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煎熬,虽然寒深许诺要来,但季然还是不可抑制地陷入了焦虑。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突然被人“砰!”一声推开。
寒深到了吗?
进来的却是两个西装男,当初领季然进来的男人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朝他走来:“我就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张三,还在这儿给爷装有钱人。真把爷当傻屌呢?出来,客人已经等不及了。”
季然看向赵经理,后者无奈地摊手:“小朋友,在我们这里骗人可是要被关小黑屋的。”
季然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另一个男人上下打量着他,啧啧称奇:“没想到口罩下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哭什么哭,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哥这是在帮你呢。看上你的客人可是大老板,老是老了点儿但会疼人,今晚过去你就能飞黄腾达了,到时候你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季然用力握紧手机,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带来勇气。
寒深知道他这边发生了什么吗?万一他来不及赶过来呢?至少他要拖一点时间。
季然抬起眼眸,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是吗?”他轻笑一声,露出一种谄媚又不屑的表情,“你说的这个大老板有多有钱?”
“反正可以让你衣食无忧,”男人说完,催促道,“别磨叽了,走秀就要开始了。”
第一批走秀即将开始,整个后台乱成一锅粥,路过梳妆台时,之前给他指路的长发男美女抬头看了季然一眼。
季然莫名有些愧疚,他冲对方点点头,拿着衣服进了换衣间。
手机被他们收走了,季然不确定寒深能不能赶过来,但就算寒深不来,他也要找机会离开这里。
第一次逃跑时他走错了路,出洗手间时往右拐了,如果他往左边走,应该就能直达后门出口。
赵经理离开了,可另一个男人一直守在门口催促他,季然没办法,只得先换上了女仆装。
“化妆师呢?化妆师去哪里了?”男人找不到人,扯着嗓子在屋内喊。
“刁哥,”不远处,男美女抬头喊他,“我的化妆师马上好了,但还有点儿小问题,你过来帮我一下。”
“什么事啊?”刁哥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听话走了过去。
或许只是巧合,但这人竟然又帮了他。季然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趁着没人注意从后门逃走了。
高跟鞋太碍事了,季然脱掉鞋子提在手里,赤脚穿过长长的走廊,然后在分叉时往左拐。
空气变得寒冷起来,地板冰凉,证明离出口很近了。
前方走廊尽头出现一道小门,季然用身体把门撞开,哗地一声响,冷风夹杂着雨滴打在他脸上,季然被冻得浑身发抖,却忍不住开心起来。
他终于离开了那里!
季然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被人一把逮了过去,他本能地挣扎起来——
“嘘,别怕,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季然一愣,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寒深沉静的眼。
“Samuel?”季然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眨眼。
注意到他衣衫单薄,寒深脱下大衣给季然披上,抱着他避开人群上了车。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地上还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季然赤脚踩在上面,有些后悔把地毯弄脏了。
他无措地蜷缩着脚指,意图想减轻自己的污染范围。
“还好吗?”沉而缓的嗓音落下,寒深又翻出一张毛毯递给他。
季然用毛毯裹紧身体,低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想要向寒深道歉,想和他解释,亦或是表达感谢。
可一张嘴声音就颤抖起来,然后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我……我……”
季然死死抓着毛毯,真正脱离危险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害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刚才差点儿就出不来了。
寒深不知从哪儿拿了杯热水过来,又对他说道:“先缓缓,不用急着解释。”
季然抱着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又过了几分钟,身体终于逐渐回温,也逐渐恢复了神志。
寒深:“好些了吗?”
季然点头,声音里带了些鼻音:“好多了,谢谢您。”
说这话时,他赤裸的双脚踩在地毯上,因为害怕弄脏地毯,几乎是悬空的,脚趾从破洞的黑丝里露出,无措地蜷缩着,依稀可见被冻红的痕迹。
继续往上,是一双暗示意味浓厚的吊带黑丝袜,寒深本来看不见的,但因为车内暖气升高,季然似乎有些热了,毛毯从肩膀滑落,无意识露出了下方的女仆装。
裙子短得要命,只到大腿根部,下面两根黑线连着黑丝,裙摆和黑丝中间露出四五厘米的大腿,被丝袜勒出一圈软肉,是二次元里流行的绝对领域。
这让他看起来年轻,性感,又廉价。
仿佛一件可以随意亵玩的玩物。
寒深从不关心员工的私人生活,此刻却无端产生了一股愤怒。
不知所以,又不可理喻。
他按下心头的情绪,冷声道:“把毛毯盖上。”
季然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毛毯不知什么时候滑了下去,让他那件低俗的女仆装完全暴露在了寒深冰冷的视线里。
“对、对不起。”他有些狼狈地捡起毛毯遮住身体,毛毯下缘,双脚无措地交叠。
寒深目光往上移到他脸上,语气冷冽:“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然太敏感这种语气变化了,几乎瞬间进入警戒状态。
他低下脑袋,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寒深呼吸沉了沉,感到了一股久违的怒意。
季然的沉默比想象中还要能激怒他。
他本能地想要管教季然,却碍于没有正当身份。
寒深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敢一个人过来玩?”
季然依旧低着头,保持沉默。
这越发激怒了寒深,以至于他再次开口时,语气不自觉带上了训斥的意味:“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如果我没有碰巧打电话过来,你知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难道你的父母从来没有教过你,男孩子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吗?”
寒深比想象中还要生气。
从接到电话到开车过来的那半个小时里,他几乎每一秒都处于不安中。
尤其是当他在途中被季然挂断电话时,这种不安像膨胀的气球一样被迅速放大。
他明明说过自己会过来,季然却偏偏一意孤行,选择了风险最大的行动。
以至于当他看见季然衣衫不整地逃出会所时,寒深先是松了口气,接着便是愤怒。
这种愤怒不是向外爆发,更多是向内的攻击,让寒深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被季然所信赖。以至于在紧要关头,季然选择挂断电话自己逃离,也不愿意向他寻求帮助。
寒深习惯掌握一切,此刻却感受到了不安。
他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失了控。
不止是当下的现状,还有他内心中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让寒深想要重新掌握当下的情境,渴望找回自己的主场。
所以他失了风度,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强势地想要让季然解释一切。
偏偏季然什么都不说。
他仿佛已经习惯承受别人的怒火,习惯在冲突发生时保持沉默。
“谢谢您过来接我,很抱歉给您带来了麻烦,”季然推开车门,淡声道,“我先走了……”
他甚至没穿鞋。
寒深一把抓住季然手腕:“要去哪儿?”
他们体型和力气都是天差地别,季然一下被他拽得摔回了座椅。
摔得不疼,但是很屈辱。
季然歪歪斜斜地倒在轿车后座,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委屈。
兼职被骗进夜场他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现在还要被人骂。
“你还要干什么?”季然突然挣脱寒深的手,突然就爆发了,“骂人就算了,骂完了还不让人走?”
“我只想让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寒深语气恢复了平静,“这种地方不是正经的娱乐场所,你想玩有很多健康又有趣的地方。”
寒深竟然以为他是过来玩的!
在他眼里,自己就这么放荡的人吗?!
“谁过来玩了?”季然越说越委屈,回忆着此前的种种,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我明明是来兼职当模特,谁知道他们是找人陪酒!”
“兼职?”寒深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这么缺钱吗?”
季然虽然是个实习生,但实习工资还算优渥,而且上个月才涨了双倍工资,完全足够他衣食住行。
就算孩子花钱大手脚,那也还有家长补贴,不至于让孩子来这种地方兼职还被骗。
“家长补贴?”季然冷笑一声,“你猜我为什么这么缺钱?”
他已经懒得装了,也疲于维护自己的优秀形象,甚至不在乎自曝其短。无所谓了,反正他家庭本来就很差,他也没想过寒深会尊重他。
季然告诉寒深:“我爸妈都是农民工,我实习第一个月就要给家里打钱了。年底他们要从家乡过来玩儿,花销都是我负责,所以我才来这里做兼职。”
寒深突然变得很安静,这种安静中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自责。
他一度以为季然来自中产家庭,是那种集全家力量、被捧在手心培育出来的孩子。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季然的优异成绩,温和的性格,吃苦耐劳的品质,甚至是出色的工作能力,还觉得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精英本就该如此。
可他此刻却得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很难想象这样贫穷落后的家庭,这样目光短浅的父母,能养出如此优秀的孩子。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培养,季然能走到今天,是一个堪称奇迹的事迹。
寒深心头情绪复杂,他伸手想摸摸季然脑袋,但最终忍耐住了,只是说:“抱歉,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我不该随意批评你。”
季然抱着膝盖,没吭声。
他没想到寒深会和他道歉。
他在沪市无依无靠,唯一熟悉的人就是寒深这个领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季然确实把他当做了值得信赖的长辈。
但现在季然又意识到,寒深和长辈不同。
长辈总是自上而下的,但寒深是平等地和他交流,甚至愿意向他道歉。
季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摇头说:“没关系,反正我都习惯了,而且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
真的太乖了。
他甚至没哄他,他就自己原谅寒深了。
还能反过来安慰他。
家族里能出这样优秀的一个孩子,应该是整个家庭托举,共同把日子过好。
季然的父母却目光短浅,孩子刚展开翅膀就全都跳上来,像是缫丝花一样,要把他拖回泥坑。
寒深不忍见他陷落,破例多说了一些。
“我知道贸然评价别人的家庭很不礼貌,但你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自己站稳脚跟,只有你过好了,你才能让家人过得更好。”
季然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上高中后他就隐隐知道,自己的家庭并不正常,大部分父母都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后来网络发达,季然也偶尔会刷到一些控诉原生家庭伤害,逃离断亲的例子。
他当然也可以拒绝,甚至是一走了之。
可每当他产生这样的念头,季然又于心不忍起来。
父母对他不好,可他们自己也过得很糟糕。
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苦难。
季然小时候爸爸在工地上受伤,缺了一截手指。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季然却对此毫不知情,直到过年他们回家,季然听见父亲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谈起,甚至还故意用剩下的半截肉桩逗他。
季然被吓得想哭又不敢哭,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敢看父亲光秃秃的小手指。
妈妈的生活也不好过,当年生他时落下生育损伤,生二胎又大出血,现在身体都不怎么好。
季然去过他们在外打工的住所,一个破旧的单人间,房租200块,简陋得要命。
爸妈太苦了,他好不容易读书读出来,无法做到自己独自享受。
而且父母的童年比他还要差许多,爷爷奶奶外出务农,就把几个小孩儿用绳子拴起来绑在家里。那时他们经常吃不饱饭,动辄被打被骂,小小年纪就要干活儿。对他们来说,孩子是生产力,也可以是消耗品。
他父亲就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
原始又魔幻,但这就是真实。
虽然父母对季然不算好,但也没有坏到足以让他置之不顾,季然无法心安理得的责备他们。
对季然来说,家庭关系不是非黑即白,更像是时好时坏的灰色地带。
至少现在,季然想把关系往好的方向引导。
所以他没有拒绝父母过来玩的要求,虽然有些困难,但他不想让他们失望。
至于寒深说的那一番话……
虽然季然无法立即执行,但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建议非常有道理。哪怕是季然自己,偶尔也想从那种沉重的家庭里离开,喘上一口气。
“谢谢您的提醒,”季然点头,语气真诚道,“我会认真考虑的。”
寒深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车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群穿西装的大汉走了过来。
季然身体顿时一僵,仿佛一只应激的猫迅速缩进了毛毯里。
是会所里的保安。
寒深说:“我带你离开。”
季然却伸手抓住了他手腕。
寒深以为他是害怕,安抚道:“不会有人追上来。”
季然却说:“我想报警。”
寒深沉默数秒,点头道:“可以,交给我处理。”
季然点点头,又问:“不会麻烦你吗?”
寒深摇头,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牧马人开了过来。车窗半降,一个穿着皮衣的男人对他们说:“寒哥,准备好了吗?今晚一起玩儿?”
寒深这才告诉季然,这是他刑警朋友,他要配合他们的潜入行动。
因为寒深富二代身份不容易引起怀疑,对警方的潜入是一层担保。
季然有些紧张:“那你不会遇到危险吗?”
寒深:“他们会保障我的安全。”
“可是……”季然有些难受,如果不是他要报警,寒深也不会遇到危险。
他问寒深:“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寒深:“没有。”
皮衣男:“我们确实还缺个人。”
“蒋奕。”寒深声音沉了沉。
“当然,全凭自愿。”蒋奕又说,“这主要是配合你,不然你就得找个真少爷。”
“你不用去。”寒深告诉季然。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会有生命危险吗?”
蒋奕:“一般不会。”
季然下定决心:“那我去。”
他有些害怕,但他更想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情。
寒深没再说话,蒋奕就把他们计划都告诉了季然。
季然的任务很简单,重新回去做他的夜场少爷,配合寒深玩一场戏。
“如果计划顺利,你不会遇到危险。”蒋奕告诉季然,“进去后寒哥会把你拍下来,你只需要配合他做一些寻欢作乐的游戏。”
寒深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别冲动,保护自己。”
季然点点头,避开人群,重新回到了逃离的那扇侧门。
检查的人已经来过了这里,此时四周静悄悄的。
季然解开毛毯还给寒深,露出了身上那套过于暴露的演出服。
雨一直在下,天气变得更冷了,赤脚踩上去仿佛在踩冰。
这个过程中寒深一直注视着他,仿佛随时能允许他后悔。
季然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穿上高跟鞋走了进去。
回到后台,季然找了个拉肚子的借口应付工作人员,对方看了他一眼,又让化妆师给他化妆。没过多久,就到季然他们上台了。
走秀的过程有点儿恶心,季然不太愿意回想,好再他戴着口罩,多少能阻挡一些冒犯的视线。季然等着寒深拍下他,再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却不料刁哥突然带了个中年男人过来,说要把他引荐给对方。
季然有些慌,又听工作人员说:“就是程爷点的你,他特别喜欢你,托我们把你请过来,可是费了大功夫。”
季然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会所骗他来兼职不是意外,是有人钦点他?
他开始感到恶心。
季然不想和对方说话,刁哥却说:“好好陪程爷玩儿,程爷虽然老了点,但从不乱搞,养人就跟养儿子似的,你被他看上是你的福气。”
对方向他伸出右手,季然不想碰他,后退了一步,刁哥却抓着他的手走了过去。
“啪——”
一巴掌拍到刁哥手背,一个穿着豹纹西装的男人说:“都让你温柔点儿,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老板?”刁哥缩回手,表情瞬间惶恐。
“还不把人放开,”老板走了过来,往旁边微微让开,对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说,“寒总,这就是您点的人。”
季然松了口气,寒深到了。
接下来季然没再受到骚扰,他以为事情这样就结束了,到老板安排他和寒深过夜。
虽然之前就猜到过会有这种可能,但真正发生时季然还是有些忐忑。他跟着寒深上了二楼。
卧室里有监控和录音,季然也不敢说话,只得尽力配合寒深的动作。
季然被寒深按到墙壁上,后背抵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啪”的一声,他们激烈地动作蹭灭了房间里的灯。
季然有些头皮发麻。
·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监控室,老板对着屏幕问。
“安排在了一号房和二号房,”赵经理指了指屏幕,“一号房的孔雀已经开始办事,八号房小兔子和客人进了浴室,暂时没有进一步动作。”
一号房只留了一盏夜灯,视频画面昏暗,隐约可以看见孔雀坐在客人身上,声音和画面都很激烈。
不像是演的。
八号房那边还在洗澡,水汽模糊了玻璃,只隐约看见他们在互相接触。有演的可能,但寒深一看就是那种喜欢慢条斯理折磨人的类型,切入慢一些倒也可以理解。
老板想了想,问经理:“我记得孔雀和小兔子都是新来的?”
“孔雀已经参加过几次表演,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过夜,小兔子确实是今天才过来的。”赵经理说完,忐忑道,“您怀疑他们?”
“还不确定,”老板看着屏幕,摇头说,“只是感觉有些奇怪,时机太巧了。”
赵经理想了想,又补充:“孔雀背景我不太清楚,不过小兔子是个网红,一个资深客人指名要的,我们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弄进来,他应该没有问题。”
老板沉思片刻,拍板决定:“你守着监控,如果今晚他们没做到最后,那其他客人全部取消过夜。”
经理有些迟疑:“可我们大活动半个月才有一次,客人们已经等得够久了,这次取消就得下个月了。”
“一个月算什么?”老板摇头,告诉对方,“我们做的是长久生意,谨慎一点总没错。”
“我明白了,”赵经理点头,又问,“那如果他们办事儿了呢?”
老板看着屏幕上的监控,沉默了数秒才说:“那活动照常进行。”
·
8号房间陷入黑暗,镜头里只有两道模糊的身影。
赵经理聚精会神,看得非常仔细。
很快,大床上的两道身影交叠,然后季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又乖又可怜,似乎有点儿舒服,但更像是被人欺负惨了。
“你太紧了,”寒深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再放松一点。”
季然是真的快哭了:“我倒是想放松,但是真的太疼了,身体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寒深不说话,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地动了起来。
季然就惨了,叫得一声比一声可怜,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
听得赵经理都脸红了,他把结果汇报给老板,那边沉默数秒,宣布过夜活动照常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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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然叫得嗓子都哑了。
寒深在床上给他做了一套全身按摩,甚至连脚底板的穴位都照顾到了。季然身体本来就差,久坐后又邦邦硬,再加上从来没做过按摩,基本是按哪儿哪儿疼。
偏偏寒深这人下手特别狠,他尤其爱停在季然最疼的穴位,季然叫得越惨,他下手越重,不管季然怎么求饶他都不松手。
在关灯后的这一个小时里,季然的惨叫声几乎就没停过。
前期他还能说话,后面就叫得嗓子都哑了,只能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唧声。
第一轮按摩结束,季然已经是精疲力竭。
他脸趴在枕头里,小声询问身后的寒深:“可、可以了吗?”
寒深没说话,炽热的手掌按着他后腰,呼吸比以往都要粗沉。
季然听不得这个声音,正准备躲开,寒深就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说:“再来一次。”
·
监视器里的画面丰富起来,一块块黑暗的屏幕被点亮,就像是过去无数个夜晚那样,人们在夜晚中寻欢作乐。
赵经理有点儿乏了,这些视频看得太多,已经完全激不起他的兴致,他现在只想下班回家吃碗热面,再洗个热水澡好好儿睡一觉。
就等天亮了……
赵经理躺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砰——”
不知过了多久,赵经理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人举枪冲进房间:“举起手来!不许动!!”
