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占卜(18)
给闻映潮办权限的系统管理员是时终。
他还是冰海的辅导师,是觉醒人偶们的一员。
冰海人少,在这儿工作的人一般都身兼数职,正常。
闻映潮编了个理由,顺利通过系统检测后,时终把临时权限卡递给他。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闻映潮。
他说:“宴楠和芙夏的名字,我已经在系统里去掉了。”
这是明示。
“心尼呢?”闻映潮问,“他也消失了。”
“他啊,”时终略有些意外,“咦,这回他第一天就死了吗?”
闻映潮:……
闻映潮移开目光。
“我先去了,”他说,“对宴楠的承诺,我会实现的。”
他会剥开十年前的真相,结束人偶游戏的自我循环。
“不用担保,食言的人见得多了,再多一个,何妨。”
时终在系统中敲下几个按键,删去心尼的名字。
闻映潮带着权限卡去管理处。
管理处白天没人上班,兴许负责的人偶也是个觉醒者,里边窗帘拉得很严,室内有些昏暗,闻映潮刷开门,顺手就开了灯。
只有一张工位,桌子和电脑。
他想到宴楠说的话,到电脑前按下开机键。
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用这种固定的老式电脑了,多半是掌上终端,或者3D投屏。
开机速度极其缓慢,闻映潮差点要以为太久没用,主机里长蘑菇了。
“本次用时4分21秒,您已打败全世界1%的用户……”
闻映潮没找到鼠标,干脆开启触屏模式,在右上角的叉叉上按了一下。
蹭了一手的灰。
闻映潮:……
“啧啧,”顾云疆感叹,“这是多久没用过了?”
“我看这桌面挺干净的,就两个文件夹……内存也太空了点,占比3%都不到。”
闻映潮点开文件夹,里面都是通过设备链接的共享文件里拷贝下来的存档,足足几万份,和沈墨书那堆情报有的一拼。
好在他现在不需要一个一个筛。
有搜索框呢。
他想知道,管理处的学生资料,和综合办公室里保存的,有什么区别。
搜索框卡得要死,他每输入一个数字,检索预计时间直接显示上了五分多钟。
干脆在等待的时候下拉,看看能不能自己先找到点东西。
千篇一律的文档,日期加编号的命名方式,闻映潮一目十行,没有就继续下拉,不期待自己能比机器快。
他的手指一顿。
闻映潮的动作和思维基本同步,他看见违和之处的时候,手正好停在那里。
一般而言,文件按默认排序。文件名包含特殊符号的,都会落到最底下。
一份名为“???”的文件突兀地插在所有文档中间。
如果不是闻映潮眼快,倒真能给它轻易蒙混过去。
“点开瞧瞧?”顾云疆给他建议,“看着就很特别,不是吗?”
闻映潮说:“保险起见,先把档案拷到我的终端里,再看。”
“别是什么点了就会自动关机的病毒。”
顾云疆赞许道:“谨慎是件好事。”
闻映潮把他记住名字的档案全部另拷到终端上,一个个确认无误后,才打开那份被藏在数据中间的文件。
“???”的个人档案。
姓名:未知。
代号:日晷。
闻映潮读了两行字,不禁挑眉。
本应贴着大头的照片虚线框里空空如也,只盖了机构的印章,比起个人档案,接下来的数据更像是观察报告。
出生日期:2696年6月26日。
能力:未知,目前检测结果显示,能力数值波动为0。
出生后6个月检测记录。
能力:仍旧未知,不排除执灵者基因退化的可能。
出生后12个月检测记录。
能力:数值有轻微波动,可以断定为低级执灵者。
具体能力类别暂无明显迹象。
出生后24个月检测记录。
能力:初步断定为“思维房间”,等级“D”。
出生后48个月检测记录。
能力:确定为“思维房间”,能力等级没有变化。
继续观察。
出生后60个月检测记录。
能力:能力等级没有变化,与同龄人相比略逊一筹。
实验失败,准备处理。
“准备处理”这四个字,怎么看怎么不详。仿佛它决定的不是生命,而是一团无足轻重的棉。
闻映潮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拉到最底下,想知道这个被列在档案中的“实验品”的结局。
出生后62个月记录。
实验体逃跑,准备抓捕,档案编号为2701-08-26。
出生后63个月记录。
未在冰海范围内检测到实验品活动迹象,已联系冥渊处理。
看到这行字,闻映潮的心头咯噔一跳。
他是有想过,冰海的福利机构很可能与冥渊有关,却没料到联系会这样紧密,甚至有私下的沟通渠道。
还有……这做的是什么实验?
出生后64个月记录。
处理失败,繁花之苑内未检测到活动迹象,实验体疑似死亡。相关人员已做标记,文件备份后封存。
疑似死亡?
那些被标记的人,最终怎么样了?
闻映潮决定直接问顾云疆:“你知道的比我多,天网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录吗?”
他对面的意识保持沉默。
自两人的意识信号连通起就秒回的顾云疆,这次罕见地断了线。
闻映潮蹙眉:“顾云疆?”
“我让他们查查,”顾云疆迅速回应,并对方才的停顿做出解释,“刚下飞机了,耳朵痛,没听清。”
说谎。
闻映潮的目光重新移向档案上方。窥探到机构与冥渊的联系,这线索姑且算有用。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回忆起系统给他编织穿书的记忆时,曾简要提及过顾默晚的年龄。
就比闻映潮小个十来天。
闻映潮的生日是2696年6月13日。
但顾云疆在与他相遇之前,显然没有觉醒过任何能力。再者,人怎么可能随便穿越繁花之苑,去往晨曦之岛?
何况档案中的实验体“日晷”,只有五岁。
人偶游戏取材于现实,而非全部是现实。或许只是它编纂出来的小支线。
闻映潮将档案存在终端内,顺手打开宴馨乔的个人资料。
他还是很在意顾云疆的态度。
遮掩不住,非常明显。
“不过挺巧的,”闻映潮巧妙地掩盖掉自己的想法,不让顾云疆知晓,接着放出一点点根须,去试探,“你生日也在那天吧。”
顾云疆说:“嗯,毕竟和我同天出生的人那么多,往人群里一抓,都能有好些个。”
还真是。
闻映潮不揭穿他,缓声道:“对啊。”
不知道顾云疆看出来没,总之,二人各怀鬼胎。
管理处的资料果真与综合办公室公开的不一样,标着的是档案,实则是与方才那份“???”同类型的观察报告。
宴馨乔的报告从2710年开始。
十五年前,她和宴楠来到机构的那天。
前面四年,宴馨乔的能力检测报告一律正常,等级徘徊在“B”与“C”之间不等。直到两个月前的检测,报告下的文字变了样。
实验进行58个月记录。
能力:实验效果显著,波动范围异常,疑似进化,留待后续观察。
实验进行59个月记录。
能力:确认进化为“S”级执灵者,空间领域能力“二重世界”。
已通知冥渊。
这是最后一条记录了。
“已通知冥渊”。
短短一行小字,太刺眼。
难怪所有人偶都避讳莫及,想必单单“冥渊”一词,便是他们都不得靠近的禁忌。
闻映潮认真分析:“他们的现状正是二重世界造成的,宴馨乔本人不在机构里,比起刻意为之,我倾向于能力失控。”
他和顾云疆异口同声:“国王诅咒。”
闻映潮说:“她不会离机构太远,能力的范围有限,最大的可能是被限制了自由。”
他想到了另一个人:徐殊。
“你翻翻,”顾云疆说,“我看见了,她的……”
一道黑影忽地从闻映潮的眼前擦过,从上至下,坠落。
“她……”
“咚”!
顾云疆的意识传导被这声巨响打断。
周围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吵闹,或许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就在短暂的寂静过后,就如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中,瞬间炸开!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老师……时老师坠楼了!”
“救护车,快救人啊!”
“死人了!”
闻映潮站在栏杆边,出神地看着楼下破碎的躯体残片,一块一块,裂得彻底。
没有血液,他们是塑料人偶。
不会有救护车来的。
人偶游戏,只界定在机构这点范围之内,此外,是无尽黑暗。
“他是因为我死去的,”闻映潮声音微弱,语气薄凉,“他给我开了权限,让我发现了冥渊的秘密。”
周边吵起来,不少人为了时终的死去而慌乱,奔走。老师们拦住孩子,不让他们出去。
这点努力无济于事。
已经不少人偶目睹悲剧的诞生。
手忙脚乱。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闻映潮,不要太自责。”顾云疆说。
“我没有自责,”闻映潮说,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栏杆,“从宴楠消失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了,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开始不愿意配合,反而四处试探。”
“这场人偶游戏,是由他们,由觉醒者一个个用命堆出来的。”
“我每接近一点真相,就有一个人偶随之死去。”
闻映潮看了会这慌乱的闹剧,在人偶群中锁定了剩下的几个觉醒者。
“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
觉醒者们神色淡定,他们在不同的位置,目光投向楼底那堆残片,把手叠在胸前,做着统一的手势。
闻映潮跟着做。
他明白这手势是什么意思。
“愿所有人都能在蔷薇墓土得到安息。”
第52章 占卜(19)
“队长。”
澄海作为天网总部的所在地,处于繁花之苑的中心之处,比南桥要近上不少。顾云疆抵达的时候,两个被他临时调来的队友已背着包在出口等候。
一个身量极高、肌肉紧实、模样英俊,勾勒出漂亮清晰的下颚线,一见便经常锻炼,适合出外勤。
另一个气质优雅,正装革履,脸上戴着副金边眼镜,妥妥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柏青,阿离,”顾云疆搭上两人的肩,一人一边,浅笑道,“休假还要你们过来,麻烦了。”
“队长的事哪叫麻烦?”
“贵公子”阿离冲着顾云疆弯弯眉眼,唇角微动,让人觉得他在笑。
“你的行李?我拎着吧。”
“你拎什么,”柏青捅他,“这种事当然我来。”
阿离瞪回去:“这事你也要和我抢?”
又开始了。
顾云疆哭笑不得:“停,别较劲啊。”
“干正事呢,里头东西不多,轻。我自己来就好。”
他话音一转:“打审批了吗?”
“打了,”阿离说,“还要经过一堆程序,上面一时半会看不到,我们先斩后奏?”
顾云疆沉思片刻,道:“动手吧,先伪造一份文件,联系冰海。”
阿离:“行,队长勇敢飞,出事一起背。”
“走,”柏青说,“我们带了东西,都在车上,有定位吗?”
顾云疆:“有。”
他通过闻映潮的眼睛,看清了那帮人所在的区域。
“先不过去,别打草惊蛇。”他说,“再等一会儿,朝雾那边也在行动。”
“最好能一网打尽。”
外边冷,不适合多谈。三人讲了几句,就钻进停在路边的车中。
顾云疆坐在后座,在导航上圈了个位置。
刺蘼小区。
值得一提的是,它建立在冰海福利机构的废墟上。
刚刚完工五年。
“闻映潮,”他开口,“你还好吗?”
谢邀,很好。
闻映潮坐在天台的阶梯上,冰海的寒风呜呜地响,他任风吹着,吹散他一头黑密的长发。
“你昨天还发着烧呢,别再给自己冻感冒了。”顾云疆顺口关心了一句。
闻映潮:“死不了。”
他说:“这样更清醒,时终是从这里坠下去的,我检查过,栏杆没问题。他可能避开了镜子,白天也没有月亮。”
“所以,禁制用了这种方式,正对着管理处,正好让我能看见他坠楼的表情。”
闻映潮往楼底看:“警告我。”
天台非常高。
残片已经被收拾掉了。
但不知情的普通人偶之间,仍弥漫着窃窃私语,与恐惧。
闻映潮不关心他们的情绪,通通屏蔽。
无知是福,他们很快就会将今天发生的、近几日发生的全数淡忘,然后重新来过。
……也许不会重来了。
“徐殊的档案我看过了,”他划拉着终端屏幕,“她的最后一条记录来自半个月前的例行检查,心灵之声的能力等级进了一阶,从‘C’变成‘B’。”
“此外,一切正常。”
顾云疆接收拜维在两个小时前传给他的文件。
徐殊那封遗书上残存的国王诅咒,已由相应的执灵者做好了隔绝处理。
拜维作为总部的支援人员,最先得知未公开内容,并通过内部传输渠道另外转到他们的队群。
顾云疆正了正身姿。
文档的占用内存非常小,顾云疆点开它,其中竟只有草草的一行字。
“救我,安娜。我不想死。”
明晃晃的求救。
尽管它特意用信封包了起来,封面写着遗书。
闻映潮说出自己的想法。
“安娜不是宴馨乔。”
“徐殊也不是徐殊,当然,我是指躺在医疗舱里那个。”
闻映潮昨日就在系统中检索过“徐殊”的能力,信息传导。
结果一无所获。
天网内部的信息也是,徐殊的资料干净得出乎寻常。
她没有来处。
“她不想死,希望别人救她,却和占卜师签订了契约。”
闻映潮与顾云疆同步信息:“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是个没有过去的复制品呢?”
