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线将男人的身影拉长,顾南湘看着顾肖一点点靠近,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男人五指微微收拢,捏着那柄黑亮的小皮鞭。
顾肖垂眼看她,漆墨的眼底深静。
“知道他上一个女伴现在在哪吗?”
顾南湘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不知道顾肖为什么会这么问。
“霍尔兹的精神病院,因为长期x虐。”
在此之前,顾肖从来不会和顾南湘提及关于“性”的任何词汇,他谨守着做哥哥的本分,尤其在彼此成年之后。
今晚,这是第一次,从哥哥的口中顾南湘听到了关于性的话题,如此直白赤裸且非常规。
她忽然就觉得无比恶心,脑中闪回泰拉曾靠近她的画面。
“我没有。”
下意识地反驳,顾南湘想说,我没有想要做他的女伴,我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但顾南湘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位置去洗手间的间隙,那位风月场的老手躲过所有人的视线,悄悄在她的酒水里下了药。如果不是顾肖的人将她带走,她现在会神志不清地躺在泰拉的床上。
“而且,你一直派人保护我。”顾南湘试图做最后的解释,她之所以会肆无忌惮,就是知道顾肖的人一直跟着她,她的潜意识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有哥哥在,不会有危险。
“你觉得他身边没有人?”
两边的人一旦对上,稍有疏忽,就会给泰拉得手的机会。
这正是顾肖最后怕的,也是他今晚动怒的根本原因。
他鲜少有“后怕”这样的情绪,这些年在商场上的历练已经让他能够从容冷静地面对和处理所有棘手的问题。
但顾南湘是例外。
在顾南湘回来之前,顾肖已经一遍又一遍地反省过自己。明知道妹妹是爱热闹喜欢交朋友的性子,他就应该在妹妹初到圣修斯时,切断她和这种人渣相识的一切可能。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失职。
他需要为妹妹构建起更加坚实的营垒,护她长乐平安。
但也要她自己警醒,能够准确分辨哪些人才是可以放心交往的朋友。
顾南湘看着哥哥又往前走了半步,壁灯将两人的身影倾拓,木纹地板上对影成双。
因为不敢和顾肖对视,顾南湘一直压着视线,因为这样的靠近,她再一次清晰看到了顾肖手腕上的文身。
prome-nn
prome源于prometheus,是希腊神话里最具智慧的神明,他与女神雅典娜共同创造了人类,还曾反抗宙斯,将火种带到人间。
顾南湘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在读小学二年级,她感叹于普罗米修斯的智慧和勇敢,并认为自己的哥哥是和普罗米修斯一样聪明且厉害的人。
于是在她九岁生日的前夕,她亲手设计了一个图样,暗嵌着神明的名字和她自己小名的首字母,并骄傲地将这个画技粗糙的设计稿拿给了顾肖。
“哥哥,你可不可以把这个文在身上,当做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希望哥哥可以永远像神明一样智慧,且永远庇护她。
那个时候顾肖已经在念高中了,文身这件事在顾肖所在的高中是绝对禁止的,顾南湘彼时并不知道,后来还是在和梁音聊天时,梁音告诉她的。
原来哥哥迟迟不答应是学校不允许呀,生日愿望即将落空,九岁的顾南湘有点不开心,但也不想哥哥真的违反校规。
顾南湘的生日在盛夏,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在想还能让哥哥送她什么生日礼物,以至于没有发现35度的高温,顾肖天天穿着长袖。
直到生日这天,顾肖的手腕上多了一块手表,深棕色的皮革表带。顾南湘收到了顾肖送的等人高毛绒熊,又在生日会结束的时候见顾肖冲她招手。
“顾念念,过来。”
顾南湘穿着洁白的公主裙,踩着小皮鞋登登登跑过来。今晚的生日会她邀请了要好的同学来家里,大家都讶异于她竟然有一个这么英俊帅气的哥哥。
少年穿着宽松的白t恤和黑色长裤,短发蓬软,在顾南湘跑到他面前的时候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哥哥你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
“小没良心的。”顾肖瞥她一眼,伸手去解腕表。
顾南湘看着他骨节明晰的手指扣着表带,棕色皮革绕下手腕的一瞬,一行小小的纹身落入眼底。
“哥哥!”
