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语的悲枯崖上,卫绮柳袖手而立,红与玄色的衣裙风中摇曳,如烟缥缈。
远处聆夜城方向,魔云笼罩,电闪雷鸣。
“岫恋,去了几个?”她问。
身旁的魔身形魁梧挺拔,灰眸白发,抱着一柄幽绿色大剑,眼神涣散了片刻,“望”向聆夜城,随后回拢,说道:“六个。”
“硫银还没放弃他的正统梦。呵,想做摄政王,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卫绮柳懒懒抬眼,朱红的眼尾勾风情万种,如临帝座,睥睨四海寰宇。
银面魔硫银,同岫恋差不多,曾是魔王那加御下四魔君之一,与岫恋不同的是,硫银一直没有放弃真正的魔王子,当然,这并非为了效忠那加,他只是没有把现在的女君当作那加之女来看。
魔界之外,甚少有人知道,魔王那加有两个孩子。而在魔界,长久以来,对于哪个孩子才算真正的那加之子,并无定论。
那加的长子,刚出生就夭折,魔无心,承自般若公主卫辛儿的那份生机,也只是依靠母亲的坚强,勉强撑到了分娩之时,出生就无心跳与呼吸。
魔生不了魔,这位魔王子,是个鬼婴。
至于后来如何“活”了,自然是用了一些办法,也正因这办法,才让他失去了继承魔域未来的资格。
魔王子出生后并未被那加抛弃,反而是在救活后,才被整个魔族放弃。
起初,硫银也持这样的想法——那加的长子,那个魔王子,没有资格。
可后来,魔姬卫绮柳,呵,还不如她哥哥。
魔姬的出生,虽生而为魔,却颇引争议。
后来那加消散,他的力量全由魔姬卫绮柳继承,她恰恰又拥有着凌驾众魔之上的智慧与策略,魔域并非她从魔王那加手中继承,而是她靠自己一寸寸拿下的。
万魔拜服,无人在提她诡异的出生……但这之中,总有不服的。
硫银就是其中之一。
他认为,如今的魔域,并非魔的乐土,而是魔姬卫绮柳的棋盘。她要的也不是什么天下任魔驰骋,而是复仇。
卫绮柳的那颗心,是复仇之心。
所以,硫银想回归“魔之正统”,他想吞掉卫绮柳多年运筹帷幄后的成果,并以魔王子为旗,组建新的局盘。
这招,不正是人族喜欢的吗?
虽然,当年卫绮柳为敲打他们这些魔,与魔王子上演了一出手足相残,将魔王子的病弱之姿展示给他们看。魔崇强,魔王子那般脆弱,自然会被万魔摒弃,那些摇摆不定的,也会因魔王子的弱,转投魔姬怀抱。
但硫银却从中看出了端倪——他从破碎的魔王子身上,嗅到了紫冥渊之火的味道。
一个靠着狐妖傀儡师的邪术,死而复生的病秧子,身上还藏有魔火。
硫银馋了。
他该感谢卫绮柳教的好,让他知道了,魔王子这样的棋子,才是他这样的野心家最该捏在手心的宝物。
可惜,那一场手足战过后,魔王子的气息就消失了,这个病秧子被卫绮柳藏得很好,加上魔域内部也在经历大清洗,硫银只好沉寂下来,慢慢寻找机会。
机会于前几日,突然出现。
硫银灵敏过头的鼻子,嗅到了魔王子的气息,那半死不活的,杂着龙息与魔火的气息。
就在,聆夜城。
卫绮柳冷笑,“来吧,硫银,死之前,发挥你身为蠢货的价值,让我看看龙女的身手。”
她心情甚好道:“此乃驱虎吞狼之计。”
聆夜城雷声大作,魔云挟紫电压来,空有雷电而无雨水。
“喔?引雷?还是只大魔。”淮枢宁依然随性坐着,不紧不慢给自己斟了碗酒。
银面魔嗅不出她的底细,她必定不是人族,但也无妖气,气息收敛得滴水不露,神情从容,仿佛“大魔”是路边常见的小花小草。
嗅不出,就只能出手试深浅了。
硫银出手的刹那,从凌渊公主身旁跃出一道雪白身影,矫若游龙,长鞭扬起如月弧划过,欺身正面迎上的同时,鞭风荡开从侧面攻来的群魔。
“……”硫银对上这白衣妖,又见他手中雪色长鞭,心中似乎隐隐能对上号,只是一时想不通他为何会在这里,狐疑道,“你又是何来历?”
羽弗冬一个展身,振鞭,只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都看不出,生气。
硫银抽身回护,又反手引雷劈向羽弗冬。
“你是,羽弗冬?”