抓捕行动开始了。
演戏就要演全套,季然和寒深也被带回了警察局。不过他们还是有一点儿优待,被安排在了一个四座小轿车里。
这次扫黄抓捕了两百多号人,直接把分局变成了菜市场。打着分开审讯的由头,季然和寒深被女警带到一个房间里,对方解开了他们的绳子,还夸了句绑得挺好。
离开前,女警告诉他们,一会儿冷警官会过来,见完对方他们就能回家了。
“冷警官?”季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推开,一个穿着警式西裤、浅蓝衬衫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有着一双季然熟悉的凤眼,卸妆后五官漂亮中带着英气,竟然是会所里的孔雀。
季然一时间看入了迷。
季然有一个癖好,他喜欢一切规整、充满秩序的东西。
例如排列整齐的线条,收拾干净的房间,成列有序的图书馆书架,还有西装、制服这类拥有固定形制的服饰,这能让他感到一种秩序和安全感。
警服自然也在其中,季然喜欢警服传递出的安全感和秩序感。
“辛苦你们了,”冷警官大步走向他们,对季然伸出右手,“我是刑警支队副队长冷令辞,再次感谢二位市民对本次行动的配合。”
季然递出右手:“不辛苦,应该的。”
打完招呼,冷令辞又看向季然,正准备开口,门被人推开,蒋亦拎着两个购物袋进来:“寒哥,你先把衣服换了,你家人来局里了。”
寒深有些意外,点头道:“知道了。”
说完,他分了一个购物给季然,说:“拿去换上。”
季然还以为没他的份儿,他接过衣服,感激地看了眼蒋亦:“谢谢蒋警官。”
“老寒买的,”蒋亦说,“我在门口遇见他司机,顺道带过来了。”
季然愣了下,还想再说谢谢,寒深已经转身离开去换衣服了。
季然只得抱着衣服进了隔间,袋子装得很满,内衣、外套、鞋子一应俱全,吊牌拆掉看不见标价,但季然每天上班,都会在附近商场看到那个巨大的Logo。
完蛋了,寒深怎么给他买这么贵的衣服?
季然第一反应是他还不起。
季然纠结了一会儿才换好衣服出来,寒深已经不见了,蒋亦也和他一同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冷令辞。
季然看了他一眼,冷令辞就放下手机朝他走来,竟是特意在等他。
“冷警官。”季然向他点头。
“这是我联系方式,”冷令辞递了张纸条过来,又说,“你这段时间回家,如果察觉有不对劲或是危险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
季然这才明白过来,冷令辞是担心他潜入行动暴露,被那些人蓄意报复。
他慎重地记下号码,又把纸条装进口袋,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冷警官。”
冷令辞还有工作,给了季然电话就离开了。季然避开人群下了楼,这才想起自己手机还在会所,不知道被人带过来没有。
他折返准备问冷令辞,穿过走廊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会所是真do了?”
是蒋亦的声音,那他问的人应该是寒深?
现在回忆起那一个小时,季然依旧觉得非常尴尬,恨不得把这段记忆从脑海里删除。
他不敢撞破二人,呆在原地等他们离开。
却不料二人竟然停了下来,季然听见寒深说:“你以为我是你?”
“看不起谁呢?我们是正经工作,才没做到最后好不好?”
蒋亦语气很凶地回怼,但在季然听来,他感觉蒋亦这番话有些底气不足。
寒深用那种非常冷静、又非常气人的语气说:“是,你只是稍微假公济私而已。”
“你好意思说我?”蒋亦冷哼一声,“那你自己呢?你这次答应帮忙,究竟有没有私心?”
走廊里静了一瞬,季然不知不觉中也放轻了呼吸。
“没有。”寒深说。
他声音沉而冷,几乎能让人想象出他说这话时表情的冷漠。
季然转身离开了那里。
他回二楼想找人问问自己的手机,可他没找到冷令辞,别的警官也行色匆匆,没时间管他这种小事。季然什么都没有找到,垂着脑袋下了楼。
室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冬雨细细绵绵,在路灯下织出一片金色的光影。
寒深站在警局门口,见季然出来,过来对他说:“我送你回家。”
季然沉默两秒,说:“谢谢您,但我还有事。”
寒深:“什么事?”
季然:“我要找手机。”
寒深从外套里掏出手机递过来:“给你找回来了。”
“哦。”季然接过手机,依旧没动。
寒深失去耐心,吩咐道:“上车。”
季然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寒深催促的眼神下,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车里打了暖气,季然有些热脱了大衣,露出了里面的深灰色西服套装。很简洁的款式,但裁剪制作都很好,把人衬得挺拔又精神。
之前季然就觉得,寒深很擅长给人置办衣物,现在他身上所有衣物都是寒深让人买的,连内裤、袜子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
崭新的大衣搭在他腿上,似乎是羊绒的,质地柔软轻薄,温暖得不可思议。
虽然已经预料到很贵了,但季然不想欠人人情,主动开口问:“衣服多少钱?我转给你。”
寒深:“顺手买的,不用给我。”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我洗干净还给你。”
“不用,”寒深再次拒绝了他,“你还给我我也没用。”
季然:“上次不是有个和我体型差不多的男孩儿?”
他指的是那次周末帮寒深和Asher试衣,这是很贵的品牌,他觉得可以给对方穿。
寒深:“他不穿别人的衣服。”
季然一愣,呆呆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轿车在雨幕中行驶着,车厢内没人再说话。窗外雨水打湿玻璃,模糊了街道旁的光影。
季然安静地看了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有些难受,于是把脸靠近了安全带。
·
一周后,寒深突然发现,季然一次也没有穿过自己给他买的衣服。
季然依旧还是两套优衣库西装换着穿,在室外太冷,就会搭配他那件洗得板结的黑色羽绒服。
寒深极少后悔自己的言行,但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懊恼。
他想,是自己之前那番话伤害到了他,季然其实是一个自尊心很高的人。
寒深打开社交软件,重新联系之前找他拍广告的家具公司:你好,我改变主意了,如需合作请联系我。
·
那天回家后,季然就把身上的那套高档西装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挂在了衣柜里。
倒也不是不想穿,只是穿这套西装的负面效果,要远大于正面反馈。
公司的同事虽然不算八卦,但寒暄时也可能会谈起他购置的新衣服。
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套远超他消费水平的行头。季然不好说这是自己买的,但更不可能告诉同事这是上司送的,于是只好委屈衣服藏在柜子里。
他当然也喜欢好东西,但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善意。
比起别人好心送给他,他更愿意自己亲自买。
但会所事件让他变得警惕,不再继续做兼职寻求变现。
寒深说得很对,他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自己站稳脚跟。他只是一个还在实习的学生而已,他完全可以只负担父母的一部分支出。
只是季然没有料到,当他再次登录社交软件时,Soli-lunar公关说虎鲸答应拍摄,项目重启了。
季然还记得这个项目的丰厚报酬,可他已经被骗过一次,即不觉得虎鲸会答应邀请,也懒得排查这究竟是正经公司还是骗子公司,直接拒绝了对方。
却没想到当天晚上,虎鲸竟然给他发了视频合作邀约。
季然有点儿懵,反复确认好几遍才发现这是虎鲸本人。
[上班哪有不疯的]:你怎么会答应拍广告?
[虎鲸]:欠了个人情。
[上班哪有不疯的]:哦。
[虎鲸]:你如果怕不安全,我让品牌发起平台商单。
季然做博主的时间不长,也是现在才明白,原来正规的品牌会通过平台直接联系。品牌名称、代理商、商单收益清清楚楚,和私信合作相比,这极大地规避了博主被骗的风险。
季然于是没有拒绝,怀着雀跃的心情等待拍摄来临。
直到他收到视频脚本,季然人傻了。
[场景一:客厅]
上班哪有不疯的被蒙住双眼,丢进客厅。
虎鲸掐住他脖子,把他推倒在沙发上。
[场景二:厨房]
上班哪有不疯的躺在中岛台上,虎鲸用牛奶淋他的脑袋和身体。
[场景三:卧室]
上班哪有不疯的赤脚踩上虎鲸胸膛,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场景四:浴室]
虎鲸闭眼躺在浴缸里,身下溢出鲜红的血液。
上班哪有不疯的站在窗前,他穿着虎鲸的睡衣,享用他的红酒与美食。
季然看完脚本,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这是可以拍的吗??!
第22章
但这可是五万块,而且虎鲸都不怕他怕什么?对方可是千万大网红,肯定比他更不想拍亲热戏。
季然顿时心安理得起来。
拍摄时间定在周六,季然从周二就在祈求自己不要加班。
直到周五下午,负责合成智能科技的VP突然安排他周末出差。
实习生没人权,谁都可以安排他们做事。
季然脾气好,之前都是乖乖同意,这次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周六有事,去不了。”
对方:“什么事?不能换个时间做吗?”
季然:“……不太能。”
对方:“年轻人还是要以工作为重,不要耽于享乐。我让行政给你订机票,明天一早出发。”
季然要爆炸了,他找了好几个理由,对方都强硬地拒绝了他。就在他打算冲到对方面前直接battle时,这人又突然告诉他算了。
季然:?
那人:“早说你是忙Samuel的事啊,我也不会安排你去京市了。”
季然刚落下来的心脏,又被这句话提了上去。
寒深要安排他做什么事?
自从经历了上次的会所事件后,季然对这位上司的感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季然在会所里见到了寒深的另一面,他觉得他们关系亲近了一些,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似乎变得更远了。
生活中的接触让季然意识到,他和寒深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只是在公司里上下级关系,让他错以为他们属于同一个世界。
如果不是这份工作,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接触到寒深这样背景的人,他们差得太远了。
季然和寒深都没提那个周末的事情,除了必要工作,也在尽量避免私下接触。
但这次明显躲不下去了,季然主动询问寒深。
“没有,”寒深却告诉他,“工作临时取消了。”
加班临时取消了?
季然试图从他脸上发现异常,寒却依旧是那副冷淡威严的表情,礼貌又疏远地问:“还有事?”
季然抿了抿唇,试探道:“为什么取消了?”
“私事,”寒深言简意赅,吩咐道,“你可以出去了。”
季然离开办公室,罕见地准点儿下了班,他早早就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季然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思维有些发散:这次拍摄应该不是骗子吧?商家如何能保证他不露脸?难道要全程戴口罩?
而且……
季然翻身夹住棉被,忍不住想,他会看见虎鲸的脸吗?
季然把他最喜欢的那款香水喷满房间,抱着被子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季然戴上口罩去了约定地点。
拍摄地点在Soli-lunar家居馆,是一栋3层别墅,别墅划分出客厅、厨房、卧室等不同场景,以此出售商品。
参与拍摄的是一个叫斑点的摄影博主,她本职是时尚摄影师,拍过不少明星,后来出来单干成为独立摄影师。季然很喜欢斑点的作品,她色彩运用得很舒服,善于从日常中发掘闪光点,画面充满情绪与张力,非常动人。
季然曾经模仿过她,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本人。
季然有些心动,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招呼,一个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的女人走了过来:“请问你是上班哪有不疯的?”
季然说是。
女人向他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和你对接的Soli-lunar公关,你可以叫我Rita。”
太干练了,季然瞬间后背发麻,一秒钟又回到打工状态。
“你好,”他和Rita握手,说,“你可以叫我不上班。”
Rita笑了起来:“很好的寓意。”
距离拍摄还要一会儿,Rita问他想在外面看看还是去休息室。
季然本想找摄影师打招呼,但对方太忙,他不好打扰人工作,于是说想去休息室。
他有些紧张,独自在小房间能更好地放松。
Rita给了他一瓶水,说拍摄前会进来叫他。
“等等。”季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Rita:“还有什么事?”
季然有些不确定,再次向对方确定:“视频可以保证我不露脸吗?”
“可以的,”Rita告诉季然,“不仅是你,虎鲸也不想别人看到他的样子,请放心,我们镜头不会拍到你们正脸,会尽最大努力保证二位的隐私。”
Rita离开了,季然翻看台本打发时间。
台本他看了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可现在不看点儿东西他紧张。
半个小时后,Rita进来提醒季然准备拍摄,季然换上少年感很重的卫衣,戴上口罩来到了客厅。
灯光已经布置好了,摄影师正在指挥人进行走位,客厅里摆着一张包豪斯风格的长沙发,上面坐着一个工作人员,应该就是虎鲸的位置。
沙发前面的空地上侧躺着另一个工作人员,还是属于季然的地方。
拍摄就要开始了,季然目光环视周围,没有发现类似虎鲸的人员。
倒是有个低马尾女孩儿拿着一根丝巾过来,说要给他做造型。
他这个角色出场是被绑着眼睛的。
季然也知道这一点,配合对方弯下了腰。
女孩儿把丝巾绑在他眼睛上,季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失去视线让他有一瞬的慌乱,他只能通过听觉辨认。
“你有黑暗恐惧症吗?”Rita问他。
季然说没有。
“那就好,”Rita继续道,“突然失去视觉可能有些难受,你先习惯一下,如果感到不舒服,拍摄过程中随时可以叫停,我们会尽量配合你。”
季然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样的强势甲方会更严厉,但Rita只是看起来严厉,并不会因为他是乙方就为难他。
摄影师还在做最后调试,季然打算先熟悉一下方位和家居摆设。
他在周围小心地行走着,蒙上眼睛后口罩就变得闷热起来,季然把口罩拉倒鼻子下面呼吸……
继续往前时,他突然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墙,季然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
“抱歉。”他连忙后退一步,却不习惯在黑暗中后退,身体失去平衡。
快要摔倒时,他后腰突然一紧:“小心。”
面前的人伸手搂住了他。
季然脸颊靠近他胸膛,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辛辣的皮革气味。
很陌生的味道,带有一股强烈的冲击性,用这种香水的人,性格也相当不好惹。
“对不起。”季然再次道歉,他什么也看不见,伸手想取下眼前的黑纱,对方却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眼前的材质柔软冰凉,不像人类肌肤应有的触感,更像是被什么软体动物遮蔽了眼睛。
思维不受控制地发散开来,季然身体泛起细细密密地恐惧。
他伸手抓住对方手掌,声音发颤地请求:“您好,请别这样……”
话音刚落,男人已经松开他,转身往前走去。
季然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揭开眼罩,却只看到了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他穿着长款黑色大衣,戴着皮手套和墨镜,整个人都散发着强烈的侵略性。
有人告诉季然,那就是虎鲸。
没过多久,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季然准备拍摄,季然重新蒙上眼罩,被对方带到了客厅,又有人过来说要绑住他的手。
季然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配合对方伸出了双手。
为了符合角色安排,季然穿了一件廉价款卫衣,松松垮垮的衣袖下露出两根细白的手腕。
“那我开始了啊,”女孩儿看了眼,有些紧张,“你如果不舒服及时说。”
季然说好,女孩儿便拿起丝带,缠住了季然的手。
女孩儿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胆子比季然还小,似乎是害怕弄疼他,下手很轻,丝带松松垮垮缠在他手上,还不停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季然有点儿想笑,说:“可以再紧一点。”
“啊啊,好的。”女孩儿点头,连忙拉紧丝带,手腕传来很明显的禁锢感,又有点儿太紧了。
“你绑得太紧了。”一道陌生冷漠的声音响起,“他手红了。”
“啊啊?对、对不起。”女孩儿有些慌乱的低下头,“那我重新来过。”
对方没再出声,季然有些好奇,又不太好问这人是谁。
手腕上的丝带绑了又拆,过了一会儿,季然听见女孩儿问:“这样可以了吗?”
季然以为她在问刚才那个男人,但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回答,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问他。
“可以了。”季然说。
“那就好,”女孩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差点儿被虎鲸大大骂了。”
季然心头微动:“刚才那人是虎鲸?”
“是啊,”女孩儿点头,“不过他很快又走了。”
说完,女孩儿扶着季然到旁边坐下,又交代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开始了。”
季然说好,又有文案策划过来给他讲剧情。
这5万块果然不是那么好赚,季然坐直身体,认真听了起来。
策划:“此时你已经被囚禁了三天,突然被带到新环境下,肯定会非常茫然,害怕。但你又有一丝好奇,希望能在新环境里改变现状,这种感觉明白吗?”
季然点点头,又听对方说:“至于互动,你们随意发挥就行,我们先看看效果。”
季然说好,心里却有些没底。
他完全不擅长表演,随意发挥?那效果更糟糕了。
策划:“那我们先试第一遍。”
摄影师:“OK。”
不知是谁方起了音乐,拍摄开始了。
季然心情忐忑地被人丢到地毯上,他什么也看不见,本能地想找一个可以遮蔽的地方。
季然四处摸索,后背靠近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似乎是茶几,他迅速躲到了茶几背后。
周围静的可怕,没有人说话,连工作人员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按照剧情提示,虎鲸此时应该坐在沙发上看他,可沙发在哪个方向?对方怎么还不出声?
季然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又过了好几秒,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虎鲸过来了。
然后是一阵衣物摩擦声,紧接着季然下巴一热,男人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
季然被迫扬起脑袋,一盏柔光灯从侧面打量他身体,让他脸颊和脖颈呈现出白玉一般的质感。脆弱的喉结在空气中无助地滑动。
墨镜之下,虎鲸的眼神暗潮汹涌。
整个客厅里都没有人说话,摄影师切换镜头焦距,巨细无遗地记录下这一幕。
监看视频里,虎鲸一只手捏住男孩儿下巴,另一只手往上靠近眼罩。众目睽睽之下,虎鲸拇指顺着季然鼻梁,伸进了他眼罩。
眼皮被毫无预兆地触碰,季然眼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剧本里明明没有这个动作。虎鲸要干什么?难道要揭下他的眼罩?!
不行,他不能在这里被人看见。
季然呼吸一滞,正欲反抗,却发现虎鲸的动作停在了这里。
“卡。”然后策划叫了暂停。
虎鲸的手迅速从他身上离开。
季然这才松了口气,双腿有些发软地跪在地毯上,双手撑着地面,平复着自己紧张的呼吸。
“第一幕结束了,大家先休息一下。”策划说完,过去看摄影师的监看器,“这段拍得怎么样?”
