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到许言俞。”
“是还没出来还是刚刚人多没看到让他跑了?”
“闭嘴!一定是还没出来!我们从四点就在这里蹲着了。这次一定要蹲到他,好好给他个教训!”
“这个国庆假期,就让他在痛苦中度过吧!”
一中校门口,下午六点。
因为明天就是国庆假期,不管是住校生还是走读生都回家,现在学校里没剩几个人。坐在保安室里喝茶的保安大叔没发现,在校门口有一群人回来游荡,紧盯着每一个从校门口出来的人。
为首的小卷毛表情凶狠,甚至带了条金链子。
他们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中门口再也没学生出来,而存不住气的小卷毛就要仗着校服颜色差不多闯进去找人的时候,看到有身影慢吞吞走出来。
瘦高,校服挂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即使隔这么远没看到脸,也能想到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漫不经心,眼皮也垂着,明明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一旦眼尾一挑,又跟个钩子似的。
身后几个人以小卷毛为首站成一排,一起盯着走过来的人,屈辱:“老师都走了,这次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他上次给我们青哥腰上踢出那么大一块淤青,我昨天看到,那淤青还没消呢。”
“我特地学了擒拿术,今天一定把他按在地上打。”
“是他?草他怎么这么嚣张,没一点紧张的样子,是看不到我们吗?”
几个人齐齐看向说话的人:“你新来的?”
“嗯,我听说今天要来和一中校霸约架,就跟着一起来了。”
来人如实回答,又仔细看学校里走出来的人,前面那个瘦削得好像一脚就能给踢断似的,走路蔫了吧唧,跟没埋土风一吹就会趴地上的小树苗似的。他身后那个高一点肩膀也宽一点,校服穿得很干净板正,甚至还背着书包,看上去就是个不会打架。两个人看着高高的,但一个游离一个冷漠,看上去好像女孩子会喜欢的、只有好看皮囊的假人。
他疑惑:“是这两个吗?我们来了……七个人,就为了打这两个人吗?我觉得我自己都能把他俩打得跪在地上叫爷爷。”
沉默无声蔓延。
新来的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偏头看其他人:“怎么了?”
也就是这时候,许言俞终于迈出校门口。
带金链子的小卷毛大声:“许言俞!”
许言俞顺着声音看过来,目光接触到开口说话的小卷毛,再看到小卷毛身后那一排人,稍感疑惑的偏了下头。
班里每天都需要值日,活不多,就是擦黑板拖讲台再检查门窗。根据座位两人一组,每组负责一天。之前许言俞自己坐,卫生委员就把他并到其他组里,让他负责擦黑板。但现在他有同桌了,卫生委员就把他和张湛分成一组,特地叮嘱今天轮到他们值日。
可能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假期,同学们在学校里耽搁了一点时间,许言俞和张湛就等同学们都走完了才开始干活。
郝宇星本来说等他值日做完和他一起去游戏厅玩,但等了一会儿就嫌教室空气里学习浓度过高让人无法呼吸,决定先自己去理发店做个洗剪吹。走之前再三叮嘱许言俞自己剪完头发就回来,就在门口等他。还说自己也认识几个会抓娃娃的朋友,如果可以就带上那些朋友一起去玩。
而现在,许言俞看着小卷毛,目光巡视过他全身,眉头拧紧。
郝宇星不仅做了洗剪吹,还烫了头?
还有这个金链子是什么时候带上的?好丑。
内心深深怀疑郝宇星的审美,但面上还是没表现出来。
他走过去,先和“郝宇星”身后会玩抓娃娃而且将要和自己一起去玩的新朋友打招呼:“你们好。”
然后看“郝宇星”:“走吧。”
小卷毛本来也没想在学校门口动手,计划的就是在校门口堵到许言俞,再把他挟持到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动手。没想到许言俞这么轻松自然说“走吧”。
他懵了一下,以为许言俞知道自己的计划,但并不以为然所以才这么配合。
心里七上八下异常忐忑,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强撑着带许言俞往前走。
许言俞跟着走了两步,被夕阳弄得有点晃眼。他摸出手机问:“打个车吧,早点去。”
小卷毛看近在咫尺的巷口,下意识问:“去哪儿?”
“不是说去游戏厅吗?”
许言俞回头看那一群人,数了数,“九个人,正好打三辆车。”
小卷毛跳脚:“谁跟你说去游戏厅啊?!”
