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171.北方大旱

    次日, 二皇子暨嘉祯,趁着是官员休沐的日子,早早地带着六皇子去给历帝和皇后请安, 说明今日要去做什么之后,就低调地带了几名常服护卫出了皇宫。

    六皇子在中宫被照顾得好, 实足的白嫩小胖墩一个。

    他在马车里啃着糕点,眼神清澈懵懂地问他哥, “我们不去接昭儿姐吗。”

    二皇子嘴角挂着淡笑,抬手戳了戳暨明钰胖乎乎的脸颊, “大哥已经派人去接她了。”

    “但是皇贵妃娘娘那边,怕是不会让她出宫。”

    闻言,暨明钰也不再思考,继续吃他的点心。

    等到了秦府, 内侍给他擦好小手, 理了理衣服,才抱他下来。

    而秦朝宁接到门房匆匆跑来请示的时候,很是惊讶, 随即连忙从书房赶去大门迎接两位皇子。

    “下官拜见二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秦朝宁带着府上的从仆们行礼。

    “秦大人免礼”,二皇子上前扶起秦朝宁。

    他拉着暨明钰对秦朝宁笑着说道, “秦大人是小六的先生, 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先生”,暨明钰热情地上前抱住了秦朝宁的腿,“钰儿给先生带了好吃的糕点!”

    秦朝宁闻言笑了笑, 蹲下抱起了暨明钰,“那先生可得好好尝尝了。”

    “嗯!”暨明钰眼神亮晶晶的, 脸蛋红彤彤,有些许羞赧地点了点头。

    他小小的身子有些僵硬, 乖乖地一动不动。

    先生……秦先生抱我了!!!啊啊啊啊啊啊——!!他回宫后要去找昭儿姐姐炫耀!!

    六皇子贴身伺候的内侍温济见到秦朝宁这般举动,微微皱了皱眉。

    他觉得秦大人此举实属无礼了。

    哪怕二殿下和六殿下大度,秦大人也该记得为人臣子的本分。

    怎可欺负两位殿下年幼,就忘了规矩!!二殿下金贵,是他一位臣子这般随意对待的吗!!

    当事人秦朝宁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就轻飘飘把小豆丁六皇子抱起来,就惹得这个内侍脑子里想了那么多,对他产生了不满。

    他把二皇子和六皇子带到了正厅。

    六皇子按照母后和大哥的教导给秦朝宁行拜师礼。

    他的动作带着些许笨拙,双手合十,恭敬跪下,行叩首之礼。

    内侍奉上金玉做的六礼束修,站在下首方位。

    “学生暨明钰,拜见秦先生!”六皇子稚嫩的声音清晰说道。

    秦朝宁将之扶起,余光看到了那些各式玉制的芹菜、莲子、红豆……沉默了一瞬。

    他对暨明钰叮实话道,“先生以往没有教导学生的经验,你是先生的第一位学生,希望你能勤勉多思,充满活力。”

    刘旭师傅、韦之贯先生以前在他拜师时说的话,他其实都还记得。

    只是此时此刻,他心里想说的便是这些。

    有二皇子在,六皇子身上没什么担子。

    他觉得皇后娘娘和二皇子对六皇子的期盼,也不会是让他吃学习的苦。所以,他作为六皇子的启蒙先生,心态很是轻松平和。

    “嗯!钰儿谨遵先生所言。”他乐呵呵地朗声应道。

    一旁的二皇子见六皇子兴奋且欢喜的神色,心下觉得选秦大人来给小六启蒙当真再好不过了。

    在小六启蒙这件事上,他不希望他被老学究那一套束缚他。

    暨明钰性子开朗活泼,他觉得自己弟弟这辈子都开心快活就行。秦朝宁的话,让他很是放心。

    没多久,五公主也到了,是大皇子带过来的。

    原本皇贵妃无意让女儿跑这一趟。

    她是得知皇后那边,二皇子亲自带着六皇子要过去秦府行拜师礼,才让大皇子带着五公主跑一趟。

    虽然她还没把秦朝宁放在眼里,但是在她看来,秦朝宁却不能被二皇子他们拉拢过去。

    所以,她让人收拾了一堆贵重的东西出来,催促暨元望带着暨明昭匆匆出了皇宫。

    五公主的拜师礼与六皇子的相差无多,秦朝宁对她同样态度温和。他几句话简单带过了叮嘱,没过多唠叨。

    拜师礼行过之后,秦朝宁把自己写的启蒙书籍笔记,两本分别给了暨明昭和暨明钰各一本。

    暨明昭和暨明钰都很喜欢秦朝宁这个长相年轻又好看的先生,被他和别的那些有阅历的官员身上不同的朝气和气质所吸引,拜过师后就忍不住粘着他。

    两个小东西缠着秦朝宁,大皇子纵使有心想和秦朝宁聊聊,拉近一番双方的关系,也挤不进去。

    二皇子自己坐着喝茶,对于他大哥脸上露出来的心思都看在眼里。

    不得不说,他又羡慕他大哥了。

    曹大人把他大哥保护得这般好,以至于大哥已经养成了自视甚高的习性。

    而曹大人底下那一派的人又鱼龙混杂,日后怕是会出乱子。

    他一心两用,一边想着事,一边留意着暨明钰和秦朝宁那边的情况。

    翌日起,秦朝宁朝会后就会去上书房那边给暨明昭和暨明钰上课。

    暨明昭和暨明钰都很聪慧,他教得很轻松。

    除去基础的识字,启蒙教材的教导以外,他会在每次授课的时候,都留些时间给他们两个讲地理志、讲游记、讲外面的百姓的生活、讲各地吃食……

    对于暨明昭和暨明钰来说,秦先生的课别提多有趣了!!

    为此,他们两个的上课积极性高得不行,让皇后和皇贵妃都狠狠惊讶了一把。

    后宫那么多皇子皇女,那些年启蒙的时候,哪个不是苦着脸,天天哭闹不去上书房的。

    小五和小六呢,以前还会睡到日晒三竿,现在天天辰时就自己爬起来,还会在行宫里跑圈。待跑上几刻钟了,他们就自觉洗溯拾掇,然后吃了朝食才赶去上书房练字。

    这些小事从后宫传到历帝耳边,连历帝也震惊到了。

    完全没想到小秦大人连带孩子都这般有天分!!

    由于暨明昭和暨明钰身上的变化太明显,在夏季来临前,后宫就有不少嫔妃求到历帝跟前,企图让秦朝宁多带几个皇子授课。

    历帝不想开这种先例,不理解她们为何闹腾这一出。

    可是嫔妃们见他半点儿不想插手的样子,纷纷对视一眼后就开始哭得我见犹怜,各有各的好看。

    她们的声音也各有特色,柔柔弱弱的有,娇嗔的有,清清脆脆的也有……无一不是哭哭啼啼,控诉暨明昭和暨明钰自从启蒙以来,在其他兄弟姐妹里面有意无意的“显摆”惹哭了多少次她们的皇儿。

    最让她们意不平的是,暨明昭和暨明钰明显被教导得比她们的皇儿机灵呀!!这两个幼崽不仅学得不少,还学多了很多不拘泥于书籍的知识。

    大家都是皇子皇孙,凭什么只有他们两个能上秦大人的课!

    秦朝宁的生平她们也知道得不少。这个少年状元郎,给朝廷解决过多少大事!!她们也想把自己的皇儿塞过去。

    了解完后宫这堆事的起因后,历帝语塞了。

    说实话,他也觉得小五和小六被教导得很好。

    这两个幼崽自从被秦朝宁带着之后,言行愈发大方,释放天性,见到他的时候毫无别的皇儿身上的拘束,还颇为亲近,使得他都好好体会了一把寻常人家的父子/女情。

    但是,要把更多的崽塞过去给秦朝宁带,他拒绝了。

    他想让秦朝宁做的事那么多,哪里能让他把精力都放在授课这件事上面。朝廷上的那些官员,能给他的皇儿们授课的多的是!而他想做的那些事,能做成的怕就只有一个秦朝宁了!

    这些妃嫔们一听,那肯定是不干呀。

    不死心的她们后续又费了老大的功夫,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去做历帝的思想工作。

    历帝实在被缠怕了,后面干脆每晚都躲去了皇后的坤德殿。

    皇后和他已经习惯了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

    后宫这般把他闹得天天亲临她这边,她竟然还生出了些许不习惯。

    “咳,陛下不若让上书房那些大人去找秦大人讨教一番?若是秦大人有编写出来的书籍,他们亦可誊写回去,再授课给其余皇子、皇女们。”皇后提议道。

    她想过回自己一个闲着做做蔻丹,看看话本的日子了。

    历帝还是回去皇贵妃和后宫各个姐妹那儿吧。

    听罢,历帝立即就去办了。

    他是糊涂了,这都没想到!

    皇后见他终于走了,觉得他接下来怕是不会勤来坤德殿了,心中莫名轻松了,重新过起了她“不争宠”、“休闲淡然”的后宫生活。

    经此一事,她隐隐还没像从前那般埋怨历帝对她情分浅,更偏心皇贵妃了。

    次日,秦朝宁就迎来了上书房其他几位同僚的围堵。

    得知发生何事之后,秦朝宁:“……”

    他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用过的教材都直接拿出来给了他们。

    毕竟,这些内容他全都记在脑子里了,那些纸张他留着,也不过是放着。

    启蒙一事过后,朝堂上因北方突发旱情,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北方这次的旱情有些异常,不仅宣国这边河流干枯,作物枯死,据说边境那边的北匈奴、乌桓、鲜卑亦同样遇到了大旱。

    现在朝廷收到的急报,是距离旱情事发已有一段时间的了。

    朝堂上的官吏们只要脑子没坏,都能想象出接下来,怕是边境得乱。

    历帝的脸色接连几日都很不好。

    他的国库刚多了些收入就发生天灾。别提泰山封禅,他都觉得自己自从登基以来多灾多难了!!

    晋鹏和周知临作为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两人带着历帝的口谕,开始提前做战时准备。

    内阁那边,由刘旭带头搜集荒年的救治方法,不日内就要组织人手出发救灾。

    韦之贯就是在朝堂这般境况下重新回来的。

    他一回到京城,历帝都没让他修整几日,就直接下旨让他任职内阁阁老兼刑部尚书一职,即日内到任。

    第172章 172.整顿

    内阁的几人见到韦之贯的时候, 除刘旭以外都十分讶然。

    不过,大家都是很成熟的老油条官员了,哪怕心里有些疑问和好奇, 面上也简单恭贺韦之贯升迁,并任职内阁阁老的一员。

    几人拉着他一起商议北方旱情一事, 像是十分熟稔的同僚一般。

    刘旭把翰林院的众人整理出来的历年旱灾救治经验纸张传给他们看,对他们提出自己的担忧, “这些旱情救治经验,本官觉得其中欠缺的考量太多, 各位阁老好好看看,不妨给些好意见。”

    曹明洋把底下官吏给他整理的哪些植物根茎无毒可食用的资料拿了出来,“这是本官手下一名五品官员卢忠贤在民间老百姓们之中搜集回来的信息,首辅大人可略微参详。”

    闻言, 刘旭把那沓纸张接过。

    他翻得很快, 一目十行看过后就问曹明洋,“曹大人可有找太医院那边核实这些植物都是无毒的?”

    “已让太医院的院史、左院判和右院判等人核查过,可食用。”曹明洋应道。

    “好, 这些都整理到救灾手册中。”刘旭吩咐道。

    他对于曹明洋底下那些人多少知点情。这个卢忠贤便是个心眼子多的。

    不过,这种时候了, 法子有用就行。

    他还不至于容不下捞点功劳的这点小事。

    韦之贯适时问道, “不知秦朝宁大人那边可有交什么资料上来?”

    以他对秦朝宁的了解,他觉得自己的学生定会有好的法子的。

    然而,他的话音一落, 内阁的几人包括刘旭都顿了顿。

    他们突然想起来……秦朝宁竟然还未上交救灾策论。

    “韦大人,秦大人和您有些渊源, 不如您去找他问问啥情况?”有阁老对韦之贯提道。

    好催催那小子!