季然看不见画面,只能听见摄影师说:“画面很漂亮,就是这里走位有一点挡了,稍微侧过来会好一些。”
“是有点儿,这段再拍一次吧,”策划摸着下巴,过了会儿又说,“感觉互动停在这里差了点儿意思,冲突不够强烈。而且我们客厅的主要卖点是沙发,现在的话重点就落到茶几上了……”
两个女人在一旁讨论,季然这边却静得可怕。
他能感觉到虎鲸并没有离开,却并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在做什么。
可虎鲸却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这种不平等的视角让季然有些焦躁,他低头蹭了蹭,把蒙眼布稍微蹭松了一些,透过鼻梁和眼睛的缝隙看到了一丝光影。
季然看到了一双黑色尖头皮鞋,非常棱角分明的款式。红底,带着夸张的骷颅花纹,季然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鞋子。
继续往上,能看见被黑色袜子包裹的脚踝,笔挺的西装裤缝。
他似乎坐在了茶几上,正翘着二郎腿,大腿肌肉被挤压,撑满了西装裤。
再往上是胸腰部位,高级西装是立体裁剪,会有一个微妙的弧度托住胸膛,显得虎鲸的胸肌格外大。
虎鲸这个角度看起来太像寒深了,季然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再想抬头时,虎鲸的手伸了过来,重新替他绑好蒙眼布,季然眼前再次归于一片黑暗。
他发现自己在偷看吗?季然闹了大脸红,乖乖低下头,再也不敢有一点儿小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策划过来告诉虎鲸:“刚才这段您发挥得很好,但是太绅士了,你的动作还可以再粗暴一点。”
季然:?
还要再粗暴一点?
“小班你觉得ok吗?”策划又问季然,“接下来会有一些肢体接触,但不会有接吻这类明显的亲密行为。我们提前给你说一下,你别放在心里。”
季然还在犹豫,摄影师斑点就说:“现在确实有点儿憋屈,但第三幕有你扇虎鲸耳光的剧情,你可以到时候打回来。”
季然被她逗笑了,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打算拒绝。
第二次拍摄开始了。
这部分剧情是接在虎鲸要掀开他蒙眼布这里,策划让季然抓住虎鲸的手,以此反抗。
季然照做。
却不料虎鲸顺势提起他的身体,把季然扔在了沙发上。
季然有些发懵,挣扎着用手肘撑起身体,还未来得及坐起,呼吸突然一紧,虎鲸掐住他的脖子,季然身体被迫陷入沙发中。
紧接着,虎鲸的身体压了下来。
这一套动作看似复杂,但其实发生得非常迅速,前前后后不超过一分钟,季然就经历了如此的大起大落。
虽然明知这是演戏,但当他真正陷入这种境地时,还是本能地感到恐惧起来。
一个几乎是陌生的男人正压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掐住他脖子,就像是落入蛛网的猎物,季然完全毫无反抗之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肺部的空气减少,大脑因为缺氧产生一片眩晕,季然脑袋后仰,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唇呼吸。
如果忽略当事人的感受,这其实是相当唯美的一幕。
监看屏幕里的画面暧昧柔和,因为摄影师风格使然,不仅不会让画面显得暴力,反而透出了一股浓郁的性张力。
策划走到他们跟前,对虎鲸做了一个往下的动作。
虎鲸注意到她的手势,呼吸深了深。
季然对此毫不知情,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和虎鲸的对抗中消耗殆尽。
不知是不是他表现得太难受,没过多久,季然就察觉自己脖子上的压迫减轻了。他以为这是拍摄结束的信号,却不料下一刻,他身体突然感到一股明显的重量。
虎鲸做出一个类似沉腰的动作,下腹牢牢贴上了季然的身体。
季然瞬间头皮发麻,虎鲸身体好热,而且贴得太紧了,让季然想起和寒深在会所卧室里演戏的那一幕。
这人是虎鲸时还没什么,但一旦把眼前的人变成寒深,季然突然就脸颊变红,有点儿演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这么多人,他倒不怕虎鲸对他做什么,他主要是替虎鲸尴尬。
他要是虎鲸,如果在工作时出现这种情况,已经自己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季然别过脸,嘴唇无声地张合,仿佛想要缓解自己的尴尬。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虎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个人尴尬还不算什么,可两个人一起尴尬,这种感觉就会被成倍放大。
季然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究竟还要拍多久啊,快点结束吧!
季然在心中无声催促。
“停一下。”策划叫了停,但却不是结束,而是说,“小班你情绪有点儿不对,你突然被别人冒犯,这时候你应该感到害怕,恐惧,甚至是愤怒。唯独不该是尴尬,你明白吗?”
季然闹了个大脸红,乖乖低头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会注意……”
“我的问题,”虎鲸却接过他的话头,主动道,“麻烦再来一次。”
第三幕终于没再返工,策划一喊停虎鲸就从季然身上直起了身体。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淡定,甚至连现在都是如此。拍摄结束后,虎鲸就坐在沙发末端,他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手机里的信息,没人知道他衣摆下方是何般的汹涌澎湃。
第23章
第二幕是厨房戏份,摄影师重新布置了灯光,模拟出日出氛围。
虎鲸穿着白衬衫,系着同色围裙,正在厨房制作早餐。
镜头从后面拍摄,显得他肩宽腰细,充满了男性力量感。
紧接着,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儿光着双脚走到镜头中,他从身后搂住虎鲸的腰,动作亲昵。
从衣服和时间的变化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
季然身上穿着虎鲸的衬衫,就像是一对儿刚起床的情侣。
男人低下了头,男孩儿以为男人要和他接吻,主动扬起下巴。男人却伸手一提,直接把男孩儿抱到了中岛台面。
冰凉的大理石台面让季然叫出声来,虎鲸却丝毫不怜香惜玉,拿过一杯牛奶强行喂季然喝了进去。
清晨,情侣喂食牛奶,这似乎是非常温情脉脉的一幕。
但此时给人的感觉却完全相反。
虎鲸的动作称不上任何绅士,比起喂季然喝牛奶,他更像是通过这一行为满足自己的暴虐私欲。
他喂得太急了,快得季然根本来不及吞咽,只能狼狈地看着牛奶从他嘴里不断溢出,顺着下颌打湿他胸膛,浸湿他身体。
漆黑的大理石台面流淌着白色液体,季然从坐姿变成半躺,最后整个人都躺了下去。
季然开始挣扎起来,他抓住虎鲸的小臂,呜咽着说自己已经喝不下了。
虎鲸却依旧没有停下,他强而有力地手掌按住季然身体,强迫他把整杯奶都喝了下去。
当最后一滴牛奶从杯子里落到季然唇间,这段酷刑终于宣告终结。
季然瘫软在中岛台上,狼狈至极,整个人都不住地喘息。
虎鲸却只是双手撑在台面,冷漠地注视着季然,没有任何安抚的意味。
季然挣扎着靠近他,疯狂拉着虎鲸的手想要寻求抚慰。
虎鲸却冷漠地抽出手,又拿起一瓶红酒从他身上淋了下去。季然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他躺在全黑的大理石台面上,鲜红的红酒和牛奶混合,让整个场面显得圣洁又淫靡。
镜头从中景不断拉远、拔高,最后变成全景,从虎鲸正后方俯视。
这是一个非常意味深长的镜头,像是对季然的审判,又像是虎鲸用餐前的凝视。
整个拍摄过程中,现场气氛都非常凝重,直到最后一个镜头结束,摄影师激动地称赞道:“绝美!”
策划也很满意,竖起大拇指说:“很好,一遍过。”
至此空气终于再次流通,季然连忙从中岛台上爬起来,他身下布满了红酒和牛奶混合的液体,季然起来时差点儿摔倒,一旁虎鲸伸手扶住了他。
季然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具。
不露脸是拍摄前就说好的,拍摄过程中也一直戴着面具,不只是虎鲸,季然自己上半张脸也完全挡了起来。
本来是保护隐私,但此刻骤然看到这么一张面具,季然却感觉有些不安。
中岛台很高,季然要从这么滑的地方下来也不容易,虎鲸说:“我扶你下来。”
季然愣了一下,仿佛被烫到一般收回手:“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拍摄过程中的虎鲸让他有点儿害怕。
虎鲸没有坚持,于是便放开了他。
季然说了句谢谢,自己从中岛台上跳了下来。台面有水,他支撑时滑了一下,落地时脚腕有点疼。
小姑娘举着浴巾追过来,询问他感受是否还好。
季然活动了一下,发现不严重,就没告诉对方,只说自己想去洗手间。
他衣服已经完全被打湿了,红酒和牛奶混成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让他浑身上下都黏滋滋的,季然有点儿想洗澡。
这个环境下洗澡可能有点儿困难,他至少希望能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小姑娘却告诉他楼上浴室可以洗澡。
“可以吗?”季然有些意外,“那不是下一场戏要拍的地方吗?”
“现在还早呢,”小姑娘说,“下一场戏是晚上的,得等天黑了再拍。”
季然终于放心下来,带着换洗衣服去了楼上。
上楼时脚腕隐隐作痛,季然这才察觉可能是扭到了。但还能活动,应该不会影响拍摄。
季然上楼洗澡,可他没想到楼上只有一个浴缸,装在了卧室阳台上,像是一个艺术品。
或许是展示间,房间不能反锁,季然不敢脱光了洗澡,只能稍微擦一擦自己身体。
他在浴缸里放了水,赤脚走了进去。害怕摔倒,季然坐在浴缸边缘,弯腰给自己擦拭身体。
脸上的面具有些碍事,他取下来给自己洗了把脸。
本来打算洗完澡再戴,不料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季然连忙抓起面具扣在脸上。
“咚咚咚——”
几乎是同时,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
季然有些紧张,抓着衣领问:“谁?!”
那人却依旧沉默,只是又敲了三下门。
搞什么啊,搞得好像拍恐怖片一样。季然脚不方便行动,身上也还没洗干净,而且剧组里应该不会有奇怪的人。
过了大概一分钟,门外彻底安静了下来,季然缓缓松了口气,以为人走开了。
门口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响,下一刻,卧室门再次被人推开,虎鲸戴着面具走了进来。
季然呼吸一滞,率先停下了动作。
他有些紧张地盯着虎鲸,后者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因为虎鲸的出现,宽敞的房间很快变得拥挤起来。
季然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他试图解释:“工作人员说我可以在这里洗澡,我会在拍摄前清理干净浴缸的。”
虎鲸一言不发,只是站在浴缸旁边,看着他。
季然又想起了拍摄时虎鲸看他的那一幕,他衣衫不整地躺在中岛台上,身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液体,虎鲸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就像是原始森林里捕猎的猛兽,让季然本能地产生了危机感。
季然抓起一旁的浴巾,正准备起身离开,虎鲸却当着他的面跪下来。
季然大脑轰的一声响,霎时一片空白。
很难形容这一幕给人带来的冲击,虎鲸一言不发地跪在他面前,光是看着这一幕,季然就尴尬得整张脸都红了,连身体皮肤都泛起了大片红晕。
而且虎鲸的跪姿非常标准,双膝分开触地,臀部靠着脚后跟,后背笔挺——一个典型的西装跪。
可是虎鲸为什么要跪他?
就在季然爆炸前一秒,让他更加爆炸的事情发生了——
虎鲸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脚,竟然在给他洗脚。
季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季然满脑子都是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我难道在做梦吗?
可是脚上的触感又无比真实,他甚至能感到虎鲸手掌的温度,还有流水冲刷过脚面的酥痒感。
季然双手死死抓着浴缸边缘,十根脚指头都蜷缩在了一起。在季然懵逼过程中,虎鲸给他洗完双脚,然后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袋冰块儿,给他冷敷扭伤的脚踝。
原来是要给他看伤?
季然松了口气,可他不太能容忍一个陌生人对自己做这种动作,他稍微挣扎了一下,虎鲸就停了下来。
季然连忙把脚缩回来,虎鲸隔着面具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起身走了,但留下了冰块和膏药。
季然提心吊胆地继续洗澡,好在接下来都相安无事,季然迅速换好衣服又清理浴缸,逃一般地离开了现场。
这一整件事都让季然感到非常困惑,同时也非常不可思议。
尤其当季然在楼下遇见虎鲸,看见对方一脸高傲地远离人群,不管谁去搭话都爱答不理时,季然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更明显了。
刚才出现在楼上的那个人真的是虎鲸吗?如果真是他,可他为什么又要做这种奇怪的事情?
就算是给他送药,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吧?甚至还跪下来给他洗脚……
想到这里,季然脸又红了起来。
距离天黑还有一会儿时间,品牌方给他们安排了一顿简餐,吃完饭天也黑了,第三幕拍摄开始了。
这是一个卧室场景,就在季然下午洗澡时的房间里。
季然睡在床上,只露出一道纤瘦的背影。一旁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是虎鲸在泡澡。季然躺在床上看不见浴缸,但可以从工作人员惊艳的表情中,推测出虎鲸身材傲人。
然后是出水声,浴巾擦拭皮肤的声音,赤脚踩过木地板的声音,身后的床开始下陷,鼻尖传来沐浴球的气味,季然肩膀突然一热,后颈仿佛有羽毛拂过——
虎鲸吻了下来。
只是借位的一个吻,但他们距离靠得太近,让季然整个人都非常紧绷。
“小班你动作太僵硬了,”摄影师告诉他,“你们现在是情侣关系,现在又是晚上睡前,应该是很放松的状态。”
季然说对不起,又重新来了一次。
摄影师依旧不满意,和策划商量后说:“算了,别拍借位吻了,虎鲸你直接从后面抱他吧。”
于是他们开始拥抱。
虎鲸不过是双臂搂住他的身体,中间甚至隔了一层厚厚的羽绒被,季然身体就颤抖起来,莫名有些想要流泪。
好温暖,好有力的身体,和四肢冰凉瘦弱的他完全不同。
虎鲸抱住他身体时,会带来一股轻微的压力,稍微有些喘不过气,但季然喜欢这种有限度被禁锢的感觉,就像是在冬天躲进温暖的被窝,让他感到安全与可控。
季然性格内敛,极少与人有身体接触,更别提是拥抱这种亲密动作了。
别人都说他冷淡,独立,难以接近。
季然也一直这样以为,他从小学就开始住校,不恋家,和父母关系不亲密,也从没谈过恋爱。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亲密关系的需求,更不会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可直到现在他却发现,原来他是喜欢拥抱的。
他喜欢和人皮肤接触的触感,喜欢这种完全交付出自己的时刻。
太舒服了,季然没忍住哼了一声。
虎鲸顺势把脸埋进了他后颈。
是季然耳后挨着脖子的那一片区域,这里平时被碎发遮挡,极少见光,皮肤尤为白嫩,敏感得要命。
季然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太过了。
不管是虎鲸的动作还是体温,甚至只是呼吸扫过,都让季然敏感得要命。
他想要推开虎鲸,身体却一阵发软,怎么也使不上力。
细细麻麻的酥麻从后颈蔓延至全身,最后汇聚到一处尤为明显的区域。
季然脑袋被烧成浆糊,只得本能地夹住双腿,弓起了身体……
他曾经觉得虎鲸不像寒深,可此时此刻,这两道身影又在他心中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季然猛地一震,紧接着便是羞愧难当。
他疯了吗?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寒深?他明明只把对寒深做自己上司……
“好好好,这个互动很好!非常棒!”
直到摄影师的声音响起,季然者才意识到拍摄结束了。
虎鲸松开双臂,季然迅速从床上下来,他拖过外套遮住下半身,整张脸红得诡异。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他怎么会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有这种反应……
“小班老师,”一直照顾他的姑娘递了杯水过来,有些好奇,“你不舒服吗?你的脸好红啊。”
季然耳朵尖通红,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热的。”
没有休息太久,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筹备下一幕的拍摄。
接下来都是季然的反杀情节,他不仅要踹虎鲸胸膛,还要再甩虎鲸耳光。
季然从没扇过别人耳光,有些不确定:“真的要打吗?”
策划当然是想来真的,但是她也有些畏惧虎鲸的身份,主动问:“虎鲸老师怎么看?”
虎鲸正坐在一旁看台本,听到这话又抬头问:“你怎么想的?”
“当然实打效果更好,”策划说,“但如果您这边介意,我们也可以借位,就是会稍微减弱一些张力。”
虎鲸应该会拒绝吧?
他这样性格地位都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让别人扇他耳光?