“如果从一开始,占卜师就以给她身份为由,做了交易。”
这些都还只是他们的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
闻映潮隐隐觉得,顺着这条线继续捋下去,这些事件背后的答案呼之欲出。
“证据的事交给我,”顾云疆说,“你专心破解这场游戏。”
他说:“辛苦了。”
闻映潮受宠若惊。
“你这么正常,我有点不习惯。”闻映潮说,“要不,你再变态点,行吗?”
顾云疆:?
“这就不习惯了?”他假作捂心口,“可我以前就是这样和你说话的呀?”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闻映潮随口应和。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这句话说得平淡轻巧,可顾云疆太敏感,他觉得自己的心口莫名被小针刺了一下,不重不痒。
可是细细摸去,又让他疼痛流血。
“这件事结束后真得带你去精神科看看,”顾云疆云淡风轻道,“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比起我,更应该去治病的人是你。”
意识里跟人互呛,游戏中闻映潮手上动作却没停。就着被西北风频频糊脸的这段时间,他撩开贴在自己脸边上的头发,敲下终端的回车键。
顾云疆之前转给他的病毒程序正在运行中。
检索完成。
“找到了。”闻映潮站起来,“终还真给我开了个大的,这后门能从管理处这些实验报告里查到关联文档。”
“定位就在这栋楼,”他调整呼吸,尽力去感受其间意识的流动,“这个点不在任何一个明面上的教室、办公室、杂物室……它砌在墙壁里。”
“是密道吗?”
闻映潮闭上眼睛,尽可能摒弃所有无关因素,他第一天就把建筑位置大致摸了一遍,根据脑中的回忆,构造清晰的图景。
“没有密道。”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随着意识的深入渗透,他能“看”到,有一个人偶接近了那个定位点。就趁现在,闻映潮按住终端,早已蓄势待发的终端病毒通过关联植入原文档,发出类似电话铃声的提示音响。
闻映潮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一点上。
……没有反应波动。
路过的人偶也未察觉异样,逐步远去了。
“咔吱”。
什么声音?
闻映潮正进行着沉浸式意识探索,乍一分神,构筑的场景刹那支离破碎,只能匆匆记住大致位置。与此同时,顾云疆的声音后知后觉地传达到他的脑海。
“躲开!”
感知上非常急切。
闻映潮从容睁眼,一个侧身,避过身后人偶的袭击!
看来被趁虚而入了。
“铛啷啷”——
被恶意破坏的铁栏杆顺着他的动作,被衣摆轻轻一扫,便跌在地上,后排瞬间空出了一大块,本就年久失修,现在看着更加摇摇欲坠。
只要他再凑近一步,便会如时终那般,坠落高楼。
人偶身披黑色斗篷,长卷发从兜帽中漏出少许,偷袭失手,她未做停顿,立刻就向闻映潮挥出下一击!
厉风擦着闻映潮喉结过去,指甲尖锐如刀。人偶的每一招都是武器,定了心要闻映潮死。
“你打扰到我了。”
闻映潮体术一般,自然不能和不畏死亡的人偶比——他更擅长意识控制。
于是,他不出意外地在对方意识里扑了个空。
闻映潮骂了一句。
人偶步步紧逼,他逐渐难以招架,躲的姿势越发狼狈,很快,闻映潮就退到了天台边缘。
如果他那一瞥没看错的话,这段栏杆也被动了手脚。
“别死啊。”他听见顾云疆说。
人偶低着头,被过大的兜帽掩去半张脸,步子极轻,像在玩弄着猎物的一头凶兽,磨牙舔爪,预备下一秒发难。
她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更不会与闻映潮废话,出手就在眨眼,直冲着闻映潮的心口抓!
后方是深渊,他已无路。
闻映潮这回没有躲,他不偏不倚地向前扑去,人偶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作死,这样的速度,闻映潮绝不可能完全避开。
险而又险。
闻映潮算好位置,微微屈身,那只手便偏了,却仍带着破空的力道。
他的肩胛被人偶刺穿,瞬间洇出一片鲜红。
与此同时,他的匕首也没入人偶的胸膛。
闻映潮仰头,人偶苍白的下巴正对着他,顺着他的动作,兜帽滑落,露出芙夏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她的双眸空洞,远不及占卜师那般有神。她怔怔然望着天空,闻映潮手中匕首狠狠一拧,绞碎人偶体内的核心装置。
人偶不动了。
人偶摔在地上,躯体碎了一块。
“你真狠,”顾云疆感叹道,“很疼吧?撑得住吗,去医务室让那些觉醒者给你包扎一下?”
“是啊,真疼。”
人偶刺得很深,他按压止血,却越流越多。
闻映潮蹲下来,面对现成的人偶躯体,在她身上摸索了一阵,看上去很想调查研究一番。
他好疼,都是血,好难受。
“她不是真的芙夏,是赝品。”闻映潮冷静道。
人偶的怀里,藏着一只兔子玩偶,被闻映潮一并刺穿,胸口破了个大洞。
好疼。
闻映潮敛眸,把兔子捡起来,攥在手里。
它的身上画着奇异而独特的花纹,闻映潮记得,占卜师也有一张这样的牌。
这张牌名为“月蚀”。
“闻映潮,你再不去医务室,我要闹了。”顾云疆的情绪波动很沉,压在闻映潮的意识网里,如山雨欲来。
疼痛让他喘不过气来。
闻映潮把兔子塞进口袋里。
“我现在就去,”闻映潮继续斟酌话语,犹疑着开口,“不要太担心我。”
不是“不用”,是“不要”。
他没给理由,话语拐了个弯:“他们早盯上我了,现在才来灭口,是怕我猜到吧,有危机感了。”
闻映潮给那个定位点发病毒,不仅帮助自己捕捉了动静,也提醒了敌人。
这是他想抓住的马脚。
“他们藏身于另一个虚拟的空间中,这是场戏中戏,就像……”
他这时发现,其实一切早有预兆,他找到的,都能在现实寻到对应的线索。
“就像他们把长生殿藏在镜子里那样。”
第53章 占卜(20)
称之为,二重世界。
南桥。
“所以,徐殊不是自愿的,对吗?她向我求救过,她……”
陈朝雾听见安娜的哭声,她坐在自己边上,掩面抽泣。
陈朝雾面色不改:“徐晓然也醒过来了,我们找了人去沟通,你要和她见一面吗?”
可惜她看不见,安娜此刻的表情有多可怖。
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戴上面具,她只有在面对一个瞎子时,能释放自己无处可安的扭曲神色。
“不,不用了。”她伪装出颤音,“我看了难过,她也需要时间静静。”
“别太为难晓然了,错的是心……占卜师。”
听着很关心那女孩。
陈朝雾把头发拨到耳后,顺手取下里面的微小型耳机,藏在手中捏紧。
“放心。”陈朝雾说。
她估算着时间,等到腕子上的终端微微一震,陈朝雾推开安娜沏给她的红茶,才站起来。
“安娜小姐,刚刚接到通知,这边有件事,需要你确认一下。”
安娜偏头:“什么?”
陈朝雾说:“我们在心尼房间的木偶内部发现了大量粉末,经过检测,是繁花之苑的违禁药品之一。”
陈朝雾是个盲人,然而安娜这时竟恍然觉得,她在看着自己。
“通过能力追溯,这药品登记的身份信息是你。”
安娜唇角一勾。
她的嗓音揉得很轻,惴惴的,声线发抖:“可是,如果心尼她拿着我的身份去……”
“你似乎太小看我们队员的能力了。”
陈朝雾捏起红茶杯柄,将里面滚烫的茶水全部倒在地上。
染在瓷砖上。
棕褐色的液体流淌在昏暗的房内,像血。
“这杯茶掺入了少量的‘蝴蝶之吻’,液体密度决定它晃动时的细微声音,你还加了茶叶掩盖,我把它洒落,有未溶的颗粒与之碰撞。”她笃定道。
“请配合调查。”陈朝雾说。
蝴蝶之吻。
与甜言蜜语并肩的第一级禁药。
它的成瘾性极大,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它主导情绪,失去它时,让人醉生梦死。
又在绝望中,将意识消磨殆尽。
陈朝雾与安娜一举一动,全都通过实时音频,传递到顾云疆的终端上。
他开了内部投屏,同步给柏青跟阿离,不然前面那俩还得伸着脖子往后瞧。
“这都什么啊,”阿离说,“来趟南桥,连蝴蝶之吻都蹦出来了,干脆再来个甜言蜜语呗,跟人偶游戏、国王诅咒凑桌麻将。”
顾云疆:……
感觉路过被骂了一句。
“你这麻将怎么凑的,”柏青问他,“蝴蝶之吻和甜言蜜语是药,跟后面那俩都不同类。”
“差不多得了,我就吐槽一句,你也杠。”阿离回以白眼。
顾云疆不想把自己用禁药的事告诉队友,从头到尾,都假装自己与闻映潮通过耳麦联系,因此交流的话语,他会当着两人的面说出口。
也方便随时互通情报。
顾云疆任他们相互贫嘴。
他擅长一心多用,陈朝雾那边频道未断。他动了动另一边耳机,继续去“看”闻映潮那头的动静。
那头闻映潮包好了伤口,但稍稍一动会疼。被医务室的护理员勒令留在这儿观察一段时间,凶巴巴的,盯得可紧。
闻映潮从善如流,他正好也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来摸清信号点真正所在的那面镜子。
他看着外面被风吹落的树叶,忽然道:“我这的时间流速比外面快。”
“天又要黑了。”
顾云疆说:“小心为上。”
透明的玻璃反映出室内的倒影,浅浅的,闻映潮很想伸手抓一下,看看触碰自己的虚影,会是如何模样,指尖贴上去,撞到窗。
闻映潮看着虚影中自己模糊的表情,继续在脑中铺开这栋建筑的布景,层层剖析。
信号点被发现,他们很可能进行转移。
他费力回忆着,走廊上所有适合藏匿,且隐蔽的镜子。
首先,人流量大的二三层基本可以排除。
“芙夏”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摸到顶楼,这个位置一定不会离顶楼太远。
但是高层的镜子布局与底下不同,信号点出现的位置,没有对应的镜面。
顾云疆出声:“教室呢?”
“教室里没有镜子。”
闻映潮确认过,但既然顾云疆提了,他不免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是没有镜子,但窗户呢?”他想。
闻映潮睁开眼,与窗外,自己的虚影对视。
对,就是这样。
面对他的存在而毫无反应的镜子。
他找到了。
芙夏就是这样消失的,黑暗的室内,灯灭的走廊,在开关被人按下的那一刹,彻底被镜面吞噬。
“是窗户啊。”
闻映潮“腾”地起身,不小心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表情一时没控制住,龇牙咧嘴。
顾云疆发出今天第一声爆笑:“让你憋着,活该。”
闻映潮不理他。
疼痛不能妨碍他的思考,他把这栋楼的图景推翻重组,如果他们进出的媒介的确是窗户的话,这个范围,能缩在一个很小的圈内。
现在不适合再向信号点发病毒了,只能自己倒推。
“排除掉人多的教室,因光线问题无法在白天自由出入的地方。符合条件的,就只剩一间办公室,和信息管理处。”
闻映潮摸下巴,窗玻璃外的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以及……”
“我面前的这扇窗户。”
天光在下坠,医务室的老师及时敲门,提醒闻映潮可以走了。
他也是觉醒者。
原本这么严重的伤口,要送去医院才行。
但他深知这在人偶游戏里根本不可能发生。
“能逗留吗。”闻映潮不看他,纯问。
“你知道后果。”人偶说。
“下班了就要关门,关门了,里面的人就要驱赶出去,我们必须按部就班。”
闻映潮知道对方的未竟之言。
否则,就像芙夏、宴楠、终他们那样。
拿命垫给他。
人偶摊手:“话虽如此,如果你觉得我这地方能帮助你更好的调查,我倒也不介意……”
闻映潮打断他:“不需要,我这就走。”
他离开时没有多看人偶一眼。
“真仁慈啊,”顾云疆这口气阴阳得莫名其妙,“他们还能重来,你错过了,就不好再找了。”
“不是因为这个,”闻映潮反驳,“我突然想到,医务室在一楼,太矮了,就算爬墙,也没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那样迅速地到达顶楼。”
他快步往楼上走:“没必要的牺牲,尽量避免吧。”
顾云疆问他:“除了你自己吗?”
