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提到的“他”,指的是龚宁遇到的那个魔。
龚宁不解:“可……我们和魔界已经相安无事几百年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先把楼烬带回来吧,之后再慢慢问他,”公上胥道,“他倒不一定真和那个魔沆瀣一气,若他只是被利用的,只怕此时性命有危。”
这相当于是反驳了龚宁的假设,龚宁有点不服,但并不会表现在明面上。
公上胥没再说什么,先行一步。
于是楼烬孤身一人走出无上宫时,就看见外面黑压压围了一群人,以公上胥为首,龚宁紧随其后。
公上胥脸色不是特别好看,但见到楼烬,还是一贯地笑了笑。
楼烬对他作了一礼。
龚宁的目光从公上胥身后射来,在楼烬身上来回逡巡。
不只是他,在场的数十位神兵都对楼烬很是戒备,他们只听说这里有一只魔,眼下见到楼烬,还以为是他。
“这擅闯禁地的罪也来得太快了吧,还劳得陛下大驾?”楼烬笑道。
公上胥还没说话,龚宁冷嗤一声:“楼烬,你与魔界中人勾结,意欲何为?”
楼烬没料到龚宁会说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上来就给小仙扣这么大的帽子,实在折煞小仙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阶下走,每走一步,那些神兵的法器就高举一些。
龚宁道:“你少在这里狡辩,你和那个魔到底什么关系?”
楼烬脚步一顿:“无上宫可是你骗我来的,说我擅闯禁地我都认,若说我与魔界有所勾结,岂非欲加之罪?”
楼烬语速不快,一番话说得一清二楚。
龚宁确实骗楼烬来无上宫,被当众指控,也无从辩驳。
公上胥却抬起下颌,对楼烬道:“楼烬,不得无礼。”
公上胥都这么说了,楼烬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官大一级压死人。
公上胥到底还是纵容龚宁。
但楼烬倒没从公上胥的态度里看出几分怪罪的意思,应当也是不信龚宁说的仙魔勾结一说。
公上胥四面环顾,看到这里破碎的结界,神色更为凝重。
六界之中,若按修为来算,公上胥当排六界之首,紧随其后的便是魔君赴烟,之后才是妖君山欢,冥君班仪她们。
能破此结界者,普天之下也不过三人。
“阿宁,”公上胥喃喃着,突然看向龚宁,“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龚宁:“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都是赴烟干的,”公上胥道,“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魔君赴烟,这几百年都没有他的消息,我几乎以为他陨落了。”
龚宁没反应过来,眼神还在楼烬身上:“不是,这个姓楼的何德何能和魔君扯上关系?”
公上胥顿了顿,幽幽道:“再无德无能,你不也看上他了?”
龚宁:“你这时候还吃醋?”
“不醋,”公上胥笑了,“才得了几个仙娥佳人,哪里有醋的工夫。”
二人说话声音不大,楼烬听不到,只能看到龚宁的脸色忽白忽青,有点精彩。
楼烬身边围了几个神兵,楼烬冲他们笑笑,可这些人活像傀儡一般,神色一点没改,连眼神都显得很空洞。
公上胥在无上宫里检查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丢失的东西。
他重新设下结界,随后下令将楼烬羁押回去。
“且慢,”楼烬却伸出一只掌,看向公上胥,“敢问陛下,这是要治我什么罪?”
龚宁冷笑:“自然是——”
他话没说完,骤然收声。
治什么罪?仙魔勾结?
但是,魔呢?
连证据都没有,总不能凭龚宁一张嘴就这么给人扣帽子。
公上胥反应过来了,警惕道:“楼烬,我劝你不要不识时务。”
楼烬闲适一笑:“擅闯禁地的又不止我一个人,怎么陛下还区别对待?”
公上胥怒了:“楼、烬!”
“要抓,总得将我们一起抓了,”楼烬慢吞吞地说,“而且龚宁上神身上还有个弄丢玉冥杯的罪,左右这禁地又没有丢什么东西,他的罪应该比我的罪大多了吧?”
楼烬指指上空,意思很明确,人在做,天在看。
虽说神仙已经是天道一般的存在了,但公上胥身为神界之首,甚至可以说是六界之首,这么明目张胆地以公谋私偏袒包庇,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
神都是要脸面的,公上胥也不例外。
这话一出,轮到公上胥为难了。
那怎么着?总不能将龚宁也抓了。
其实他也没有真的要罚楼烬的意思,抓他回去也是走个流程过场而已,故而眼下对楼烬这不留脸面的行为很是不满。
“你这样,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公上胥道。
“那要不陛下手下留情,也算是一视同仁了。”
公上胥:“……你倒是想得挺美。”
“本来就是,”楼烬道,“小仙还急着找法子换回玉冥杯,这才是当务之急。”
公上胥未置可否,他朝楼烬招招手,待楼烬下了台阶走过来,才问:“你就真的没见过那个魔?”