季然心中猜测,然后他就看见虎鲸放下台本,说:“那就实打吧。”
季然手有点儿抖,又隐隐有些兴奋。
直到开拍前,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中,目光跟台自动追焦相机似的锁定了虎鲸的脸。
看着季然气势汹汹拿着绳子站在床边,策划笑着说:“看来小班对虎鲸怨念很深啊。”
虎鲸很有涵养地说:“可以理解。”
季然:“……”
他瞪了虎鲸一眼,也没放过策划,又说:“剧本是你写的。”
策划笑着求饶:“我的错,今天辛苦您了。”
季然哼了一声,倒是不好生气了。
剧情接着他们刚才在床上亲密那一幕,情事结束后,虎鲸在床上睡觉睡着了,床上却只有他一个人。
镜头拉远,这才发现季然手里拿着一捆绳,站在床边。
蛰伏许久的男孩儿,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报复。
卧室布光模拟夜晚的真实环境,他们住的又是低层别墅区,房间及其昏暗,几乎看不清人影。
但相机感光度高,可以准确地记录两位演员的行迹。
太黑了,季然都快看不清虎鲸的手在哪里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又发现虎鲸的手是分开的,季然不敢硬拉,只得把他双手分开捆在床头。
刚捆完一只手,床上的虎鲸突然醒了,剧烈地挣扎起来。
季然一脚把人踹回被窝,迅速拉紧绳子,见虎鲸还要反抗,一巴掌扇就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虎鲸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
季然第一次扇人耳光,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但现在还没有结束,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演,直到摄影师喊了停,这才终于停下了动作。
最后还剩下两场戏,一场是虎鲸躺在浴缸,身下溢出鲜红的血液;还有一场是季然站在窗前,他穿着虎鲸的睡衣,享用红酒与美食。
这两场都不是对手戏,他们分别拍完,各自收工回了家。
离开时下起了雨,品牌方家居馆在郊区,最近的地铁站都距离4公里,时间不算太晚,季然打算打车到地铁口。
郊区晚上不好打车,再加上是雨天,季然等了快十分钟才叫到车,还要从4公里外的地铁站开过来。
寒深开车出来时,就看见季然一个人站在家居馆门口。
他没带伞,雨下得大了,就有些狼狈地往后面缩。
寒深本来不想管的,季然只是他下属,如非必要,他不希望和季然有工作以外的联系。
会所那件事已经是破戒,之所以愿意答应广告拍摄,也是想要解决季然的经济危机,让他专注工作而已。
下属就是下属,他不会和季然发展超出同事之外的关系。他的家庭、工作、甚至是本人的意愿,都不允许他发展任何多余的心思。
可季然深夜在路边等车的样子又太过可怜,寒深转动方向盘,把车开过去。
他只是顺路送季然回家,没有其他的意思。
第24章
寒深把车开向门口,刚走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
寒深看了眼来电显示,把车停在了路边。
“爷爷。”
窗外细雨霏霏,寒深声音沉沉。
“我帮你约的歌剧怎么没去?”寒震杰问他,“人家小姑娘等了你一晚上。”
寒深:“我跟她说过了,我有事。”
“没看上人家?”寒震杰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告诉爷爷,就算是天上的仙女儿我都给你找回来。”
寒深抬头看向前方,他已经不再屋檐下躲雨了。
男孩儿戴着口罩,背着双肩包,手机倒立,正蹲在路边拍水坑里的倒影。
他拍得很认真,直到屋顶的雨滴落下来,季然被冰到后颈,又迅速缩了回去,低头查看刚才拍下的照片。似乎是还算满意,寒深看见季然在口罩下笑弯了眼睛。
寒深安静地看了会儿,心道原来生活中的季然,也会有这么稚气的时刻。
又过了几秒,他这才收回视线对手机那头说:“我没特别喜欢的。”
“还是太挑剔了,”寒震杰说,“你也该为自己做好打算了。家庭是男人的重要组成部分,你都三十好几了还不成家,让我怎么放心把偌大的家业交给你?”
寒深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只是说:“也有女方看不上我。”
寒震杰竖起眉毛:“你是我寒震杰的长孙,哪家姑娘敢挑剔你?!”
寒深:“可我是单亲家庭,还有个在国外治病的弟弟。”
“咱们这样的家庭,还有人在乎你单亲不单亲?”寒震杰摇头,不赞同道,“更何况,你弟弟又不和你生活在一起,他不会影响你的婚姻和家庭。”
窗外的雨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砸着车窗玻璃。
寒深没开雨刷器,已经看不清前方季然的身影。
他于是收回视线,看向车前放的一个黏土摆件儿,说:“我想把寒岁接回来,让他和我一起生活。”
他们已经很久不曾提起过寒岁这个名字了,哪怕寒岁也是寒震杰血脉相依的亲孙子。
那边沉默了一瞬,说:“你弟弟的情况你自己知道,你如果和他一起生活,人家姑娘更不可能喜欢你了。”
寒深:“我无所谓。”
寒震杰突然拔高了声音:“可我有所谓。”
寒深:“可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没人再说话,只有头顶雨声越发沉沉。
前方亮起两点红光,似乎是有车过来了,寒深已经彻底看不清窗外的东西。
他正准备打开雨刷器,寒震杰的声音重新响起:“不许再提他,我之前就已经表态了,这件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
寒深:“岁岁已经好很多了,也愿意与人交流。”
寒震杰反问:“那他能和正常人一样吗?”
寒深沉默了下来。
寒震杰不想因此弄僵和长孙的关系,又缓缓补充:“我知道你善良,有责任心,这也是我最看重你的品质。如果你实在想他,等你结婚时我让他回来,也算圆满了你们的兄弟之情。”
寒深没说话,那边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寒深打开雨刷器,眼前模糊的画面终于逐渐清晰。
他这才发现屋檐下方没有人,季然早就坐网约车离开了。
寒深把身体靠在座位上,听着雨刷器发出的哒哒声,寒深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季然在屋檐下笑的场景。
他想,其实他没有资格觉得季然可怜。
·
三天后,季然和虎鲸合作视频上线,反响剧烈。
[震惊!!小疯子竟然和虎鲸大大合作了??!!]
[反复刷新了好多遍,是真的,妈妈,我嗑的CP成真了!]
[好好好,3分钟的视频,你们把蒙眼play,湿衣play,捆绑play都玩了个遍。]
[谁懂虎鲸被扇耳光的含金量,真的爽死我了。]
[我看是爽死虎鲸了吧。]
[啊啊啊啊!!我不许!!怎么有人敢扇虎鲸大大耳光!!]
[虎鲸大大,你如果被绑架了就眨眨眼!为什么会接这个广告啊?]
[虎鲸]:欠了一个人情。
[小疯子你也算出息了,全网就你一个人和虎鲸拍这种片子。]
[不如直接抱虎鲸大腿,把你那个讨人厌的老板踹掉。]
[就是!还不如做全职博主,你现在这个粉丝量肯定能赚钱了,还不用受上司的气!]
[上班哪有不疯的]:暂时不会考虑。
[虎鲸]:很正确的决定。
[上班哪有不疯的]:
[网友]:???
好好好,当着我们的面打情骂俏是吧??原来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
这次视频给季然带来了极高的流量,除了拍广告本身的收益,粉丝增量和视频激励收入也相当可观。
不过季然也不打算当全职博主,这次视频能大爆主要还是靠虎鲸,摄影师也占了很大的因素,季然自己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他还是想从事和他专业相关的工作。
而且季然还发现,视频发布第二天,他似乎就被跟踪了。
他以为是会所事件报复他的人,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冷令辞,对方说会调查,让他注意安全,保留证据。
见面时冷令辞告诉季然,会所事件已经告一段落,说完他拿出奖状和装着1000元奖金的信封,说这是给他们的表彰,让季然把另一份带给寒深。
季然点头说好,心头却有些没底。
不知是不是错觉,最近季然觉得寒深在刻意躲着他。具体表现为几乎不当面找他了,安排工作也非常简洁,甚至连挑他错误的频率都低了。
虽然有些疑惑,但季然对此乐见其成,他巴不得老板永远不要找自己。
第二天,季然把奖状和奖金带到公司。寒深办公室外就是Asher和Luke的工位,平时他们就像两只小蜜蜂一样,随着寒深的指令四处忙碌。
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在,这种小事季然又不想麻烦他们,干脆自己进去找寒深。
办公室门留了一个缝,季然先是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又探了半个脑袋进去,没人。
他转身要走,突然撞上一堵温热的胸膛。
“有事找我?”寒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居高临下地打量季然,语气没什么温度。
现在季然已经没那么怕寒深了,拿出奖状和信封说:“会所的调查结束了,冷警官给了我们奖状和奖金,说是对我们的表彰,这是你的份。”
寒深伸手接过,季然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工位,季然给冷令辞发消息,说他把东西给寒深了。过了一会儿,冷令辞告诉他,警方已经根据天眼系统找出跟踪他的人了。
季然一看照片,人有些懵,这不是他室友吗?
他室友跟踪他干什么?果然还是发现了他的网络账号吗?
难道要威胁他?勒索他?
但他室友只是在大街上进行跟踪,就算进了小区,也可以解释自己回家,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这种情况下,很难界定跟踪行为,自然也无法提起法律诉讼。
冷令辞提出可以陪季然回家,就算不能做些什么,但他刑警身份在这里,至少是个威慑。
季然不好意思麻烦他,婉拒了冷令辞。
说到底他和冷令辞只是萍水相逢,如果不是上次在会所里认识了警察,季然这种情况报警都没人搭理。
而且他室友是个昼伏夜出的阴湿男,熬夜体虚,身体瘦弱,个子也不高,看起来就很不经打。真发生冲突,季然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
季然打定主意要处理这个室友,提前结束工作,赶在室友上夜班前回了家。
却没想到还没抓到人,又在大门口发现了一个包裹,收货人写着他的网络ID:@上班哪有不疯的。
季然心一下就沉了下来,他从没用这个ID买过东西。季然已经猜到,里面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了,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把东西带进了屋。
拆开后里面放着一张血书,不过季然仔细一看就发现这不是血,应该是某种红色颜料,非常夸张地写着两行大字:
易燃你个死贱人,离虎鲸远点儿!
你干过的这些事我都知道,你如果再敢接近虎鲸,我会暴露你的所有信息!
季然有些烦躁,怎么又和虎鲸扯上关系了?
这种情况他没法儿自己处理了,季然拍照片发给冷令辞。室友是个怂包,被冷令辞抓着胳膊按在墙壁上,就什么都交代了。
他确实跟踪了季然,还出卖了他的个人信息。
冷令辞:“都卖了什么信息?”
室友哆嗦了一下,交代道:“就姓名,手机电话,邮箱,住址……”
“卖给谁了?”
“不知道,我在论坛上看见的消息,交易也是网络邮箱。”
这种情况很难追查,冷令辞找对方要来网址,说发给技术人员试一试。
季然心里有了个人选,但还不太确定,他问室友:“门口那个包裹你放的?”
“不是,”室友摇头,“我只是在网上把东西给别人了,别的事情都和我无关。”
说到这里,他沮丧起来:“我也只是缺钱,一时财迷心窍,早知道你有个警察朋友,我肯定不会干这种事。”
季然才不信他这番鬼话,冷着脸问:“别的还有没有?”
室友摇头:“没、没有了!”
季然松了口气,信息泄露比他想象中要少一些。
因为之前他跟江宁一块儿玩,会帮忙去漫展当工作人员,在外都是用花名,他和室友沟通也都是用“易燃”这个名字。
“真没有?”冷令辞眯起眼睛,“我们查出来就不是这个后果。”
“还有些照片。”室友又交代道,“在我电脑里。”
季然看了眼,照片都只有背影,或许是害怕被他看见,这人一直不敢绕到前方拍正脸。
但让季然奇怪的是,怎么有好多他上下车的照片?
季然跟冷令辞回警察局做笔录,一个小时后,他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一个三无小号爆他做鸭——
别以为和虎鲸拍视频就高贵了,鸭子就是鸭。
应该是买了推流,视频流量奇高。
[我靠,怪不得博主这么骚,原来是福利鸭?]
[听说他还有付费群,尺度超级大。]
[就这样还想和虎鲸组CP?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我朋友约过他,很骚,给点儿钱就随便玩儿,还会主动帮忙**]
[我朋友和他是室友,说他卧室天天有不同的男人出没,也有人开车来接他出去玩,玩得可大了]
配图是季然加班打网约车、或者寒深偶尔送他一次的照片,车牌和开车的人都打了码,反而营造出了一种牵扯不清的气氛。
[这不就是我家附近?!呼叫警察叔叔扫黄!!!]
[这个小区我很熟悉啊,住的大部分都是打工人,超级无敌乱!]
[博主不是要卖吗?兄弟们,冲啊!!]
不知道下场了多少水军,整个评论区恶臭连天。
或许是之前就有了准备,季然并没有很生气,还能冷静地收集证据,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视频不止这一个号发,季然全都保存下来,发给了冷令辞。
“你给的链接没错吗?”冷令辞突然说,“我这边打不开了。”
打不开?怎么会?
季然重新点进去,发现之前的视频都不见了。他又在网上搜索,之前那些消息全没了,刚冒出来一条,又很快被夹掉。
难道对方发现他报警了,打算自行毁灭证据?
季然一脸迷茫,然后他收到了虎鲸发来的消息:消息我都压下去了,造谣的人我会起诉。至于你住址泄露的事情,我有套房子空着,你可以先搬进去。
季然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听他这么一说更烦躁了。
他们什么关系?虎鲸就让自己搬进他家?
他要是大大咧咧住进去,那更坐实自己是出来卖的了。
[上班哪有不疯的]:不去。你要是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管管你的极端粉。
[虎鲸]:抱歉,我会约束他们的行为。但你家附近不安全,你最好搬离这个小区。
[上班哪有不疯的]:不劳您费心。
季然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虎鲸,再也不想和他发生一丁点儿关系。
晚上冷令辞送他回了家,也叮嘱他最好找个机会搬出去。
不用他说季然也打算搬家了,但他最近工作很忙,根本请不出一天假。
季然提前在网上看好房源,打算周末看房再搬出去。
不料当他第二天回家时,发现自己住的隔间被暴力敲断,建筑碎石,私人物品全都散落一地。
季然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房间竟然都没了。
难道是室友报复他?还是那些黑子找上门来了?
不对,不止是他,隔壁客厅的隔断也没了。
季然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没过多久,住客厅的室友也回来了,和他一样不敢相信。
对方告诉季然,他前几天在大门上发现了清除违建的警告,中介说没问题,让他安心住,没想到还是被拆了。
季然和室友都联系了中介,不知是心虚还是时间太晚,中介电话一直打不通。
客厅里的室友骂骂咧咧去投奔朋友,季然没有可以借宿的本地朋友,只能先去住酒店了,明天再去看房。
好在他最近挣了不少钱,经济稍微松快了一些。
季然坐在脏兮兮的床边给寒深发消息请假,拍照时他整个人都是颤抖的,打字时眼泪屡次要落下来,都被他抬手抹去了。
看着这一室断壁残垣,季然觉得被敲碎的不仅是这面隔断墙,一同破碎的还有他的自信、尊严,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庇护所被放在马斯洛需求最底层,季然自诩要留在大城市实现自身价值,现在却连这最基本的睡眠需求都得不到保证。
“嗡——”
寒深电话打了进来。
“你还好吗?”男人沉稳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焦急。
季然眼眶一下就红了。
“我、我没事,”他握着手机,鼻尖酸得要命,努力回答寒深的问题,“就是明天我可能不能去上班了,我要去找住的地方……”
“别着急,你先收拾一下东西,”寒深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半个小时后到,先带你去住的地方,其他的稍后再谈,可以吗?”
季然本来想说不用,他可以自己解决。
他都已经决定要去住酒店了。
可他实在是太难受了,生活中的问题他可以自己解决,但心理上的无助感,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抹去。
季然变得脆弱,渴望依恋,他想交出自己的一部分,自尊、痛苦,亦或是压力。他想他有个人支持他,在自己哭泣时用力拥抱他,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
“嗯,麻烦您了。”
季然闭上眼,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第25章
等寒深过来的时间里,季然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行李物品。
整个房间都布满灰尘,私人物品被碰得到处都是,好在他贵重物品都带在身上,衣服也好好儿收在衣柜里,没有出现什么财务损失。
实习四个月来,除了拍视频穿的女装,季然几乎没有置办什么私人物品。
他只有三套衣服,一个行李箱就装下了。
剩下的裙子体积也不大,季然把裙子和棉被一起打包装进编织袋。最后只剩下一套西装还没装完,是那次在警察局,寒深给他买的西装……
高档西装被他挤在廉价的出租屋衣柜里,虽然他用防尘袋装着,但也染上了一些灰。
季然伸手把灰尘一点点擦干净,仔仔细细地拎在了手里。
20分钟季然就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寒深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在电话里问季然具体的楼栋信息。
小区道路窄不好停车,季然不想让寒深麻烦,说:“我到门口吧。”
寒深:“没事,我开过来。”
季然看着自己两大包行李,还有一套需要手提的娇贵西装,就没有拒绝。
等寒深过来的时间里季然有些焦虑,他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五官、发型,衣服是否洁净。可当他看着这堪比工地的卧室,又霎时泄了气。
寒深却没有露出任何异常,一身高档西装、手工皮鞋踏进出租屋,他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问季然:“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季然说收拾好了,他提着行李箱走到门口,不想让寒深踩到地上的水泥。
“那个也是?”寒深看向房间里的编织袋。
季然说是,怕寒深等得不耐烦,他解释道:“我马上拿过来。”
寒深却踩着灰尘走进去,单手拎起袋子,很自然地问他:“还有别的东西吗?”
季然愣了下,摇头说:“没有了。”
“那走吧。”寒深提着编织袋走到门口,又推走了季然的行李箱。
季然本来想说自己拿就可以,可寒深动作太快了,搬运重物也轻而易举,季然抿了抿唇,只拎了一套西装跟进了电梯。
寒深开的是一辆奔驰G,四四方方的硬派越野车,空间大,底盘也高,季然坐在副驾驶,低头替自己系好安全带。
汽车在夜色中汇入主路,看着窗外略过的陌生街景,季然双手抓住安全带,有些不安。
他很小幅度地侧眸看了寒深一眼,季然以为自己这个动作做得很隐秘,可寒深却看见了他,主动解释:“就快到了,我在公司附近有套空房子,今晚你先住那里。”
季然这才放下心来,乖巧地说了声“哦”。
没过多久,汽车驶入一个高档小区。小区绿化很好,玻璃幕墙外立面非常漂亮,内部还有健身房、泳池、网球场,物业会主动向业主打招呼。
季然抓紧书包肩带,努力克制住四处打望的欲望,跟着寒深进入电梯。
开门的一瞬间,室内灯光就自动亮起,房间装修高档又简洁,季然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寒深拿出拖鞋放在他面前,季然踩在入门鞋垫处换上,小心翼翼放好自己沾满灰尘的鞋。
这套房子一百多平,但只有一个卧室,是一套非常完美的单身住所。屋内非常干净,大面积的白,点缀着红、黄、蓝的家具和装饰,有一种纯净的童趣感。不敢想象白天阳光洒进来,这个房子会变得多么漂亮。
寒深说向季然介绍各个区域的功能,又说:“这套房装修好就一直没人住,家里没什么东西,你先将就用着,缺的东西我明天让人送来。”
“没事的,”季然摇头,“东西我有带。”
他有些犹豫:“新房子,给我住没关系吗?”