闻映潮:“什么?”
在队友震惊的目光中,顾云疆平淡地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冥渊之主的死,就很有必要吗?”
柏青戳阿离:“队长刚刚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崩人设了?”
明知道顾云疆是最恨闻映潮的人。
也是最爱闻映潮的人。
阿离:“队长的事你别管,说不准哪天心血来潮,就复合了。”
柏青:“你刚才比我还震惊,嘴里能塞一个蛋。”
阿离骂道:“我看你就是个蛋。”
“别闹了,”顾云疆踢了前座一脚,“看着点朝雾和拜维那边,我们也该行动了。”
两人噤声。
“差不多了,现在出发吧,”顾云疆说,“等现实的事情解决,他也该出来了。”
面对正事,这帮人从不含糊:“是。”
顾云疆没能听到闻映潮的回答,或者说,他下意识不去听,生怕自己强支起来的平衡,轻易被闻映潮重新打碎。
闻映潮那边已完全坠入夜幕。
他摸到信息管理处的门,估了一下距离,窗外有逃生爬梯,顺利的话,能迅速摸到顶楼。
他让意识顺着网蔓延,此时加重了感知。
额头上有根筋一直在跳,心脏也时不时抽痛。
“休息不足,消耗过度,”顾云疆给出评价,“听我的,等出来后,带你去天网的内部医院。”
闻映潮讨厌被打断:“给你看精神科?”
他没有在信息管理处捕捉到意识的动静。
“不在这里,果然已经转移了。”
剩下唯一有可能的窗户,是五楼的办公室。
他不属于那间办公室,晚上人偶被规则操纵,全部下班离开,大概率会锁门,怎么进去倒是个问题。
不会有其他人偶,像终那样,给他打开权限了。
闻映潮打算先上去看看。
他往后退了两步,身影远远落在走廊尽头的镜子里,踩在月光上。
闻映潮若有所觉,猛地扭头。
镜中的他做着如出一辙的动作,但融在黑暗里,月光不能被镜面所照,走廊头顶的灯忽闪忽闪,仿佛下一秒就会炸开。
“捉迷藏,捉迷藏……”
楼底响起诡异的歌谣,闻映潮有点难受,下意识往外侧了侧身,匿在黑暗中,远离那道月色。
今晚的月格外明亮。
听声音,像是从二楼小教室传上来的。
这个点,低年级的孩子们应该睡了吧?
声音逐渐吵闹,不是一个人在唱,童音此起彼伏。
闻映潮头疼得更厉害了,耳边甚至被童谣吵出了嗡鸣。
不对。
是数量骤然增长的,蜂拥而至的意识,在挤压着他布下的精神网!
它们将整个二楼团团围住。
闻映潮快步走到楼梯边上,往底下探头,查看情况。
“捉迷藏,捉迷藏……”
这一眼,毛骨悚然。
游动的阴影,幻化出数只黑色小手,“啪啪”地拍着教室门。
“圆月正当空,如明镜,小鸟溺于倒影中。”
“月蚀”。
闻映潮立马就想到了这个词。
顾云疆证实了他的猜想:“远离月光,闻映潮,别过去了!你的国王诅咒!”
闻映潮心下一跳,快速收回自己的意识网,果不其然,那颗国王诅咒,又在伺机而动。
月蚀,提前降临。
第54章 占卜(21)
“我答应过他们,会结束这场游戏,也答应过外面的人,把里面的意识带出来。”
闻映潮抽了口气,没有按原计划上五楼,他的脚步声“哒哒哒”响在嘈杂的夜里,尤其突兀。
二楼暴露在月下的位置不多,闻映潮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影子,意识渗透进去,给所有人传达“不要开门”的指令。
阴影见骗不出人,从地板的缝隙里涌入,但离了月光,它们自由活动的范围有限,只能在门边扒拉。
这堆阴影不是别的。
有人的执灵能力已然失控了,错乱的它们交糅在一起,具象化体现,成为月蚀的使者,蠕动着要吸收更多“同伴”。
闻映潮听到房间内的人偶哇哇在哭。
“稍安勿躁,”他继续传达指令,“会得救的。”
“不会得救,”顾云疆否定他,“冰海福利院焚于火灾,月蚀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烈火撞上月蚀。
可真是……
“那就去解决火。”
阴影又大了一圈,失控的能力越积越多,汇聚成致命的诅咒。他只有一个人,无法顾及所有人偶。
“救我,救救我!”
“老师,救我!”
闻映潮猛地顿住步子。在他面前,一具人偶迎着月色而来,他的身后盘踞着巨大的阴影,是人偶自己的能力。
阴影缠绕着他,把人偶关节生生往后掰,折断出“咔啦咔啦”的声响。
还没走到黑暗里,便“叮呤咣啷”地散了一地,骨碌碌滚到闻映潮的脚边,他低头看,人偶的眼睛还瞪着他,露出惊恐无比的表情。
人偶倒下后,藏在他身后的一只兔子玩偶,站在肆虐的阴影中间,月光将其打得很薄很淡,贴着诡异的花纹。
占卜牌。
未及看清,兔子便骤然自焚,顷刻烧成灰烬。
走廊尽头的镜子破碎。
被镜子掩埋的罪恶,经由月蚀催化,从中吐露而出。
闻映潮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人偶残片,塑料手臂,头颅,零碎的散件。
他从没见过如此明朗,不留余地的月。美景沸腾着剧毒,要执灵者们为他们异能所享用的便利支付代价。
“不要出门,拉紧窗帘。”他最后喊了一声。
冰海,最接近冥渊的地方。
福利机构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不要接近月亮,”顾云疆试图阻止他,“月蚀不可违抗。”
“就像身体自然老化、死亡,那是一种自然历程。”
“我清楚,但月蚀的力量似乎比现实中弱上不少,只对人偶致命。”
闻映潮贴着墙壁走,他在镜中涌出的碎屑里,看到了一本棕皮本子。
闻映潮在心尼家的书架上见过一模一样的。
可惜前几页被撕去,往后皆为空白。
“当然。”
顾云疆嗤笑,指尖摩挲着边上坐垫。
容纳它,对顾云疆来说,不过动动念头的事。
“区区人偶游戏,记忆的复现,凭什么拟造月蚀。”
他说:“不然你以为,现在还可以完好无损地站在室外吗?”
“只要你还能看得见自己,就有光落在身上。”
闻映潮扫开一地的碎片。
想到在现实的冰海里,这些都是埋葬于过往的真实残躯,就忍不住犯恶。
棕皮本子看起来有点旧了,边缘破损,却干干净净,不沾灰尘,像是每天都会使用。
情况紧急,没时间细看,闻映潮把本子揣进怀里,往楼下设备室跑。
根据福利机构的事件记录,最先起火的位置是设备室,不是电路问题,与执灵能力有关。
但里面堆积了很多器材,架子上还有易燃物。一旦开始,无法停止。
设备室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机构中的档案,”闻映潮说,“虽然来不及全查一遍,但被列为危险性,有限制级的能力,我都过目了。”
“你也看见过。”
阴影压根不睬设备室,蠕动着,各色异能混淆在一起,它们不约而同地绕过闻映潮,去找寻蜷缩在宿舍中的人偶。
闻映潮说:“档案里没有任何人的能力与雷火相关。”
“除了那几个被标记实验成功的孩子,其他人的等级最高不超过‘B’级。”
“他们无依无靠,在这里死去,甚至无人知晓。”
闻映潮话未说全,顾云疆听出了他的未竟之言。
“若要修改他们的过往、公民档案、一举一动,想也是轻飘飘的,毫无阻力。”
这就是繁花之苑的冰海。
前往设备室的路被月光淹没,一丝角落都不剩,摇摆的树梢,它的影子被淡化,渐趋于无,无所遁形。
“其他暂且不提,你要如何到达那里,设备室可上了锁。”
“还是说,因为它不是真正的月蚀,所以你准备莽过去?”
顾云疆望着车窗外飞驰倒退的景色,抿唇。
“静下来,你现在的情绪很乱,”闻映潮抬头,对了一下位置,“设备室正对面那栋楼,能看见办公室的窗口,那里亮着灯。”
“唯一的信号点。”
闻映潮其实看不大清,窗前站着一个红色的人影。这个距离,月色肯定会与灯光交融,正正当当地洒在那人身上。
月蚀对执灵者有绝对的杀伤力,谁也不能例外。
可他偏偏确信,站在那里的就是游戏中会受月蚀影响的人偶,不是别的东西。
“对,我是不高兴了,因为明明你没有把握,却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顾云疆说。
“嗯,”闻映潮点头,承认顾云疆说得对,接着有道,“但这次不会出事的,再信我一次。”
“……”
这话等于要他的命。
顾云疆说:“再信你一次。”
闻映潮拉上兜帽。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根据人偶们的说辞,进入这个游戏的人很多很多,却没一个人能拦住他们陨落的结局,我能想到的,之前肯定也有人想过。”
“所有人都以为是火灾。”
他没有动作,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等待那个一定会出现的东西。
“如果冰海福利院,在火灾之前就毁去了呢?”
提着斧头的兔子玩偶从阴影中钻出来,重重劈门,门内人偶尖叫不歇。
异能和重力有关的人偶,被高高抛起,加速摔在地上,碎片飞溅,险些伤到闻映潮的眼睛。
阴影变得湿漉漉的,每游动一分,就拖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咚”!
月蚀终于注意到那间有人的办公室,不知从何炸开的塑料躯体撞上窗户,钢化玻璃的表面呈出放射状裂纹。
躯体从空中坠落,在途中被阴影卷走吃掉,不留痕迹。
它们饱吸能力,它们反噬生命,执灵者们的能力不再受控,释放出来,狂乱无章。
……如果世上存在地狱。
一定是冰海此时的模样。
闻映潮贴着墙壁,冷静地观察着设备室与办公室中间,那片洁白如昼的月色。
他本就藏于黑暗中,然而在他身后,一道阴影被突兀地从周围的影子里剥离出来。
它拉长,延伸至月下,变浅变淡,凝聚成手持镰刀的人形,冲着闻映潮的位置挥去!
闻映潮只觉有东西在自己的脖前微微一擦。
身首分离。
如此轻易?
阴影顿住了,看着倒在月光下的尸体,没有血迹,人偶的残件从里面溃散,泼洒开来。
好像得手了,又似乎哪里不对。
它忽然被人踩住了。
影子一僵,随机疯狂扭动着要逃离,但“踩踏”是它的致命弱点,不论怎样延伸,都逃不开对方的掌控范围!
“能力‘影子恶作剧’,”闻映潮叫出它的名字,平静道,“我是人,不是人偶。”
原本尸体倒下的地方此时只剩下月色,哪还有什么人。
“我修改了你们的认知,以为自己成功的滋味,很开心?占卜师之前也是这样想的。”
闻映潮对着影子碾下去,从意识层面感受到它真实的尖叫,笑了。
“月蚀对所有执灵者一视同仁,每个人最先被自己的能力反噬,也可能会被其他人的能力误伤。但你有针对性、有预谋地对我动手了。”
他问:“所以,是冥渊吗?是冥渊让你来杀我?”
影子不动了。
不是因为闻映潮的威胁起了作用,它作为被月蚀分割出来的能力,无法理解这样复杂的话语。
更有威胁的存在,在背后操纵着它。
能清楚地捕捉到此处的一举一动,那个人不会太远。
闻映潮抬高声音:“你不肯出来,躲躲闪闪的,可以。”
他松开了影子,影子逃也似地钻回了黑暗里。
闻映潮回身,一步步走向角落的卫生间。
操纵者比闻映潮要畏惧月蚀,卫生间是这附近最黑暗的地方。
“别再靠近了。”
藏在卫生间的人率先出了声。
“你身上有月蚀的气息。”
月光薄弱的死角,正靠镜子边缘,人偶没进厕所里,就站在洗手台边。
她往里缩了缩,踢到脚边的零件,可以隐约看出,零件前身是一个完整的人偶。
闻映潮在几步远外站定。
“这衣服,”他眯着眼确认,“我见过,是心尼?”
