兰根本还不想挑重担,她还是更喜欢当一个自由的小少君。
可惜没人懂她。
“哎……”
梦芷兰郁闷地趴在桌子上,不停叹气。
这时,一个小包裹从窗户外边儿飞了进来,稳稳停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