“没关系,”寒深说,“这套房子是给我弟弟的,他一直在国外,短期内不会回来,空着也是空着。”
又是那个弟弟,之前可以让寒深贴心地给他买西服,刚成年又有了这么漂亮的房子当家底。
差距太大了,之前季然还会羡慕,现在只有释然了。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与其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公,还不如踏踏实实改变当下。
而且,这里的夜景真的很漂亮。
他短暂地看过,已经很满足了。
想着只是今晚暂住,季然没有拆开行李,只拿出今晚洗澡要穿的衣服。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寒深还在客厅,季然不好使用浴室,坐在沙发上拿出了手机。
中介终于回了他的消息。
结果不太好,中介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很强硬地回复:租房合同里有规定,基于不可抗力造成的损失,公司不提供赔偿。唯一做出的解决方式,是给季然提供另一处住处。
季然有些不想去,经过这件事,他已经不信任这家中介了。
也是他第一次租房不清楚,在网上找了一个小中介,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
季然提出要退剩余的房租和押金,中介说要向领导请示。明明是他们的问题,怎么他拿回押金都这么费劲。季然把手机丢在一旁,心情有些烦躁。
“你还好吗?”寒深目光有些担忧。
“我没事,”季然努力挤出个轻松的笑,“如果不是房子被拆了,我也不能住进这么漂亮的地方。”
寒深依旧担忧地望着他。
季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寒深却抓住了他手腕。寒深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季然身体却变得异常敏感,大脑一阵轰鸣。
季然求饶地看向寒深,眼睫无措地颤抖着:“您能不能放开我……”
寒深眼神更深了,担忧被某种季然不熟知的情绪取代,他握着季然的手收紧,西装下的肌肉变得紧绷。
季然被他弄疼了,发出了很小声的吸气声。
寒深这才重新松开季然,语气冷静道:“抱歉,你去洗澡吧。”
季然感觉寒深要说的不是这个,但他问不出来,他点点头,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光上门后,季然在浴室里哭了出来。
细密的水珠敲打着他后背,季然赤脚蹲在地上,用双手圈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好想有个人能抱抱他。
强壮的,有力的,甚至是稍微疼痛的,他想有人弄疼他,禁锢他,命令他,让他喘不过气,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季然洗完澡出来了。
房子装了地暖,他只穿了一件夏季T恤和运动裤,眼睛有些红,但他脸颊、手指都被热水浇得红通通的,不太容易看出他哭过。
寒深还在门外,季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离开,但这是人家的房子,他不敢赶人离开,也不敢晾着他,又拿着手机回到了沙发旁。
他不想再和寒深说话了,用收拾行李的方式逃避交流。
但他物品本来就少,也没打算拆行李箱,翻来覆去折腾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寒深以为他是拘谨,主动说:“我不住这边,弟弟也暂时不会回来,家里的衣柜你都可以用。”
季然动作一滞,又笑着摇头说:“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明天要走,用不上柜子。”
寒深:“我正想和你说这个。”
季然心脏突然跳漏了一拍。
寒深说:“这套房子我可以低价租给你。”
季然双手胡乱地忙碌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收拾什么,只有胸腔内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季然不想让自己反应显得太距离,他尽量平复自己的语气:“你弟弟不会介意吗?”
“我问过他的意见,他说可以。”寒深给季然看聊天记录,又说,“房租会打入他的账户,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笔收入。”
季然有些心动,他本来就打算自己独居,而且这套房子的装修他也很喜欢,又距离公司非常近。
唯一有问题的是他的钱包,这样的位置和装修,价格肯定不算便宜。但他最近收入也还可以,寒深还给他涨了工资。
季然试着问:“月租多少?”
过了一会儿,寒深说:“5000。”
季然更纠结了。
这是一笔他付得起的房租,而且能极大程度地改善他的居住环境。而且这套房子装修很简单,有大片白色墙背景,他如果稍微布置一下,连寒深都看不出来这是哪里。
如果他租房的话,他家人过来也不用住酒店了,还能省下几千的住宿费。
季然太心动了,又总觉得自己是占了寒深的大便宜,还有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弟弟。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寒深又说:“你如果不想长租,也可以把这当做落脚点,等找到适合的地方再搬出去。”
季然于是答应下来,给寒深那位弟弟转了一个月的房租和押金。
等季然收拾完已经是后半夜,经历了一整天的大喜大悲,他人已经很困了,但他不太想睡。
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还有些茫然和警惕。
“Julian,”寒深问他,“今晚需要我留下吗?”
季然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
“别误会,我是说,你需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寒深说,“毕竟今天发生了这种事。”
季然张了张嘴,屡次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可以吗?”
“嗯,”寒深声音很温柔地说,“只要你愿意。”
季然呆呆地看了他好几秒,突然转身冲进卧室,过了一会儿,又抱了个枕头跑出来。
寒深愣了愣:“你这是干什么?”
“我睡沙发啊。”季然很开心地靠着枕头,把自己缩进了被窝里。
沙发宽大,完全可以容纳季然。但寒深还坐在另一边,季然于是曲起膝盖,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寒深。
寒深隔着毛毯戳了下他脚指。
季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听见寒深说:“去床上睡。”
季然一动也不动:“这里就一张床,总不能让你这个主人睡沙发吧。”
寒深:“现在你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季然才不听,寒深这么高,又这么大,睡沙发半夜都要滚下来。
他继续说:“而且我不喜欢大的床,小一点的地方会让我更有安全感。”
他从小就睡惯了小床,宿舍的上下铺,出租屋的单人床,骤然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他觉得周围一片空空荡荡,怎么也填不满。
“真不去?”寒深问。
季然很固执地摇头。
寒深便再抱了床被子丢到沙发上,叮嘱季然晚上别感冒了。
季然抖开被子,开心地缩进了被窝。
他是笑着入睡的,但有些奇怪的是,他睡着后梦见了妈妈。
季然梦见自己小时候发高烧,妈妈背着他走了十里山路去镇上治疗。
他那次烧得很严重,到了医院后医生说要输液,季然第一次输青霉素,做皮试的针刺破他皮肤,他手腕内侧鼓起一个小包,痛的要命。
但因为妈妈在,所以季然全都忍了下来。
冰凉的液体汇入他血管,季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他退了烧,还在床边看见妈妈。
哪怕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童年的记忆大多模糊不清,这一幕却依旧清晰地留在季然脑海里。
那时候正是夏天,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医院墙壁老旧,泛着各种陈年老渍的黄。
没有关窗,于是有风吹了进来。
妈妈就坐在床边,抓着他没输液的那只手,见他醒来,很开心地说:“你醒啦?你刚才吓死我了。”
季然用力点头,曾一度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后来妈妈外出打工,又和爸爸一起生下了弟弟……他们在新的城市生活,偶尔想起老家的大儿子,也只剩下冷漠和严厉。
发烧很难受,但对季然来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他曾绞尽脑汁,把自己过去20年记忆反复搜寻,却再也找不出第二幕类似的场景。
当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积攒,季然了解到这是原生家庭的伤痛,他也曾一度想要做出切割。
可偏偏又存在这这种温馨的片段,让季然觉得父母还是爱他。
又或者,他们曾经爱过他。
可这种爱就像是沙里淘金,他和淘金客都相信下面有,于是他们拼命地挖啊挖,可是却怎么挖也挖不到……
后半夜,寒深突然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季然做了噩梦,他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呓语,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
寒深打算叫醒他,他刚碰到季然肩头,季然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开始喊他妈妈。
寒深身体有片刻僵硬,但终究没有挣脱季然。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可能意识到向母亲求助并没有作用,后来季然连妈妈也不喊了。他松开寒深的手,咬住下唇,无助地蜷缩起身体。
不想让他伤害自己,寒深把手伸进季然嘴里。
季然却没有咬他,他脑袋小心翼翼地贴过来,像猫咪一样蹭着寒深的手心。
·
季然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大床上。窗帘被人拉上了,只有缝隙里透出一丝光。
季然动了动身体,不太想起床。
他睡得太舒服了,精神懒洋洋的,浑身骨头都睡软了。
可惜还有工作,季然伸了个懒腰起床,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手机。
闹钟被人关了,时间已经是早上11点。
床头柜上摆着一张手写卡:放你一天假,记得好好休息。
第26章
季然又重新躺了回去,而且,这是寒深睡过的床。想到这里,季然心脏就感觉一阵酥麻,像是被人轻轻捏住了。
被窝里还留着寒深的味道,是季然圣诞节送的那款香水,不过味道已经很浅了。季然夹住被子吸了吸,在床上滚来滚去。
突然间,他后背撞到一堵又大又软的东西,非常有弹性。
季然僵了一瞬,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脑海中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心道寒深不会在床上吧?
季然打开窗帘一看,却发现床上放着个巨大无比的虎鲸玩偶,比季然还高,还要大,摸起来手感非常好。
他隐约记得昨晚收拾时没看见这个玩偶,季然摸了两下就不敢再碰了,拍了张照片发给寒深。
[Julian]:这个是您落下的?
[Samuel]:给你的。
[Julian]:谢谢,但是为什么……?
[Samuel]:你不是说睡大床没有安全感?你可以把它当成安抚玩偶。
安抚玩偶?
季然愣了下,有些茫然地看向这个大家伙。
虎鲸脸颊侧对着他,娇憨中带着一股凶气,凶萌凶萌的。
季然伸手拂过虎鲸柔软的绒毛,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抱住了虎鲸。
这种感觉有些神奇,这是季然拥有的第一个玩偶。
农村小孩儿没有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后来季然自己挣钱了也过了需要安抚的年纪。
可寒深却送了他。
一个可以提供温暖、满足、安全感的物品,这本来是该在婴儿时期由自己父母提供的,却在多年后被一个男人给予。
季然用力抱紧了虎鲸。
玩偶触感很好,但依旧比不上被真人拥抱的感觉。
毫无预兆地,季然又想起拍家具广告时,虎鲸从身后抱住他的那一幕。季然有些脸热,觉得自己道德都变得低下了。他明明不想和虎鲸有什么关系,可又在背地里回味虎鲸的拥抱。
都怪寒深,为什么要送他虎鲸玩偶啊!
季然把虎鲸玩偶丢到一旁,有些懊恼地起了床。
说起虎鲸,季然又想起了网上的事情,他重新登录账号。
好消息是因为发现及时,季然私人信息泄露还在可控范围内,而且流传出去的都被虎鲸压了下去,除了住址,他名字、工作、学校都没有暴露。
警方调查也有了结果,警方通告称给他寄快递的人是网络ID叫小企鹅的网红。他从季然室友那里购买私人信息,并且非法传播扩散。
季然这次不想再忍了,决定依法追究小企鹅责任。
但他没想到,这件事虎鲸已经做了。他不仅起诉了小企鹅,而且还发布了一则申明,用词相当严厉。
【@虎鲸:
本人严肃申明,所有网友不得以我的名义骚扰他人。否则将会和@小企鹅一样付出法律代价。
@上班哪有不疯的受到我粉丝的骚扰,这件事情我亦有责任。我身为公众人物却没有及时督促粉丝,没有给大家树立一个积极向上的榜样。
作为惩罚,本账号至今所有视频产生的收益,均将捐赠给公益组织,欢迎监督。
此外,本账号禁一切男友粉、女友粉。不接受异议,不喜可自行取关。】
通告一出,霎时引起一片轩然大波。
虎鲸那群庞大的男友粉、女友粉率先炸了。有骂他端起饭碗骂娘的,也有骂他欺骗粉丝的。
但除了一小部分极端粉,大部分网友还是正常的。他们也会在评论区叫一嗓子老公,但更像是凑热闹,不会真幻想自己就是虎鲸对象。
[被骂爽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Daddy态度好强势,更爱了呢!!]
[赞了赞了,我早就受不了那群极端男友女友粉了,叫一叫老公也没事儿,可非要排挤别人,搞各种小动作,真以为Daddy是你们一个人的Daddy?]
[就是,我就想欣赏一下帅哥,帅哥有没有对象结不结婚都无所谓]
[该说不说,有对象反而更刺激了]
虎鲸掉了一波粉,但因为态度强势有担当,也吸引了一波路人。一降一升,竟然还涨粉了。
至于季然,虎鲸这一波操作吸引了所有热度,已经没人再讨论他的隐私了。
季然松了口气,也多少有些羡慕,他也想像虎鲸这样强势,有勇气。
虽然这件事因虎鲸而起,但对方处理及时,也很负责,季然私信他说了声“谢谢”。
本来没期望得到回复,不料对方对他说:那我还可以找你拍视频吗?
[上班哪有不疯的]:?
[虎鲸]:不可以吗?
[上班哪有不疯的]:最近忙,没空。
[虎鲸]:那我等你有时间。
季然没再回复,他暂时不太想和虎鲸扯上关系了,而且他工作确实忙。年底事情本来就多,他爸妈也要来了,他还得腾出时间带他们玩儿。
季然放下手机,打算给自己弄点儿吃的。这套房子有一套非常高档的厨具,季然打算买菜自己下厨,却突然听见一阵门铃声。
季然动作一滞,有些警惕地抬起头。
寒深来肯定不会按门铃,那会是谁?难道他这里的住址都被泄露了?
门铃声响了三次后停了下来,季然以为对方离开了,却不料下一刻,门口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
难道是寒深?季然有些不确定,迅速躲进了躲进卧室。
“您好,有人在家吗?我寒总助理Luke,我把日用品带来了。”
竟然是Luke,季然松了口气,准备出去打招呼,手挨着门把手时又缩了回来。
等等,Luke知道这套房子住的是谁吗?万一他不知道,自己出去多尴尬?
难道要向Luke解释,说自己租了领导的房子?那势必又要牵扯出别的东西。
季然不想让自己和寒深的关系在公司里变得尴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躲在房间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冰箱开关声,又过了一会儿,季然听见防盗门关闭的声音,似乎是Luke离开了。
又过了两分钟季然这才开门出来,储物间里一下多了许多东西,各种生活物品一应俱全。冰箱里还有蔬果,肉类,牛奶,速冻食品。桌子上放着一个外带盒,季然伸手摸了下,竟然还是热的。
这些都是买给他的?寒深是什么神仙房东啊。
5000块包房租水电物业,他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季然搜了同小区同户型,出租价格基本要一万多,这个装修估计还能再加价2千。季然还以为自己5000块也不算少了,没想到只是房租的一个零头。
他知道寒深不在意这点儿钱,但对方愿意象征性收他一些房租维护季然的尊严,季然很是感激。
吃完午饭后,季然收拾好屋子,他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客厅的光影。房子太好看了,他能在这儿坐一天。
又过了一会儿,季然有些困了,就把虎鲸大玩偶抱到客厅,躺在它怀里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季然感觉有人在抚摸他头发,然后是脸颊,后来又顺着耳朵摸他耳后。
“别……”季然怕痒,把脑袋转到一侧,却让这只手顺势往下,动作越发放肆起来……
季然要疯了,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整个人难受又委屈,同时还有一种奇怪的痒。他不自觉地哼唧,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可这依旧没有让对方停手,更可怕的是季然察觉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脚腕,粗糙的手掌顺着小腿一路往上。然后停在了他的【——】部位。
季然害怕得哭了出来,然后他终于看清了,他身上出现了四只手,一双来自寒深,一双来自虎鲸。
季然大脑轰鸣,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的动作依旧还在继续,季然却什么反抗也做不出来了。
他身体仿佛奶油一般融化变软,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意识逐渐涣散,季然耳边出现某种遥远空灵的声音。原来是他的哭声。
不知什么时候,季然醒了过来。
客厅阳光充沛,一束阳光照亮他平坦而柔软的腹部。
季然呆呆躺在虎鲸玩偶怀里,T恤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撩了上去,运动裤湿湿的,里面一片狼藉……
他都干什么了?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季然绝望地捂住脸,整个人红得像是一只煮熟的虾米。
季然洗了个澡,又非常心虚地把衣服也洗了,他生气地把玩偶关进房间,收到了寒深发来的消息。
寒深说下班后想过来一趟,问季然方不方便。
季然当然不可能拒绝,可他刚才做了这种梦,整个人心虚不已,迫不及待地想弥补些什么。他询问寒深是否要过来吃晚饭,他可以招待他用餐。
寒深有些意外,但同意了,说大概7点过来。
季然询问了几道寒深喜欢的菜色,开始准备晚饭。
他租房时不做饭,主要是没时间也懒得置办厨具。但季然手艺其实不错,不到10岁时他就会踩着板凳炒菜了,农忙时节大人们在外面忙碌,家里也是季然做饭,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高中毕业。
季然开始处理食材,或许是不想为难他,寒深只点了一道红烧肉,季然根据Luke带来的食材,额外又加了三道菜,分别是炖牛肉,蒜蓉虾,蔬菜沙拉。
炖牛肉最费时间,季然先把牛腩拿出来洗净切分,炒糖色后放进珐琅锅炖煮。
然后又开始准备红烧肉,虾容易老,季然打算等寒深过来了再下锅。
大约晚上6点半,门外传来门铃声,然后是开门声。
季然连忙放下锅铲出来,看见寒深刚进屋。
季然:“你来了?”
寒深:“我回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目光触碰,又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寒深穿着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还带着室外的冷意。他安静地站在玄关,手里带着一束花,一瓶酒,像是来朋友家做客,又仿佛是新婚丈夫回家给妻子带的日常礼。
季然只穿了一件薄卫衣,他身上系着一条鹅黄色围裙,赤脚踩着温暖的地板,头发似乎刚洗过,看上去柔软得要命。
他们安静地注视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厨房传来一阵油爆声,季然这才猛然惊醒,连忙赤脚跑了回去。
时间再次流通,寒深把花和酒放在餐桌上,脱掉大衣、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和马甲过来。他问季然:“需要帮忙吗?”
衣服一脱,显得寒深身材更好了。
季然又想起了下午做的那个潮湿、眩晕、让人难为情的梦。他低头不去看寒深,耳朵有些红:“那你把排骨端出去吧。”
寒深看了一圈,有些疑惑:“排骨在哪里?”
季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闹了个大脸红,连忙纠正:“没有排骨,是炖牛肉。”
寒深听话照做,又趁着季然炒虾时把沙拉办好了,晚上7点,二人准时吃上了四菜一汤。
寒深带了酒,度数不高,喝起来酸酸甜甜,季然还算喜欢。
这不是季然第一次和寒深用餐了,之前他们出差也经常一起吃饭,但在家里这种私密场合,又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而且他发现,寒深真的吃得好多啊,超级爱吃肉。
见季然吃少了,还要说他:“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季然冷哼一声,心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瘦?
天天加班,作息紊乱,能长胖就怪了。
但他不敢当着寒深的面这么说,只是附和道:“我尽量。”
季然做得稍多,心道吃不完的还可以冷冻当自制预制菜,没想到最后只剩下一点儿汤汁,连泡饭都不够。
季然被寒深的食量震惊了。
他做了两斤牛肉,一斤五花肉,还有两斤大虾,这几乎是季然一周的肉食,寒深竟然一顿就吃完了。
而且他吃了这么多,肚子怎么还是平的?下面倒是尺寸颇大……
等等,他在看哪里?!