“嗯,”人偶回答,“我杀的,他看到的太多了。”
她说:“没人能改变命运,没人能逃脱月蚀,你也一样。”
“这家福利机构,就不应该存在。”
“你说得对,”闻映潮从怀中拿出棕皮本子,放在地上,冲人偶踢过去,“这是你丢的东西吧,我没看过,还你。”
人偶一滞。
她弯腰,似乎很想把本子捡起来,却在指尖要碰到它的前一刻收回手,怔怔发呆。
“不需要了,”她说,“月蚀提前降临,我们很快,又会进入下一个游戏轮回。”
闻映潮问:“以前的月蚀都是什么时候来的?”
人偶回答得干脆:“起码三天后。”
“最后一个问题。”
闻映潮往前走了一步,人偶立刻警觉地支起身子。
“你和冥渊做了什么交易?”
“芙夏。”
第55章 占卜(22)
芙夏低下头,从口袋中摸出一副牌。
占卜师的卡牌,与兔子玩偶上的花纹相似到相同。
“我不想回答你了,”她说,“就把之前没说完的答案告诉你吧。”
洗牌,切牌。
人偶的动作一气呵成,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那样深邃,有神。
她把洗好的牌摊在手心,从中摸出三张。
“欺瞒者,倒悬人偶,别后双生。”
芙夏把那三张牌放在地上,拨给闻映潮,迅速撤了回去。
闻映潮蹲下身,把占卜牌一张张接过来。
“什么意思,”他看着卡面上的图案,倏然失笑,“解释一下,别变谜语人。”
“不行啊,我会死的。”
还好夜幕掩盖住了她的脸色,不然,闻映潮能看见一片惨白。
她隐晦地提点:“这不是你的命运,是我看见的那个人,他经历的所有。”
闻映潮抬眸。
芙夏也是第一回给人做占卜,因此绞尽脑汁,组织合适的措辞:“算是一个预告吧。”
“他脱胎于至深至黑暗的漩涡之中,却戴着光明面具行走世间,不顺内心,毫无端倪,被世人奉作道标,此为欺瞒。”
“一次倒悬为生,他是命运的傀儡,身不由己,最终将为尘世的虚假泡影付出一切,包括他的情感与生命,此为人偶。”
“至于最后一张……”
芙夏背靠镜子:“我想想怎么说。”
“别后双生,很少有人能拿到这张牌。就连我也没办法明晰它真正的含义。”
芙夏想到了:“硬要解释的话……”
“他曾经死去,又重获新生,可现在的他,还是他吗?”
闻映潮心头咯噔一跳。
好熟悉的描述。
芙夏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重新站直身体:“这是我看到的命运,它不属于你。有人把他的命运绑在了你的身上,我不认识,也不知道是谁。”
她说:“好了,最后一个答案也告诉你了。现在,让我杀死你吧。”
芙夏脚底的人偶碎片,仿若被无形的丝线操纵,黏连、再生。
关节扭曲了,就掰回来,简单而又粗暴。她的身旁,兔子玩偶端着诡异的笑,贴着镜子。
而镜中没有兔子的身形。
“老师,你失败了。没能阻止月蚀,还让它提前到来了。”芙夏坐上洗手台,看他,“这是我的任务,你知道吗,我每次死去,都特别特别痛。”
“多想一走了之啊。”
芙夏等待着人偶的复苏,成为她手底能够被随意操控蹂躏的玩具,无力地勾了勾唇,挤出一个非常假的笑容。
她出神地唱起儿时游戏的童谣。
“捉迷藏,捉迷藏。”
“新娘穿着红嫁衣……”
她的眼睛忽然被一道光刺了。
没有地方开灯,外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芙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光意味着什么。
月蚀!
闻映潮把匕首横在身侧,一抹月色正好趁着刀刃的反光,晃过芙夏眼前。
角度如此精准,仅仅一刹,想来蓄谋已久。
只这么一下,她的身体就开始僵硬。
本就是人偶,芙夏身躯动作起来,关节艰难地扭出咯哒响。
“火解决了,”闻映潮说,“是你放的吧。”
芙夏站也站不住,她摔在地上,本就无温度的四肢像被冰冻。
此刻的她,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与占卜师一模一样的怨毒。
芙夏抖如筛糠,费力仰起头,想看清闻映潮的表情,问他:“为什么?你不怕吗?”
她找的位置很好。
就算是借光滑的镜子,要想映照到她,也绝不可能没接触到月蚀。
何况钢制的匕首?
也就是说,哪怕只有一秒,闻映潮也可能正正当当地暴在月下,任月蚀在身上流淌。
“我害怕。”闻映潮听到顾云疆说。
“做都做了,我的情绪很重要吗?”
这是闻映潮自己的回答。
芙夏沉默几秒,凄然大笑出声:“很好,你明知道,毁灭这场游戏的根本不是火灾!不过为了自己活命,多正常啊,装什么呢!”
“敢用月蚀照我,好啊,很好!”
“我要你被扒皮、抽筋,骨头一寸寸被削成烂泥,血和肉混在一起。闻老师,我要你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死去。”
她粗粗喘气,指甲抓着地面,磕到石头。言语尖锐恶毒,极难想象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能说出的话语。
受月蚀影响,芙夏自身的能力在她的身上刻下裂痕,似乎一触即碎。
芙夏捂住半边手臂,试图阻止其继续蔓延。
她身侧的人偶没有因为芙夏的失控而停止重组,它重新拼凑成怪异的人形。
“按我刚刚说的去做。”她吩咐人偶,“我要他死,我看着他死。”
对味了。
这才是闻映潮印象中的占卜师。
他看人向来很准。
除了顾云疆。
他是唯一的那个例外,是闻映潮看不清的存在。
他将匕首换到自己的右手,左臂垂在那里,明面如常,其实早被月蚀灼伤,像滚进沸水里,又烫又疼。
自从复生后,他经历过很多遭“疼”,次数多到频繁,几近麻木。
人偶游戏中的折磨,精神网上的压力,各种内伤外伤,不停歇的麻烦事。
倒也没有那样铭心刻骨。
他想,甚至不如——
不如什么呢?
闻映潮答不出来。
已经死去的心尼人偶再次“活”过来,他的胸腔中空无一物,已成了对芙夏言听计从的傀儡,闻映潮的意识轻轻扫过,心尼的所有想法,都与芙夏连在一起。
芙夏的意识像被泼了墨,黏稠、浓郁,从镜中走过一趟,强大了很多,也偏激不少。
在几天之前,芙夏还未拥有这么多权能。
是冥渊吗?
在思考的间隙,人偶扭着不成样的身体,他带了武器,激光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闻映潮。
如果是普通的肉搏他还能闪躲一番。
“这不符合你的剥皮美学吧?”
闻映潮问芙夏。
他的意识与芙夏碰撞,擦出无形的火花。
闻映潮不具备读心的能力,却通过她纷乱错杂的情绪,浅浅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
“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的未来。”
芙夏仍在深挖闻映潮的秘密,她习惯先确定结局,再做出行动。
可当前方被浓雾遮掩,她完全不可预料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下场,芙夏实实在在地慌了。
“没关系,把死人的骨头抽出来,也是一样的。”
她在伪装自己的无措。
“我看着你死。”
有那么一瞬间,芙夏的声音和顾云疆的话语重叠了,可顾云疆嵌在他的意识里,并没有出声。
这句话,倒像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他自己遥远而模糊的印象。
记忆中,顾云疆的声音如死:“你要杀了我吗?闻映潮。”
人偶扣动扳机。
芙夏的心脏被一束激光贯穿,烧穿她的衣物,留下无法拼合的伤口。
她没料到自己的人偶会反水,对方调转枪口,开枪的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来不及反应,脸上还保持着虚伪的,洋洋得意的笑容。
棕皮本从她怀里滚落,摊在地上。
一整页的“救我”,字迹潦草,拖出长长一道杠。
心尼干掉他的操纵者后,支撑着他存在的那根线彻底崩溃。
他才拼接起来的手臂开始断裂,一节一节往下掉,碎成了渣,他呆滞地回过头,眼里忽然闪过一线清明,嗫嚅着唇,吐露出不成章的文字。
“你……杀……我……”
“嗯,”闻映潮压住眼底翻涌的暗金色,“我杀死了你,和芙夏一样,是凶手。”
“非常抱歉。”
心尼是芙夏的第一个“玩具”。
或者说,是占卜师的第一个人偶。
既然芙夏能与人偶共享意识,闻映潮就能掺上一脚,借由芙夏脑海中的那道链接,修改权限。
这就是“意识网络”。
月蚀催化它,闻映潮晃了两步,意识网络开始从内里拆解他。失控的意识网紊乱他的所有神经。他摔在墙边。
在闻映潮身前,月光还在蔓延。
很快,将再无落脚之处。
闻映潮直视头顶的圆月。
他跌在能看到月亮的地方。
闻映潮听到,意识网络在他的耳边亲昵私语,如一位温和的双生长者,抚摸他的黑色长发,把它卷在手里玩,轻轻一吹,近在咫尺的呼吸撩在闻映潮的耳畔。
他分不清是风是呼吸。
“二重世界,‘S’级空间系执灵能力。”
闻映潮按部就班,不知把这段话念给谁听——也许是顾云疆,也许是被月蚀实化,他素未谋面的意识网络。
“最后一个意识也收集完成。”
他说:“顾云疆,可以开始了。”
顾云疆的脸色此时非常难看,冰到极点,连阿离都觑着他,没敢吱声。
“闻映潮,你怎么不去死?你就应该去死,我眼不见为净。”
他恶狠狠地扔下这句话,“腾”地拉开门下车,把车门摔得震天响。
“干的很漂亮嘛,闷声做大事哦,”顾云疆边走边阴阳他,两个队友在后面追,“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玉权的意识的?”
其他人还好说,他们都和闻映潮接触过,通过交流,一点点掌控权限,对意识网络的能力者来说,这不难。
而玉权,那个人偶,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闻映潮,同为意识的能力者,玉权的抵抗要顽强得多。
闻映潮说:“你猜?”
顾云疆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
他算是看出来了,闻映潮接触月蚀,只为了拿到心尼的意识权限。
闻映潮从没答应过拯救他们,这是骗局。
他只说要结束一切。
“其实我来,是想再尝试一次,能不能复刻芙夏的意识,但失败了。”
“心尼的权限是意外收获。”
闻映潮闷闷地笑:“顾云疆,你是不是心疼我了?可还没完呢,占卜师怎么能这么容易死了。”
“所有人偶里,只有她没有得到解脱。”
“换言之,她才是档案无数‘死去’的人中,那个唯一的生还者。”
第56章 占卜(23)
“啊对对对。”
顾云疆和闻映潮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对方一意孤行,只把他当工具人,他没法说通。这种发现让他很挫败,甚至想蹲在路边,给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上一口。
鲜血淋漓最好,无药可医最好。
“那你现在呢,还要做什么,”顾云疆强迫自己冷静,“顶着月蚀,让我开开眼。”
闻映潮:“逼宴馨乔出来。”
“她只活在档案里,从游戏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现过身。”
顾云疆:“她要是不出来呢?”
闻映潮:“你看着就行。”
还是闻映潮:“别听我胡说。”
顾云疆听不见他真实的意识。
最初的瘫软过后,闻映潮的身躯被反噬的能力一通折腾,已全无力气。
他看着“意识网络”接过自己身体的操纵权,扶着他站起来,推着他,一步步往月下走。
他的思维似乎割裂成了两半,另一半拽着他,不要他去。在占据主导权的能力面前,无疑飞蛾扑火。
原来他的失控形式是这样的。
除了身不由己外,与正常人没有太大差别,意识网络与他同生,最了解他,拟造他的意识,最终,沐浴在月光下。
“你找死?”