    韦之贯一回来就入阁,还是历帝未与内阁几人商议直接钦定的。

    这让他们心里摸不准韦之贯现在是不是圣恩正盛, 便连称呼都用“您”。大家都熬到内阁了,又不是不经世事的蠢驴,那点眼色都有。

    而韦之贯和秦朝宁的师生情谊,在京城里,不少有资历的官员都是有所耳闻的。

    当年秦朝宁高中状元后,依旧毫不忌讳时常往韦府跑,那时候可是惹得不少人唏嘘。

    所以,他们这会儿开这个口,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刘旭闻言,亦觉可以让韦之贯走一趟。

    他拍板道,“那就劳烦韦大人走一趟吧,顺便看看那些翰林们可还有别的建议不,一并交上来吧。”

    听罢,韦之贯起身,“下官领命。”

    他刚走出内阁,迎面而来的内侍就喊住了他。

    “韦大人,韦大人留步”,内侍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语气恭敬中带着谄媚,“陛下召见韦大人去乾明殿。”

    “那便有劳公公带路了”,韦之贯淡淡应道。

    哪怕他态度冷淡,该内侍对于他这样也没有半点不满,一边带路一边讨好地给他提了提殿下似乎有烦恼,心情不是很好。

    点到为止。

    韦之贯刹那间便知道对方在对自己示好。

    他有些纳闷,这还真是罕见的事了……

    要知道,他自己革职前在内廷、外庭、宦官们之中是什么名声,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不近人情.臭茅坑.假清高.有什么了不起的寒门出身文官。

    以前那些负责传召他的内侍,可没眼前这般和颜悦色,更何况还透消息。

    他想了想,还是破天荒地从宽袖里掏出一个小银锭塞到带路的内侍手里,语气平和地请教道,“不知小公公,可是从前识得下官?”

    该内侍听完后,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他瞬间想明白了这位大人在想什么。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没拐弯抹角,简单两句给他解释道,“咱们内侍大多崇拜敬重小秦大人,韦大人您是小秦大人的先生,大家都有所耳闻呢。”

    韦之贯:“……”

    瞬间懂了,这还是蹭了学生的光。

    不过,他的眉头松开后又微微皱起。

    心中思绪翻滚,不知道该为学生欣慰还是发愁。

    官员和宦官走得近,终究有些剑走偏锋,不是寻常文官做的事。

    韦之贯心里想着事,很快就走到了乾明殿。

    乾明殿内,历帝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曹、秦……

    韦之贯进到殿内后,历帝就招手让他走过去。

    “砚之呀,你帮朕好好想想”,历帝把宣纸递给他,告诉他,“砚之离开朝堂几年了,朝堂上许多事情都让朕头疼极了。”

    “朕如今也不过不惑之年,精力却大不如前了。如今砚之你回来了,可得帮朕好好分忧。”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韦之贯面上应道。

    他的目光扫过纸张上墨迹还稍稍湿润的字,哑然了一瞬。

    殿内落针可闻。

    历帝从龙椅上起身,宽大的龙袍随着他的步伐带出些许磨擦的声音。他脸上挂着笑,视线落在韦之贯因为用了力气而发白的指尖上。

    还是太正直……他在内心叹道。

    “砚之,朕知道你能办得到。”历帝抬手拍了拍韦之贯的肩膀,“你要相信,朕会成为你的依靠。”

    韦之贯:“……臣,遵旨。”

    他的心脏颤了颤。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帝皇之言,哪能太当真。

    这把要除去曹明洋的刀,他想不想,都得当。

    而秦朝宁,作为历帝选给继位者的人,他得给自己的学生当磨刀石。

    几刻钟后,内侍把韦之贯带离了乾明殿。

    随后,历帝摆驾去了后宫皇贵妃那里,陪她、大皇子、五公主吃了一顿“家宴”。

    接近傍晚时分,韦之贯才在翰林院的乙字号房见到了秦朝宁。

    两个人时隔多年再见,眼眶都微热。

    “朝宁见过先生!”秦朝宁屈膝跪下,行大礼。

    韦之贯把他扶起,声音哽咽道,“好,好,好。”

    两人停留片刻,打量过对方这几年没受大罪,才放下心来,一同走进乙字号房的偏室,互相就着一壶茶,把这几年的事情都谈了一谈。

    待到了差不多要放衙了,韦之贯这时候才把来意和秦朝宁转达,让他看看有何适用北方救灾以及灾后规划的建议,提上一提。

    “不经意地过了几年,朝宁你都过了弱冠了。”韦之贯谈完正事后放下茶杯,问秦朝宁道,“不知朝宁你可行了加冠礼没?取字是?”

    闻言,秦朝宁呆愣了一刹那。

    ……他没,甚至他大哥也没。

    他们一家子平头老百姓出身,哪里有这些习俗延续。秦朝宁回忆了一下,确认连他老爹、有福叔这些都是没有加冠取字的。

    韦之贯见他这般神色,心中便是了然。

    “为师选个黄道吉日,为你行加冠礼如何?”他慈祥地看着秦朝宁说道。

    “学生,谢过恩师!”秦朝宁应下。

    次日,秦朝宁就把自己的策论交到了内阁的手里。

    他提出了迁移部分百姓的必要性,保水抗旱的必要性,推广沙地种植红薯的必要性,兴水利以及地窖储水的必要性……

    大灾已经既定事实,让灾民活下来是重中之重。

    前期无需运送任何赈灾银两,运过去的要以粗粮,非细粮,要以药材等为主。而运送人员则需挑选强壮的兵卒,这些人会成为北方的灾后重建的强有力保障之一。

    他还着重点明了,粗粮内掺杂米糠,保量不保质,确保每个灾民都能填饱几分肚皮。

    内阁那边把他的策论中的一些要点,结合收集回来的其他资料,整理成奏折,当天就呈上了历帝的案桌。

    紧接着,户部、兵部、工部等多方协作,朝廷的赈灾大军于五月初八就启程前往幽州、并州。

    在灾民迁移一事上,青州、冀州虽同属北方,未被灾情影响,但是由于京城所属冀州境内,朝廷最终决定把迁移灾民的目的地定为青州。

    眼下,无论是赈灾,还是迁移灾民,所需耗费的真金白银,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几乎掏空国库。

    所以,朝堂上,历帝接连多日都未见好脸色。

    他的心情不爽利,就开始责问刘旭要整顿百官的结果。

    这么一番猛烈操作下来,朝堂上人人自危,三天两头就有官员被弹劾革职抄家一条龙。

    没多久,朝堂上的官员减少了二十余人,其中各州各府城地方官被革职的又涉及上千人。

    这里面抄家流放,充公家资的数不清。

    最终,还是在刘旭、曹明洋、晋鹏、周知临……几乎是内阁全员和六部尚书全员都因御下不严,被罚没了一到三年俸禄后,才终止了这场整顿。

    八月下旬,幽州、并州传回消息灾情得以控制,民生逐步恢复,边境来犯者已击退,朝堂上才有人敢提醒历帝,前段时间杀的杀、贬的贬,弄没了太多人手,该开恩科选拔人才填那些空位子了。

    历帝看完周知临呈上来的户部收支数目后,批准了年后,即正历十九年开恩科,且取录进士人数定在了八百人,比以往多出一倍有余。

    见状,朝堂上的文官们,但凡有些资历的,心思便动了。

    科举里面的外帘官、内帘官对于所有文官而言,都是好差事,妥妥能在履历加一笔,年底考核还能评“上”的那种。

    第173章 173.阮储归来

    大皇子府那边, 曹明洋和几个幕僚放衙后前后脚到了后院侧门。

    那里早有人守着,悄悄给他们开门,然后领去书房后方偏僻的一侧院落里。

    没一会儿, 他们这一行人陆续就到齐了,各自坐在房内一侧, 针对此次开恩科各抒己见。

    “舅舅,这一次科举考试, 我们可得想法设法拉拢多些人才好。”暨元望直言道。

    自从京兆尹被问责,朝堂上紧接着就是刘旭整顿百官, 那些表态站队他们这边的官员一下子就损失了大片。

    这次开恩科,是他们收买人心,重新安插自己人到各个空缺官位的好时机。

    暨元望的神色跃跃欲试,想法都写在脸上。

    他这般大咧咧的言行, 让曹明洋看得一瞬间心梗了。

    顿了顿, 曹明洋放下茶杯,内心很不想承认,自家外甥这点儿城府, 是真比不上二皇子暨嘉祯。

    可惜……他没得选。

    千百年来皇权斗争,哪有儿戏的。这条船一旦沉了, 他们曹氏一族都没有好下场。

    暨元望见他舅一脸沉思, 就想着别妨碍他思考。

    所以,他很自然地,还有几分急切地让底下的幕僚快说说有什么好建议。

    而他舅此时此刻看待他, 是一种苦于拉牛上树的糟心这一点,他眼下当真是丝毫都没有察觉。

    毕竟是亲舅, 总归不会害了他。对曹明洋,暨元望是最放心不过了!

    见暨元望和底下几人聊得火热, 曹明洋心底里又沉了沉:“……”

    他私心是想抽暨元望一顿的,告诉他,你老子健壮如牛,好着呢。

    你这般大张旗鼓结党营私,是盼着你老子早点没了,还是图谋不轨!

    有些事,哪怕他们做了,也要步步为营,半点儿不留痕迹。

    大业面前,一失足可是要粉身碎骨的!

    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点儿道理,市井小儿都懂!

    思及此处,曹明洋冷着脸扫过那几个夸夸而谈的幕僚,抬手让他们退下。

    这些人是不能留了。

    见此,暨元望甚是不解,但是下意识却是不敢反驳他舅的。

    他抿了抿薄唇,也挥手示意那几人离开。

    主子发了话,那几人便即刻起身行礼退下,把门关上。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曹明洋、暨元望、吏部右侍郎岑经纬、刑部郎中曹学海(曹明洋的嫡二子),礼部郎中卢忠贤,幕僚茅鸿几人,曹明洋才开始发话。

    他让暨元望接下来在朝堂里,在历帝面前别主动请旨参与恩科一事。

    倘若陛下点他名,主动让他历练,他才高高兴兴感激地领旨行事即可。

    帝皇手里的东西,只有他赏你的,没有你要到手的。

    你能要得到的,就是他赏赐的。其他的,要是你表现出来你很想要,那就是你没脑子。

    这段时日里,曹明洋让暨元望要以一个为人子的态度,多去历帝跟前尽孝,把自己的一言一行,发自内心地呈现真情给到历帝。

    曹明洋叮嘱他,这段期间内千万不可在后宫里面生事,平日里对待其余皇子公主亦需善待,把他长子的风范表现好。

    听完他舅的话,暨元望信心满满地应下。

    他自我感觉,在皇子皇女之中,他是有几分“威望”的。

    实际上,是暨元望和暨嘉祯往下的那批皇子皇女们,与他们两人有着明显的年龄断层。

    譬如,三皇子如今才八岁,再往下的那些就真都是幼崽。

    今年正历十八年,已经实岁十八,虚岁二十的大皇子,对于三皇子往下的弟弟妹妹而言,自然是“有分量”的。

    那些弟弟妹妹大多数都还没有他大腿高呢。

    而曹明洋见他记下了自己的话,以为他懂得了他叮嘱里面的精髓所在,才看向其他人,继续往下说。

    曹明洋给岑经纬传达的任务是,接下来留意一下哪些人是能够为他们所用的,悄悄地接触收归。

    吏部主导百官考核,右侍郎的位置权力不小了,在礼部相当于三把手。

    由他去筛选出有那个觉悟的人,在后续各个官位填补人选的时候优先给这些人。

    岑经纬起身领命。

    至于曹学海的话,曹明洋则让他在刑部多私下留意韦之贯的动向,有异常的地方需及时往回报。

    韦之贯受历帝召回,他现在都没弄清楚陛下的用意。

    作为曾经是他手下的那把刀的人,他可知道这把刀的锋利了。

    杨誉良底下那些人的罪证,大多数都是他不声不吭,一点点搜集的。

    甚至于,他突发一副不管不顾,不考虑自己身后事的态度来上奏弹劾杨首辅这件事,当时都没和他通过气。

    是事后,这厮才过来找的他,以愿意自己致仕,并愿意说服刘旭举荐他入阁,来说服他配合打压杨首辅一派。

    这样的人,现在还有了陛下的支持和授意,凿实不得不防。

    曹明洋还对曹学海嘱咐道,“明堂你在刑部亦可多和同僚走动。”

    “日后,你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闻言,曹学海认真记下,表示他会遵照他爹的意思做。

    对于这个二子,曹明洋是放心的,抬手捋了捋胡须。

    幕僚茅鸿提醒曹明洋,“大人,若是地方的外帘官与内帘官里面都有咱们自己的人,地方士族也是能拉拢一些的。”

    卢忠贤主动提及,“大人,下官出身微末,南方那边倒是有几个有交情的同年的。”

    “那你们拿个详细章程来,过几日我再过来。”曹明洋吩咐道。

    地方官也是要安插人手的。他们这边的孝敬,基本上都依赖下各个府城送上来的多。

    另一边,二皇子和谈涿对于恩科一事,也是上了心的。

    谈涿作为暨嘉祯的太傅,两人倒是不缺见面的机会,不需要折腾就能碰到。

    这天授课完毕,他就私下问了暨嘉祯的意思了。

    “殿下,要是想去历练一番,下官可接触秦大人那边试试”,谈涿“怂恿”道。

    自从上次和秦朝宁一块竞争太傅一职,两人短暂处了处,他就自来熟地觉得秦朝宁是自己人,在翰林院时不时就跑去找秦朝宁来着。在他眼里,他现在和秦朝宁可熟络了!