季然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被寒深逮住:“看什么?”
季然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您食量挺大。”
寒深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说:“我消耗大,还健身。”
看着对方饱满的肌肉,季然隐隐有些羡慕,等他工作不忙了,他也要开始运动。
吃完晚饭,寒深把季然叫到大门口,让他想一个新的密码。
季然愣了愣:“想密码?”
“换密码锁,”寒深说,“我把其他密码和人脸识别都删了,以后只有你能开门。”
原来寒深过来是给他改密码……
季然心脏暖暖的,有一种被人重视的感觉。
改完密码后,寒深又问了季然之前租房的情况,说有需要可以找他帮忙。
季然说都处理好了,中介退了他押金和剩下的房租。
寒深便没有再问,直到离开前,他穿好大衣,却在玄关处停了下来,回头说道:“白天你出去了?Luke中午过来,说他没看见你。”
季然:“……”
他有些尴尬:“我不小心躲起来了。”
“为什么?”寒深说,“我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嗯?什么意思?
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他们又没有见不得人!
虽然他做那种梦,确实非常见不得人。
季然支支吾吾,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紧张,我开玩笑。”寒深笑了一下,季然看见他抬起右手,往他的方向伸来。
季然莫名有些心跳加速,身体微微往前倾一倾。
但寒深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转向拿起鞋柜上的车钥匙,转头说道:“我走了,再见。”
“哦,”季然呆呆地看着寒深,也跟着说,“再见。”
寒深却没有立刻离开,依旧站在门口注视着季然。季然抿了抿唇,也抬起脑袋看着他。
狭窄的玄关,有什么东西在发酵。
但最终,寒深后撤一步,说:“我走了。”
大门在眼前关闭,季然嘴唇微张,呆呆看向寒深离开的方向,有些惊讶,又有些失落。
刚才他还以为,寒深是要摸他脑袋……
第27章
一周后,季然在高铁站接到了长途跋涉而来的家人们。
季然最近挣了不少钱,本来打算给他们买机票,可爸妈舍不得钱,提前一晚住到亲戚家,早早搭了高铁过来。
季然接到人时已是傍晚,父母精心打扮过,一人提了一个行李箱,看起来和城里人没什么区别。
母亲小声告诉季然,行李箱里装了两只土鸡,是她从老家特意带来的。
季然有些意外:“你们还养鸡了?”
“老家叔叔养的,”妈妈说,“就住我们老房子的叔叔,小时候他还带过你呢。我们给他买了只鸡,他又送了你一一只,都是乡下喂的粮食,城里买不到。”
沪市想吃什么买不到,就他小区门口生鲜超市卖的土鸡,每一只鸡都有溯源码,从小到大吃什么写得清清楚楚。
但毕竟是家人大老远带来的心意,季然没有说这些扫兴话,他谢谢了妈妈,又问两只鸡重不重,帮忙接过了行李箱。
因为有地铁直达,季然就没打车,带他们去坐了地铁。
季然教他们用手机刷卡进站,父亲反复询问了两遍,成功进了闸机。母亲却被卡在外面,试了几次都不得其法,一脸焦急地停在原地。
“怎么这都不会?”父亲开始骂她,季然过去重新打开她手机二维码。
【滴——】
闸机重新打开,母亲连忙进来,有些尴尬地向季然抱怨:“手机好麻烦,你怎么不给我买一张弟弟的公交卡。”
季丞轩没手机,季然给他准备的是公交卡。
季然说:“怕你忘带卡,手机方便,你多试几次习惯就好了。”
母亲没再说话,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季丞轩背着书包,对着地铁站的游戏广告看得出神。
“别看了,快过来,车马上来了。”父亲开始叫他。
季丞轩不情愿地跟了过来,又对季然说:“哥,我真羡慕你,我最喜欢的战队就在你城市。”
季然没注意那个广告,问他:“什么战队?”
季丞轩就开始和他说自己喜欢的游戏,还说他上个赛季自己打上了星耀,表情相当得意。
父亲不悦地瞪了季丞轩一眼:“天天就知道打游戏,读书也不认真,我看你早晚要废了。”
季丞轩做了个鬼脸,已经对这种训斥习以为常。
小学生哪儿有这么多时间玩游戏?还能单排上星耀?
季然虽然疑惑,但不想在公众场合让弟弟难堪,只是说:“车来了,先上去吧。”
一路无话,直到他们下了地铁。
地铁站出口是沪市最好的街区之一,季然本想和他们介绍这是张爱玲故居,这是法租界旧址,可出地铁站的那一瞬,他就察觉到了父母的不自在。
父亲故作镇定地打量着周围,母亲牵着弟弟跟在他身后,季然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窘迫。进入小区后,父母显得更不自在了。连平日里喜欢指点江山的父亲,也开始变得沉默。
季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但他没表现出来,直接带父母回了家。他向他们介绍房间的布局,又安排父母住主卧,他买了张充气床垫,打算和弟弟一起睡书房。
父亲看了眼大床,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住得起这么好的房子?”
季然解释这是自己老板便宜租给他的,他算是帮老板看房子。
“这倒是个主意。”仿佛是无所适从,又或者是想要显得自己厉害,父亲又开始发表他那些不怎么高明的评语。
但这次季然没理他,时间不早了,说要带他们出去吃饭。
招待家人吃饭是件困难的事情,太贵的不吃,没吃过的也不吃,他们大老远来沪市,竟然选了一家家乡菜。
季然让他们点菜,他们不点,季然刚点了三个菜,他们就说够了。沪市有自己的货币单位,他们嫌这里的东西太贵了。
三道菜很快就吃光了,季然打算再加,父母非说自己吃饱了,死活不让他点。可他分明看见爸爸就着汤汁又吃了一碗白米饭。
季然当时就有点儿受不了了,他强压下心中的酸涩,说自己没吃饱,又点了两个菜。这两个菜也都吃完了。
离开餐厅后季然心情有些复杂,这些年来他也怨过父母,但每当看到父母这样,他又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
父母只是时代下的牺牲品,他无权指责他们什么。
时间还早,季然带他们去了外滩,眼前是黄浦江,对面就是东方明珠。直到现在,紧绷的父母才终于笑了,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季然给他们拍了标志性的游客照,因为他是摄影师,所以家庭合照里没有他。
周末两天,季然带他们去了浦东和迪士尼,还在迪士尼给自己过了生日。
季然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当他在迪士尼拿到生日贴纸,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自从父母过来后,他整个人就变得很紧绷,担心父母会挑刺,担心听到一些自己不想听到的话题。
哪怕他表面上客客气气地带他们玩儿,可他知道自己心中竖起了一根根硬刺,这是一种本能性防御,只要一和父母处在同一空间,他就随时随地都很警惕。
季然以为爸妈会为难他,可他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两天时间里,父母都非常和善,他让去哪里就去哪里,甚至还会关心他,心疼他,就仿佛世界上每一个普通的家人。
一直渴望的关爱突然降临,季然却变得无从适应起来。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开始反思,难道是自己太敏感?其实父母对他挺不错,是他自己太不知好歹了?
父母唯一的抱怨是物价贵,奶茶30一个,面包50一个,迪士尼火鸡腿85一只,去餐厅里随便吃一顿人均就超200,连路边吃碗小面也要2、30块。
“再也不去了,”回来后母亲向季然抱怨,“怎么这么贵,外面吃一顿自己做饭可以吃一周,接下来我们就在家里吃。”
她又提起从家里带来的土鸡,说要做给季然补身体。
季然说不用,他想报个团让爸妈去周边古镇玩,毕竟他上班后就没功夫招待他们了。可爸妈觉得费钱,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季然也就不管他们了。
只是每天上班前,季然会在网上下单,让人把菜送到家里。
妈妈看见账单后又说贵,说她自己去菜市场买,结果被小区门口生鲜超市的物价吓得什么也没敢买
季然依旧天天加班,回来都是后半夜,爸妈早休息了,只有第二天早上才能见面。
又是一天加班回家,这次季然却在沙发上看见了他母亲。
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又被季然弄出的动静惊醒,一脸困倦地问:“你天天都这么晚下班?”
季然说是,又问她怎么还不休息。
“我在家又没事,炖了鸡汤给你喝。”妈妈从锅里盛出一碗汤,递给了季然。
季然有些震惊这突如其来的温情,他不熟练地接过碗,说了声谢谢。
妈妈催促他喝汤,语气慈祥起来:“你这工作也太辛苦了,天天加班这么晚,有加班费吗?”
季然说没有,只有一整天加班才会额外给工资。
妈妈又问:“这边物价这么高,你自己在外面也要花很多钱吧?”
季然说还行,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提自己涨薪的事情。
妈妈露出心疼的表情:“你自己都这么辛苦,不然你别给我们钱了。”
季然愣了下,一瞬间心情有些复杂,有对于母亲突然关心的无所适从,也有不想欠他们恩情的两清。
他摇头,说:“没事,也不差你们这点。”
母亲就不说话了。
安静下来,季然才听见书房里的阵游戏声音,他皱眉:“季丞轩怎么还在打游戏?”
母亲似乎习以为常,说:“他天天这样的,就打游戏什么都不做。”
“他不是未成年吗?”季然早就想问了,“未成年只有周末能玩三个小时吧。”
“这哪儿能难倒他,你弟弟聪明着呢,”母亲似乎埋怨,又似乎骄傲地说,“他早就学会拿我们身份证玩了。”
她甚至还能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说出来。
季然难以置信:“你怎么不管他?”
母亲:“他要打,我有什么办法?”
季然:“你要管啊。”
母亲:“说又说不听,打又不让打,你让我怎么管?”
季然突然有些生气:“你不管,你生他做什么?”
“我怎么就不管了?”母亲委屈起来,“我天天给他洗衣做饭,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家里收拾得比别人家都要干净,我怎么就不管他了?”
管孩子也不是这样管的。
但大晚上的,季然不想吵架,走到书房对季丞轩说:“手机给我。”
季丞轩埋头游戏,对他的说辞置之不理。
“季丞轩,”季然语气冷了下来,“手机给我。”
他上班好几个月,已经不是学生时代的乖乖生,染上了一些成年人的锐利和冷漠。
季丞轩终于回应了他:“等我打完这盘。”
说完,又对手机那头骂了句:“我哥要收我手机了,我上早八。”
季然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他伸手要抢,又猛地惊醒,明明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父母毫无征兆的暴怒,怎么现在自己也变成这种人了?
他守着季丞轩玩完最后一局游戏,在对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收缴了手机。
季然把手机还给母亲,说:“以后手机别给他玩儿。”
母亲就很凶地吼:“季丞轩,以后不许用我的手机打游戏!听到没有!”
季然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回家,他又发现季丞轩在刷短视频。季然一看后台信息,他们白天没出门,季丞轩竟然看了六七个小时的短视频。
季然难以置信:“你怎么又把手机给他了?”
母亲很委屈:“他要玩,我有什么办法?”
季然:“寒假作业呢?”
季丞轩:“我有数。”
母亲说:“他都在开学前一周写,3天就写完了。”
季然冷着脸拿走手机,冷声道:“以后不许给他玩游戏,也不许看短视频,督促他每天写两个小时作业。”
季丞轩哇地一声叫了起来,敦实的身体朝季然冲来:“你不是我哥,你是恶魔!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现在的男孩儿营养好,季丞轩还不到12岁已经快有一米七了,又有点儿微胖,小钢炮一样冲过来,季然一下被他撞得后退好几步,差点儿撞上茶几。
“哭也没用。”季然揪着衣领把人推开,季丞轩哭得更大声了。
爸爸依旧在卧室,从不参与他们的争执,仿佛他挣钱养家,已是天大的恩赐。
第二天,季然找了个地陪,带着一家三口把各大博物馆、动物园、天文馆、水族馆都玩了个遍。
三天逛了6个展馆,季丞轩再也不叫嚷着要打游戏了,回来后每天累得吭哧吭哧,睡得像只小猪仔。
别的熊孩子季然才懒得管,但这是他亲弟弟。
季然和父母认真谈了一次这个问题,让他们督促他学习,不要给他手机,别让他玩游戏,刷短视频。
父亲依旧不发表意见,母亲刚开始说好,可过了一会儿又说:“可不给他手机,他一直就烦我。”
季然耐着性子交流:“孩子就是这样,你们得培养他的学习习惯。他马上就要初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母亲却说:“我们当初也没管你,你不也考上了京大?”
那是因为我自己争气。
季然很想这样说,可又意识到太伤人了,他忍了下来,解释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你得管他学习。我之前给他买的学习机呢,你每天让他写一个小时的作业。”
“他根本不看,我看你弟弟就是不聪明,”妈妈语气有些嫌弃,“他从小成绩就没你好,给他请了补课老师也没用,还浪费几千块钱,都不知道他以后怎么办。”
言辞中似乎颇有暗意。
季然没搭腔,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理解错了。
季丞轩又喊了起来,说他不学他要打游戏,母亲又开始骂他。季然有时候觉得,他妈妈只是骂给他听的,不然怎么他一转身,季丞轩又把手机拿了过去
但他该说的都说了,也在定期向家里提供资金,季丞轩不是他生的,他做这么多已是仁至义尽。
却不料第二天,父母一脸严肃地找到他,说要和他商量一件事情。
季然问什么事,母亲斟酌再三,说是想把弟弟送到私立中学。
“私立中学?”季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们这种家庭,上什么私立中学?”
母亲却有不同的考量,一一分析道:“你弟弟的成绩你也知道,考不上重点中学,去学校也只能去普通班,你刘阿姨说可以读市里的私立中学,据说上重点高中的概率高很多。”
季然表情不太好:“花费呢?”
“有点儿多。”母亲欲言又止。
“多少?”
“一年10万学费,算上生活费和住宿费,可能要14、5万。”
“一年十五万?”季然怀疑自己在听天方夜谭,“你们哪儿有这么多钱?”
“这不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母亲面露难色,又有些期待地说,“你现在也工作了,听说你工资挺高,你看能不能支持一下你亲弟弟……”
季然没吭声。
母亲更尴尬了,又仿佛是赌气一般说:“实在不行,我们考虑把城里那套房子卖了,回乡下住。”
季然觉得她真是天真得可怕,他问母亲:“爸爸工作怎么办?你们养老又怎么办?”
母亲支支吾吾:“这不是还早吗?”
“你也知道还早?”季然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季丞轩才初中,你们就要倾家荡产供他上私立中学?可他考不上重点高中怎么办?考不上重点大学怎么办?后续你们还打算为他花多少钱?”
“可总要读书啊。”母亲脸上又露出了哀苦的神情。
“所以我让你好好督促他学习,可你呢?”之前季然总会心疼她,可现在他只有愤怒,“你丢给他一个手机就什么都不管,还要送他上私立?我从小到大都没花你们15万,你一年就要给他花这么多钱?”
“时代不一样啊,物价也不同。”妈妈有些心虚,又补充,“而且我们这几年经济也好一些了。”
“经济好了一些?”季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讽刺,脱口而出,“那当初我要上研究生,你们怎么不愿意?”
夫妻两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父亲率先反应过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愤怒了,又义正言辞:“你学校已经够好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初你爷爷甚至连初中都不让我上。”
“你怎么能自己学出来,就不顾你弟弟呢?”母亲也在指责他,“当初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我自私?”季然怒极反笑,心脏一片冰凉,“你们要不要想想,自己当初是怎么对我的?从小把我丢在乡下,吃不饱穿不暖,只有干不完的农活儿,挨不完的打。”
“因为家里穷,你们让我穿表姐的衣服,根本不管我在学校因为这个被人欺负。”
“后来你们又把我丢给叔叔,我哭着求你们让我过去,你们说工作忙,没精力,结果却偷偷在外生了二胎,甚至等孩子都出生了才通知我。”
“季丞轩从小就在你们身边长大,享用了你们全部的父爱母爱,而我呢?天天在老家盼着你们回来,你们回来后又嫌我和你们不亲,不如季丞轩体贴。”
“我好不容易自己读书考出来,找了份工作,我现在大学都没毕业就每个月给你们三千,你还说我自私?”
“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更自私!”季然整个人都爆发了,变得前所未有的愤怒,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母亲似乎被他吓到了,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突然看向父亲,仿佛是在找证人一般,笑着说:“哪儿有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不记得了?不信你问你爸,我记得你小时候我们对你挺好的啊。”
季然后退一步,霎时浑身冰冷。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愤怒,那现在就只剩下心寒。
她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为不记得了,所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所以他的痛苦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甚至是可以分享的笑料。
她彻底否定了季然的痛苦和灵魂。
季然预想了许多种假设,却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对他们掏心掏肺,渴望激起他们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愧疚或者心疼,可结果竟换来一句:我不记得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残酷的反击了,太过高明的一招,连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都练不出这样的绝技。
如果他们现在是在武侠世界里比武,季然觉得自己已经倒下。
他被这句话杀死了。
可这里不是江湖,他们也没有比武,季然重新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他已经完全不生气了,甚至找不到愤怒的意义,只想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
可眼泪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几乎是瞬间就模糊了季然的视线。
季然已经很用力了,可却完全无法停止自己的哭泣。
他哭得太惨了,眼泪鼻涕全都流了下来,季然不敢抬手擦,更不敢回过头。
因为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安慰,说不定逢年过节,父母还会在饭桌上笑着谈起,季然那次哭得好凶。
他的样子好奇怪,他好像一条狗啊。
季然走到玄关换鞋,他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了,鞋子怎么也穿不进去。
季然干脆不穿了,就这样拎着运动鞋去开门。
大门打开,季然猝不及防撞见了寒深。
他一席深色大衣站在门口,右手抬起,似乎正想按门铃。
季然呆了几秒,这才想起来,寒深今天似乎说要来取一张挂画。
“你……”寒深刚说了一个字,季然就打断他的话,伸手抹掉眼泪说,“我带你进去。”
寒深拿出手帕给他。
季然把手帕按在眼睛上,眼泪瞬间浸湿了布料。
他擦掉眼泪,转身带寒深进屋取画。
等寒深取完画,季然又问:“还有别的东西吗?”
