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算命的说他：命里缺火。父亲取名的时候，特意选了个“焱”字。
没想到，“火”加太猛，董焱从小就特别怕热，脾气也不好，易燃又易爆。
认识的人说他：一个董焱，三把火。
“艹，热死！”
5月初夏，海市正午的室外温度攀升到三十五摄氏度。
董焱刚发完火，心里还燥着。日头照在脸上，温度剧增，感觉快要炸了！
他果断脱下黑色牛仔外套，上身只剩一件纯白短袖t恤。右手指尖勾着牛仔外套的衣领，往后一甩利落搭在肩上，懒散地朝盛世大楼走去。
盛世大楼位于cbd中心，楼身呈圆弧型，俯瞰像一头庞大的鲸鱼。
午饭时间，一群又一群外出觅食的白领，像水柱从鲸鱼的呼吸孔涌出，冲进附近的临街食肆。
董焱气势汹汹地逆行其中，显得与众不同。
他的五官颇具冲击力，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精心修剪过的络腮胡。不自觉地散发着野性荷尔蒙。
混在清一色西装革履、白脸油头的商务精英男里，他这样的浓颜系型男，过于让人难忘。
连大楼外的保安都没能幸免，警惕地朝他多看了几眼。
几十米外，助理“三水妹”踩着墨绿色高跟鞋，在人群中左闪右躲。目光紧盯着董焱，却只能望其项背。
今天见客户，她特意穿了新买的灰色修身连衣裙。原本精致的丸子头，因为着急奔跑，几束碎发散落，有些狼狈。
人没追上，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边跑边从托特包里翻电话。来电显示：zeroceo，朗豪ronald。
这位火气也不小，接起电话就开始骂：“你大佬呢？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刚刚，客户打过来，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问我，你大佬是不是狂犬病犯了！让我记得带他打狂犬疫苗！”
“开会前，我就提醒你，一定要看好他，没事让他别说话……”
朗豪还在电话里絮叨着，三水妹抬眼看董焱推开大堂的旋转门。左臂上龇牙猎狗纹身暴露在空气中，传递出“生人勿近”的警示。
穿过旋转门，大堂的中央空调送来阵阵凉风，董焱写满烦躁的脸上，才算稍微平息。
“三水妹”紧跟着，纤细的手臂推动大堂旋转门，用一口流利的港普跟电话里的人抱怨。
“ronald哥，你第一天认识我大佬咩？他讲不听的！”
朗豪大大叹一口气，仿佛在仰天长啸：“三年老客啊，对着衣食父母，他就不能收收火？”
电梯里涌出一波人，挡住“三水妹”的去路。她侧身避过，单手捂着电话，企图让声音放大。
“对着父母他骂得更凶啊！我们到大堂了，五分钟上来！”
她不放心，叮嘱道：“你等下骂人就骂人，别提父母啊！我顶不顺一天看他发两次癫，bye！”
挂掉电话，董焱已经走进电梯，只给她留了牛仔外套的一个衣角。
“三水妹”着急朝董焱喊道：“大佬，等埋！！”
……
zero的办公室在盛世大楼19层，作为国内知名广告热店，两夺戛纳广告奖的创意合伙人董焱一直是zero的“生招牌”。
董焱被行内人称为“火神”，但更多人叫他“疯狗”。
假如广告圈的创意大神，有“脾气差排行榜”，那么“疯狗”董焱，绝对断层第一。
朗豪办公室的隔音不怎么样，董焱骂客户的事，整个办公室都知道了。
所以，当董焱出现在zero办公室，大家都福至心灵，自觉“静音”。
连满手法式延长甲，平日恨不得在键盘上敲出一个窟窿的妹子，都故意把五指摊平，只用指腹在键盘上摸索着打字，生怕敲键盘的声音触碰到“疯狗”易怒的神经。
然而，董焱对这一切毫无感知。
他径自走进朗豪的办公室，“啪”一下把牛仔外套搭在大班椅背上。一句话不说，直接拿起桌面的气泡水，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随手一扔，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唰”一声直接命中垃圾桶，
所有动作，宛如一组长镜头，一气呵成。
没等朗豪开骂，大门再次被推开。
这回是“三水妹”背着托特包从大门滑了进来，非常没有仪态地瘫在沙发上，慌忙地踢掉那双咬脚的高跟鞋。
朗豪看着他们，就像父亲在看不成器的孩子，双手在桌上一拍，愤然道：“哎哟，见一趟客户可把你们累坏了！”
他走到董焱面前，勉强压制着怒意：“火神！焱少！说说吧，嘉人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啊？”
嘉人是一个化妆品牌，跟zero合作多年。今天董焱带着“三水妹”上嘉人办公室定tvc创意。
董焱比朗豪高半个头，他自上而下地跟他对视。这人五官轮廓分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法挑剔。
直到他开口说话。
“当初brief我们要拍一条tvc，这个月底上线。结果，光tvc创意改30多稿！今天开会的时候说，他们老板还想改！”
他不屑地“切”了声，继续骂：“我改他条命！那么点钱，想拍tvc，还是拍大电影啊？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就这样，还有脸跟我说要降低服务费？我缺它一个客户吗？没空伺候他！”
跟“三水妹”一样，他说话时港普味道很重。加上他带着讥讽的语气，话说完，朗豪感觉自己被机关枪扫射了一遍。
朗豪脑门嗡嗡响，血压涨得比客户骂他时还快。
他学着董焱的港普口音，纠正道：“大佬！我们当然缺客户啊？？！！”
“商务组的vprex，春节回来突然提离职！顺便还把员工带走一半！”
“现在，整个zero就剩下两个客户！两个！”
“我知道你什么脾气，平时也没让你直接跟客户沟通。要不是实在没人，我也不会让你亲自出马！”