许言俞看向他的脸,眼睛里露出疑惑。
又是这熟悉的画面,又是这熟悉的剧情。
小卷毛都能想到下一秒许言俞不好意思道歉说认错人的声音。
但声音是从许言俞身后传过来的。
从刚刚开始一直跟在许言俞身后的人突然开口。不是回答小卷毛,而是告诉许言俞:“他不是郝宇星。”
几个人一起回头看说话的人。
许言俞也看过去,目光扫过这张脸,在看到那双眼睛时倒是记得这是张湛。
都做完值日从学校出来了,他为什么还跟着自己?
这么想着,也是这么问了:“你怎么在这儿?”
张湛和他对视,再看他身后的小卷毛:“因为他不是郝宇星。”
许言俞顺着他的视线看小卷毛,无声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郝宇星。
这金链子实在是太丑了。
卷毛也有点丑,跟被风吹没了形状的发霉棉花一样。
他彬彬有礼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这殊途同归的剧情发展把小卷毛气得脸通红。他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身后新来的小弟就彻底忍不住了,怒喝:“你怎么对我们青哥的?!实在是太嚣张了!兄弟们,上!给他点颜色看看!”
脑子没反应过来这是谁,身体却很快躲开冲过来的人,顺势屈肘一击一踹,人就倒在墙角大口喘气。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许言俞拧身,还没看清对方,身侧就有人干脆一脚,把人踢飞之后又反扣在地上锁住肩膀,那人马上就哀嚎起来。
顺着地上姿势扭曲嚎叫的人,看到帮自己打架的人。
张湛身上的校服依旧板正,甚至书包还背在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深邃看上去沉稳而可靠。
看上去冷淡木讷像个书呆子,怎么还会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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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宇星捂住自己被托尼老师吹得像扫把的头发跑回来。
还没走到一中门口,先在路边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许言俞那个便宜同桌现在站在路边,拿着书包翻找着什么。他对面站着几个人,一眼看过去有人染黄毛有人带金链子,不用想就知道是小混混。
郝宇星还记得他和许言俞的恩怨,担心他集结社会小混混找许言俞的麻烦。于是多看了几眼。
那个带金链子的小卷毛,好像是二十六中的,从上学期开始就总爱来找许言俞麻烦。
张湛和他是一伙的?
再这么一看,张湛身边揣手站着的,不就是许言俞吗?
完蛋,他们不会已经打起来了吧?
郝宇星冲过去:“许言俞你撑住!”
顾不得捂丑得要命的头发,他径直冲过去,在距离张湛还有两米距离时,他抬脚想踹过去。
但张湛从书包里翻出个什么,自然往许言俞那边走了一步。
郝宇星没踢到人,蓄力太久腿也收不回来,一个踉跄就成了劈叉整个栽在地上。
一百多度的劈叉,校服裤布料坚韧,在这种情况下依旧□□,给他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但大腿内侧的肌肉拉到最开,疼得他呲牙裂嘴。
许言俞接过张湛递过来的湿巾,慢条斯理擦去手上沾上的灰尘。听到声音看过来,对上双腿劈叉站不起来眼里含着泪水头发还乱得像鸟窝的人。
他看了一会儿,又看旁边鼻青脸肿带金链子的小卷毛:“你兄弟?”
小卷毛:“你兄弟!”
许言俞:“你骂人真脏。”
郝宇星屈辱至极,他撑着酸软的腿挣扎着站直,对着许言俞想做个自我介绍。
台词被抢了。
张湛和许言俞贴着肩膀,微微偏头,黑直短发搭在许言俞头上,发丝交缠,他提醒:“他是郝宇星。”
许言俞又转过来看郝宇星,目光在他鸟窝一样的头发上扫过,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这个头发是?”
郝宇星捂住头:“别问我,问托尼老师。”
许言俞不说话,看看郝宇星再看看小卷毛,闭了闭眼。
郝宇星又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决定让大家的注意力从他头上转走。
于是他看向小卷毛,怒斥:“你又来干嘛!都半年了,阴魂不散的烦不烦?!”
料想许言俞记不住,他解释:“这就是那个经常来找你打架的人,半年了,永远打不过永远来找茬。”
许言俞面无表情点头:“哦。”
小卷毛被他这个反应弄得异常崩溃:“你哦什么?!半年了!你一点都没记住我,从我第一次来找你就做了自我介绍!我说我叫夏青!你不仅不记名字,甚至不愿意给我起个外号!”