寒深说没有。
“那走吧。”
季然说完转身离开,仿佛没看见客厅里还有三个大活人。
他不想再呆在那个地方,又不想让寒深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季然转身走向逃生楼梯。
寒深却跟了过来,神情温柔,透着一股罕见的悲悯:“想谈谈吗?”
季然突然想起寒深的英文名,Samuel,塞缪尔,神在聆听。
他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几乎快要让自己喘不过气。
可没过多久,笑声就变成了抽泣声,季然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大颗大颗滚落。
他哭得太惨了,肩膀因为抽泣不停抖动,耳朵鼻尖全红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寒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哭得这么伤心,痛苦,委屈。
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习惯性掏出手帕,却意识到手帕刚才就给了季然。
寒深抬起手,又克制住了拥抱季然的念头。他怕自己那岌岌可危的意志力。
季然却转过身来,一下钻进了他怀里。
这是一个寒深渴望太久的拥抱,他曾无数次渴望像现在这样,把人揉进他的怀里。
可当这一刻真正发生,他心中却升不起任何旖旎。
他的季然在哭,哭得很伤心。满脸通红,头发睫毛都黏在了一起。
季然把脑袋埋进他胸膛,紧紧地抱着他,热热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像是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又像是一颗跳动的心。
小小的,珍贵的,也不容践踏的。
寒深把季然抱得更紧了,紧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季然喜欢这种被牢牢抱住的窒息感,当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就再也无暇关注别的事情。
就像是小时候挨了揍,季然最喜欢躲藏的那个床角。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天,他也要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营造一个安全屋。
他躲在几乎无法呼吸的被窝里,竭尽所能地隐藏自己的身体。偶尔爸爸会隔着被子继续打他,但大部分时间他可以喘上一口气。
幼小的季然躲在被子里一边发抖一边哭,一会儿咒骂狠毒的父亲,一会儿又委屈从不帮忙的母亲。
但他最喜欢的,是在这种窒息感中睡过去。
因为睡着了就不疼了,睡着了就不会再感到伤心了。
……
寒深有些不敢动弹,他没想到季然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睡着后的季然变得更软了,哭得热乎乎的身体贴着他,脸颊红通通的,张着嘴唇呼吸,表情依旧还很难过。
寒深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抱着季然离开了那里。
他在楼道外看见了季然的父母,他们惶恐又焦急地站在门口,流露出乡下人惯有的老实,质朴。
他们问寒深:“你是谁?你要带他去哪里?”
修养极佳的寒深破天荒失了态,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电梯。
第28章
季然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醒了,可是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手脚重得仿佛灌了铅。
明明没有睁眼,他却觉得自己看见了周围,季然想叫,可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东西压住他身体,堵住他口鼻。
就像是遭遇了鬼压床,季然拼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渐渐找回了呼吸。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体重得要命,人也很疲惫,明明刚才在睡觉,却仿佛完全没有休息。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哪里?
季然打量着这间大得过分的卧室,装修风格简洁而典雅,床有2米,连门都有三扇。季然看花了眼,随便走到一道门前,手刚挨着门把手,一只大手从身后握住了他。
很大的一只手,直接包裹住了季然的手和门把手。
季然下意识回头,嘴唇几乎贴着寒深的下巴擦过。
没想到寒深离他这么近,季然的脸几乎立刻就红了:“抱歉,我……”
“出去的门在这边。”寒深松开他的手,给季然指了指敞开的那扇门。
“哦哦!”季然忙点头,说,“那我先出去了。”
出来后季然才发现这是一套双层复式大平层,季然刚才睡的房间在二楼,楼下是一个宽敞的客厅,开放式厨房里珐琅锅咕嘟咕嘟地响着,传来一阵食物的香气。
寒深从身后过来,说:“洗手准备吃饭。”
原来已经到晚饭时间了。
季然走下楼梯,看见夕阳穿过270度落地玻璃幕墙,让整个客厅都浸泡在暖橙色的阳光中。
窗户视野极佳,没有任何阻挡,整片城市风光尽收眼底,太漂亮了,季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要去窗边用餐吗?”寒深问。
季然有些意外:“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寒深说,“过来帮忙端菜。”
季然连忙小跑过去,小尾巴似的跟在寒深旁边,寒深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得要命。
最后只剩下一道烤羊排还要焦化外层,看着寒深熟练的动作,季然有些好奇:“原来您会做饭啊。”
寒深说:“在国外时学的。”
季然很震惊:“您这样的人也要自己做饭吗?”
寒深似乎笑了下,又说:“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奇怪的想象,但我也只是普通人。”
季然又开始想象寒深在国外留学的情景,这样长相和气质的东方男人,哪怕是在白人社会也非常受欢迎。
应该有很多人给他表白吧?他肯定也谈过一些刻骨铭心的恋爱……
想到这里,季然突然有点儿不开心,于是他决定不继续想下去了。
食材被端到了窗边的一张小桌子上,东西太多了,桌子又不够大,呈现出一种丰盛的拥挤。
吃饭时,寒深一直在提醒季然多吃点,让他养好身体。季然已经给面子吃了很多,可寒深依旧源源不断地用公筷往他碗里夹东西。
“真的吃不下了,”季然低头看了眼,有些苦恼地说,“肚子已经被撑得很大了。”
“是么?”寒深扫了眼,“没看出来。”
“真的!”季然右手摸过肚皮,T恤下方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鼓起。
小腹都这么平,才装了这么一丁点儿东西就会被顶起。
寒深便不再强迫他,收回目光说:“你不想吃就算了。”
季然却以为寒深生气了,他重新拿起筷子,把碗里的肉全都吃了干净。
吃到最后他实在吃不下了,几乎快要干呕。
寒深:“吃不下就吐出来,别强迫自己。”
季然不敢吐,硬着头皮把肉全都咽了下去。
他还想再夹菜时,寒深一把拦住了他:“不是说吃饱了?”
季然有些委屈:“你不是说我太瘦了,要多吃点儿……”
寒深叹了口气,向他解释:“我只是希望你养好身体,并不想要强迫你。”
“我以为你生气了,”季然低下头,沮丧起来,“对不起,我……”
季然又想哭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在寒深面前哭。
寒深一定觉得他很没用,不像个男人。
季然不想再哭了,他干脆闭上了嘴,连话也不说了。
夕阳沉入地平线,连最后一丝阳光也从客厅里消失,天空变成深蓝,给季然也染成了一层忧郁的蓝。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虽然季然已经调成了静音,可每当家人的号码出现,他还是会感到恐惧。
他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可一通通电话仿佛催命符,又迅速把季然拉回了那个泥潭里。
季然依旧没接电话,他主动把餐具收到厨房,然后对寒深说:“谢谢您的招待,我要回去了。”
“季然。”寒深突然叫住了他。
他没有叫他Julian,他叫了他季然。
不过只是被叫了名字,季然心中却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停下脚步:“我在。”
寒深:“想谈谈吗?”
季然垂下眼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其实是想倾诉的,但又害怕寒深无法共情。
寒深从小生活富足,他会理解自己吗?会不会觉得在乎这点小钱的自己很算计?
可能在寒深眼里,他的痛苦根本就是无足轻重,一切都源自于他不够富裕。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没事儿了,”季然冲他笑了下,又说,“刚才那顿饭很好吃,我心情都变好了。”
寒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季然觉得寒深早就看穿了他的强装镇定,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目光温柔而包容,带着一股深深的同情。
季然有点儿受不了了,他转过身躲开寒深的视线:“别这么看着我……”
不要同情他,不要可怜他,他还想尽可能的在寒深面前,显得稍微优秀一点儿。
“那你想我怎么做?”寒深掰过他肩膀,泪眼朦胧中,季然对上了寒深担忧的视线。
他在担心他。
季然更想哭了,他摇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感觉很痛苦,可他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样的境地。
那是生他养他的父母,他从小信赖的家人,是他遮风避雨的港湾。可现在一想起他们,季然却只剩下了痛苦。他最亲最近的爸妈,甚至还不如寒深这个陌生人在乎他。
季然伸手想抱寒深,可是寒深却躲开了。季然红着眼眶抬起头,清晰地看见寒深后退了一步。
季然往前一步,寒深又躲开了。
季然呆呆站在原地,莫名有些委屈。
寒深却命令他:“不许哭。”
季然往前要拥抱,寒深又说:“也不许抱我。”
季然更难受了,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大爆发,可他不敢。
他怕寒深不理他了。
寒深站在他半臂开外,温柔又严肃地说:“做三次深呼吸,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季然听话地吸了口气,可他太委屈了,竟又开始哽咽。
“慢一点。”寒深提醒他,“让空气进入你的胸腔,腹部,然后再缓缓吐出,然后彻底放松身体。”
寒深声音一直很好听,只是平时性格太冷,让人望而生畏。可当他现在放缓语调,再加入充足的耐心,就温柔得不可思议。
季然完全被他牵走了,没有任何抵抗地重复了三次,他感觉自己逐渐摆脱了那种混乱的情绪。
第三次结束,寒深便不再引领他,而是说:“我想和你谈话,你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以吗?”
季然声音闷闷的:“谈什么?”
“Julian,”察觉到他语气的不悦,寒深放缓谈话节奏,再次提醒,“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可以,”季然说,“但我不想听Julian这个名字,我想您叫我季然。”
寒深不置可否:“如果你表现好,我会考虑叫你季然。”
季然有些不开心,但他知道自己的脾气毫无道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拿寒深毫无办法,只得接受了这套说辞。
“很好,”寒深走到一旁,又对季然说,“过来,坐下。”
空旷的客厅里对放着两张单人沙发,仿佛已经为这一刻等候多时。
季然乖乖走到一旁,选了张沙发坐下。没过一会儿,寒深也在他对面坐下,缓缓翘起二郎腿。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寒深给人的感觉就彻底变了。
季然也说不出来具体有哪里不同,可他现在不太敢看寒深了,他感觉自己无法镇定地面对他。
寒深偏偏说:“抬起头来,看着我。”
季然开始有点儿焦虑,但他还是抬起了头,看了过去。
寒深坐在一张黑色巴塞罗那椅里,他只穿了最简单的灰西裤和白衬衫,可他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衬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喉结,还有跷二郎腿时露出的那一截脚踝,都变得非常吸引人。
季然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之前压力一大就奖励自己的负面效果出现了,季然现在也想要自我奖励了。
他双脚不自觉地合拢,想要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可他忍住了。
季然看向寒深,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寒深问他准备好没有,季然说好了。
“我想请你思考一个问题,”寒深说,“你有没有发现,你更擅长拒绝别人善意的帮助,却无法拒绝别人提出的过分要求。”
季然愣住了。
他起初以为寒深在胡说八道,毕竟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肯定是接受善意的帮助,拒绝过分的要求。
可当他真正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发现确实如寒深说的这样。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拒绝别人帮助他,可对方如果对他提出要求,他反而无法拒绝。甚至有时候这件事已经给他带来了困扰,他宁愿自己内耗,都无法对别人说不。
季然抬起头,有些困惑:“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你曾经不止一次拒绝过我的帮助,”寒深说,“就连刚才我想和你一起解决你的问题,你也习惯性做出了拒绝。”
“我那是……”季然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他为什么要拒绝寒深?因为不相信他?不敢和他产生关系?他觉得自己可以独自解决问题?
不,根本不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只是害怕对方的帮助并非真心,或者只是出于道德领域,所以他总是习惯性拒绝别人,可他真正期待的,是被他拒绝后,还有人能坚定表明心意。
太拧巴了,连他自己都摒弃这样的自己。
所以季然从不恋爱,他没喜欢过别人,也知道自己性格糟糕,根本就不配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寒深这个问题太尖锐,也太私密了,仿佛要打开季然的心脏,要让季然在他面前赤身裸体。
季然当然知道自己有问题,可他不想坐在这里和寒深谈论这个问题。
他本能地竖起浑身防御:“那又怎么样,这又没有伤害到别人。”
寒深:“可你在伤害你自己。”
季然张嘴想要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寒深,感觉自己在他目光之下,渐渐变得赤身裸体。
季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难堪,他又想哭了,可他已经哭得够多了,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于是他变得愤怒。
“你怎么能这样……?!”季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椅子又长又深,他一下没站起来,又重新陷了进去。季然尴尬得要命,变得更生气了。
他一脚踩在茶几上,几乎是冲寒深大喊:“为什么你总是欺负我?我受够了,我不想继续对话,我不想呆在这里,我……”
季然把脸埋进掌心,开始哽咽:“寒深,我讨厌你。”
这次哭泣给季然带来了极大的屈辱,因为他发现,自己总在寒深面前情绪崩溃。明明之前都好好儿的,可一遇到寒深就乱套了。
他变得敏感、自卑、易怒,明明他之前不这样,明明谁都夸他性格好,夸他乖巧懂事,听话又有礼貌。
可现在,那些美好的品质都消失了。
寒深把他变成了一个性格糟糕无比的大人。
季然性格里藏得最深的阴暗面出现了,他不再理智,也不再考虑寒深的心情,他开始大喊大叫,像个婴儿一样发泄自己的怒火。
他希望寒深能安抚他,哪怕是训斥他,可寒深什么也没有做。
这个男人只是静静地注视他,冷酷无情得可怕。
直到季然发完脾气,寒深才说:“季然,你冷静下来了吗?”
季然烦透了寒深这幅性格稳定的模样,明明是他挑起自己的愤怒,凭什么他就能这么无动于衷?
他又要生气了,然而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叫你季然。”
“可你不是说……”季然呆住了,他理解不了这里面的逻辑。
“我说过,你表现好我就会叫你名字。”寒深对季然说,“你刚才的脾气发得很好。”
啊???
季然彻底迷茫了:“什么叫我脾气发得很好?”
寒深说:“我很高兴你能真实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季然被这句话定在了原地。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教他要乖,要懂事,不要随便发脾气。可偏偏寒深说他脾气发得好,说很高兴他能真实表达自己的情绪。
季然感觉自己又要哭了,可他真的不想在寒深面前掉眼泪了,那样真的显得他非常非常非常无能。
季然强忍眼泪,他试图说点儿什么,可大脑似乎宕机,即说不出体面话,也无法坦然接受寒深的鼓励,他整个人很别扭地站在那里,竟完全无法应对别人的善意。
最终,他对寒深说:“谢谢你。”
“不用和我道谢,”寒深说,“相反,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季然愣了愣:“原谅什么?”
“对不起,你刚才难受时我没有安抚你。”寒深语气充满了歉意,“但我希望你能试着靠着自己的力量冷静。”
季然又想哭了。
寒深怎么这样啊,总是说一些让他想哭的话,他是什么眼泪制造厂的厂长吗?
但季然这次没哭了,他很好地忍住了眼泪,反问寒深:“你觉得我做到了吗?”
寒深有些意外,但还是说:“你做得很好。”
“那作为奖励……”季然身体微微前倾,他犹豫了一下,但最终鼓起勇气仰起头,“你现在可以安抚我了吗?”
第29章
寒深陷入了沉默中。
他能感受到季然对自己的依恋,可这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现象。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他都不应该和季然进一步发生关系。
他本该干脆利落地拒绝他。
可季然的行为太难得了,这是季然第一次在他鼓励之下,主动向他提出要求。
如果他拒绝,之前的开导或许就会前功尽弃。
寒深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孩儿,季然双手握拳放在双腿两侧,明明一副恨不得立刻冲过来的模样,却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就强迫自己留在原地。
脸颊泛起一阵潮红,这是他为了忍耐自己所露出的表情。他表现得太信任自己了,仿佛只要寒深愿意,就能哄着季然做任何事情。
他可以尽情让他哭,让他笑,让他露出更多只属寒深的表情。
寒深闭上眼,发现高估了自己对季然的克制力。
他对季然伸出右手,说:“过来。”
季然瞬间眼前一亮,明明只有几步路,他却开心地一路小跑过来,然而站在寒深跟前他却不好意思了,有些拘谨地停了下来。
他不敢主动抱寒深。
季然还在苦恼怎么办,寒深却抓着他的手,一下就把他扯进了怀里。季然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坐在了寒深大腿上。
臀肉下方紧绷的肌肉让他大吃一惊,可季然很快就无暇在意那些,因为寒深伸手抱住了他。
男人强壮有力的双臂勒住他的身体,季然胸膛贴着他胸膛,脑袋埋进他侧颈,满足地吸了一口气。他闻到了寒深身上的味道,不止有香水,更像是他身体所散发的气息。
这让季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儿被泡开的海绵,浑身上下懒洋洋、软绵绵,好像能直接化在寒深的怀抱里。
季然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那种味道更浓郁了,他脸颊贴着寒深脖颈,能闻到他身上源源不断发出的、令人沉醉的气息。
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他被寒深的身体裹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间,只能感受到他的脉搏,呼吸,还有那来自身体内部,源源不断的暖意。
等等,不是这个……
季然身体突然涌出一股热流,迅速向着某个地方汇聚。
此刻他正坐在寒深大腿上,大腿压着寒深大腿,小腹挨着寒深腹肌,就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他竭力压制住身体的反应,却在寒深身上也感受到了一股同样的冲击,越发受到刺激。
等等,现在还不行,不能在这里……!
季然身体顿时一僵,条件反射地夹紧了双腿。
可寒深的气味太明显了,他们距离又这么近,季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衣物稍微一摩擦就感觉很明显,宽松的卫衣挡住了尴尬,但牛仔裤特别紧,让季然感到了一阵难以忽视的难堪和疼意。
他莫名有点儿委屈,想离开又舍不得,可又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可是寒深没有制止他,那就说明寒深没有发觉。
那他可以偷偷的……
季然厚着脸皮又往寒深的身上贴了贴。
和他软绵绵的身体不同,寒深的肌肉特别硬,抱起来很舒服,只是隔着衣服碰到那个地方,就让季然浑身发软,连呼吸都变得甜腻。
这和他平时奖励自己的感觉截然不同,季然整个人都变得特别亢奋,皮肤被人轻轻一碰就敏感得要命,甚至连寒深的呼吸都会让他身体颤抖。
季然此前从没试过不借助外力,可这次的冲击太过强烈,让他觉得不动双手就能得到奖励。
明知道不应该,但季然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偷偷蹭着寒深腹肌,一遍遍吸入寒深的气味。
这一刻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季然身体紧绷,双手紧紧抓住寒深后背,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可以了。”
一道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寒深伸手捏住了季然后颈。
季然已经有些意识恍惚了,只是本能地扬起后颈,早已分辨不出寒深这句话的含义,甚至还歪过脑袋来蹭寒深的掌心。
“Julian,我说可以了。”寒深抓着季然双肩,强行让人离开了他的身体。
季然这才意识到寒深生气了。
“对、对不起……”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知道自己越界了。
季然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座位,整个人都沮丧得要命。
他疯了吗?他刚才怎么敢做这种事情?