顾云疆的火刚压下去,蹭地又冒起来。
“冥渊一定会很感兴趣吧,站在月下而毫发无损的……人。”
他的声音听上去饱含期待:“他们会认为,这比二重世界有意思。”
“一个更好、更方便的研究对象。”
顾云疆没出声。
很久以前,闻映潮也曾这样称呼过他自己。
那时他和对方还没有撕破脸,顾云疆也才加入天网不久。每天都忙得团团转,筋疲力尽,晚上回家,闻映潮做好了饭菜等他。
“真辛苦,”闻映潮给他盛了一大碗米,磕在桌子上,“看我,每天早上一起来,被褥都是凉的。”
“这不是挣钱养你吗。”顾云疆扒饭。
“哥哥还要你养?我自给自足。”闻映潮揉了把顾云疆的后脑,“吃完饭洗澡去,去现场了吧?我看到新闻了,你今天处理事件挺辛苦的。”
顾云疆:“有你心疼,值了。”
闻映潮把最后一道菜热好上桌,给顾云疆剥虾:“就你小嘴抹蜜,我就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去参加天网的面试?还特意换了个名字,我不习惯。”
顾云疆相信闻映潮:“因为我想调查一点事,我应该和你说过,我父母是繁花之苑的人,但我很小的时候,因为长期能力检测数值为0,被送上去了。”
闻映潮懂了:“想找你父母的下落?”
顾云疆:“对,等有进度了,我就跟你坦白。”
“哎,”闻映潮搬过椅子,坐在顾云疆身侧,“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在任务现场撞见我,你觉得会是什么场景?”
顾云疆没觉得不对,他很认真地想了想。
“想创造偶遇?那你应该是等待小顾拯救的无辜受害者。”
“喂,”闻映潮不满意,“怎么听起来,我这么没用。”
“那你怎么想?”顾云疆偏头问他。
“我想……”
闻映潮说:“我一定是个很好、很方便的研究对象。”
曾经的顾云疆没有听懂,闻映潮的意思,只觉得无厘头,对方好像构建了一个不存在的场景,把自己代进去了。
两人照常打闹一番,晚上并肩在床头看恐怖片,顾云疆要早睡,闻映潮替他拉灯。
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至此,顾云疆终于明白。
欺瞒、恐惧、怀疑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常态,哪怕再亲密无间,唇齿吻抵,口舌交缠。
他永远都不能真正相信闻映潮。
“你是谁?”
顾云疆朝后挥手,示意柏青和阿离继续按计划行动,不要跟着自己,调整耳机位置,拐了个弯,快步走到占卜师所在单元楼的背面,第一次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
“现在怀疑起我了?这可是甜言蜜语,药效不会转移到别人身上,我如假包换。”
闻映潮淋着月蚀,脚步轻盈,乱作一团、哭嚷吵闹的楼层,在他经过之后,通通归于寂静。
他敛起眸子,促狭地笑了笑:“我看到她了。”
顾云疆顺着闻映潮的视线,往花坛边看,林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月。
在无风无雨的深夜里,少女身穿漂亮的红裙,似血染的嫁衣,她手中打着精致的红伞,款款向闻映潮走来。
“我不相信你。”顾云疆直截了当,“但是,从今往后,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谎言与欺骗背后,是最高级的信任。
是顾云疆能给他的所有承诺。
闻映潮心念一动。
“没必要和我打诨糊弄过去,没有人能抵抗月蚀,虚假的也一样,所以……”
顾云疆和红衣少女异口同声:“你是谁?”
“我是闻映潮啊,”他回答,不知是在回答顾云疆还是少女,亦或两者皆有,“你知道冥渊吗,在外面的故事里,我将是冥渊的主人。”
“我的信仰者们沉睡名为深海的墓碑之中,还在等待我的重新降临。”
少女抬高伞面。
“冥渊来找过我,”她说,“在我死去之前。”
“他们说,要推翻一个腐朽的世界,罪恶的制度,问我有没有兴趣。”
少女平铺直叙,意识稳定,说话间,闻映潮听不出其中悲喜:
“我拒绝了,所以我死了。”
“他们把我捆绑在冰冷的棺中,我说,我想再见我弟弟一面,我的朋友们一面。”
“他们打开装置,让我在酷似月蚀的人造光下挣扎。”
“他们管那装置叫,国王诅咒。”
“你不属于冥渊,”少女上前一步,“我记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味道,烂朽的气息,起码现在的你,身上没有冥渊的痕迹。”
“相反,你能够适应月蚀……”
少女微微出神,冰海福利机构逐归寂静,灯火黯然,几乎带来一种错觉,现在只是一段沉寂的夜,什么都没变。
“被强行催化而成的强大能力,你也是受害者,”少女得出结论,“我是‘二重世界’,你呢。”
她的红伞脱了手,被风鼓出老远,少女的容貌秀丽清晰,那是徐殊的脸。月色笼罩她,也笼罩闻映潮。
“意识网络,这是他们给我取的名字。但我更喜欢闻映潮这个称呼。”
少女说:“正常呀,我也喜欢别人叫我宴馨乔。”
顾云疆听得一清二楚。
“时间有限,就不多谈了,”闻映潮说,“你创造过几次轮回,冥渊的人不管吗?”
“我是来找他们的,”他继续道,“如果你真正地憎恨他们,可以配合我,相信我。”
“是吗?”
宴馨乔显然不信,但她不在乎这些。
因为她能够确定,面前这个人,是冥渊的敌人。
“这个世界重启过很多次,多到我都记不清了。”
宴馨乔从口袋里摸出她的兔子玩偶,比起那些镜中映照不出的赝品,它更像从小到大的玩伴。
“冥渊已经插手了,他们把我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游戏,一个触碰我的存在,就会死去的人偶游戏。”
“玩家是例外,你是例外,”她说,“但除你之外,没人能够安然无恙地站在我的月蚀之下。”
“所以,听我说吧……”
宴馨乔轻轻抿唇,而后微微地笑:
“我想在二重世界中找到一个可能性。”
她把玩偶递给闻映潮。
“一个阻止芙夏的可能性。”
“于是我不断地拟造她,不断地干预她的判断,让她成为牺牲品。哪怕这一次,我提前在世界中降临月蚀,你成功杀死她的替身,却还是让她坠落冥渊。”
“在我的世界里,我应该是全知全能的神明才对。可我一直失败,掌控不了她的行为轨迹。”宴馨乔说。
甚至让占卜师利用人偶游戏,强行侵入,加诸权限。
一直以来,这场游戏,都是两套相对立的规则在运行。
这些话,宴馨乔不必说,闻映潮自能明白。
“月蚀结束之后,我就会消失。”
“真是个差劲的能力。”
她抬头看月亮:“剩下的时间不长了,就到这里吧。”
宴馨乔最后告诉他:“如果你失败,我还会开启下一个轮回。到那时,身为外来者的你会被抹杀。”
闻映潮问:“芙夏现在在哪里?”
宴馨乔:“你知道。”
那个闻映潮还未去过的办公室,唯一的信号点,芙夏曾在那里窥伺他,身着红色衣裙。
“你离开月光,”宴馨乔看着转身欲走的闻映潮,问出了最后的疑惑,“闻映潮会记得你做的一切?”
“他会,”闻映潮没有回头,“因为他很特别,而且,有别人替他看着呢。”
顾云疆挑了挑眉。
他正压制着来楼底喂猫的人偶宴楠,人偶的躯体全是塑料,可他那双手的脉搏却清晰有力。
听见这话,顾云疆嗤笑:“原来替他自作多情的人是你。”
闻映潮耸肩。
“真好。”
宴馨乔转身,同样背对着闻映潮,与他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兔子拜托你了。”
那是徐殊送给她的,宴馨乔临死前,还在死死抓着,直到破损。
然后,空间领域的绝对掌控者,“二重世界”诞生。
二重世界通过镜子,分割出无数的小空间,与人偶游戏展开持久而残忍的抗衡。
“别讨厌我,别责怪我。”
闻映潮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脏在其中有力地跳动,与人没有两样。
“因为新娘穿着红嫁衣。”
芙夏痛苦地蜷缩在办公室的影子里,掐住她自己的脖子。
“我们都是溺死的小鸟。”
办公室里,除了她之外,还绑着一个人。是新进化出能力的实验体,还未被记录在档案中。
也是宴馨乔最好的朋友,徐殊。
如果闻映潮在这里,他一定能看出,徐殊就是外面世界的安娜,名义上的宴馨乔。
芙夏扶着桌子,拼命地与自己的能力抢夺最后一点空气。
她的“未来视界”想侵占她,脱离她,杀死她。
“实验不应该存在,月蚀不应该存在,宴馨乔不应该存在,闻映潮不能,你也不能。”
她已经疯了:“都毁掉吧,冰海机构的所有人,都该死。”
“没人能救我们,没人能摆脱月蚀。冥渊也不行。”
“最后的三秒。”
她再次跪坐在地,关节扭得咔咔响,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冰海的寒夜,她冷汗连连。
……
南桥。
重症监护室中,生命维持设备正常运行着,因为“徐殊”的身份特殊,在事件结束之前,都有天网的人员在外看守。
现在,她又牵扯上了蝴蝶之吻。
那是不能碰的禁药。
除了每日定时来给医疗舱加药的护士,其余人员除非有官方文书,否则禁止靠近。
夜深人静。
小护士摘下脸上的口罩,挂在手上,目光无悲无喜,看着她,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一具冰凉的尸体。
“宴馨乔,”她说,“你的复制体和你一样,令人不快。”
指纹认证通过,她按住医疗舱的紧急电源。
“你还有三秒死亡,”占卜师低语,“遗言都无法出口,可怜。”
第57章 占卜(24)
“我七岁来到冰海福利机构,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小心翼翼,举步维艰。我每天都能看到自己死去的未来,提心吊胆地做着命运的选择题。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天资好的被‘领养’,差的被‘转走’。”
“没人管,这就是冰海,临近冥渊的福利机构。”
“才知道,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活着就是一种奢望。”
芙夏被闻映潮钳着手拽起来。
她手里的剪刀被击飞,摔出几米远,闻映潮用力过大,芙夏的头狠狠撞到柜子边角。
一罐摆在边缘的药粉随震荡掉落,瓶身破碎,药粉沾在芙夏身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蝴蝶之吻。
她没有叫出声,更没有歇斯底里,脖子被她自己抓出一道道伤痕,眼珠凸起,死死瞪着徐殊的方向,去摸那把摔坏的剪刀。
闻映潮踩上去,彻底断了芙夏的念想。
他赶到的太及时,及时到芙夏对他的恨意,在那一瞬间超越冥渊。
她不再动弹,背后办公室的门大开,冷风倒灌进来,致命的月光也洒落其中,正好够到芙夏的脚腕。
这下挣扎也没有用了。
“失态了。”
她滚滚的眼泪滑落,洇进嘴里,又苦又涩。
闻映潮终于见到了徐殊。
“徐殊,”他说,“你再不起来,就会死在这里。”
“宴馨乔把路标放在你的身上,藏在镜子里,你死之后,一切又会重启。”
“只有你,能解脱轮回。”
徐殊睁开眼睛。
她清醒着,一动不动,头发挡在脸上。身上有被注射过药物的针孔,想也经历过不少实验的折磨,就着微弱的月色看闻映潮的脸,目光呆滞。
徐殊问:“轮回?”
她不符合觉醒者的条件,宴馨乔也不会把路标放在一个不可控的因素上。
她惨笑:“办公室有权限,你是怎么进来的?”
闻映潮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顾云疆也问过他。
但当时他被意识网络抢过权限,无法正面回答,再如何努力地想表述自己的想法,顾云疆都感知不到。
现在可以了。
在今夜的月蚀降临前,他曾去找过一次玉权,把人带上天台,态度强硬。
正好这时,他的系统终于隐隐有了苏醒的迹象,为了避免顾云疆察觉异常,闻映潮短暂地屏蔽了对方。
顺便套用了贴图的办法,努力回忆前几日的经历,在意识里循环播放,瞒天过海。
那时的顾云疆忙着处理陈朝雾那边的事,没有起疑心。
“我一个普通小孩,哪来的权限,”玉权疯狂翻白眼,“说了,你别找我,我不像宴楠那么蠢,谁会相信你呢?”
“在乎我们的人,不会这样逼问,追着我们去送死。当然,这种人根本不存在。”玉权说。
这么说来,玉权也算看透了闻映潮的本质。毕竟闻映潮当时的目的,只是通过接触,拿到玉权的意识权限。
他们的意识被镜子藏匿,只要闻映潮拿到权限,就有办法将其带出来。
“极昼。”闻映潮说。
玉权不屑的表情一转,凝滞在脸上:“你说什么?”