    暨嘉祯想了想,也不矫情,明言表态,“那劳烦谈大人帮忙请教一下秦大人了。”

    多经历一些也是好的,他是愿意参与到恩科一事的,谋个差事办好了,父皇指不定还会夸奖他。

    谈涿一听,立马兴高采烈应下。

    他离开上书房后就乐呵呵地直奔秦朝宁的乙字号房。

    与此同时,秦朝宁正准备放衙来着。

    他刚收拾好桌面,就看到了脸上笑得灿烂的谈涿,提起官服下摆就跨过了乙字号房的门槛。

    “秦大人”,谈涿给他行礼。

    “谈大人”,秦朝宁笑着回了个作揖礼。

    谈涿见他收拾妥当,自然看得出来他是准备放衙了的。如此这般,他自己其实也想早些回府里,就干脆和他一块出宫。

    这会儿是外庭、内廷官吏们放衙的时间,皇宫里不少官员也是匆匆往外走。

    高耸的红墙内,人来人往,倒是多了几分人气。

    谈涿的身量只到秦朝宁的肩膀,在秦朝宁身侧走着,看上去更是瘦瘦矮矮的柔弱文官一个。

    他在路上就把来意给秦朝宁讲了。

    讲完了后,他还想热情地邀请秦朝宁过府吃个饭,聊一聊。

    秦朝宁委婉拒绝了去谈府。

    开恩科这件事,他回家后还要写信给廉侃、陶詹明、钱勤学、梁梓稳、柳三郎等人,把消息提前告诉他们,另外也要把近年来的会试文章搜集一些给他们一同寄过去。

    谈涿想问的事,他觉得也没啥,不必搞太复杂。

    虽然他不方便过去谈府,但是在此次恩科,二皇子想要历练这件事,他是赞成的。

    “二皇子倘若有想法,直接与陛下明言不失为坦荡”,秦朝宁点到为止,没再往下说。

    在他看来,历帝是二皇子的爹,父子间不至于这点话都不能明说。

    坦坦荡荡地说话和做事,也符合二皇子的年纪。

    历帝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自己的亲子,难不成还会不愿意他长进不成?

    科举这么大的一件事,会有专业的人负责有难度的那部分差事。

    而在里面弄个重在参与的差事,可操作性是很高的,也不影响大局。

    闻言,谈涿瞬间就犹如吃了定心丸。

    大皇子那边的情况,他是看在眼里的。对比起二皇子,大皇子过去这一两年里面的动作,急切了。

    过犹不及,不合时宜的动作还不如不做。

    有对比的情况下,他对二皇子可就非常真心追随了。

    不过,无论各方如何蹦跶,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历帝手里。

    他期间为了恩科一事传召了一次韦之贯,就没再找其他朝臣询问意见和建议了。

    九月中旬,阮储历经约莫一年的时间,带着代天子巡游列国的一行战舰平安归来了!

    这一行战舰,带回来的除去黄金、白银、宝石这些以外,还有一些不知名农作物。

    京城里,历帝的好心情从阮储等人在临聿府城海港口登岸通关开始,就一直维持到他们快马加鞭入京面圣那天。

    第174章 174.东厂

    阮储他们带回京城的那一车车的货物, 震惊了朝堂官吏和民间百姓。

    海外有金山、银山的传闻飞速传播整片大陆,使得更多人产生了探索海外的念头。

    户部尚书周知临清点完所有物品入库后,他连走路都是带风的。

    当历帝问他, 泰山封禅的银子是不是凑得出时,他罕见地没再哭穷。

    周知临提醒历帝, 让阮储他们再出海多两趟吧。等他们再次满载而归,他就主动带领户部上下把封禅一事的修路先安排上。

    历帝一听, 哪里还不知道周知临那点小心思。

    不过,阮储他们能够带回来这么多黄金白银和珠宝, 他的心情也好着呢,就懒得和臣子计较了。

    见周知临这个帮他统管天下财库的人对前往泰山一事都松动了,历帝便觉得再等上一两年又有何难的。之前那么多年他都等过来了!

    更何况,阮储他们再出去两趟还不是为了宣国库银丰盈!

    准了准了!

    历帝满脸红光, 让周知临退下。

    内侍这会儿小心翼翼上前, 呈上一个镶金嵌玉的檀木盒子,半垂着脑袋毕恭毕敬道,“陛下, 这是邱道长新炼制的聚气丹,据道长所言有养丹田、活筋脉之效。”

    闻言, 历帝打开木盒, 对着浑圆灰金色的丹药看了看,面露犹豫之色。

    如今海晏河清,宣朝正是旭日待升, 一片大好之际,即使他有追求长生的心, 也不想冒险。

    一旁的宦官见状,马上上前跪下, “奴才小倪子,愿意为陛下试药!”

    这人是最近新到历帝跟前伺候的内侍,刚选拔出来的近侍宦官之一,名倪敏,由东厂那边推上来的。

    总管太监周伯通这边底下的内侍,与东厂那边另外一拨人底下的内侍这段时日里,都分派了几个年轻的人过来。

    老的一批宦官精力大不如前,日夜当值这一块,开始由新上来的年轻宦官接替。

    听罢,历帝见此人眉目清秀,说的话极有眼力见,便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是新来的小太监?说说你的来历吧。”

    “奴才倪敏,青州人士……经蔡总管太监考核,进的乾明殿伺候。”倪敏乖觉道。

    历帝尔后又问了他好些话,才赏赐他替天子试丹药。

    在对方试药一段时日之前,他没打算开始服药。

    翌日,等在朝会上对阮储等人论功行赏完毕后,朝堂上的众人便开始日常的上奏环节。

    “启禀陛下,年后恩科科举一事,微臣建议人选还是早些敲定下来。”其中一名御史大夫上前启奏道。

    对方的话提醒了历帝,他也正有此意,便抬眸对内阁的几人下令道,“此事就由刘首辅与几位阁□□同商议,于三日内呈上会试外帘官们、内帘官们、主考官、副主考官,乡试外帘官们、内帘官们、主考官、副主考官等人的拟草名录。”

    “臣等,遵旨!——”

    然后,工部屯田司的官吏忽地出列,“陛下,臣有事启奏!”

    “说吧”,历帝抬手道。

    “前些日子正使太监阮大人带回来的农作物,屯田司的上下同僚研究了几日,却仍旧有些不确定其种植法子。”

    “不知可否请秦朝宁大人与阮正使太监一同前往屯田司指点一两天?”

    该屯田司的承务郎低着头,半弯着腰,等着历帝发话。

    这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历帝就抬手示意,“承务郎起身吧,此事准了。”

    承务郎谢主隆恩。

    秦朝宁、阮储行礼领命。

    “陛下,臣也有事启奏!”韦之贯上前行礼道。

    “爱卿,何事启奏?”

    历帝的“爱卿”二字,让诸臣对于韦之贯在历帝心里的看重,增加了两分。

    这可是今日朝会上的第一声“爱卿”,前面那些上奏的官员可没这个待遇。

    韦之贯上奏的事,和东厂有关。

    随着历帝对于东厂的看重,东厂的太监在朝堂里逐步渗透。在韦之贯返京接手刑部之前,东厂已有部分提审官吏的权责在。

    这些无根之人,平日里和其他官吏的相处可称不上愉快。

    只要有犯事栽到他们手里的官员,大多是难逃折磨。

    现今刑部尚书是韦之贯,他的性子又是容不得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弄些糟污事的,和东厂那边的摩擦就多起来了。

    而在东厂的太监们看来,这些事就完全是韦之贯给脸不要脸,不知好歹,和那些迂腐臭文官一个德性。

    这些太监们普遍没读过几年书,话语糙得很,他们私下换着花样就把韦之贯骂得很惨,什么话都能往他身上套。

    原本他们这些太监因为大多数都挺喜欢秦朝宁秦大人的,所以对于韦之贯这个秦朝宁名义上的先生也多有“包容”。

    他们眼里的“包容”是,他们往常横行霸道,滥用刑罚,在韦之贯这里已经是给对方面子,和对方沟通,没有当他是死人,把功夫做足了。

    但是韦之贯做事很强势,对东厂的这些人也毫无信任在,更别提东厂拿出来的“证据”。

    一边是要抓拿“犯人”的,另一边是禁止跳过律法动用私刑的,两边自然无法调和。

    今日能够让韦之贯上奏参东厂一本,话里话外都是历帝对于东厂的纵容过甚,权力给予过大,养大了那些太监的心,使其缺乏约束,藐视律法,扰乱各个官衙的职责和根本,就是因为东厂的人挑衅韦之贯,明目张胆地提审了一个刑部的小官。

    这个小官,要细查的话,肯定是没犯什么大过错的。

    至于那些茶敬、炭敬……这些就都是现在的官场默认的,所有官员私下可收的“补贴”。

    要是这些“补贴”就能定罪,甚至是用刑。

    整个大宣朝的官吏们,十有九个不存。

    东厂那边这般给韦之贯下马威,触犯到韦之贯的原则以及护犊子的本性。

    听完他告御状的历帝,脸色很不好。

    太和殿上,所有官员都能看得出来,历帝很生气。而他的生气,并不是生东厂的气,而是生韦之贯的气。

    他气韦之贯没眼色,同时气他压根没想过他这个皇帝的需求。

    听听什么东厂是爪牙?东厂能够是谁的爪牙,东厂听的就是他的令,这是不是把他骂进去的意思?

    当着文武百官把东厂那些太监批得一无是处,是不是在说他这个皇帝用人不察,昏庸无道?

    那些宦官要是各方面学识和脑子比得上你们这些文官,他们还用得着去势,把自己弄成太监?

    他这么多年来 ,好不容易培养出来这群只忠于他的人,他容易吗?

    少年就有母后垂帘听政,杨誉良把持朝政。等他能够自己掌权了,朝堂上的派系斗争就没停过。

    结果呢,弄走了杨誉良,就上来曹明洋。

    他还正值壮年呢,曹明洋这些人就站队他儿子了。

    细数这几年多少天灾人祸,整个江山才安定了多久?

    他自问登基以来,哪天不是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忙政事的?他过过几天好日子了?!

    他做错了什么?在东厂这里,他能有什么错?

    东厂的那些人不过笨了些,有些可能还蠢坏了些,但是他们忠心耿耿,眼里和心里都只有他这个陛下呀,也只能仰仗他。

    韦之贯义正言辞地冷冰冰批判了一通,让历帝觉得自己真是无比委屈。

    他作为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听韦之贯的最后说的几句话,是要让他不能保东厂那几个太监的意思了?