寒深会把他当成变态吧……?肯定会了啊啊啊啊!
人家明明是好心帮他解决问题,他却在莫名其妙的对寒深发情。
季然懊恼不已,却听寒深说:“身体反应是自然现象,不用感到愧疚。”
寒深果然是发现了,季然越发羞愧难当,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没想到寒深又说:“需要让你去洗手间解决吗?”
什、什么?!
季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又一脸惊恐地摇头:“不、不用了!!”
他才没这么急!早被寒深吓回去了!!
“别、别说这个了,”季然整个人都熟成了一只虾米,他捂住脸几乎是在哀求,“求您了,我们来谈正事吧。”
“可以,”寒深说,“但在开始谈正事之前,我要和你强调一件事。”
他的表情太严肃了,季然下意识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
寒深:“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那些。”
季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番话的含义,就又听寒深说:“我可以帮你走出家庭阴影,但很抱歉,我不能给你进一步的慰藉。”
季然呆呆愣在那里,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心头那股隐秘的喜悦霎时荡然无存,又变成了一种赤裸裸的难堪。
“什么啊,”季然强行按下心头的酸涩,若无其事道,“我、我又没有想要那些。”
他又露出了那副楚楚可怜、需要人安慰的表情。
可这次寒深没有心软了,他安静地看了季然几秒,说:“那就好,这样我们就达成了共识。”
他语气那么笃定,也不知是在对季然说,还是在告诫他自己。
季然花了一点时间才调整好情绪,把家里的事情都说给了寒深听。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真要细究起来,也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问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季然并不觉得自己的遭遇有多么特别,网上有更多比他爸妈还要糟糕的父母。他也不过是无数个不完美家庭中的其中一个而已。
可哪怕他不断这样安慰自己,那种具体的痛苦还是无比清晰。
他理解父母想要培养弟弟的心情,可他们哪儿有这么多钱?他现在天天在猝死边缘挣卖命钱,也才不过月薪2万。
季然是想要拒绝的,甚至因此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可是……”季然声音开始颤抖,他捂住脸,再次变得痛苦起来,“可我又在想,万一弟弟去了私立学校成绩变好,就考上优秀大学了呢?万一弟弟就因为我的干涉,人生出现了偏差呢?”
他抬头看向寒深,连自己都不确定:“那我这样做,不是很自私吗?”
不过这次季然没有哭,寒深于是也没有安慰他,只是问:“你家庭可以支付你弟弟上私立的费用吗?”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爸妈说要卖房,可我觉得他们不一定会卖。”
说不定只是想让他内疚,负责弟弟的费用而已。
最后这句话季然没有说出来,哪怕他再失望,他也无法在别人面前这么揣测自己的父母。
寒深又问:“你弟弟成绩怎么样?”
季然想了想,摇头:“一般。”
他说得很保守,他弟弟这个成绩已经可以算糟糕了。
他爸妈带孩子的方式很奇怪,季然称之为严厉的宽松政策。
说他们不管孩子吧,他们也知道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嘴里经常训斥孩子怎么还不看书,还不去写作业。可他们的催促只停留在口头上,孩子一哭闹就放弃了。
连学习辅导都不能贯彻,更别提城里小孩儿的品性教育,性格培养,天赋挖掘。他们有时候嫌孩子吵闹,甚至直接丢给他一个手机分散注意力。
季然小时候也是同样的放养模式,可当时智能手机还不普及,季然自己也很自觉,家人说去看书就看书,说去写作业就写作业,季然小时候还经常看书,养成了很高的专注力。
可季丞轩生在社交媒体时代,从小就开始接触手机游戏和短视频。
不止是季丞轩,季然逢年过节回到老家,也经常在县城、村里看到小孩儿凑到一起玩手机。
他们离现代社会非常近,但又似乎更远了……
季丞轩沉迷游戏不爱学习,注意力低下,性格也有些糟糕,但季然也无法完全责备弟弟。
现在的环境和他那时完全不同,短视频和游戏入侵童年,季丞轩从小就没能培养出学习的能力。就算他主观上想努力,也很难再达到季然当初的成绩。
寒深安静地听完,这才问:“道理你都明白,那你困扰的地方在哪里?”
“因为这番话太残酷,也太高高在上了,”季然摇头,语气再次迟疑起来,“我无法对自己十来岁的弟弟说出这些,这相当于否定了他一辈子。”
寒深:“可你也没有负担他人生的义务。”
季然其实是明白的,他也并不打算负担起弟弟的一生。
可他痛苦的点在于自己是提出反对的那个人,他难受在父母偏偏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如果季然拒绝让他上私立,那以后季丞轩过得不好,他就总会想起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当初他让季丞轩去读私立,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他也知道要拒绝,可他无法摆脱内心的谴责。
“那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寒深问季然,“你可以设想,如果是你自己,你会做出这种事吗?如果你是一个父亲,你会掏空大儿子工作的积蓄,去供能力并没有那么优秀的小儿子上私立中学吗?”
季然摇头,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愿意让孩子上更好的学校,但这是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不会损害别人、哪怕是自己亲生孩子的利益。
寒深:“你不会,可他们却对你做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他不会让大儿子供小儿子上学,因为他同样爱着两个孩子。
可他父母却……
想到这里,季然后背霎时一阵发凉。
他只是觉得中式父母不善表达,甚至给他们找了无数的理由,什么时代和成长背景不同,他们教育水平也不高。从小到大,季然就一遍遍试图说服自己,他不停地翻看那些几乎快要褪色的温馨片段,意图证明父母还爱他。
可既然爱他,为什么从小就这么偏心?为什么又要对他做这种事?
因为他们不爱了啊。
直到现在,季然终于确信,爸爸妈妈不爱他了。
他再也挖不出金子了。
季然闭上眼睛,眼泪就落到了他的手背。
他以为自己今天不会再哭了,可这个答案太残酷了,一下就把他打得溃不成军。
眼前递来一张手帕,季然接过按在眼睛上,一边抽泣一边说:“对不起,我……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试图像之前那样控制情绪,他甚至开始深呼吸,可完全不管用了,他一吸气就变成了抽噎。
怎么办啊?眼泪根本完全停不下来。
季然无助地抬起头,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寒深,可又想起寒深说不会安抚他,不会给他他想要的,不能给他进一步慰藉。
季然重新闭上眼,眼泪掉得更凶了。
寒深不仅没有安慰他,甚至还起身离开了。他一定是嫌他烦了,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
这让季然更难受了,已经哭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他把自己缩在椅子上,就像是小时候挨打后躲在床角,仿佛这样就能不伤心了。
爸爸妈妈不会安慰他,寒深也不会再理他。
季然抱紧双臂,和多年前那样小声安慰自己:别哭了,别伤心,不难受的,本来你就只有你自己……你要自己变得更好,谁也不去依靠。
脸颊突然一软,他皮肤碰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季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寒深抱着一个虎鲸玩偶。
“抱着他吧,”寒深把玩偶放在他旁边,又说,“应该会让你好受一些。”
季然反身抱紧玩偶,眼泪一下就浸湿了它的身体。
看着季然不住颤抖的双肩,寒深目光变得很深,很沉。
第30章
承认父母不爱自己,这确实很令人难受。可不知怎么的,季然却也隐隐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似乎想开了,不再耿耿于怀父母为什么更喜欢弟弟,难道是因为他性格不好,让父母失望了吗?不,都不是,只是因为他们不爱自己而已。
至于为什么不爱他,可能没有从小带在身边,所以感情不深厚,也可能是他性格就不如弟弟活泼,不能给父母提供情绪价值。季然其实是明白的,比起他这种乖巧的孩子,父母更喜欢嘴上让他头疼,但又嘴甜粘人的调皮弟弟。
但这都无所谓了,他不会再和弟弟比较,也不再执着那虚无缥缈的父爱母爱。
季然擦干眼泪,他没有强迫自己不许哭,可他却隐隐觉得,自己不会再因为家人掉眼泪了。
“谢谢你,”季然抬头看向寒深,突然轻松了许多,“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寒深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真的没事儿了,这才说:“那你想清楚怎么办了吗?”
他想清楚了道理,但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季然摇头:“那毕竟是我父母,我做不到彻底抛弃他们,但继续下去又很痛苦。”
而且肉眼可见,这个痛苦还将伴随他许多年。
就像是钝刀割肉,哪怕他明白了父母不爱自己,也不再对他们抱有期望,但可当他和父母见面,依旧会感到一股剥皮抽筋的痛。
“我是不是离开他们更好?”季然问寒深,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迟疑起来。
离开确实能远离痛苦,可他能保证一辈子都不见面吗?而且他爸妈真的罪大恶极到如此,能让他彻底不闻不问吗?
到时候他在外面逍遥快活,爸妈却在老家吃苦受难?
季然做不到这么绝情。
“可以有很多种应对方式,但如何行动取决于你的想法,”寒深问季然,“你痛苦的点在于父母在资源和情感上都偏心你弟弟,而没有平等的对待你吗?”
季然想了想,说:“是,但也不是。”
他告诉寒深:“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还可以补贴家用,我其实并不在乎爸妈把钱给谁花,甚至也愿意培养我弟弟。”
“所以是因为他们没有给你情绪价值?”寒深说,“你给他们经济援助,但在情感上又受他们压制,所以才觉得难受?”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点头:“是这样。”
寒深:“那你需要改变相处模式,让他们给你提供情绪价值,只有这样你才会给他们钱。”
季然摇头,有些失落地说:“没这么容易的,他们做不到。”
寒深:“那你就断掉经济支援。”
季然愣了愣。
寒深:“如果他们还不改变,依旧用那一套方式欺压你,那你就离开他们。”
季然彻底呆住了。
“你要有结束一段关系的勇气。”寒深对季然说,“只有让他们知道你的底线,知道你真正会离开,他们才会重新审视和你的关系。”
季然几乎是茫然地问:“可如果我离开,他们依旧不愿意好好对我……”
寒深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温和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了答案。”
季然沉默了很久。
但最终他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寒深说:“我明白了,如果真正走到那一天,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但你也不用太沮丧,人是可以被改变的,”寒深告诉季然,“只要方法得当,父母比你想象中更容易改变。”
“方法得当?”季然注意到了其中的关键字。
“规则,奖励与惩罚。”寒深进一步解释,“你制定规则,然后由你给出相应的奖赏或惩罚。如果执行得当,你就能拿回这段关系的控制权。”
季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是一个控制欲强的人,甚至有些讨好性格,虽然他也在尝试改变,但一时间还很难执行这一套行为。
“你养过宠物吗?”寒深突然问。
“没有。”季然摇头,想了想又补充,“小时候家里养过猫。”
“就比如说养猫,”寒深对季然说,“猫抓人、咬人是不对的,所以我们要避免这类行为,猫咬人时通过大叫、冷漠的离开作为惩罚。但我们希望猫咪亲人,配合清洁,外出就医。这种时候我们就可以给猫条、小鱼干作为奖励,强化正面行为。”
季然明白了:“如果我爸妈表现好,我就可以多给一些家用,他们表现不好,就可以少给或者不给。”
“这只是一方面,”寒深说,“在相处过程中,如果他们的行为言语让你不满,你也要给出直接强烈的负反馈,明确自己的底线。次数多了,他们大概率就会按照你期望的方式来对待你。”
季然之前和父母相处遵循的是情绪和本能,很难真正理智起来,所以他处在一种混沌的痛苦中。
可当寒深把问题和他拆开,再分解成步骤,季然突然觉得这件事也没这么难了。
他有了离开的勇气,也有了维持关系的方法,不管和父母关系变好或变差,他都不再恐惧。
这让季然感到有些兴奋,可兴奋之余,他又感觉有些落寞。
寒深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季然摇头,但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觉得这种关系有些冰冷,就好像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影响到我了。”
寒深:“你的感觉没有错,这是你单方面的控制。”
“可我觉得,”季然有些迟疑,在寒深鼓励的目光中又继续说道,“可我觉得真正的健康关系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只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反正就我自己,就算我用手段掌握了这段关系,我也不会太开心。”
季然等待寒深说点儿什么,但寒深只是看着他,漆黑的眼中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对不起,”季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错了?”
寒深却闭上了眼,他身体紧绷,表情突然很奇怪,似乎是在忍耐什么,又像是因为什么而亢奋。
季然歪了歪头:“Samuel?”
寒深深吸一口气,饱满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当他再次睁眼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带着恰如其分的鼓励和称赞:“没有,你的感觉很敏锐,这确实不是一段标准意义上的健康关系,准确来说,这是一种单向关系。毕竟你家人不是好的接受方,这是没办法的事。”
季然也明白,这已经是他当下的最优解,当亲情成为一种责任,能维持表面和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这并不代表规则、奖励和惩罚这个机制不适用,”寒深告诉季然,“真正的良性关系是施加方和接受方都能感受到乐趣,并且从中获得成长。”
这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季然一时不太理解。
寒深说:“就比如你听从我的建议,按照我规定的方式行事,你解决了自己的困境,也对我产生了一种正反馈。我们双方都从中受益,就可以说这是一段良性的关系。”
他和寒深?施加方和接受方?
季然有些茫然地张嘴,他此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概念,可光听寒深这么说就心跳加速起来。
寒深:“你反感被我引导,接受我的建议吗?”
季然脸有些红,轻轻摇了摇头。
寒深:“我禁止你回到过去,禁止你继续讨好父母,你会感到排斥吗?”
季然摇头:“相反,我很感激。”
寒深总结:“这样的关系就会给双方都带来美好的体验。”
“可是,”季然还是不太理解,“引导、建议、奖励我都明白,但真的有人会从规则和惩罚中感受到乐趣吗?”
“规则是很广泛的,”寒深告诉季然,“除了一项项具体的限制,也可以看做人际交往的底线。规则是一种你为自己准备的,决心维护,不容自己和他人冒犯的东西。”
季然这下明白了,社会上的规章制度其实也是规则,人类都是在这样的规则下生存。
他又问:“那惩罚呢?”
寒深却不说话了,只是用那双幽深的眼眸注视他。
季然这才发现,寒深其实有一双非常温柔的眼睛,他五官立体但并不粗野,而是带着东方人的雅致。这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多侵略性,更偏向温和的引导,不动声色的控制。
寒深的眼珠非常黑,像黑玉,又像是夜空中星星。季然刚开始还能和他对视,可是看久了就有点儿受不了,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沉了下去。
季然于是低下了头。
可他发现寒深还在看他。
这让季然多少有点儿手足无措,他今天哭了这么久,眼睛肯定都肿了,头发也没洗,整个人邋遢得要命,他一点儿也不想以这幅样子出现在寒深面前。
可他又不愿意离开,最关键的谈话已经结束,他如果现在逃走,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坐在寒深对面,听他说工作以外的事情。
季然喜欢这种感觉,比起具体的金钱和物品,他更喜欢沉浸在这种抽象的东西里。
没什么用,但让他感到快乐。
就在他以为寒深不会再回答他,而打算岔开话题时,寒深却说:“惩罚同样如此,不是说打手心这种体罚才算惩罚,实际上,我让你学着惩罚父母,并且在必要时选择离开,这其实也是一种对你的惩罚。”
季然听迷糊了:“这是对我的惩罚?”
寒深:“因为我知道这会让你痛苦。”
季然脸有些热。
可他觉得寒深说错了,至少他不认为这是惩罚。改变虽然痛苦,但他愿意忍受,因为他知道这是正确的。
寒深却以为他还是没明白,又继续道:“当然,单纯施加痛苦是低级行为,惩罚不是目的,关键是要让对方意识错误,然后在下次改善行为。”
季然其实明白的,如果不是寒深推了他一把,单靠他自己,不一定有立刻改变的勇气。
他很感激寒深。
可不知为何,季然的脸更热了。
季然觉得寒深现在看起来性感得可怕,整个人都充满了魅力,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致命的光芒。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却能让季然沉浸在陌生的喜悦中,甚至产生了一股很轻的眩晕。
季然又有点儿开小差了,思绪不受控制地跳回了和寒深拥抱的时候。
“啪——”
空气中爆开一声脆响,像是鞭子抽打皮肤的声音。
季然身体本能地抖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被打了。
但他并不感到痛。
回过神来才发现,寒深只是拍了一下他自己的掌心。
不知什么时候,寒深手里多了一根皮鞭。
那甚至称不上皮鞭,只是茶几上装水果刀的皮刀套。
只是寒深不知什么时候把刀取走了,只剩下20厘米长,宽2厘米左右的皮套,刚才他就是用这个东西打自己掌心。
黑色皮质和皮肤接触,有一种令人眩晕的错觉。
季然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啪——”
那股声音又响了起来,寒深拍打自己的掌心,似乎在试探下手的力道。
寒深没有看季然,可他在说:“Julian,你又走神了。你如果一直走神,我们的谈话会很难进行。”
季然霎时面红耳赤,他终于明白过来,寒深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或者说是……惩罚他。
季然感觉有些难堪,可内心深处又涌出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看着寒深这双手,觉得他一定很适合戴手套,尤其是黑色的,皮质的,薄得完全贴合他双手轮廓的那种。光是想象这一幕,季然就感到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正想说点儿什么,或者记住寒深接下来的动作,寒深却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说:“谈话到此为止,你可以离开了。”
就像是在电影院看完一部精彩的电影,季然感到喜悦和充实,但也因为结束而感到失落。
可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季然没有表露出留恋,他站起来冲寒深鞠了一躬:“谢谢您愿意帮助我,我很感激。”
寒深点点头,又说:“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回去后,拒绝你父母不合理的需求,同时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
竟然还有家庭作业。
季然心中那一丁点儿失落也消失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寒深:“完成后向我汇报。”
汇报?
季然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期待地问:“那我可以给您打电话吗?”
这有些超出了寒深预料,他看了季然一眼,但还是说:“如果你愿意,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