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一场盛大的时装秀在海州市落幕。
晚宴后的酒会,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友或者叙旧。
小提琴曲婉转悠扬,参杂着细碎的讨论声,或者玻璃杯相碰时发出的脆响。
越溪明独自坐在人少的角落里,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偶尔拿起杯子抿一口柠檬水。
可惜这页还没看完,眼前忽地暗了下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伴随着沉稳的女声,越溪明手里的酒杯被轻松抽走。
她没有生气,嘴角反而勾出一抹浅笑,看向面前留着齐耳短发、气质干练的女人。
她颔首致意:“宿雨姐。”
宿雨不禁后退半步,将越溪明上下打量。
米白色礼服长裙,长发优雅地挽起,一字肩设计勾勒出弧度优美的锁骨,腰身的剪裁恰到好处。
灯光轻飘飘地落下,将她的眉眼描摹得十分温柔,仿佛湖泊上倒映出的、触手可及的月亮。
宿雨在心中咋舌,这外表太有迷惑性,也难怪方才来打听越溪明的人那么多。
她将酒杯放回桌上,自己也无比自然地坐到越溪明身边:“不去和你的同行们聊聊吗”
越溪明轻轻摇头:“我喝不了酒,还是别扫兴了。”
她酒精过敏,一丁点酒都沾不得。
这番说辞听得宿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吐槽道:“你这借口找得也太烂了吧。”
谁来这里是为了喝酒?
越溪明只抿唇笑了笑,没接话。
于是宿雨又调侃道:“大设计师,听说你在上个月的新锐秀上出尽风头,早早拿到多个奢侈品牌的offer。”
她摆出拿话筒的姿势,模样很正经,实际上那颗想要八卦的心都快藏不住了。
“是什么让你放弃国外的光明前途回来打拼的?”
越溪明很是配合,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那些机会不一定适合我,我回来是想开一间自己的工作室,顺便……”
她停顿了一下,正考虑要不要说,可还没措好词就被不远处的谈话打断了思绪。
“乔漾你知道不?”
关键词撞进越溪明耳朵里,她微微偏头,余光扫向身旁的两个男性alpha。
其中之一很不屑地嗤道:“乔漾啊?我偶然见过一次,话少还不爱理人,没意思得很。”
他边说边摸出手机给同伴看:“也就只有脸还看得过去。”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因为是偷拍的所以有些许模糊,但依旧能攥住旁人的目光。
少女似乎是在写生,被人打扰到后蹙眉看过来。
她有副秾丽却不失可爱的好样貌,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眼尾微微泛红,满含警惕,就像炸了毛的布偶猫。
男人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吊儿郎当地囔囔:“她就是在装清高,谁知道背地里是什么样?那些献殷勤的人就是看她家有钱。”
另一个人“啧啧”几声,眼珠子差点没掉进手机里:“确实不错,我都想去认识认识了。乔家这几年发展得很快,是个很好的联姻对象。”
“也对,这花瓶摆出去也挺有面子的。”
毕竟是知名科技公司的大小姐,极其稀有的omega,据说追求她的人能在这里绕场一圈。
他俩沉迷聊天,两双混浊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对此指指点点或者高谈阔论,根本没注意周围的环境,走走停停地朝越溪明这边来。
宿雨听得直皱眉,嫌恶之情溢于言表:“好没礼貌,哪家的蠢货跑出来了。”
在这种场合说别人坏话,指不定会被有心人听见拿去挖坑,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她吐槽完又偷偷去瞄身边的越溪明。
后者已经合上杂志,笑容依旧温润得体,却让人分不清是在微笑还是在讥讽。
宿雨不自觉地往椅背上靠了靠,想离这人远一点。
眼见那两人离她们越来越近,越溪明垂眸,将原本放在自己手边的黑色手提箱放倒在地上。
这其实是一个小巧的工具箱,里面放着针线、各种配饰还有各种笔记。为了方便及时改衣,越溪明每次到秀场都会带着它。
尤其是这一次,她从主办方那里顺走了好几本杂志和设计手稿,这箱子的重量着实不轻。
宿雨欲言又止,刚想提醒越溪明砸人犯法,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箱子踢了一脚、又踢了一脚,丝毫不心疼那双精美的高跟鞋。
手提箱在地毯上缓慢滑行,直到悄无声息地停在那两个alpha的必经之路上。
准备妥当,越溪明抿了口柠檬水,淡定地等待自己的“小学生恶作剧”奏效,顺便无视了宿雨那一言难尽的表情。
俗话说,背后说人闲话是要遭报应的。
自以为很懂的男一号大步流星地路过,谈笑风生间突然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脸着地。
他下意识抓住身边人,随后沉迷于不切实际幻想的男二号被拽得重心不稳,也跟着向地面栽倒。
“哎呦!”两人摔成一团,其中之一还是脸着地,那声闷响听着就疼。
酒杯倾斜,红酒随即洒了两人满身。手机脱手后滑出去,正巧停在越溪明面前。
屏幕尚还亮着,越溪明一低头,就看见了那张偷拍照片。
照片里的乔漾和记忆中的相差无几,仿佛在隔着屏幕与她对视。
于是越溪明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她捡起地上的手机,慢悠悠地起身拎回自己的手提箱。
再居高临下地看向摔倒的人:“你们没事吧?”