闻映潮重复:“极昼。”
“外面世界的那个宴楠,他说他喜欢极昼。”
“……”
玉权说:“那又怎样?”
无数次的轮回,时间停在这短暂的几天之内。宴楠也曾数着日子,算冰海的极昼还要多久才来。
重启。
极昼在人偶游戏里,永远不会来。
为了还活着的人,为了已经死去的人。
闻映潮趁热打铁:“所以,五楼办公室的权限,谁有?”
“……”
玉权咬牙:“你算好了。”
“没有权限!那间办公室,只有一个临时开关,是之前的一个玩家发现的,除了我们觉醒者,没人知道。”
闻映潮:“谢了。”
玉权:“你谢你爹呢?”
只有闻映潮一个人从天台下来。
他的系统还在苏醒后嘎吱嘎吱地转动了一会儿。
他似乎还想与闻映潮打声招呼,却立刻察觉到甜言蜜语的效用,要说的话卡在半截,犹豫沉思片刻,倒头睡回去了。
“她为什么要杀你?”闻映潮问徐殊,指指芙夏。
“我求她的,”徐殊说,“我不能忍受,他们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我求他们能给我一个痛快。”
闻映潮问:“求谁?福利机构?”
徐殊纠正:“是魔鬼的手心。”
“蠢货。”
芙夏跪坐在地,声音疲惫,她似乎彻底放弃了。清冷的月渗进她的肌肤,穿透每一寸人偶关节,失控的能力实体化,从背后环抱着她。
动作亲昵暧昧,黑影刺进她的心口。
芙夏脸色惨白,世界被切割成了一条条线,无数种未来的可能冲撞她,意识恍惚间,她从乱七八糟的剪影里,看见闻映潮与徐殊。
“求他们,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终生得不到解脱。”
她说:“命在自己手里,活着要自己争取。”
名为“未来视界”的能力吻她,所经之处,塑料渣子从身上碎裂,碾为粉末。
“我讨厌你们这些废物,仅仅因为成绩平庸,不高也不低,才无忧无虑地活到现在。”
她的嗓子被卡住,话语嘶嘶地带着气,人偶不用呼吸,但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人,内耗得激烈。
“我看到逃跑的自己被货车碾碎,我看到没控住成绩的自己被带走,我看到我不小心暴露后被掐死在树林里。”
“每次检查前,我都自己想办法弄压制能力的药,藏起来,偷偷地吃,恶心得要命。看到你们唱着歌谣的笑脸,我就想吐。”
闻映潮不语。
芙夏骂完徐殊,扭着僵化的脖颈,费劲转向闻映潮:“你也一样。”
她的说话声越来越虚弱。
“我后悔了,你是个疯子,敢碰月蚀。”
“后悔是指什么,”闻映潮说,“派个人偶捏的替身来对我动手吗?那你很谨慎。”
芙夏张口,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更不能告诉闻映潮,她看过自己的未来。
她本人过去,必死无疑。
月蚀的影响力太严重,甚至能够通过她放出的替身,追溯到本源身上。
她的计划本能够顺利进行。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握住未来视界的触手。
滑溜溜的。
那一刹,她与自己的能力共鸣,脑中自然涌现出一副俯瞰的图景。
她居高临下,世界如此渺小,承载她无数难眠夜的冰海,不过一隅。
救了我那么多回,再帮我一次吧,求你了。
未来视界。
“毁了这里,谁也不要留,包括……我。”
芙夏惜命,她最害怕死去。
未来视界疑惑她的决定,轻轻抓住她胸口最核心的装置,那里被镜子破坏过一次,冥渊看上,冥渊捡去,缝补得拙劣,千疮百孔。
那时她选择顺从。
芙夏最后看到的,是闻映潮的背影,他半蹲在徐殊面前,意图拉起一个求死的人。
“准备跑了,”闻映潮说,“你不能死,站不起来的话,我会背你。”
“不要碰我,”徐殊显然不愿意,“外面是月蚀,能到哪里去。”
“我已经被污染。我这种人,就算活着,也只能在纯白监狱里独坐终生。”
“你想让心灵之声得逞吗?”
闻映潮游说不行,见势直接将人打横抗起:“它在催眠你,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徐殊趴在闻映潮的肩上,一动不动。
外面都是月光,他要怎么离开?
徐殊不着边际地想,无所谓。
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和抗争意识,芙夏说的,她听进去了。
可她是被遗弃的人,活着没有水花,死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最好的朋友,宴馨乔。消失得比她更早。
她害怕在虚无的空间里看见宴馨乔的东西,怕她早已遭遇不测,哪怕明知道凶多吉少。
徐殊的眼前忽然闪过一抹红色。
她觉得有些眼熟,愣愣地想,自己现在挂在对方身前,闻映潮穿着纯黑色的外套,哪来的红。
红色的,是玩偶的眼睛。
随后,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中涌落,满面湿润。
闻映潮的口袋里,放着一只兔子。
她送给宴馨乔的兔子。
“兔子,你是怎么拿到它的?”徐殊哭着问,“我在那个实验世界里找了很久,都没有。”
“宴馨乔给我的。”闻映潮直接说,“这是她珍视的东西,不希望它也出事。”
“所以,在宴馨乔眼里,你和宴楠肯定要比兔子重要。”
准确来讲,是二重世界交给意识网络的。
闻映潮自然不会与徐殊讲这些,一笔带过,剩下的留给徐殊自己去想。
“宴楠……”
徐殊仰起头,想看清闻映潮的表情,他从办公室里捡了把黑伞,勉强挡住月色,光线不好,徐殊看不明白。
她问:“宴楠怎么样了?从那天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
死了。
人情世故让闻映潮头疼,他不能明说,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撒谎,等发现真相,只会更加绝望。
他匆匆道:“不知道,或许藏在哪个角落吧。”
接着,又吩咐她:“闭眼,捂住耳朵。”
徐殊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闻映潮体力不行,大口喘着粗气,脚步渐渐变得疲软无力,紧赶慢赶,终于带着人跑出了建筑楼。
下一秒,身后大楼的所有镜子,骤然炸开!
包括窗玻璃,自中间开始迸裂,从高空碎落,哗啦哗啦地吵,就算捂住耳朵也拦不住这震天动地的动静。
徐殊呆呆地松开手。
更可怕的是,如此剧烈的玻璃碎响,在结束之后,那栋聚集了最多人偶的楼,依然安静。
办公室里,月光穿透玻璃,折在地上。
芙夏的手指前,摊着三张占卜牌。
她双目无神,袖口被自己撕碎,冥渊刻下的痕烙若隐若现。
“烧掉吧,”她对未来视界说,“连我一起。”
“我终于看到了他的未来。”
初具人形的未来视界替她拾起那三张牌,歪了歪头,又替她揩掉眼泪。
“冥渊的主,那不是我应该看到的东西。”
芙夏知道,自己行将死去,她的核心装置已经被未来视界彻底捏碎,现在仍保持着意识,只因她是人偶,与还在生长的未来视界共享了一段生命。
“不会再有其他受害者了,”她哭,“只要这里彻底毁去,只要冥渊去死。”
“你会帮我的吧?”
未来视界依偎在芙夏怀里,感受她最后的体温,人偶的温度冰冰的,又没那么冰。
“不对,不应该再称呼你未来视界了。”
它杀死她,它吞噬她。
它爱她。
“命运灾眼,”芙夏闭上眼睛,“喜欢这个新名字吗?还是说,你也想叫芙夏?”
“S”级执灵能力,命运灾眼。
与二重世界相衡。
而芙夏,在这里死去。
所有觉醒者都交出了他们的意识权限。
只有她,不得解脱。
第58章 占卜(25)
“以前在冰海,大家课后,都喜欢围在一起玩抓人游戏。”
“至今还记得那首计时的歌谣,冰海特有的,老师们教的。”
“现在才知道它的含义,是我听过的最毒的咒。”
审讯室里,安娜抿了一口热水,水雾氤氲。
刺蘼小区。
“闻映潮,装得很好。”
顾云疆把异能限制枷锁扣在人偶腕上,拨动耳机,转向冰海天网支部的频道。
肉眼可见的人少,频道里只来了三个人。
他又点点宴楠:“你消停会,别闹了,挣不开的。”
人偶没有学过太多知识,他的生命始于占卜师唤醒自己的那天,搜肠刮肚也捞不着什么词应对顾云疆,脸都憋红了:“你不讲武德!”
顾云疆:“谁要你下来喂猫的。”
说完,他拽拽手里的链子,宴楠被紧紧拴着,也不知顾云疆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待在上面也是被一网打尽,喂猫也是被我单独抓,有区别吗,老实点吧。”
宴楠:“我猫还没喂。”
顾云疆:“嗯,被吓跑了。吃的我放在小碗里,它们饿了会自己回来的。”
宴楠:……
他死心了。
顾云疆当然不可能对人偶说自己的计划。
他忙着指挥收尾,偶尔看一眼闻映潮那边的动静,大体没出什么意外,松一口气,扯着人偶往楼上走。
宴楠被拽得踉踉跄跄。
“你那里怎么烧起来了,不是说解决火吗,骗子。”
顾云疆终于得空,插了句嘴。
“不是芙夏烧的,她死了,我感知不到她的意识,”闻映潮站在黑伞下,烈火熊熊而起,掩过月芒,浓烟滚烫,“动手的是一个新生的……或许我该叫她命运灾眼。”
“那你还能从游戏里出来吗?”
顾云疆说:“你都把他们的意识骗到手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闻映潮说,“你干你的去,徐殊活着,我一会儿就到。”
“哦,”顾云疆说,“你办事,我真不放心。”
闻映潮:“我相信你,加油。”
顾云疆:……
阿离在频道里喊他:“我用能力探进你说的那间屋子了,里头是空的,队长。”
他“嘶”道:“还真和长生殿有点像,看着毛毛的。”
“有空间能力者,创造了一个新的空间。”顾云疆说,“在镜子里面。”
“镜子后面是墙壁。”阿离说,“我不能介入同样为能力创造的空间,有权限吗?”
“我没有,”顾云疆说,“我马上带着有权限的来,让楼底下的几个守好了,别跟我说冰海的人都是废物。”
“知道了。”阿离说。
宴楠皱眉头:“我不会给你开权限的,把我当成什么了?”
顾云疆说:“你会,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就会释放月蚀。到时候,空间会自己将他们反噬。”
他对上宴楠惊恐无比的一双眼:“你不应该不知道我是谁吧。要不猜猜看,月蚀是如何从我手里消失的?”
顾云疆说:“我能容纳月蚀,当然也能释放它。不过,如非必要,我绝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你这话前后矛盾了,”宴楠抖着唇,“我们何德何能?”
“你们涉及冥渊。”顾云疆的声音很冷,“所以,有必要。”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宴楠不肯全信。
顾云疆微微一笑:“那你试试?”
他向着宴楠张开手掌,只此一刹,宴楠就变了脸色,他快速用身体捂住顾云疆的手,挡得很死,白着脸色拼命摇头。
“不要用月蚀……”
顾云疆收回能力。
他威胁宴楠时,特意关闭了与所有人联系的频道,不让他们听见。
这是顾云疆绝不能出口的秘密。
关于月蚀,关于“容纳”。
在之后,他有的是办法让宴楠闭嘴。
“走吧,”顾云疆拽链子,“我的耐心有限。”
……
这些话,一字不差地落进了闻映潮的耳朵里。
知道这么多,他不会被灭口吧。
闻映潮站在福利机构中央的花坛边上,也是意识网络之前与宴馨乔见面的位置,一栋栋楼蹿起火花,以燎原之势狂扑,将罪恶之源焚灼。
“真呛人。”闻映潮说。
“你不怕月蚀吗?”
徐殊头顶罩着闻映潮的黑色外套,蜷坐在花坛上,火舌舔舐天空,金芒触碰她的脚尖。
她小声地问。
闻映潮没正面回答,只说:“月蚀的力量在消散了。”
只持续了短暂的前半夜,就足以天翻地覆。
“可你之前接触过它吧?”徐殊上下打量闻映潮,“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你不也一样吗?”闻映潮说,“只要还看得见自己,哪怕再微弱,也处于光下。”
顾云疆闻言:“你偷我台词?”