    “此事,容后再议!”历帝甩袖,“退朝!——”

    刘旭等人:“……”

    曹明洋、岑经纬等人,“臣等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会散了,阮储皱着眉头看向站在殿内中央的韦之贯,心中飘过好些个想法。

    他的干爹总管太监周伯通是分管东厂的其中一个大太监。

    秦朝宁距离韦之贯就两三步,刚想过去就听到有人喊他。

    “秦大人,阮大人”,工部屯田司的官吏小跑着朝秦朝宁和阮储走去,把他们两人喊住。

    他热情地拽住了两人的手,招呼道,“择日不如撞日,陛下都有旨了,让二位大人前去屯田司协助,不若就此时走一趟吧。”

    “早日把那些农作物搞清楚,弄出秦大人前些年提及的高产粮种,那才真是造福百姓千秋万代了!”

    秦朝宁:“……”

    阮储:“……”

    对方把大义都拿出来了,这是真着急当下就要他们走上一趟。

    于是,秦朝宁和阮储便跟上对方,前往工部。其他事,就先放一边。

    路上,秦朝宁和阮储简单聊了聊,针对阮储带回来的各类种子和植物,他自己知道多少。

    阮储自然是知无不言。

    而一旁的屯田司的官员,就静静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默默把一些重要的信息都记在脑海里。

    “下官带回来的种子和植物,基本上都是那些地方的百姓可食用,日常会用得上的,但是具体如何正确种植,适合在我国哪些州府种植……这些,下官实属不知。”

    “无妨,且到了工部看看。”秦朝宁了解得差不多,心里多少有了底。

    第175章 175.官场上

    工部位于长安街南面御道的东北角, 屯田司所在的屋子在那里。

    带着秦朝宁和阮储前去屯田司的官吏名为俞建树,在屯田司算是老资历,对种田的事很熟悉, 不是夸夸其谈半吊子那种。

    对于阮储他们带回来的种子,整个工部都很重视, 至今还未展开规模性种植,只在每个种类里面挑出来一两粒种子尝试性地培育。

    他把人带到屯田司后, 就把相应负责此事的同僚们一并喊了过来,并且把各类种子和农作物都按照原样一一拜访在屯田司的正房长案桌以及地面上。

    面对这些人的灼灼目光, 秦朝宁实话告诉他们,他没那个通天本领,看一眼种子就知道是什么作物。

    他这次过来屯田司,可以根据阮储对于这些种子和植物的来历, 大致猜测地给出些许建议, 也就仅此而已。

    后续究竟会如何,本质上还是得依赖屯田司的实践。

    实践出真知。

    屯田司的官员们忙不迭点头,态度和神情依旧很崇拜秦朝宁就是了, 乖巧地站在一侧听秦朝宁发话。

    见状,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

    “咳, 本官年少时读过一些杂书, 这几株带土的植物,有些许像那些杂书提及过的菠萝、番木瓜、橡胶……”,秦朝宁收敛心神, 把比较好认的几种蔫了的作物先提了提。

    “关于它们的种植方式和方法,倒是可以参考阮大人讲述的亲身经历。他是在哪个地方换的作物, 该地带是怎样的气候,那些人是如何食用的, 这些信息,屯田司的各位同僚皆可参考。”

    他在这里面拿起了一个类似土豆的东西,仔细问了一番阮储当初见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况,那边的人是如何食用的,确认了这是土豆种类里面的其中一种。

    在他残存的记忆里面,土豆在世界上大概有几千个品种。对此,他沉思了一瞬,把他知道的注意事项给屯田司的人详细提及了一番。

    至于那些看不出是什么作物的种子,秦朝宁就建议屯田司的人基于阮储他们给出来的“经历”,在里面提取有用信息,然后可以进行多组对照实验。

    末尾,他叮嘱阮储,下次出海,可继续针对田地里可食用的作物搜集,另外记录下来该地区的人在一年里面是何时播种,何时收成,如何制作食用。

    秦朝宁重点提醒道,要是有其他土豆的品种遇到了,就都带些回来。此外,还有番薯、玉米那些,他们留意一下能否找到。

    闻言,阮储和屯田司的人都用心记下秦朝宁交待的内容。

    等工部这边的事宜结束,阮储和秦朝宁一同离开长安街。

    路上,阮储没忍住问了问秦朝宁,韦之贯韦大人与东厂的冲突一事,他怎么看。

    “小秦大人,您知道的,我干爹就在东厂来着。”阮储解释道,“东厂里面分了两拨人,一拨人是激进派,和韦大人有冲突的是那边的人。”

    “我干爹他们其实没什么野心,今日朝堂上的争执让我有些许担忧,要是东厂和刑部后续对上,不知会否牵连到干爹他们。”他没拐弯抹角,悄声把心里的话说完。

    “这事,得看他们能否保持初心。”秦朝宁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但是,要想置身事外,还不一定容易办到。

    他自回京以来,常在翰林院和上书房往返,朝堂上的许多事情收到的消息都会稍晚些。

    对于刑部和东厂的权责冲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东厂那边的人想要权力,想要更上一步,有想盘踞在百官之上的苗头。

    韦先生今日朝会主动和他们对上,若是接下来双方都不依不饶,那势必会不可避免地斗争一番。

    而后续那些慢慢把事情想明白过来的官吏们,必然会有不少人选择站在刑部这一方。

    那么,东厂和刑部的对峙,如无意外会扩散成东厂和百官的对峙。

    这场官场战争,才刚开始。

    思及此处,秦朝宁抬手拍了拍阮储的肩膀,善意道,“趁着现下不过傍晚时分,你还能去你干爹跟前尽点孝心,不妨去一趟吧。”

    话没直接挑明,其中深意,阮储倒是都听懂了。

    他朝秦朝宁行作揖礼,“小秦大人之恩,小的没齿难忘。他日若有用得上小的,定当赴汤蹈火!”

    话音落地,他就飞快跑了。

    这一瞬间,秦朝宁不由得失笑。

    他独自前往右掖门,找到自家的马车后,就让书童驾驶马车前往韦府。

    韦府的门房还记得秦朝宁,没半点耽搁就开了小侧门,把他迎了进府里。

    偌大的府邸不复从前的冷清,他们沿着廊檐往里走,从仆与婢女们各司其职,目不斜视,行去匆匆。

    “小秦大人,咱们老爷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夫人和少爷小姐们约莫都在后院”,门房脸上的笑容堆满,眼角散开的鱼尾纹褶起。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和自豪,还有稍许迫不及待分享的意味,“老爷这次从扬州归来,可是把夫人他们都带回来了呢。”

    闻言,秦朝宁附和他道,“难怪府里这般热闹,处处都收拾得别致了许多。”

    “是吧,是吧”,门房好心情道,“实不相瞒,奴才也觉得府里各处都拾掇得刚刚好,让人看着都莫名心情舒畅。”

    一会儿后,秦朝宁就到了韦府偏院的书房,见到了韦之贯。

    “学生拜见先生。”秦朝宁恭敬行礼道。

    “你来得是时候”,韦之贯浅笑了下,“府里待会就上晡食了,你留下吃饭。”

    “你师娘和侄子、侄女们都还没见过你呢,待会为师带你去与他们见一见。”

    “朝宁晓得了”,秦朝宁粲然一笑。

    师徒两人寒暄了片刻,就坐下把话聊到了朝政上,尔后又聊到了刑部和东厂对上的事。

    秦朝宁对于他先生的行为是敬佩的,同时也心存忧虑,怕其过于锋利伤及其身。

    从他自开春返京以来,京城里那些与东厂有关的所见所闻可见,东厂确实需要被约束,规范其权力边界了。

    自古以来,多少宦官弄政的先例。

    德不配位,必生祸乱。

    “先生,不知有何打算?”他给韦之贯面前的茶杯添了茶水,关心道。

    韦之贯顿了顿,目光看着秦朝宁,突然产生了一丝顾虑。

    他有预感,他的学生会因为他而搅和进来。

    一时间,他沉默了。

    按照他原本的思路,他是下了决心要抑制东厂的无序发展,单单就刑部而言,和东厂那边定然是会撕破脸的。

    为了能够最大力度打击到对方,他们刑部会一边把东厂经手过的案子申请翻查重查,一边阻拦东厂插手新的案子。

    在这个过程里面,彻底清查东厂的罪证。

    可是,现在的他,面对秦朝宁的询问,有点犹豫了。

    “你怎么看待此事?”韦之贯反问他道。

    “依学生所见,此事哪怕证据确凿,最终还是看陛下如何定夺。”秦朝宁实话道,“先生不宜硬碰硬。”

    东厂最大的靠山就是历帝。

    无论是刑部,亦或者是韦先生协调其他官吏进谏步步逼紧,都有可能适得其反。

    要是历帝被朝臣逼得很了,哪怕面上服软先处理了东厂,等到不久后,怕是又死灰复燃。

    如果历帝给朝臣们玩一手暗度陈仓,在对抗东厂这件事里面所有出头过的官员,大抵上最后都讨不了好。

    “你继续细说。”韦之贯想重新把此事捋一捋。

    “东厂最大的依仗是陛下,而陛下对于东厂的爱护是基于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

    宦官们对于历帝的服从性是毋容置疑的。这一点,与文武官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秦朝宁点明,如果不瓦解二者之间的那层信任,陛下始终会护着东厂。

    历帝需要东厂这把刀。

    帝皇的权衡术,需要这把百分百忠诚的刀,来平衡其他阵营,以及处理那些他有心想做却不能摆在明面上有损他圣誉的事。

    韦之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面露沉思。

    秦朝宁又说道,“东厂内部,想争权弄权的宦官只是部分。”

    如果无法斩草除根,就只适合从内部瓦解,扶持合适的那些人掌权东厂。

    这样的话,历帝依旧能够得到他想要的。而官吏们与东厂那边也能达到制衡与合作的状态。

    “为师晚些想想”,韦之贯抬手示意他起身,“走吧,今日你可得好好尝尝府里的扬州菜。”

    “这庖厨,还是你师娘从娘家要过来的,手艺特别正宗。”

    “嘿嘿,那朝宁边叨扰了。”

    这一顿晡食,韦府的众人与秦朝宁都吃得十分愉快。韦夫人与几个孩子第一次见到闻名不如见面的小秦大人,均是对其喜爱得不行。

    秦朝宁饭后还陪着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才离开的韦府。

    夜里,韦夫人发自内心对韦之贯念叨道,“夫君,朝宁这学生,对几个孩儿都真诚对待,可真是难得。”

    “不知可有缘分,让他给府里的明儿他们启蒙。”

    闻言,韦之贯毫不犹豫就开口拒绝了她,“休要再提,明儿他们在私塾学得好好的,若有不懂的,我这个当爹的还在呢。”

    “朝宁那小子,都快分身乏术,哪里得了空启蒙咱们府里的孩子。”

    他让发妻早些歇息,自己却在案桌侧挑灯,提笔整理部分与东厂有关的案宗。

    秦朝宁回到秦府后,管家就向他禀明,秦老爷和秦老夫人托镖局从临聿府城给他送回来了两车物什,其中还有几封信件,他将其分别归置到库房与他的书房了。

    第176章 176.秋闱主考官

    自刑部参东厂的开端始发, 朝堂上两方人马告御状的动作就愈发多了起来。

    没几日,京城里随便一个普通老百姓都能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劲。

    烟花之巷没从前那般热闹,挥金如土的赌坊少了许多喧嚣, 那些专为斗鸡斗蟋蟀的贩子不再吆喝行人观看……

    刑部现有差役人数比东厂少接近八百余人,双方的围堵能力显现出问题来。

    历帝对于那些文官呈上来的奏折看得厌烦, 接连几天选择早早退朝,去后宫皇贵妃所在的寿安宫歇息。

    宦官们的活动场地本来就是以后宫为主。

    他们最大的主子出现在后宫, 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历帝欢心。

    对这些内侍们来说,公公的出头日就在东厂。

    东厂掌权既是他们的野心和欲望的最终目的地, 也是他们身为无根之人,存在同气连枝道义的地方。

    东厂不能败在朝堂那些官吏手里,甭管他们是好官还是贪官污吏。

    人和人的命运就是这般不公平,有的人能够读书识字, 科举改变人生, 有的人却连口饭都要和狗抢,落得被发卖被阉割进宫。

    那些家国大义,对于这些基本作为人的尊重都没有的公公们而言, 狗屁都不是。

    所以,他们削尖了脑袋, 绞尽脑汁, 竭尽全力抛开生而为人的尊严,一天天里换着花样只为博历帝一笑,乞求几分帝恩。

    譬如, 前段日子主动请缨替历帝试药的那位新进的宦官,倪敏, 他现在每天嗑过丹药后,还会去跪着请求历帝检查他吃药后的“成果”。

    为了让丹药达到最好的药效, 他每天焚香沐浴,念诵“真经”等辅助服用丹药,然后迫不及待给历帝陆续展示了什么丹田聚气,越吃仙丹越脸色红润,能单手劈砖瓦……传闻还隐有重新长出“根”来的苗头等五花八门的“修炼”效果。

    在历帝打消了对丹药的疑虑后,他和后宫的几名爱妃一起开始了名为嗑丹养生的活动。

    见状,倪敏就立马表示为了能够让陛下吃得更放心,让陛下的修炼更加顺利,有朝一日登上长生的天梯,自己可以每天吃双倍份量的丹药,来帮陛下提前扫除丹药隐患。

    对此,历帝说不感动是假的。

    看吧,这些内侍可是能够为了他豁出去性命的呀!