许言俞礼貌:“起外号多不礼貌。”
夏青:“记不住名字也记个脸呢?我长得这么大众化吗?!我的高鼻梁帅脸蛋在人群中还不够显眼吗?”
许言俞跟着夏青说的话,目光平淡扫过他的脸。
他同桌真的很会打架,动作干脆利落,力道也足,现在人脸上还红一块白一块的,看上去灰扑扑跟个小麻雀似的。
不过就算是脸上没这些瑕疵,许言俞也没觉得他的脸和高鼻梁帅脸蛋这两个形容词有什么共同点。
反而是余光看到站在身边的张湛,一点夕阳从巷口矮墙上打过来,刚好照在他鼻尖,一半侧脸被光打成橘红色,线条刀刻般深邃。
——放下个人恩怨,张湛还挺衬这高鼻梁帅脸蛋的形容的。
许言俞没说话,郝宇星捂住脑袋仗义执言:“你在放什么狗屁?我长这样还没说自己高鼻梁帅脸蛋呢,你能不能打开手机摄像头冷静冷静?!”
夏青无能狂怒:“你以为你很不一样吗?今天!他还把我当成你!在他心里,我们长了同一张脸!”
郝宇星不可置信看许言俞:“他说的是真的吗?”
许言俞:“。”
他欲盖弥彰的清嗓。
郝宇星心如刀绞:“我和他有任何相似之处吗?!你说啊!你告诉我啊!”
许言俞看看他再看看夏青,目光落在头顶。
郝宇星捂着头大声:“别说头发!这完全是托尼老师吹坏了!他和我保证明天一觉醒来就会好的!”
于是许言俞就不说话了。
夏青意识到他们的言外之意就是很难看的头发,更加崩溃:“这又不是我烫的!我是自然卷!每次来都是卷发,你但凡记住这个特征叫我卷毛呢?!”
记住特征叫卷毛。
按照这个逻辑……
许言俞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在夏青痛心疾首的控诉下,心不在焉的想,按照这个逻辑,自己可以叫张湛亮眼睛。
——好难听的名字。
夏青还在控诉:“我之前还特地染了青头发来找你!你就连这都记不住吗?!”
许言俞礼貌:“给人贴标签也不礼貌。”
夏青跳脚:“那你每次看到人都记不住,就礼貌了吗?!”
许言俞斜斜看他:“记住这些不重要的人,对我有点不礼貌。”
没再理气得冒烟的夏青,他往前走:“走吧,去游戏厅。”
郝宇星捂着脑袋跟上:“不要带其他人了,等到商场我买个帽子遮一下。实在是太丑了。”
“原来你也知道很丑啊。”
许言俞脚步越来越慢,耳朵不自觉听着身后的动静。
但除了夏青一伙人的声音外也没其他动静。
虽然自己并不需要谁的帮助,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能把这群人打趴下,但毕竟张湛是为了自己才打架的,刚刚裤子还在地上蹭脏了。
自己不喜欢张湛是一回事,现在承了人情是另一回事。
许言俞回头看张湛,发现张湛也在看自己。
有那么一秒他觉得张湛没被夕阳照到的半张侧脸有些落寞的样子。
“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语气生硬询问。
“嗯。”
张湛跟上来,刚刚那些细微表情全部消失,好像只是匆匆一瞥下的错觉。
等张湛走过来,许言俞这才接着往前走。
郝宇星鬼鬼祟祟用手机摄像头看自己的脑袋,发现头发比刚刚在理发店里时还要丑。他心痛的把手机放回去,难过:“这个发型和刚刚那个小卷毛真的很像。我不怪你认错人了。”
“人家不是有名字吗。”
郝宇星撇嘴:“叫什么?”
许言俞蹙眉认真思考。
好一会儿,如实回答:“不记得。”
“人家刚刚才说了名字,叫夏青,你又不记得了。也是我运气好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不然不知道得花多长时间才能在你这儿留个姓名。”
“很难吗?”
许言俞问。
“不难吗?”
郝宇星反问。
但刚说完这句话,余光注意到地上的影子。
最左边这个捂着脑袋非常畸形的是自己的,中间瘦高的是许言俞,而最右边那个……
是第一天被许言俞说不认识,但在短短九天就在许言俞心里留下深刻姓名的张湛。
他忍不住偏头看过去。
张湛在许言俞身后半步的位置,亦步亦趋,眼睛虚虚看着前面的路。但又控制不住似的,放在许言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