闻映潮假装自己屏蔽了顾云疆。
他没得到徐殊的回应。
风拂过万物,树荫下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顾云疆:“不理我是吧,等会就把你一起抓回去。”
他迫着宴楠,把人偶压在镜子前面,权限刷开,顾云疆在镜中看见自己,以及占卜牌的牌面。
很暗,却刺得他眼睛疼。
宴楠抵在镜面上,抹掉泪水,努力认真地辨认。
“迷宫旅者,多重假面,生死囚徒。”
命运灾眼将最后一张占卜牌扔进火里。
这是芙夏做出的最后一次占卜。
“生死囚徒”。
她还不会说话,怀里抱着芙夏失去温度的躯体,私心以为,火烤一烤,就会暖了。
在她身后,零件堆积成山,烧焦的材料难闻至极,令人作呕。
那都是欺辱过芙夏的人,让芙夏提心吊胆的人,戴着笑靥假面包藏祸心的人。
以及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
随着月蚀的消去,她的身体正逐渐变得透明。宴馨乔眼神无波,在所有的死者里,她没有再听到徐殊的声音。
宴楠的意识,也被闻映潮带出去了。
“芙夏,”她这么说,“投身冥渊,就是你想做的吗?”
“每一次,都是你毁掉了这里。”
“每一次,最憎恨冥渊的人都是你。”
命运灾眼回看她。
她还不太能了解人的情绪,但也大体知道,宴馨乔想表达的意思。
她摇头。
芙夏并不恨宴馨乔。
“我知道了,”宴馨乔笑笑,“这是我和你第一次交流。”
“也是最后一次。”
呼啸的冷风骤起,穿过宽阔的机构广场,她的长裙猎猎作响,所经之处,草木如荒。
命运灾眼怀中的芙夏,被诡风吹散,先前坚硬的实体转瞬成灰,重量一空,她下意识收了手,呆呆地、茫然地站在原地。
圆月被乌云遮掩。
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她孤零零地在此生长,连宴馨乔也消失不见,被嘈杂的风声浇灌,淹没在火海之中。
像座坟墓。
月蚀,结束了。
命运灾眼坐在地上,透过残留的一小块镜子碎片,瞧清了自己的容貌。
和芙夏一样,甜美可人。若说她就是芙夏,想来也无人会对此怀疑。
闻映潮扔掉手里的黑伞。
宴馨乔没有再开启轮回,凛风吹去此处掩埋的所有枯骨。这个游戏里的所有随风而逝,广袤而空无一物的世界里,站着他和命运灾眼。
命运灾眼与闻映潮对上视线。
……
“这是我和占卜师的交易,”闻映潮率先开口,“和所有人偶的交易。”
他向着命运灾眼摊开掌:“把你的意识交给我吧,我带你出去。”
命运灾眼低下头。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诞生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不是芙夏,我不是她。”
“好不公平。”她说。
这是冰海福利机构的结局,一个简单的、不尽人意的故事。
没有跌宕与波澜,故事里甚至没有英雄,只有欺骗与勾心斗角。无辜的生命在此消逝,桩桩件件,化作火海里一捧灰烬。
它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我改变它了吗?闻映潮无端地想。
好像没什么区别。
宴馨乔的意识掺在风里,带给闻映潮最后的留言。
“结局?它已经被改变了。”
“所以,你找到你的答案了吗,冥渊之主?”
闻映潮:“没有。”
谜团太多,仍有部分未能解开。
“那正好,”他感知到宴馨乔在笑,满怀期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故事远没有结束。”
什么意思?
闻映潮来不及问,眼前猝然一暗,脚下那点余地刹那断裂。
这熟悉的感觉,与两个月前,他在意识囚牢经历过的如出一辙。
人偶游戏结束。
闻映潮从镜中钻出来,还抱着那只连通游戏的黑匣子。宴馨乔的兔子从口袋里消失不见,想来它无法从游戏中跟到现实。
时终立刻站起来。
“出来了?”
他神色焦急,必定等待已久,两只眼下挂了一圈青黑,面目憔悴。
“别急。”
闻映潮指指自己的额头,意识权限全部收拢,他微笑道:“一物换一物,我要的东西呢?”
时终显然没有对此做准备,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移向占卜师,似责怪。张了好几次嘴,也没有说出“把照片拿出来”之类的话。
占卜师往后仰头,眼神漠然,碰了碰唇。
意识的网轻轻收束,捕捉到占卜师微弱的波动。
闻映潮:?
占卜师说给顾云疆了?
他要的东西,给顾云疆了?
闻映潮无语:“见不到照片,那咱们都别拿到想要的,交易讲究的是一个诚信。你说对吧?”
时终生怕闻映潮把东西毁了,后退一步,打算好好沟通:“我们真的很需要,这样,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弄来。”
“需要这点意识,让你们成为真正的人吗?”闻映潮讽刺道,“我已经给你们很多时间了吧?”
他的声音很沉:“不完整的复制品。”
二重世界的产物。
“别带上我,”占卜师摆出漠不关己的表情,懒洋洋道,“看来,人偶游戏确实告诉你不少东西呢。”
“但我是活人,可不是虚假世界的衍生物。”
“是啊,你是活人。”
闻映潮笑意不减:“那宴楠呢?”
第59章 占卜(26)
“宴楠啊。”
占卜师竟然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你指带你进来的那个吗?他是个不完美的人偶,次品。但在这帮衍生品的眼里,他又是最完美的那个——”
占卜师顿了顿,才道:“人。”
“他沉睡了很久,近期才苏醒,为了维护他身体的基础能力,比如行走,我给他加上了人偶标记。”
占卜师说:“我没有控制他,人偶标记到时间就会消失。”
闻映潮不信:“这么仁慈?”
占卜师指指时终:“你也说了,交易嘛,各取所需。”
时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占卜师告诉他的有点多了,她以前从不这样。
“宴楠知道吗?”
闻映潮仿佛没注意到般,继续与占卜师周旋。
“好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占卜师不嫌事大,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兴奋道:“但我不妨说,是他们杀死了宴楠。”
“为了强迫宴馨乔——”
“不该说的别说!”
时终一拍桌子,不复先前的稳重,沉着脸打断占卜师。
“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我们都可以去做,只要你那张照片,给他。”
“你好心急。”
占卜师不紧不慢,朝他摊手,接着把食指支到唇前,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什么照片呀,我不知道。”
时终捏紧拳头:“你骗人,你以为我们毫无办法吗?”
闻映潮支着个手臂,靠在书柜边上。
狗咬狗,爱看。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早就看你们这堆自以为是的赝品不爽了。”
占卜师站起来,撑着桌子,微笑地盯着他。
“赝品就是赝品。”
“我讨厌蠢货,长得一样,就以为自己是本尊了?”她说,“没有我,你们连天网的人到门口了都不知道。”
“什么?!”
时终猛地回头。
大门紧紧合着,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转念一想,自己的空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
时终认为自己被骗,怒火中烧,重新转向占卜师。
“你……”
他的话倏然停止。
时终看到,他的空间正在从最核心的根部破碎。镜子飞散空中,照映出无数个长生殿。
连带着占卜师的影子也若隐若现。
他很确信,自己的能力还在正常维持。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占卜师背后的靠山。
冥渊!
他们在干涉他的能力!
“我可没心情跟你们说谎。”
占卜师舔唇,她身上,人偶反噬的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受过的伤都复原如初。
她飞快地后撤,身后是崩塌的空间,徒留混乱的信息流。
她瞥了眼闻映潮:“谢谢,我的主。”
最后三个字被她加重语气,咬得清晰。却并无半分敬畏之情。
经此一挑,矛盾又被抛回给了闻映潮。
闻映潮摆手。
时终惊怒交加,不明白这两个毫不相干,甚至敌对的人,是什么时候搭上趟的。
闻映潮收回意识权限。
在刚才,他把属于命运灾眼的那部分还给了占卜师。
她变得完整,因能力缺失而导致的副作用悉数褪去。时终大概早已习惯占卜师忽好忽坏的身体,因此一时没能觉察不对。
“不谢。”闻映潮想,“外面还有惊喜。”
“拜拜。”
占卜师最后,还有闲心朝时终做一个“Wink”。
如全息里接触不良的信号,她的身影最后两下,往后坠入数据流中,从空间内断了线。
时终咬牙切齿,他去抓占卜师,堪堪在空间边缘刹停,扑了个空。于是他只能发泄到闻映潮身上,转身袭向他!
“东西给我!”
闻映潮勾手指,牵动时终的意识。时终的手打进他身侧的书架内,用力极大。
“顾云疆,”他喊了一声,“偷听半天,你再看戏,就不礼貌了。”
“啧。”
时终脑后一凉。
一把激光枪对准了他的后脑。
顾云疆自然不会赤手空拳地来,他声音沉着,警告道:“别动。”
没人为顾云疆开门,他是直接被转移到自己身后的,时终抬起双手,强迫自己像本尊一样,努力思考。
所以,有人操控了他的空间。
时终的心彻底死了。
宴楠躲在门后,出神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人偶标记。
“链接”的权限,可以使用时终的能力。
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过度使用。
但修改时终的空间编码,让顾云疆无声无息地转移到内部,不是难事。
“二重世界的衍生物有多少人?”
顾云疆问闻映潮,两人目光交汇。
闻映潮读到了对方的意识。
在责怪他不多拖会儿,好把这帮人连根一起拔出来。
“不清楚,”闻映潮回答,“他们不会和我说这些,我又不能读心。”
除了与我通过甜言蜜语相连的你。
“没关系,”顾云疆晃晃手里的能力禁锢环,“之后还有的是机会。”
他靠近时终的身侧,按住对方的肩膀:“去天网一趟吧,我们慢慢来。”
时终动弹不得,压根升不起反抗的念头。任由顾云疆扣住他,强迫他解除空间能力。
闻映潮还捏着他的一部分——
被宴馨乔用二重世界锁住,转化成意识的,最重要的那部分。
“交易?”
时终不可置信地仰头,瞪着闻映潮神色淡然的脸。
“你信他不如信我,”顾云疆说,“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说谎反悔都不眨眼。”
“你也没给我照片啊。”闻映潮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云疆瞥他,没拆他台。
外面的人也在行动。
占卜师离开空间后,便自动传送到了镜外。
等来的不是接应她的同伴,而是几把激光枪,齐齐指向她的前额。
早掐好了位置蹲她。
换作正常人,此情此景下,定然头皮发麻。
“他没说错,占卜师真的在这里……”
“听说冥渊之主也……”
几个队员小声嘀咕。
冰海的人都是今天被顾云疆临时喊来的。出发前还犹疑不定,毕竟除了找猫找狗,他们这儿上一次出事还是十年前。
福利机构的大火,表面与异能灾害无关,也不归天网管。
占卜师毫不紧张。
她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人不多。
她举起双手,说:“我投降。”
几人一愣,随即窃窃私语。
“投降?”
“这么容易?”
“感觉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柏青和阿离交换眼神,总觉得有诈。反而更加警惕,预备着随时扣动扳机。
面对占卜师,绝不能心慈手软。
果不其然。
下一秒,占卜师扬起笑容,手腕一翻,漂亮地打了个响指。
“才怪。”
镜中的空间内,闻映潮神色一变。
他掐着时终的能力倏然一停,接着疯狂反扑,似浪潮般袭卷,粗暴地淹没他的意识网!