    朝堂上那些官员们呢?哪个做官不是为了名利,为了自己,为了庇荫子孙后代?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

    这一刻就忘记了,骡子日夜拉磨,还不是为了讨口吃的。

    那些人官员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拼杀出来,总不能是为了做圣人。

    内侍们也好,官吏们也好,没有谁能够无欲无求。

    毕竟,有所求,才是人性。

    自此,倪敏就入了历帝的眼,时常让其贴身伺候。

    而倪敏的干爹蔡总管太监,就是东厂除周伯通他们那些保守之人以外的主要掌权人,也是此次和刑部闹得最凶的当事人之一。

    有倪敏这边时不时就在历帝跟前吹吹风,说些文官武官们中的害群之马的事情出来挑动历帝的神经,历帝愈发对那些官员们的弹劾不满。

    同时,他对于东厂犯的那些事,心里多多少少自然而然地,没觉得有多罪不可赦。

    朝堂里里外外闹了一些天了,历帝的想法,各方的人也都慢慢看得出来了。

    打太极晾了这么久,历帝就是不想让东厂伤筋动骨,也不想让官员们再继续上奏弹劾。要不然,作为明君的他,不好把事情大事化小,轻轻揭过。

    而韦之贯作为此事首当其冲的“文官之首”,身上在扬州养出来的几斤肉,这些天就被各种事务给折腾没了。

    刑部人手不足,事情又多得很,他的双眼底下肉眼可见青黑了一圈。

    九月下旬,京城里的天气渐冷,秋风萧瑟,周边的林木几乎都掉光了叶子,就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皇宫里,太和殿的朝会上,四处的门窗都关上了,殿内半点无风。一众站久了的文武百官们虽然不觉得冷了,但是却是呼吸都沉了几分。

    空气不流通还浑浊,这些官吏们的脑袋都有稍许昏沉,还有些睏意。

    站在前排的秦朝宁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决定明日提醒一下守在太和殿的内侍和降麻官们,让他们注意,这么多人呆在一个空间里面,还是要保持通风。

    在有好些官员忍不住走神之际,忽地,历帝出声了。

    他把那些奏折的事抛诸脑后,对底下的官吏们兀地说道,“恩科一事,不容有失。”

    “内阁提交上来的名单,朕无异议。不过,朕看几个皇儿年岁不小了,这次恩科的外派官吏人选里面,便让他们同去历练一番吧。”

    他的话音一落,让已经参与朝政了的大皇子、二皇子,曹明洋,谈涿等人均都瞬间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刹那,他们的脑子登时清明了很多。

    他们几个是都半点儿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按着他们所想的方向发展。

    因为,他们甚至还未在朝堂上启奏过只言片语。

    历帝看了一眼刘旭,“刘首辅,这事便由你安排下去。此次秋闱,钦天鉴合算出来的日子是在十一月,春闱则如常在明年举行即可。”

    “时间紧迫,内阁仔细落实。”

    “臣,遵旨!”,刘旭领旨。

    “韦大人”,历帝点韦之贯名,语气冷淡地敲打他,“你们刑部这些天,天天在京城里不是查这个,就是查那个,弄得人心惶惶。”

    “怎地,刑部的官员们手里的活都这么少,找不到事干了?你们刑部这是不想掌律令、判刑罚,是想顶替顺天府管理京城治安了?”

    文官队伍里,那位新上来的京兆尹闻言吓了一大跳。他傻眼了一瞬,就想明白了自己是被“殃及池鱼”。

    韦之贯手里的笏板洁白无字,他出列上前行礼道,“……启禀陛下,刑部的诸位同僚不仅仅在京城内跑动,这些天也有不少人外派出京前往各州府的。”

    “实在是积压的案宗过多,需要重新审核的不少。微臣这些人,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不过都是分内事。”

    他实话实说,是一点点儿都没在乎历帝怎么想的模样。

    这在其他人看来,多少是有些不敬了。好歹,致仕了的他,可是被陛下捞回京的。

    历帝确实觉得韦之贯有丁点儿不识好歹。

    但是,他用得到他,接下来还需要用他。

    憋了一口气,他冷了脸。

    曹明洋适时出列启奏道,“陛下,北方几个遭遇旱灾的州府上奏,各地已经渐渐恢复生机。那些百姓入冬后该如何安置,官员们皆提前做好准备来应对了。”

    他这般打了个岔,历帝就没再盯着韦之贯了,神色松了松,语气染上了一丝轻快,“此时的北边气候正是冷冻的时候,曹阁老你吩咐下去,那些官员莫要松懈,守好边防线和百姓。”

    “臣,领旨!”

    难得有个好消息冲淡了这些天来历帝上朝的郁闷,他没再给韦之贯甩脸色,看那几个御史也没那般“凶”了。

    待朝会散了之后,历帝就立即让人把韦之贯传唤走了。

    而刘旭和内阁的几人,手里拿着恩科官吏人员名单,就在太和殿内让叫到名字的相关人员稍微逗留片刻。

    大皇子暨元望走了过去,站在曹明洋身侧,想看看此次秋闱、春闱都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见状,二皇子便也留了下来,一同听听内阁有何交待。

    一会儿后,大部分没被念到名字的文官散去。武官们就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好奇的还磨磨蹭蹭呆在殿内。

    这时候被刘旭喊到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主考官、副主考官等重要位置的人选。

    外帘官的那些,大多数不一定有资格参加朝会,后面会有内侍逐一下旨。

    “诸位大人,秋闱、春闱事关重大,还望各位大人务必做好把关,为朝廷挑选出对江山社稷有用的英才。”刘旭循例勉励道。

    随即,他又叮嘱,“从今日起,各位大人可以好好想想这次科举选士,各位该如何做好这件事了。本官不希望,这次恩科选士的队伍中有任何藏污纳垢之辈,不允许发生科举舞弊等事。”

    “否则,本官定不轻饶。”

    “是!下官定当谨记!”这些官吏们齐声应道。

    而秦朝宁,作为被挑选出来负责十一月京城秋闱的主考官,刚才在刘首辅点名的时候就记下了其他几个副主考官的名字和长相。

    由于无论是秋闱,亦或者是春闱的官员名单,事后都会张贴出去,所以,各位官员听完刘首辅的交待后就散去了。

    等太和殿内就剩寥寥几人,刘旭才笑着对大皇子、二皇子询问道,“不知二位殿下对于恩科一事,有何想法?”

    “秋闱和春闱都想参与其中,还是只挑选其中一场呢?”

    被他直白地一问,暨元望想起了他舅舅曹明洋的交待,规规矩矩应道,“本殿下对于这些事不熟,悉随刘首辅安排便是了。”

    他想参加春闱的主考、监考队伍。

    “那下官替殿下好好想想”,刘旭客气道。

    二皇子暨嘉祯则问刘旭道,“不知刘首辅能否安排本宫在秋闱的队伍里呢?本宫对于小秦大人仰慕已久,想跟在他身边好好学习一番。”

    春闱里面的都是天子门生,他不想扯进去。

    “自然是可以的,下官替殿下安排。”刘旭的语气和态度同样客气。

    他大致上知道两位皇子的想法后,就送了他们出太和殿。然后,他才慢悠悠地,边想着事情,边散步回去翰林院。

    第177章 177.文官们的

    那几个被钦定负责主持秋闱的副主考官们, 在官员休沐那天,都前去秦府拜访秦朝宁这个顶头上峰。

    几人前后脚在秦府门前碰上,不由得失笑, 然后相互行礼。作为此次秋闱同一条船上的人,他们都对彼此的态度皆是十分和善的。

    “王大人, 这带的是从明和堂带的合家欢点心礼盒?”梅鸿运笑着问道。

    明和堂是秦大人的亲姊,那位陆府陆杰修大人夫人手底下的铺子。这般一看, 他觉得王弘这人也不见得如翰林院同僚们所说的那般古板。

    闻言,与梅鸿运同在翰林院任职的王弘瞬即红了脸。他讷讷了一下, 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沉默了。

    这次被选进京城秋闱主考官队伍里面后,他的夫人便去查探了秦朝宁大人的一些事情。

    这盒点心,是他夫人准备的。

    他夫人让他务必抓住此次机会, 让多年未有升迁机会的他动一动。只是一刹那就被同僚看透似的, 他的内心就有些火烧火燎的不安和局促。

    见他这般无措,梅鸿运顿时有所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主动化解他的尴尬道,“实不相瞒, 我昨日也有此想法呢。不过, 府里前些天刚好采买了些宣纸,我才将一刀上好的宣纸带上。”

    做的事讨巧一点儿又不渎职,王弘就自己先虚上了。难怪他明明比许多人早进的翰林院, 却至今还在侍读学士的位置上呆着。

    梅鸿运内心吐槽着,却也对这个“队友”很是放心就是了。

    听罢, 王弘紧绷的肩膀须臾间一松。

    他的手心都紧张得冒汗了。

    在场其余的四位官员见他们凑得近,纷纷提上带的礼就上前来。

    梅鸿运与王弘和他们客套了两句后, 主动招呼各位同僚一同跟随秦府的门房入府。

    秦家的宅子不大,府里也没多少从仆。

    门房把几位官员带进去后,管家就接过这事,笑着把各位大人带过去正厅。

    正厅内,等在此处的秦朝宁身着常服,亲力亲为在桌案上摆放好茶水。

    梅鸿运几人看到他的时候,哪怕此前都见过秦朝宁本人的,这一刻也都发自内心产生了些许唏嘘。

    着实是,秦朝宁整个人在此时此刻看上去比平日里更显脸嫩太多了,完全就是谁府里的少年郎的模样。

    他们突然才想起来,秦大人的年岁不过刚弱冠些许。他们之中,有人的长子都比秦大人的年岁还大呢。

    待他们恭敬地行过礼后,他们才各自在正厅里落座。

    秦朝宁和他们往常的接触不多,便简单地逐一问过他们目前在哪部任职,当初进士科应的是哪一科,排名何几。

    梅鸿运几人在秦朝宁面前是有问必答的,特别是在秦朝宁在他们擅长的内容里面提问的时候,更是积极地表现自己,恨不能把腹中的墨水都通过三言两语说尽。

    片刻后,秦朝宁就大致上对几位大人的学识水平和擅长的内容有了一定的了解了。

    而大家经过短暂的见面,彼此之间对于此次秋闱各个同僚的情况心里也多少有些底了。

    对于梅鸿运这几个副主考官而言,后续的事,他们只需要听秦朝宁安排即可。

    翌日,秦朝宁在上书房授课完毕后,五公主和六皇子正乐呵呵地收拾案桌,就有内侍通传二皇子殿下过来接六皇子。

    “微臣见过二殿下”,秦朝宁起身朝暨嘉祯行礼道。

    “秦大人免礼”,暨嘉祯脸上挂着笑意,语气里却是带一丝激动的。

    “二哥!”五公主和六皇子一见到二皇子的人就冲上前齐齐抱住他的腿,问安后就仰着脑袋开始问他要糖吃。

    暨嘉祯分别抱了抱弟弟妹妹,然后没有让内侍给他们俩糖吃。他好脾气地问他们待会要不要去御兽园一趟。

    “御兽园那边新进了一只蜀州进贡的食铁兽,据说全身毛发浓密,呈黑白之色,巨大无比,很是生猛。”

    “二哥带你们二人去瞧瞧如何?”