顾南湘乌软的眼底满是惊喜,以及开始隐隐担忧哥哥这样做会不会被学校处罚。
已经有了成人身量的少年却在她面前半蹲下身,“生日快乐,顾念念小朋友。”
他会像普罗米修斯守护人间一样,守护他最亲爱的妹妹。
那是尚且年幼的顾南湘收到的最特别的生日礼物,唯一的瑕疵是顾南湘后来知道了“盗火者”的故事。
普罗米修斯因为盗取火种被宙斯降下神罚,他被一根铁索束在高加索山的悬崖边,他的膝盖不能弯曲,头颅不能低下,永远无法挣脱铁索,也无法入眠。宙斯还派来一只鹰,每日啄食他的肝脏,但第二天又会长出新的肝脏,日复一日。
得知这个后续的时候顾南湘哭着要顾肖洗掉这个文身,她不懂,善良的神明明明做了好事,为什么会被惩罚,更不想让她最爱的哥哥和这样悲惨的故事有牵扯。
顾肖却再一次揉她的头发。
“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
那是顾肖教给顾南湘的规则概念,二十岁的青年克己复礼,守心明性。
但他也并不古板,他还告诉顾南湘,善因有善果,规则之外亦有人心。
所以希腊英雄神射手赫拉克里特感念普罗米修斯为人类所受的苦难,张弓搭箭射死了那只鹰,解救了普罗米修斯。
在顾南湘二十一年的人生里,顾肖扮演着如兄如父,亦师亦友的角色。
他教她读书写字,练琴画画。
也教她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而眼下,看到这行文身,昔年兄长的谆谆教诲和她曾经的旖旎梦境交织。
她冒犯了兄长,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顾肖知道了会怎么看她?会不会对她失望透顶,顾南湘三个字从此成为他清风明月人生里最大的污点。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南湘惊痛。
她怕哥哥知道自己龌龊的心思,她不能接受他眼中哪怕一丁点的嫌恶。
“伸手。”
所以在顾肖道出冷凉的两个字时,顾南湘下意识伸出的手又蓦地缩回。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思,是更惧怕哥哥的惩罚多些,还是更焦躁于自己方才有没有泄露心绪。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恐惧和羞耻心让她本能竖起尖刺。
口不择言到底是从哪一句开始的,顾南湘已经无从分辨,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她已经在气势汹汹地质问顾肖。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资格管我?顾肖我告诉你,我才不要你管!”
她怎么能让喜欢的人一次又一次打手板。
“你是我什么人?少拿哥哥的姿态来教训我,你又不是我亲哥!”
她忽然开始抗拒这段过分稳定的兄妹关系。
她像只受惊且愤怒的小狮子,眼底惊恐未退,却又大声嚎叫企图吓退敌人。
可她面前的“敌人”是顾肖,是陪伴了她许多年的哥哥,他天资聪慧,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洞察力和执行力都惊人。
这样的顾肖,哪里是顾南湘大声讲几句话就能被唬住的,大约在他眼中,顾南湘眼下气急败坏更像是小孩子蛮不讲理地闹脾气。
所以,他冷峻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依然一字一句平静道:“伸手。”
“不要!”
顾南湘第一次这样坚决地违逆兄长,“你休想用长辈的姿态教训我!”
可顾南湘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是很有底气,顾家养了她十几年,顾肖成年之后几乎包揽了她所有的日常开销。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连吵架都没办法真的理直气壮。
顾肖是不会和顾南湘吵架的,所以全程只有顾南湘一个人单方面输出,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离谱,喜欢和惊惧的情绪交织——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无法宣之于口,也第一次这样害怕被厌恶,怕哥哥知道这份喜欢而讨厌她疏远她。
顾南湘暴躁地发现她根本找不到宣泄情绪的出口,而立在她面前的顾肖却依然冷静,他幽邃深静的眼底甚至连多余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像一场荒诞的闹剧,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兵荒马乱,楚歌四面。
豆大的眼泪开始往下掉,随着狠话汹涌而来,理智彻底出走。
“顾肖,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顾南湘,和你——顾肖,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顾南湘要是再花你一分钱,我名字就倒着写!”
顾南湘最后摔门离开。
她是顾肖二十八年人生里第一个敢摔他门的人。
彼时已经是深夜,见顾南湘气急败坏地从二楼下来,老管家西蒙连忙让人跟着。西蒙深知一点,今晚哪怕南湘小姐把书房的顶掀了,在先生那里,南湘小姐的安危也是最重要的。
甚至没有什么比南湘小姐的安全更重要。
事实上西蒙的行事原则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让人跟着。”电话里的男人声线有些疲累,话停一息,又道:“多派几个人,让ben也跟着。”
ben是顾肖的贴身保镖,在欧洲这几年从未离身,也是顾肖的绝对心腹。
西蒙有些惊讶,但又觉得合情合理。
他看了看手表,距离南湘小姐走出这栋房子仅仅过去了52秒。
连一分钟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