闻映潮茫然地看向顾云疆,想朝他说些什么,可声音落到自己耳边,都变成了无意义的词句,像被消过音。
他似乎听见占卜师甜美的声音,在低语。
全身的力气被抽空,站不住,闻映潮往地上摔去——
国王诅咒,破土而出。
生根发芽。
他看见顾云疆显而易见地慌乱无措,丢下时终,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闻映潮听不见了,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成一团马赛克,再扭曲成黑色的深渊,他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人紧紧攥着他的手,怀抱他,非常用力。
接着,那点触觉也消失不见。
闻映潮彻底失去了意识。
占卜师光明正大地从举枪的人群中穿过,还能腾出手去,拍拍其中一个队员的肩膀。
他们被宽阔的意识网抓住,头脑清晰,却没有办法对占卜师下手。
身体忤逆思维,背叛思维。
顺从于另一道更强大的意识。
“这就是意识网络呀,”占卜师心情大好,背着手蹦蹦跳跳地后退,“你们,被他入侵了。”
阿离恶狠狠地瞪着占卜师,咬牙切齿。
“别怪我,都什么表情啊。”占卜师满意地端详片刻,“没办法嘛,为了活命,我只能出此下策。”
“毕竟不到迫不得已,我可不想接触国王诅咒。”
她打开门,通往下层的楼梯被能力隔绝,没法通行。
“哎,烦人。”
占卜师调出终端,传信号:“来接我,用你的能力。”
她话音刚落,楼道便立即打开一条新的通道,这条路似墨般漆黑,常人看之,许会望而却步。
她临走前,一拍脑袋:“啊,对了,忘了自我介绍。”
“其实我不是占卜师哦。”
“我和她都不喜欢别人把我们弄混。”
她笑眯眯地退到通道口,向所有人深深鞠躬。
“命运灾眼,谨代表冥渊,宣告归来。”
“期待与你们的下次见面。”
她打下第二个响指,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踏入黑暗通道。
国王诅咒,那不是她能驾驭的东西。
楼道寂静。
南桥,雨后的空气格外潮湿。
占卜师在酒吧机器人的带领下,叩开包间门。徐晓然正坐在沙发上,晃悠双腿,看着桌上剩余的蛋糕包装,托腮发呆。
“复制品死了,我做的。”占卜师摘下兜帽,“怎么,你不可惜吗,那好歹是供养你那么多年的衍生物。”
“她不是宴馨乔,”徐晓然说,“她还生出了自己的能力,和宴馨乔不一样。”
“这是大罪。”
占卜师说:“那也是你创造的。”
“无所谓,”徐晓然说,“命运灾眼说,东西拿到了。”
“冥渊不可相信。”
“一起去蔷薇墓土吧,芙夏。”
她跳下沙发,心疼地抚摸着芙夏手上的人偶关节。
“我们终会摆脱冥渊。”
芙夏把手收回去。
“你和命运灾眼去吧,我不需要。在天元广场闹那么一通,我累了。”
“你在生命运灾眼的气?她加入冥渊,是为了你。”徐晓然说。
芙夏说:“我知道。”
所以,她比所有人都清楚。
做出这种事的她,没有未来。
冰海,最接近冥渊的地方,从福利机构的天台遥遥望去,能隐约见到冥渊的身影。
那年夏天,她站在火海前,烧灼半边天色。致命的月倾洒而下,她毫发无损。
“别进去了,人各有命。”芙夏拦住要往火里冲的宴馨乔,“再说了,外面是月蚀,你确定出来的人能活?”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幸运。”
“我弟弟还在里面!”她哆嗦着嘴唇,跪在地上,“我可以创造一个新的空间,把他们带出来。”
“随便你吧。”她转身欲走。
“但你带出来的那些,还是活人吗?想清楚,不然有你后悔的。”
宴馨乔听见了魔鬼的低语。
而火海外,迎接她们的人,是冥渊。
第60章 蝴蝶(1)
闻映潮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太漫长的梦。
梦境无序、混乱,来来往往的人他不认识,说过的话语也听不清,他被推动着,往前走往前看,一步一抛。最终沉没进海底,什么也没记住。
可他很累。
全身酸痛,比天元广场那次大范围透支还要疲惫。
沉眠中,他蹙着眉头,不断地往上挣扎,想要醒过来。
可这海水没有浮力。
越拼命,越往下沉。
他只好被流动的海水淹没,严丝合缝地浸泡着,把自己蜷成一团,呛进冰凉的水沫,行将窒息。
“放松,别担心。”
他捕捉到微弱的动静,气音刮在他的耳侧,扑上温热的呼吸。这声音仿若一股清流,他依然再下坠,却不再慌乱,而是摊开身体,任其淌进自己的四肢百骸。
“晚安,闻映潮。”
他觉得对方的声音很耳熟,然而闻映潮无法思考,模糊的记忆在他脑海中转圈,怎么都抓不住。
他想要抓住,想知道对方是谁。
于是他碰碰嘴唇,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说话。
“别走。”
顾云疆的衣摆被闻映潮揪住。
“不走。”顾云疆说。
闻映潮还没清醒,顾云疆替他擦擦额头,热毛巾贴在上面,对方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顾云疆的动作慢慢安定下去。
旁边的仪器尽职尽责地更新他目前的状态,状态已趋平稳,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
“真折腾我。”
顾云疆叹气,悄悄把衣角从闻映潮手中拽出来,他太敏感,几乎马上皱起眉头,惹得顾云疆不得不再把手放上去,轻拍着安慰。
“跟哄小孩似的,”顾云疆开玩笑,“要我给你唱歌吗?”
闻映潮闷哼。
“好听话。”
顾云疆胆大包天,趁机揉揉闻映潮的头。手指从发丝间过去,服服帖帖的,又顺又软。
“我哪也不走,都陪你好几天了,怎么可能允许你二次死亡。”
顾云疆把头埋进闻映潮手边的被子里。
“赶紧好起来,没良心的。”
他的终端一亮。
为了不打扰到闻映潮休息,顾云疆这几天都静了音,来找他的队友们也很有眼力见地只发消息,不打电话。
AAA酸奶批发商维:老大,吃饭了。
顾云疆动动手指。
晚潮:我晚点到,你们先吃。
AAA酸奶批发商维:就知道,我给你送过来吧,别凉了。
晚潮:声音轻点。
拜维发消息的时候,估计就已经到楼底了,前后不过五分钟,他就拎着食盒轻敲门。
没认证进不来,顾云疆去给他开门。
拜维蹑手蹑脚地,把食盒放在床头柜上。顺便瞄了眼闻映潮的身体数据。
“稳定多了,老大你也歇歇吧,”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说不定再过两天就醒了?”
顾云疆拒绝:“你没看见。”
“他倒下的时候,一点征兆也没有,身体所有功能紊乱,能力失控,全盘崩溃。”
“再发生一次,防不胜防。”
拜维:“是……国王诅咒吗?”
“在他意识里扎根起码七年了,”顾云疆完全不敢想那份全是问题的检查报告,“太深入了,没办法根除,根除就会死。”
“只能靠自己,慢慢压着。”
还总把他推到危险中,利用他。明知道他总是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还要试探他的底线。
他还总是不说。
闻映潮,你妈的,骗子。
顾云疆的情绪显而易见地影响到了闻映潮,对方躺在舱内,手指发抖。顾云疆见状,飞快地摈除掉自己的负面想法,站起身,替闻映潮调整营养液的输送时长。
拜维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才发现,顾云疆如此在意闻映潮。
他过去一直是那个可靠的队长,从未在旁人面前失过态。
“你先出去吧,”顾云疆说,“谢谢饭菜,不用太担心我。”
“都跟我生分了,”拜维撞他肩膀,“早点休息。”
顾云疆大概率左耳进右耳出。
他又待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关闭舱门,调整为入夜状态。
顾云疆忍不住道:“话说回来,你这能力好麻烦,我连点负面的情绪都不能有,好难。”
他知道合上舱门之后,闻映潮什么都听不见。
顾云疆是说给自己听的。
“好啦,我陪你到规定时间。”
自我感动。
……
闻映潮在意识的海底睁开眼。
他大抵在此沉睡了很久,以至周遭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仰头能从海中看见星空。但当他尝试着上浮时,却发现前路永无止境。
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地去回忆,却只能碰到一点琐碎的片段,记忆卷进漩涡里,溃不成军。
他做了什么?
闻映潮头疼,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双手发颤。
“别想了,那对你损伤太大了。”
有人在他身后轻语,但闻映潮并没有感知到这里除他之外的存在。他想回身,发现这样简单的动作,自己竟做不到。
“我一会儿没看住,就被钻了空子。”
“先是甜言蜜语,顾默晚干的吧?好家伙,直接给我吓回去了。
“然后变本加厉,国王诅咒、月蚀。”
“你牛逼。”
是谁?
闻映潮听着耳熟,可稍稍思索就头痛欲裂,根本记不起来。
“闻映潮。”
声音轻轻地说:“我是你的一部分,别抗拒我。”
闻映潮不想听了,拼命摇头。
他好难受。
“唉,算了。”
声音有些无奈,饶是如此,他仍旧挤出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神力,替闻映潮修补意识受到的创伤。
“等你能接纳我的时候,我就会和你融为一体。”
“在此之前,你可以称呼我为——系统。”
闻映潮阖上双目,陷入了一场更深的睡眠里。但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奇怪的走马灯、破碎的梦在侵扰他,难得安眠。
“睡吧,”系统说,“睡完这一觉,你该醒了。”
意识恍惚间,闻映潮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次日。
天边鱼肚白才刚刚泛起,顾云疆拎着一袋早餐,手里晃晃悠悠。在天网总部的楼前刷开权限,和保安喊了声“早”。
正对大门的公告屏上在公开处刑——
轮播他、柏青以及阿离擅自行动的处罚通告。
后面两人被关两个月“小黑屋”,自我反省。他是队长,双倍处罚外加五千字检讨。
好在这趟冰海之行没造成什么社会性危害,顾云疆又的确找到了冥渊的踪迹,命运灾眼留下的话语引起重视,上面睁只眼闭只眼,索性当给顾云疆放了个长假。
自然,天元广场事件的后续处理也转交第五支队。
冥渊,是整个繁花之苑不可触碰的禁忌。
对此,拜维吐槽,还好顾云疆没让陈朝雾去,不然工作狂肯定二话不说,先把顾云疆揍一顿。
收获了陈朝雾的一句“别造谣我”。
顾云疆知道,队友们是想缓和气氛。
此次事件谜团依旧重重,牵连十年前冰海福利机构的火灾,要想得到全部真相,只能继续深挖。
偏偏此时他们被排除在外。
唯一的疑似知情者昏迷不醒。
拜维一拍手:“得了得了,干着急也没用,周末咱去吃火锅吧!看看五队能查出点什么来。”
陈朝雾:“你这周末要补班。”
拜维:……
拜维:“老大你当时去冰海怎么没带上我。”
顾云疆推他:“做梦呢。”
阿离办完手续路过,闻言怼他:“你就庆幸吧,知不知道当时闻映潮的意识操纵有多可怕。”
具体的他没多讲。
因为走在他身后的柏青捅了他一下。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柏青说。
顾云疆神色如常:“不用那么紧张吧。”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这半个月来,顾云疆每天收拾了就往天网内部的医疗中心跑,一待就是一整日,偏偏他还不用工作,出现得比谁都勤。
因为谁,大家有目共睹。
顾云疆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
“平时除了例行体检就见不到你人,”主任恰好给他写着单子,头也没抬,“现在倒好,风雨无阻。”
顾云疆笑笑:“这不是有人要陪着吗。”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闻映潮的在乎。
“我说奇了怪了,七年前锤死闻映潮的人是你,现在要为他翻案的人还是你。”
顾云疆没多说:“是有些误会。”
“得了,去吧,”主任把批准单塞给他,“早上有人换过药了,人没醒。还有五分钟到探望时间,现在上去刚刚好。”
顾云疆:“谢了。”
他照常坐电梯到顶楼,放轻手脚,顺路将终端调静音,走到最尽头的特殊病房。在右边电子牌上的时间归零后,才把批准单上的签名压在感应器上,进行认证。
屏幕安静地跳出了一个“认证通过”。
他吐出一口气,正打算进门,却在看到里面的场景后,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闻映潮已经苏醒,甚至自己开了舱门,坐起来,正在拔身上的针管。
如果顾云疆有心情,一个字就可以表达。
草!
“我……”
顾云疆不敢大声叫唤,两步冲上去,飞快按住他的手,制止闻映潮的动作,哆哆嗦嗦地冲他做口型。
醒了?
你有病吧?
闻映潮停下。
他初醒时的表情还很迷蒙,愣在那里,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盯了那只按在自己身上的手半天,才很慢很慢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顾云疆。
好眼熟。
闻映潮觉得,自己理应记得这个人。
这个人很难过,虽然表面看上去没那么难过。
顾云疆小声叫他的名字:“闻映潮?”
“我去叫医生,你不要动,也别拔针管,好不好?”
闻映潮没动静。
他没听懂,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低下头,思维乱成一团麻,怎么都解不开,反而越弄越乱。于是他放弃了,怔然凝视着某个无意义的点发呆。
顾云疆按下医疗舱上的呼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