    闻言,暨明昭、暨明钰:“!!”

    他们两个点头如捣蒜,兴奋地原地跳了跳,“去!去!”

    秦朝宁一听,双眸也瞪圆了稍许。

    熊猫!活的!!

    他“咳咳”一声,问暨嘉祯,“微臣对于食铁兽的了解仅限于杂文,不知二殿下可否把微臣也带上,好让微臣同去瞧瞧这食铁兽是何模样。”

    听罢,暨嘉祯惊讶地抬眸盯着秦朝宁看了一瞬。

    只见秦朝宁目光亮晶晶,神色期盼如小五、小六一般……他就瞬间笑了。

    还真是,想不到秦大人也有这般童心的时候。

    “自然是可以的”,暨嘉祯热情邀请他一道同行。

    他本就有事想找秦朝宁,秦朝宁能和他们一块去御兽园,那是最好不过了。

    御兽园不大,但是里面的飞禽走兽却是不少的。

    后宫这边有专门的一批内侍负责驯兽与照看这些各地进贡上来的珍稀动物,把它们喂得毛发油光水滑的。

    秦朝宁全程拉着五公主和六皇子的小手,在园内玩得不亦乐乎。

    两相对比下,一旁一路上看着他们,时不时让内侍帮把手照顾弟妹的二皇子暨嘉祯倒是显得很稳重了。

    等逛完了园区,看完了憨憨的熊猫,秦朝宁很是心满意足极了。

    他给皇帝打了几年工,今天真是放松且快乐!

    这会儿,暨嘉祯见秦朝宁想放衙,准备离开,便把自己心中记挂的事拿出来问他。

    而秦朝宁听完后,毫不犹豫就应下了,“若是二殿下得空,全程参与进来秋闱一事倒是无妨。”

    大家本就是秋闱队伍里的一员,二皇子全程参与进来还省了他们几个考官派人给他传达同步进展和各项信息。

    “那边有劳秦大人费心了”,二皇子暨嘉祯立马笑着道。

    翌日起,暨嘉祯下午在上书房那边结束了太傅的授课后,就会前往翰林院,寸步不离地跟在秦朝宁身边,看他们是如何安排秋闱的。

    整个宣国境内能够作为秋闱考点的州府贡院有好些个,所有科举流程的安排与京城贡院这边的基本一致。

    不过,秦朝宁的一些安排与往届秋闱或是其他科举场考场安排还是会有些许不同的地方。

    在他把秋闱的各类事项,按照考场安全检查、考场庶务、考场人员排班、考试检查、考生庶务、考卷弥封、考卷誊写、考卷评分、考卷复核、考卷呈送等,给梅鸿运与王弘他们几人逐一安排下去后,他在一些细节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譬如,此次秋闱中,秦朝宁不让外帘官所用到的宣纸和弥封纸条等现场裁剪,且不让外帘官们自带笔墨。

    这样的安排,一些资历深的官吏自然是看得出来为何的。

    科举应试中,舞弊环节多在外帘官涉及的流程中,从纸张折痕、弥封条长短或是宽窄、不同的墨色……都能起到信息传递的作用。

    但是,出乎他们所料的是,这些所需的所有应试材料,秦朝宁是让户部拨款后,转由东厂总管太监周伯通那边负责制作与监管。

    这让许多文官听闻后都皱了眉头。

    科举这样清贵的大事,怎可被那些阉人玷污!!简直离经叛道!!这是他们这些苦读煎熬多年,过关斩将取得官阶的读书人能忍的事?

    士可杀不可辱!文人风骨都要被秦朝宁这个“逆子”败光了!

    可耻乎!

    他们纷纷上奏弹劾秦朝宁,说他这个年岁压根就不稳重,不堪恩科秋闱主考官的大任,枉为翰林院掌院学士。

    让宦官内侍插手科举之事,荒天下之大谬,闻所未闻!秦朝宁这是玩忽职守,荒唐儿戏。

    这些奏折里还有不少是直言秦朝宁作为朝廷命官与宦官往来过密,已有佞臣之迹,要求历帝严惩不贷!

    当时,刘旭等人看到这些奏折时,他们几位阁老的想法和意见都各不相同。

    秦朝宁这样做固然让他们也同样觉得不妥,但是他们能够理解秦朝宁此举的用意,甚至还都觉得此子着实慧极到“滑不溜秋”的。

    宣朝现有具备参与朝政事务权力的群体里面,要说哪个群体与科举举试毫无利益牵连,那确实非宦官莫属。

    而东厂那边与文官们在朝堂上的“刀光剑影”至今未平息,还有愈演愈烈的态势。科举一应所需杂务材料的事情交到他们手里,他们是绝对不敢把事情搞砸,让官吏们有机会抓到把柄的。

    要说这样的事,对于东厂的人来说有多“荣耀”,也不至于。

    科举举试本就是他们这些人遥不可及的事情,投胎到下辈子也不一定有机会的那种。

    更何况,秋闱选拔出来的人才越多,指不定以后他们宦官群体的敌人就越多。

    所以,对于参与进来秋闱一事,东厂的人其实也不大开心,觉得文官们平日里给他们挖坑就算了,怎么连秦朝宁大人都给他们挖坑!!他们明明那么敬仰小秦大人!!他们真是委屈大发了。

    而曹明洋几人实在不确定秦朝宁此举,会不会和历帝有关。

    毕竟,东厂是历帝的心腹。秦朝宁是不是借着秋闱这事向陛下拍马屁,还是说,他在帮陛下给东厂那边借秋闱之事在读书人间营造点好名声,好缓和东厂在外的恶名。

    因为,正常的官员领了秋闱主考官这个好差事,怎么会选择自己搞砸自己,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的?!

    秦朝宁把自己的名声和宦官绑在一块对他有什么好处?

    内阁那边,阁老们讨论无果的情况下,便把这些奏折都整理到一堆里面,让内侍送去了乾明殿给历帝自己过目。

    此外,秦朝宁还让几个副考官接下来每旬就给他交上来一份考题。

    虽然他没明言这些考题的用处,但是这事同样引得许多人都有了自己的猜测和考量。

    其中,大部分人猜想的是,他会不会就在这些考题里面抽取题目作为恩科秋闱的考题。

    第178章 178.争执

    作为秋闱科举举试的主考官, 秦朝宁的一举一动都会十分引人关注。他做什么,都会被人反复思量,放大其用意。

    现下, 那些对于“考题”过多猜测的人,已经有不少人想法设法拿到了几位副考官上交过的题目。

    这些人有自己尝试作答的, 也有找人捉刀的,还有的生出了贩卖这些题目的心思。

    几位副考官对此, 心知肚明。

    但是,他们依旧按照秦朝宁吩咐的来做, 未曾提出任何质疑。秦朝宁是他们的上峰,他们做他吩咐的事是应该的,也是合情合理的。

    没多少时日,这些题目就几乎传遍整个冀州境内。个别官吏蠢蠢欲动, 私下偷偷写好数本弹劾的奏折, 时刻准备着呈上去,给予秦朝宁沉重一击。

    十月上旬前后,天下学子都几乎踏上了赶考之路。

    冀州境内, 除去州府贡院外,就剩下京城贡院这个考场。

    以往, 入京一趟对于百姓们而言耗费巨大, 冀州赶考秋闱、春闱的学子们,大多数学子都会选择州府贡院为主。

    这一次,因为十一月京城贡院秋闱的主考官是秦朝宁, 使得许多读书人都宁愿勒紧裤腰带,也要节衣缩食地前往京城。

    于是乎, 京城在十月末的时候,大街小巷就人满为患了, 连那些客栈的大通铺和柴房都住满了学子。

    而人多了的结果,就是各种吵架、打架、小偷小摸这一类的事情都多了。

    对此,新上任不过几个月的京兆尹忙得头顶都秃了。最后,顺天府衙不得不向五军营借调兵卒来维持京城内的治安秩序。

    随着距离秋闱的时间越来越近,秦朝宁那些年经集贤堂书坊出过的著作《手把手教你如何考上举人》、《手把手教你如何考上进士》、《科举应试不得不说的技巧》、《一甲进士是如何学习的》等不仅卖得脱销,还被反复加印售卖。

    而他当年写志怪小说的马甲雁南归也被扒了,雁南归名下的十几本小说同样被抢售一空,不仅仅流传在学子之中,更是许多闺阁小姐私下重金求购。

    一开始那些学子们可是抱着研究秦主考官的文学喜好的心思去买的那些书籍。

    可是,等他们真买到手刻苦研读后,他们就发现了个大问题,秦大人流传的著作五花八门,风格不一!

    ……这可真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怎么会有人可以没有自己特有的文风!!怎么每篇文章和每本小说的风格都可以不一样!!

    由于不少朝廷命官家中或是族里也是有学子迎考这次恩科的,这些大人们自然也是知道了秦朝宁那各类文章文风引发得学子们哀嚎不已。

    他们之中的不少人还被后辈逮着帮忙临时抱佛脚,挑灯熬夜研读秦大人的著作……让他们同样备受煎熬。

    所以,暗戳戳准备弹劾秦朝宁的官吏又多了一批人。

    你堂堂一个朝廷命官,写那些什么追妻火葬场《美狐书生爱恨情仇录》、娇妻带球跑《小娘子怒甩负心汉》、重生狗血《嫡女复仇记》……简直“不堪入目”!!成何体统!!不知所谓!!!

    外面的这些风风雨雨,却并未影响到秦朝宁两点一线的生活。

    唯一让他觉得有些麻烦的是,不知为何近日上门秦府的媒婆有点多。管家和门房打发那些人,老费嗓子了。

    这几日,朝堂上,刑部与东厂之间的斗争缓和了些许。因为,无论是文官、武官、宦官,这些天吵的都是秦朝宁的那些事。

    秦朝宁作为宣朝前所未有,拉宦官进科举大事的第一人,在这些争吵里面,他反而很少有发言的机会。

    文官们、武官们、东厂的代表宦官们都吵得太凶,说话滔滔不绝,半点儿不给“敌方”发言的机会。往往轮不到秦朝宁自辩,那些人就叭叭叭地干起来了。

    百官前排的几个阁老,精力和嗓门都不如这些人,便没一人出声制止。

    精明如刘旭、曹明洋等人,则在等历帝的表态,安静地当个看客。

    而任由底下人把太和殿吵成闹市的历帝,他私心其实觉得秦朝宁这么做虽说不合规矩,但却很无懈可击。

    他认为秦朝宁这么做非常符合他的心意!惩罚秦朝宁?不存在的。要不是秋闱还没结束,他就下旨嘉奖他了!

    这些愚蠢的臣子就看不出他的秦爱卿这是真心实意帮他选拔天下英才,从细节上杜绝科举舞弊吗!

    爱卿他还为了让他对科举放心,为了保住在这段时日里和百官闹得势同水火的东厂,特意给他的心腹东厂送“功劳”呢!!