语气听起来很关切,但没有丝毫的歉意。
两人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白衬衫上沾满红酒渍,呲牙咧嘴的,表情管理已经完全失控,狼狈不堪。
方才的响动引起了不少人注意,身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都是业界名流,在这种场合下丢脸估计会被那些死敌笑话好几天!
男一号抹了把脸,恶狠狠地瞪越溪明一眼,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
可他的动作突然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这才发现眼前人也是一个alpha,一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alpha。
若不是那丝若有若无的白茶香,他差点没分辨出来。
男人连忙把已到嘴边的破口大骂重新咽回去,脸黑得如同吞了只苍蝇。
越溪明轻笑一声,将手机往前递了递:“真巧,你们也认识乔漾吗?”
话说到这种份上,再蠢也该听懂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气势顿时矮了三分。谁知道这是乔漾的什么人?万一是个惹不起的怎么办?
几十双眼睛盯着这边,他俩一刻也不想多待,连连鞠躬道歉。
“没、没有的事,吹牛而已。”
“抱歉、抱歉!”
随后抬腿就逃,因为太紧张还差点忘了拿回自己的手机。
越溪明这才施施然回到位置上。
看热闹的人群也移开视线,偶有几句议论声也都淹没在悠扬的小提琴曲中。
围观了全程,宿雨当然能看出她是在为乔漾出头。
她不觉得意外,毕竟越溪明与乔漾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青梅的关系,曾经她一度以为这俩会结婚。
只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就有些摸不准了。
想到这里,宿雨试探性地开口:“你和乔漾……”
“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越溪明偏头:“她或许已经认不出我了吧?”
她那双眼眸沉沉如墨,偏偏还是笑着的,看得宿雨鸡皮疙瘩掉一地:“你不要用这样的表情说话,很恐怖唉。”
越溪明便眨了眨眼:“我还是想和她见一面,不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如何。”
外界并不知晓,乔漾很早之前就已经与家里人决裂了。她换了住址,注销社交账号,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新电话号码,包括越溪明。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就这样断了联系。
除了每年准时收到的、来自匿名人士的生日礼物,越溪明只能偶尔从国内的朋友口中得到一点点不知真假的消息。
比如乔漾带走了她俩共同收养的小猫,乔漾很少出门,一直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画画。
又比如,乔漾已经成为了很有名的漫画家,她还是没回到乔家,却已经有许多不明真相的alpha前去打听她的私生活。
而今年,越溪明提前完成学业,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在自己生日前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再怎么说她都得见乔漾一面,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中,恰此时叮叮咚咚的电话铃响起,越溪明瞥向手机,发现是个0开头的陌生号码。
她从容不迫地接起电话,耳边随即响起个轻柔的女声。
“您好,请问您是乔小姐的家人吗?她出了事,目前在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能否抽空来一趟?”
越溪明本能地反问道:“乔漾?”
“对,病人是叫这个名字。”
电话那头有点吵,伴随着医院病房特有的紧急铃声,听得人心脏蓦然紧缩。
越溪明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消失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再次听见乔漾的消息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一边迅速起身,一边确认:“第一人民医院是吗?我马上来。”
刚挂电话,宿雨就善解人意地挥挥手:“你快去吧,我帮你和主办方说一声。外面冷,记得披件外套。”
越溪明没有多说,提着手提箱略微点头,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中。
*
金黄的银杏叶落满人行道,寒风砭骨,呵气成雾。
医院里来往的人都裹着厚实的棉衣,而越溪明的裙摆蹁跹拂过,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仅仅披了件风衣,礼貌地朝指路的小护士道谢后穿过走廊,再拐个弯仔细地核对门牌号。
因为走得很匆忙,她是心跳还有些过快,毫不犹豫地拉开房门,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熟悉的桃花眼。
靠窗的病床上坐个身量纤细的少女,头还缠着纱布,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柔弱。
少女也正好转过头,默然地与来人对视,落日给她的轮廓镀了层金色的光,落在越溪明眼中格外明亮。
久别重逢,越溪明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呆呆地站在原地。
反倒是乔漾面无表情,声音沙哑地开口:“你终于来了,见你一次可真不容易。”
越溪明一怔,没反应过来。
也就这愣神的功夫,乔漾瞬间红了眼眶,带着哭腔继续道:“你不要我就算了,连你的女儿也不要了吗?!”
越溪明:?
她哪来的女儿?
病房里的其他人纷纷朝越溪明投来鄙夷的视线。
而越溪明顿了一下,只觉得窗外的寒风灌进来,吹得她手脚冰凉,快要失去知觉。
三天前,她紧赶慢赶地回到国内,落地先去找了她和乔漾共同的朋友。
一天前,她拿到乔漾母亲的联系方式,甚至和她约好了时间见面。
两小时前,她帮乔漾教训了背后造谣的小人,接到电话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到医院。
就在刚才,她终于找到了自家小青梅,却被后者毫不犹豫地指认为抛妻弃女的负心a。
此时此刻,面对眼泪汪汪的小青梅,越溪明脸上绽开一个温柔到极致的笑容,甚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乔漾:“你说什么?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