“什么魔?”
“大概率是魔君。”
楼烬却道:“见过。”
公上胥面色一凛。
龚宁指着楼烬:“你果然和魔界有所勾结——”
楼烬打断龚宁:“在冥界的时候见过,他好像和班仪认识。”
公上胥:“……你说话不要大喘气。”
楼烬抱歉一笑,将之前没告诉公上胥的那些有关赴烟的都说了,包括江灼被劫持一事。
公上胥信了八分。
剩下两分,是因为楼烬平时为人就吊儿郎当不着四六,所以才下意识有所保留。
但他还是对楼烬大为不满:“你何不早些同我说?你说的那个绝色佳人,不会也是他吧?”
“是他,”楼烬解释,“小仙也不知道那是魔君,所以才没多嘴。”
一切真相大白,楼烬只能被无罪释放。
龚宁的脸阴恻恻的,一直盯着楼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过他时,楼烬的脚步稍微停了一停,仿佛要说什么,最终又没说。
他知道龚宁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没想到,龚宁会这么快出手。
距离刚刚从无上宫出来,这才不过两炷香的工夫,阴恻恻的龚宁就重新出现在眼前,挡住了楼烬的去路。
他是一个人来的,公上胥并未陪同。
楼烬坐在云端,也没起身,“上神还有事?”
“你骗得了公上胥,却骗不了我。”龚宁手中现出无尘杖。
“我听不懂上神在说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你进入结界前用的那招应当是抚雪寻魂。”龚宁道,“那个魔早已隐于无上宫之中,而你身上恰好有魔界的东西,很可能就是那个魔赠予你的,这一切才能解释得通。”
楼烬神色不改:“上神非要搜一搜才肯罢休?”
“我不搜,”龚宁步步上前,“我直接取你性命即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一边走,龚宁的半身神力倾注于无尘杖上,周围的空气都几乎要被扭曲。
楼烬神色沉了几分。
在龚宁出手的同一时间,楼烬四周仙气弥漫,他身法翩然,踏云而行,身形稍微晃了晃,躲了过去。
身后苍山传来巨响,山体抗下这一击,连半个山头都被震了下来。
龚宁真的是下了死手,丝毫不给楼烬喘息的余地,一击未中,则亲身而上,刹那间从原地消失,瞬间移形换影,已然堪堪碰到了楼烬的面门。
楼烬躲得挺快,正要召出神剑,手中一握,却空空如也。
楼烬:……
坏了。
水龙吟留无上宫里挂画了。
只一瞬的出神,龚宁的攻击就到了眼前。
两道残影在空中闪烁,一方在西,一方在东。
二人交手的地方已然算是仙界的地盘了,于是江灼一抬头,恰好看到云层的一阵激荡。
在他身旁,容嘉也听到了这一声微妙的响动。
好像是雷,但又比雷更加惊心动魄。
“奇怪,”容嘉挠挠后脑勺,“刚才还是晴天,这会就要下雨了。”
江灼的眼神很邈远,容嘉便撞了撞他:“我还没问呢,你怎么迷的路?师父说要去找你的,你见到他没?”
“……见到了。”
“见到了?”容嘉道,“他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嗯?”江灼这才回过神来,改口,“没见到,我刚……想事情呢。”
“想什么事呢,这么出神?”
江灼摇摇头,主动换了话题:“说起来,师兄跟着师父很久了吧?”
“不久……其实也挺久的,”容嘉想了想,道,“都两百年了。”
江灼又问:“那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容嘉觉得江灼问得没头没脑的,“挺好一人啊,就是不怎么靠谱。”又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觉得……我有点不了解师父。”
“没啥可了解的,”容嘉挺嫌弃,“优点不少,缺点也一大堆,最大的缺点就是爱喝酒,还不好好修炼。”
江灼稍微思虑了一番。
优点确实不少。
挺护短,对小孩很友善,乐于助人,还知道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满打满算,他们相处下来也才不过数月。
对于仙者来说,这段岁月实在太短,短得连因果的头绪都摸不到。
江灼突然道:“我还有点事,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