    历帝对于秦朝宁做下的那些事的认知,和底下吵成一锅粥的各方势力,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南辕北辙。

    而漩涡中的秦朝宁被同僚们以“哀怨”、“怒其不争”、“鄙视”、“可恶”等眼神隔空直直地盯着,说实话,他产生了一丝心虚,不由得抬手挠了挠脸颊。

    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历帝,正想着他还会放纵眼下的局面几天,就听见他发话了。

    “李御史,你弹劾秦大人撰写淫词艳曲和旁经,与商户勾结获取不当收益。”历帝把手里的奏折合上,看向大殿中央的瘦高个御史吩咐道,“这样吧,明日,你给朕呈上全套秦大人写过的书作。”

    “等朕细读后,再做定夺。”

    李御史:“……???”

    要不要听听你这个一国之君在讲什么?!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别说京城内已经抢不到秦朝宁写过的那些书籍,在场哪位官员看到你这神色还能不知道,你压根不是为了找出秦朝宁的罪证而想去看那些著作,而是纯粹想看看传闻中秦大人卖断货的书是写的什么内容!!!

    你这“包庇”之心已经显露无遗!!

    礼部的一位官吏见状出列,大声悲壮道,“陛下!——万万不可呀!那等违背圣人言、不堪至极的书籍,怎可污了陛下的眼!”

    他“噗通”一声跪下,行叩跪大礼,声情并茂凄凄惨惨地诉说老祖宗的圣诲、拿出孔孟之道的圣人学说、劝诫历帝千万不可看秦朝宁写的杂书。

    刘旭眼睛微眯,冷哼一声,斥责道,“丘大人怕不是不知道秦大人那些科举用书在指导天下学子读透四书五经上多有帮助吧?”

    “这天底下,可不是所有学子都能够得到名师指点的。那些贫寒子弟,若无通俗易懂的辅助用书,要走多少弯路。”

    “而秦大人以雁南归之名写下的那些志怪小说,还不是早年家中贫困所迫。”

    “据本官所知,秦大人自打中了进士科后,就再无对外撰写过任何书籍。”他出言维护道,“丘大人作为礼部郎中,只知以礼压人,对待实际情况局限于狭隘的理解,实属浮于表面了。”

    “刘首辅,谁人不知你与秦大人乃师生关系。首辅大人此时替秦大人说话,已是偏颇矣。”别的官员出列道。

    ……

    忽地,历帝把手上奏折往下方一扔,冷声道,“百官听令!……”

    闻声,文武百官与东厂的几位总管太监齐齐跪下,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京中与冀州秋闱一事,六部与东厂皆以秦朝宁为首,听秦朝宁调令。如有违者,轻者革职查办,重者严惩不贷。”

    “秦朝宁私下撰写杂书过多,有损朝廷命官威严,本应稍加惩罚。朕念其年幼艰辛,无奈之计,为了不寒天下贫困学子之心,此次便作罢。若有下次,定当严惩。”

    “内阁听令起旨,恩科秋闱不容有失。倘有人办事不力,全部外帘官、内帘官秋后算账,连坐受罚!”

    “臣等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的所有人这一刻都看明白了,历帝这次没有处置秦朝宁,还变相维护了秦朝宁。

    对此,他们心中情不自禁地泛起了惊涛骇浪。

    部分人是悲从心起,暗骂秦朝宁大逆不道,有了奸臣佞臣的苗头,担忧他迟早会成为下一个杨誉良;部分人是看到了秦朝宁的“受宠”,知道他的起势无人可挡,产生了拉拢之心;部分人是忌惮秦朝宁,看清楚了他的不受牵制,特立独行。

    待到朝会散去,殿内的好些人都特意放缓了脚步。

    刘旭想把秦朝宁喊去好好谈谈,而韦之贯也有此意。两人踏出脚步那一刻,募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顿住了。

    周知临与晋鹏几人在大殿内人群的前排,同样想找秦朝宁的时候,发现了不少人似乎有同样的想法。

    而陆杰修和杨乐在百官的中间几排,这会儿还在驻足想等前排的秦朝宁走出来。

    秦朝宁的目光扫过他们,一一轻微点头,便自行离开。

    他暂无解释之意。

    拉东厂入秋闱,他是非做不可。

    只有给阮储干爹他们那批保守派机会,东厂才会变天。

    朝廷现状的几方势力,会重新达到一个平衡点。

    这对于宣国目前正在日渐萌芽好转的民生,至关重要。

    十一月初,京城大雪纷飞。

    秦朝宁趁着休沐,在府里烤着炭火,打算查看来自临聿府城的书信。

    不大的碳炉子上方,横架着铁丝网,铺着些板栗、花生、土豆在慢慢烤着。

    他修长的手指一封封书信撕开细读。

    梁梓稳、柳三郎、钱勤学等人给他来信,信中对于他托镖局捎带回去的历年科举材料表达了感激之情。

    书信里还都写了他们会全力以赴下场此次恩科,希望明年春有机会上京赶考春闱与他相聚等等。

    而他爹和他大哥他们的书信里面,写的大多数内容就都是对他的关心之言,同时让他把那几车特产给同僚们分一分,给韦阁老与刘首辅记得捎带些过去。

    他们又告诉他,初冬时,东篱书院的孙夫子由于年事已高,在睡梦中逝去了。

    盐边县那边已经发丧,他们秦家是他爹回去了一趟,陪着孙家的人把丧事搞完的。孙夫子算是高寿喜丧,他们希望他在京中知晓此事后莫要太伤怀。

    年岁不待人,柳府他的姥爷、姥姥的身子也不大好了。他爹娘打算不日内就回去盐边县住下来,后续伺候柳老爷子与柳老夫人一段时日直至他们寿终再离开。

    “经历了生老病死之事,爹娘这些天时常会想起幺儿幼时便通晓事理,稚儿之躯为家中生计操心,心中感慨万分又思念无比。盼儿在京万分安好,事事顺遂。

    爹娘自知粗鄙,于子女前程未有助益,只能多护己身,莫要妨碍子女前行。

    若是儿有心属之人,望儿莫要顾虑爹娘,自行上门提亲。

    ……

    家中事事安好,儿勿念。”

    这些信件,洋洋洒洒写了许多页。

    秦朝宁看完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一折叠起来放好在案桌的梨花木盒子内。

    炭火似乎熏得他的眼眶微热,红了一圈。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自己孤身一人剥着栗子,思考着前人那些新政有哪些是失败了的,有哪些是成功了的。

    当年新派旧派之争的落幕,纷争源于哪个政策的导火索。

    第179章 179.学子们

    深夜里, 秦朝宁纷乱无序的思绪搅得他久久难以入眠。

    他起身披上厚棉衣裳,先去拨了拨碳炉子,才过去书案侧落座。

    听到屋内动静的书童睡眼惺忪强撑着爬起来, 急急忙忙过来问秦朝宁有何吩咐。

    确认没他什么事之后,他去屋外查看了一眼地龙的木炭, 瞧着还没烧完,能熬到天亮, 才火急火燎地回去继续睡。

    秦朝宁则是坐在书案前,悲从心起, 提笔为孙夫子写起了悼文。

    这么一折腾,他四更天才回到床上阖目歇息。

    远在临聿府城的秦家一家子,钱家一家子,连带着梁梓稳与柳三郎都有些担心秦朝宁在知晓孙夫子的事后会过分伤怀。

    他们知道, 秦朝宁对于孙夫子这位启蒙先生多年来都十分敬重, 每年都要让镖局往东篱书院捎带不少东西。

    只是,生老病死,谁都逃不掉。

    而秦朝宁孤身一人在京, 身边没个能说说话的人,分担面对亲近之人逝世所带来的那些忧愁, 这才使得他们多少有些牵挂。

    翌日, 秦朝宁倒是如常上朝了,并未沉溺在纷杂的情绪当中。

    今日的朝会上,历帝看上去有些阴晴不定, 百官们皆有眼色地不主动去触他霉头。

    一时间,大家都聪明了, 太和殿内竟是无人启奏。

    众人的视线大多看着手中的笏板,或是看向自己的鞋子, 被殿内碳炉子的几分温暖熏得有些许睏顿之意。

    不过,底下的官吏他们无人发声,历帝却是有一堆话想说。

    他见他们各个都半垂着脑袋,一脸恭顺模样,又思及他们之中的某些人私底下什么破事都干了不少,历帝就怒从心来。

    他忽地抬手把东厂呈上来的百官监察录朝下方一扔。

    突如其来的“啪——”一声,瞬间纸张四散,惊得好些官员瞬息间抬起了脖颈,睁圆了眼眸往前看。

    站在百官第一排的内阁几位阁老的脚边那一瞬间就布满了纸张。这些纸张无序散落,挤占了各人之间的空隙。

    刘旭、曹明洋、韦之贯几人见状,快速地低头往纸张上扫了扫。顿时,他们均是脸上的神色不太好。

    秦朝宁与周知临他们也看到了个别纸张上的内容了,心中了然为何历帝这般发怒。

    这些纸张上记录了不少官员的私生活,有他们在烟花之地豪掷千金之事,有他们的妻儿铺张浪费之事,有谁谁谁在私下放利钱,有他们府里的下人仗势欺人诸如此类……连某些官员一夜宠幸几位姬妾的事都有。

    历帝冷声呵斥他们,“朕倒是不知,作为京中的朝廷命官,诸位大臣这般闲暇安逸,生活如此多姿多彩。”

    “吏部每年的百官考核是掺假了么?东厂呈上来的这些罪证,吏部刑部这些年都一无所知?!你们头顶上的乌纱帽可真是戴得安稳。”

    他的话音一落,官员们霎时跪倒一片。

    不过,跪着的大多数人却并未觉得犯事的同僚,在这些事里面有多十恶不赦,反而是对历帝与东厂对于官吏的这种监视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那些纸张上所列的内容实在是太事无巨细了!!

    什么时辰,谁离开了哪里,上了几趟茅房,几时入睡……皆一一记录在内。东厂的爪牙是疯了吗?他们是蹲在各个官员府里的屋顶上昼夜盯梢了吗??

    最让官员们寒心的是,陛下竟然允许东厂的人这样干?!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这些人是辛辛苦苦科举应试才走上官途的,现在是无论有无过错,都一概提前被当成罪人,默认允许被东厂的人无时无刻监察??

    这种事态发展下去的话,他们还有什么个人生活可言?!是不是连夫妻间的房事以后都会被记录呈上陛下的案桌???!

    思及这些,许多官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有种吞了死苍蝇般的恶心感。

    汉白玉台阶之上,历帝还在朝百官训话。

    底下认真听的官员却没多少了。

    大家都难免人心惶惶。

    好一会儿后,刘旭作为百官之首,第一位出列跪下劝谏历帝。他直言,百官监察之事,东厂越权了。

    朝廷命官各司其职,朝堂才能有序运转。东厂这般越权自行行使监察权,纵使他们查出了些许犯事的官员,那也是扰乱朝纲了!

    他的话代表了底下文武百官们的心声,却绝对不是历帝愿意听到的。

    曹明洋作为次首辅,看向刘旭的目光有些许复杂。

    这种时候的出头鸟,可讨不了好。刘旭这老头子,还是做了。

    大皇子、二皇子站在大殿上的一侧,半点儿不敢吭声。

    暨嘉祯的目光把前几排朝廷一品、二品官员们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里面对这些人的看法与评价默默调整着。

    而历帝在听完刘旭的上谏后更是恼怒了。他随手抄起一本奏折就往跪着的刘旭身上砸去,把刘旭的官帽都打歪了。

    “好你个刘旭”,他点名道姓,连“首辅”二字都不念了,“你这意思非但没有反省己身作为一国首辅的失职,是要包庇这些罪证确凿的犯事之人么?”

    你们这些官员之中出了这么多藏污纳垢之事,还有脸面狡辩!东厂是替他行事,整个江山都是他的,监察这点事情算什么!

    “你们食君之禄,不分君之忧,天天只会在朝堂上参东厂一本。看看这些监察记录,这其中有哪条记录是污蔑之言?你们就是这般领着朝廷俸禄来当官的?!”

    “东厂替天子行使监察权不妥,是东厂的人不妥,还是朕这个天子不妥?!”

    闻言,百官顷刻间跪下,“微臣不敢!——”

    李旭、韦之贯、周知临、晋鹏……秦朝宁等均是脸色一变。

    历帝这番话,竟是要把东厂的监察权坐实了。

    “百官听令——”历帝下令道,“凡官吏中犯事者,由东厂呈递证据,刑部接收按宣朝律例予以重刑,并抄家充盈国库!”