“我都不求你雪中送炭，至少别落井下石吧！你倒是不负众望，转头就骂走一个……”
董焱不屑地“啊”一声，完全没当一回事：“客户丢了，赢回来就好啦？！rex是会social，但他会做广告咩？等客户要输出策略、创意的时候，我看他怎么死！”
一起共事那么多年，彼此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
朗豪不赞同董焱的说辞，直接怼道：“都知道您拿过两届戛纳！zero的所有客户也都是靠您超人的创意，卓越的洞察才赢下来的！”
“但那是3年前了！今时不同往日啊！只要有钱，找个能忽悠客户的创意总监，不难的！”
朗豪的话，虽然难听，但并没有错。戛纳大奖放在国内，也就是一个唬人的虚名。时间会让荣耀褪色，拿奖的案例甲方也很难复制。比起说你拿过戛纳大奖，不如说你这波推广，能带多少货更能打动甲方爸爸。
董焱难得没顶回去，但脸上明显不想认错。朗豪血压还没下来，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整个办公室陷入僵局。
坐在沙发上的“三水妹”打破沉默，给朗豪沏了杯茶，有些打圆场的意思。
“ronald哥，大佬对客真不行的。你还不如尽快找个vp回来，你也不想我们唯一一个客户也丢了吼？”
不得不说，“三水妹”话题转移能力还是很成功。
朗豪缓缓坐下，脸上满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嫌弃。语气没比之前好多少。
“尽快？vp那么好找吗？！”
每个行业的人才都是金字塔，越往上，站的人越少。塔尖那群精英，更是有钱都请不来。
顶尖的account人才就是如此。带队做项目，相当于带兵打仗，跟客户斗智斗勇，跟创意周旋博弈，还要踩平各种执行的坑。
一个身经百战的account，必然是项目经验丰富、沟通能力拔群、资源人脉超广的五星战神。
董焱嘴角一扬，用他刚说的原话，谐谑道：“在国内，只要有钱，找个能忽悠客户的vp，也不难吧？”
朗豪瞪着董焱，目测被气得不轻：“忽悠客户的vp确实不难找。但能忽悠客户，还受得了你的vp，可是地狱难度！”
董焱伸手摩挲着下巴的络腮胡，一脸无辜地问：“我怎么了？”
朗豪和三水妹神同步地喊：“……你怎么了？？”自己心里没点b数？
脸上写着“难以置信”的三水妹无奈道：“大佬，不是我不撑你。整个行业谁不知道你要求高，易燃又易爆！”
“行业内都是你骂人的传说，说这几年被你骂走的下属至少100个。外面都喊你业界“百人斩”。”
董焱怒斥：“痴线！整个zero，算上扫地阿姨都没一百个人！我去哪里找100个下属骂？”
三水妹回道：“关键是没人信啊！大佬，你真系好难顶勒！”（粤语难顶：难搞）
朗豪朝三水妹比了个大拇指，接力道：“听听来自员工的心声！大佬，你真系好难顶噶！”
董焱额上青筋跳动，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他两，这是他要“爆炸”的先兆。
朗豪看他被打击差不多，也知道见好就收，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好彩，晶晶刚好给我推了候选人，我觉得挺好。”
说完，从桌上抽出一份简历，递到董焱面前，介绍道：“刚离开港市的y广告，之前担任客户高级总监，除了房地产，各行业的客户都有合作过，经验非常丰富。而且，精通英文、国语……”
他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还有粤语。”
董焱身体倚着桌子，手指在胡须上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另一只手快速翻着简历。
“米麒，二十九岁。”
“他叫米麒？英文名叫mickey？”董焱突然问了句。
朗豪被他这个问题弄得一头雾水：“米麒这个姓是有点小众，叫mickey就是刚好谐音吧？”
“有问题么？”
董焱眼脸下垂片刻，吊儿郎当说了句：“没问题。”
跟普通简历不同，这人似乎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模样，故意把照片放在简历最后一页。
广告行业怪人多，奇装异服也多。但account岗位的人，还是比较爱穿传统的三件套西装。拍照片时，也习惯双手环胸斜对镜头，彰显自己的商务精英范。
米麒却不是，他附上的是一张工作照。看到照片的时候，董焱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失望。
照片的拍摄地，董焱认得，是港市一个老牌录音室叫：雅旺（avon）。
雅旺是港市仅存国际声学设计的录音室，很多大牌歌星的成名作，都从这间录音室录制。
照片里，米麒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拍摄角度问题，那双桃花眼，几乎占据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笑起来眉眼弯成一条弧线，两边脸颊有一对若有似无的酒窝，特别招人。
上身的白色羊毛衫，衬得他格外干净，脖子上挂着一个工作证，估计是项目的录音现场。
如果董焱没记错，他坐的那张高脚凳，曾经是港市“四大才子”之一：广告“鬼才”詹凛的专座。
詹凛先生文笔非常好，除了写广告文案，还兼职写歌词，每次录音，他都习惯坐在这个高脚凳上，喝着红酒，听听歌，很潇洒。
啧，董焱也喜欢那张高脚凳。
朗豪看他半天没说话，走到他身边问：“怎么样？晶晶说他很抢手！好几家广告公司都盯着！我刷爆人情卡，她才把人留给我们的。”
董焱把简历轻飘飘放回桌上，没什么表情地评价道：“太漂亮了。”
“我妈说，漂亮的男人不靠谱。”
朗豪和三水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