    “臣等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刹那间,众人无一不惶恐。

    散朝后,太和殿内所有人都不发一言快步离开。

    秦朝宁因为还要去上书房授课,他放缓了步子,扶了扶刘旭,两人挨着走了一小段路,说了几句话才分开。

    东厂的存在已是既定事实。

    他们这些内廷外廷官员想让东厂完全是不可能了的。

    目前,他们能做的是,让东厂内部的权力队伍动一动,使得东厂后续的掌权人与底下那些内侍,和朝廷的官员们不是站在地对面的。

    眼下,不管是东厂与刑部的角力,还是东厂与其他官员的立场,阮储他们派系的人上位,对于大家而言,都是迫在眉睫。

    实际上,在秦朝宁理想化的变革规划里,他并不希望东厂这样的产物出现。

    在他的理念中,想要的是朝廷各部独立运转,配备督查,再清减人员,简化诸多流程等,这样实施政权的初步改革。

    然后针对税收、律法等进行优化,建立百姓保障体系,朝着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有法可依等这些大方向前进,完成自上而下的深度改革。

    历帝对于东厂的依赖度,扶持东厂来与文武官员各司部门平衡,只加强了皇权对于官吏的掌控,为当下封建制度的稳固添砖加瓦,并不利于民生与国家的进步。

    秦朝宁与韦之贯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看得明白。

    傍晚时分,阮储在秦朝宁放衙的路上找到了他,秦朝宁便把他带回了府里。

    待与阮储简短地碰了碰,交换了些信息,秦朝宁夜里整理好书信,打算明日私下给韦之贯韦先生与刘旭师傅。

    他现在大晚上的,也不敢亲自往韦府、刘府跑一趟,怕东厂在这附近也有一些内侍监视。

    而韦府、刘府所在的坊,普遍就是朝廷重臣的宅子们所处的地方,约莫有不少内侍就在暗处了的。

    今夜对于京城的官员们来说,注定是个不安稳的晚上。

    许多人在府里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做错了些什么,更是不敢去小妾们的院子里留宿,连儿女都不训了。

    翌日,官员们对于东厂的弹劾奏折纷沓而至。

    秦朝宁在朝堂这般乱糟糟的情形下,还被京兆尹给请了过去。起因是京城内有学子闹事,这些学子点名要见小秦大人。

    真新上任没几个月的京兆尹戈晁睢站在翰林院乙字号房内,整个人很是拘束。

    他自知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有些荒唐……但是他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那些奔着秋闱来应试的举子们本就是有秀才功名在身,见官都可以不跪。这些人集体那么多人闹事,说又说不通,如今又临近秋闱了,总不能让衙役把他们打一通扔牢房中。

    要是事情闹大了,他怕自己屁股下的官位没坐热就没了,也怕那些举子中有个别日后前程特别大,指不定日后怎么报复他。

    “秦大人,您看看,可否协同下官,前往顺天府衙一趟呢。”他语气卑微地问道,神情可怜巴巴的。

    第180章 180.解决学子

    秦朝宁放下手里的毛笔, 抬眸看向面前长相有些熟悉感的京兆尹,好奇问道,“戈大人, 冒昧一问,不知您和五军营的戈高驰大人, 是什么关系?”

    戈晁睢的眉眼,乍眼一看与五军营的最高指挥戈高驰十分相似。

    闻言, 戈晁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戈高驰大人是我二叔, 秦大人您的眼神可真好。”

    秦朝宁浅笑着起身,“走吧,本官随您走上一趟。路上,您把情况给我细说。”

    五军营在他这里印象很好, 加上庄元洲前些年给他做过不少事, 他眼下对戈晁睢便很亲和。

    “是”,戈晁睢立马应道,整个人瞬间活过来了, 眉间的愁绪顿时消散。

    距离秋闱不到十日,京城里聚集了大量赶考的举子。

    今年宣国北方大旱, 南方哪怕收成不错, 全国内的粮食依旧紧张。

    京城平日里本就物价比周边府城贵,如今人口激增,更是吃食住行都费银子得很。

    十一月的京城还下过几场雨雪, 柴火和木炭都涨价了不少,据说长安街的白面馒头这几日都卖到二十文钱一个了。

    这对于大多数学子而言, 这负担可不谓不沉重。许多举子们这些时日绷紧的神经就更是愈发烦躁。

    连带着,这些人每日在各个酒楼、书社等地讨论文章、针砭时事都情绪越发激昂, 十分容易冲动。

    而如今这些举子闹到顺天府衙,除去较之从前赶考要艰难些的生存条件推波助澜以外,主要还是源于秦朝宁让秋闱副主考官们每旬上交的那些考题。

    贫寒子弟吃个白面馒头都舍不得,要靠黑面馍馍度日,他们这个群体就压根不可能搜集齐全那些流出来的考题。

    但是,官家子弟、勋贵子弟、富户子弟就几乎人手一份考题大全了。

    那些关于今科秋闱的考题会从这些副主考官手中出具的题目中抽选的谣言,在过去这一两个月里面传得沸沸扬扬,有着愈演愈烈之势。

    而秦朝宁出身寒门,十三岁高中一甲进士,状元及第。

    自入朝为官,他改进武器震慑外邦诸国,治理黄河流域水患,改善豫州民生,开海禁,重振造船业,临聿府城海上战役一举得胜,制定海关关税……一件件的事做下来,让宣国国力都提升了不少。

    一开始,在大多数天下学子们的心中,认为小秦大人是绝对不会拿科举大事儿戏的!

    秦大人自己都是历经寒窗苦读才走到现下的位置,怎么可能会给秋闱留下舞弊的漏洞!

    他是许多读书人心中仰慕的榜样。

    可是,架不住那些心思不正的人越传播流言,他们自己就越信以为真,洗脑自己的同时又如病毒一般扩散开去洗脑别人。

    流言猛于虎的威力,使得越来越多人都从坚定不信,有些怀疑不解,到半信半疑,最后……信了大半。

    于是乎,在今日文华楼文比时,其中一位官家子弟一时失言,便引爆了此事。举子们都闹起来了,要到顺天府衙告官,要秦朝宁大人出来给天下学子一个解释,要彻查考题……

    秦朝宁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一瞬间失去了语言。

    戈晁睢见秦朝宁的神色半点儿不心虚,也不慌张,便知道秦大人压根不是想如流言那般操作。

    小秦大人都堂堂从一品翰林院掌院学士了,用得着偷那么点儿出题目的懒,来冒丢乌纱帽的风险么?

    朝堂上的官员谁人不知秦大人家中就几口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又无人在今科恩科中下场应试的。

    他放水来便宜谁?便宜那些八竿子打不着,没点儿擦边关系,素未谋面的应试学子吗?

    那些人这般闹,秋闱中若是秦大人憋着气,随手增加了难度,就够他们吃一壶的了。

    想到这里,戈晁睢觉得自己京兆尹的官威又回来了。

    待到了顺天府衙,他们俩一下马车,抬眸就看到衙门门口挤满了人山人海的学子。

    “戈大人!——您把小秦大人请来了吗?!”

    “小秦大人!小秦大人!——”

    “别挤别挤!小秦大人肯定会给出处置方法的!”

    ……

    学子们在一排衙役的维持秩序下,慢慢安静了下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传闻中的小秦大人,今年才二十一岁,刚弱冠不久的秦朝宁。

    秦朝宁比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还要年轻。

    要不是那一身紫色绣仙鹤官服披身让他十分具有威严,他的本人看上去就像是他们的小辈似的。

    “顺天府衙的公堂不大,诸位学子不如派出几个代表入衙内与本官以及戈大人沟通。”秦朝宁的目光扫过他们,建议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莫名特别能够安抚到众人那颗躁动的心。

    他们这一瞬间才回过神来,秦朝宁可是京城考场的主考官……他们的前程都掌握在他手上。

    这般一想,众人冷静下来了。有的人,还有些后怕,产生了些许后悔之意,不该随大流来闹的。

    没一会儿后,几千名学子中选出了将近二十名各地有名气的学子出来,作为学子们的代表,随秦朝宁、戈晁睢入了府衙。

    府衙外面的学子分散开,大部分守在原地,小部分离开了。

    公堂之上,秦朝宁在首座的长案桌后落座,戈晁睢在他下首左侧落座。

    二十余名赶考的学子自觉行礼,“学生参加秦大人、戈大人。”

    “免礼”,秦朝宁打量着他们,直视他们的目光,“尔等的诉求,当下细说一番吧。”

    “本官与戈大人必定会秉公办理。”

    闻言,学子们相视一瞬,开始轮流上前发言。

    他们话里话外,其实意思就一个,若是今科秋闱会从副主考官们出具的考题中选出,那么这些考题请朝廷公开给所有学子。

    外面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没有途径获得题目的学子们已然是落后那些有家世有财力的学子太多。

    戈晁睢:“……”

    见到秦朝宁大人本人后,他们这些人如今还是这么天真的吗?还没反应过来吗?

    秦朝宁平和地问他们,“为何你们会认定秋闱的考题,本官会从已有的题目中抽选?”

    “这样的举动,无疑会使得本官被推上风口浪尖,影响到秋闱的选拔。”

    他直白的提问,让底下二十余名学子刹那间哑口无言。

    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也是不相信的。现在,如果让他们回答是因为他们相信了流言……感觉他们会在今科主考官面前留下了愚蠢,不堪大用的印象。如果不回答,也显得毫无担当,无勇无谋。

    几乎是瞬间,学子们的脸色就变了。

    其中不少人都涨红了脸,那表情懊悔、羞恼、不知所措、慌张……如打翻了调色盘一般。

    他们的沉默让戈晁睢上午受的气都顺了。

    一大早顺天府衙就被围了,他们府衙又不能强行惩罚这些学子,又怕他们人多出现人群踩踏造成人员伤亡,简直鸡飞狗跳。

    他还指望自己把京兆尹的官位坐稳了,成为家族中首位崛起的文官,光宗耀祖的!!

    秦朝宁起身离开案桌,走到他们的面前,语气平淡地告诉他们,“谣言止于智者,你们浮躁了。今科恩科秋闱,本官不会从任何一位副主考官曾经上交过的考题中抽取。”

    “至于那些本官吩咐出具的考题,为何会大肆流入学子们之中,本官事后会追查清楚。”

    “学生知错了!——”他们齐齐低头认错。

    小秦大人把话说得这般明白,他们的脑子转过弯来了,心中真是悔恨无比。

    秦朝宁瞧着他们的认错态度不错,便告诉他们此事,他们处理得很不妥的几点是什么。

    一,当流言四起的时候,要思考这些流言的受益方是什么人。

    像从已有考题中抽选的事情,细想就很是荒唐。他和几位副考官们为何要做这样会被问罪的事?

    以后,无论他们是否入朝为官,都该在面对问题与困难的时候,转变一下思维,少些书生意气。

    二,当集体形成群体性事件的时候,他们本着责不罚众的想法参与其中,是否是解决问题的有效途径。

    若是今日的集体告官事件出了差错,他们自己在冲突中受伤,是否就白费了多年苦读,是否会伤到家中父母的心。

    倘若今日,处理此事的不是他秦朝宁,而是其他人,下令罚他们之中的几个典型,治一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他们可就今生与科举无缘了。

    三,无论是官家子弟、富户子弟、还是贫寒子弟,自身从小的资源获得本就不公。

    他们这些人从启蒙起,就该清晰地对此有所认知。他们去求外界完全一致的对待,不仅理想化,还不适合官途一路。

    在不具备要求“公平”的能力之前,他们能做的是好好温习,把他们能够参与到他们所能获得的最大机会“科举应试”中竞争。

    ……

    秦朝宁说话不疾不徐,无高高在上的姿态,那平淡的态度像是把这些人当成自己的平辈来指点这一番话。

    案桌侧的戈晁睢听得发自内心面露仰慕之色,有些理解他二叔为何对秦大人推崇至备了。

    这样的人,对众生心怀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