檐上少女依然自饮自酌,声音清朗道:“羽弗冬,盛名在外,都传到魔域去了。”
羽弗冬又哼了一声,避开瞬息百道雷击,这声哼,就带了点得意洋洋。
硫银同他交手后,大概摸清了羽弗冬的深浅,若是拼力一战,或能胜过他。
只是,硫银原本的目的是带走魔王子,并不打算在此时消耗魔力,此外,他就算赢了羽弗冬,后面还有一位摸不清底细的。
他神思之时,又交手百回合。
硫银看出,对面并不想杀他,而是要生擒。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硫银余光瞥到屋檐上依然坦然自若喝酒的女子,一个名字浮出脑海——凌渊公主淮枢宁。
硫银计上心头。
他纵身引电,细细密密的紫色闪电如傀儡丝线,束住同他前来的其余众魔,整齐划一,并不来助战,而是一起扑向医馆。
雷声轰鸣,闪电集中在一点,从裁缝铺到茶水铺,掀翻了一排铺子的屋顶。
霎时间砖瓦飞溅,而硫银又朝羽弗冬出手,这次是他的压箱底大招。
羽弗冬无法顾及其他,只好招架,与硫银缠斗。
凌渊公主则从一片混乱中翩然跃起,捞起尹楼兰负在肩上,凌空而立。
尹楼兰如同断了线的人偶,头垂靠在她肩上,墨色长发倾下,沉甸甸风中飘着。
硫银看到了尹楼兰,却知自己的计划已成空。
到底是和龙女相遇了。
从卫绮柳手中,到龙女手中……呵,魔王子已不再是魔王子,从此他在魔域,再无声望。
硫银功亏一篑的愤恨化为利电长剑,使劲向尹楼兰甩去。
剑在抵达凌渊公主之前,化为了灰烟。
淮枢宁冷脸道:“羽弗,杀了他。”
羽弗冬闻令,手中雪鞭顷刻间化为白雪,片片飞落。
硫银罩袍一旋,牵着其余众魔的线电顷刻收紧,众魔灰飞烟灭,织成一片细密丝网,抗下回雪鞭。
魔电与白雪纷纷触碰,眼花缭乱,魔云降下,黑雾笼罩。
魔雾散去后,已不见硫银身影。
硫银负伤逃了。
“追吗?”羽弗冬问。
淮枢宁一记眼神,羽弗冬得令,踩着屋顶,身姿缥缈如在半空化为蛟形,循着魔气追去。
淮枢宁轻盈落地,斜眼看向肩头的尹楼兰。
“小医生,你这趟采药,是被谁看上了?六只魔来抓你,好抢手。”
尹楼兰无法回答她。
淮枢宁又看了眼废墟,刚盘的铺子一文钱没挣就打了水漂,而尹楼兰的医馆更是惨不忍睹,药材零落一地,瓶瓶罐罐同那砖瓦一同破碎。
淮枢宁都要替尹楼兰心疼了。
她道:“还好我英明神武,提前把甘清打发去了茶老板家。”
尹楼兰昏倒后,淮枢宁实在受不了坛中妖在旁边话痨叽歪,把药水交给茶水铺老板后,又掏出一沓银珠票,打发坛中妖去茶水铺老板家“叨扰”几日。
坛中妖“滚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不要趁人之危,但也不要不趁人之危,总之你自己拿捏,等我回来时,我要看到美人儿含羞带怯,生米煮成好饭,要荤的!荤的记住没!素的没人吃,呸!狗都不吃!”
想到坛中妖的叮嘱,淮枢宁无声笑了会儿,转头贴心与尹楼兰解释,“没来得及同你说,就你种在门口坛子里的那只射干精,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甘清。”
“我把他安顿在茶水铺老板家了,你不用忧心。”
“不过,你肯定都听到了吧,他临走前,说话声音还挺大。”
身上人毫无反应。
“好轻……”淮枢宁感慨完,笑眯眯道,“那么,如你所闻,你的小医馆塌了,床也塌了,我别无他法,只好,请你到我府上,委屈几日了。”
她的嘴角越飞越高,忍不住道:“我对床要求颇高,一定要软,也一定要宽敞,所以也不叫委屈你,应当是,请尹先生到我床上,享几日清福了。”
淮枢宁暂时住在聆夜城的昌府旧府邸,离此处不近,要是按飞来算,也就几个闪身的功夫。
但她却背着尹楼兰,慢悠悠走路回。
贴着后背传递来的,是他的心跳。
不知为何,这心跳渐渐与她脚步重合,令她万分心安。
如果说,前阵子对尹楼兰是色心加上好奇,那么现在,晚上背着美人归家的感觉,忽然让她万分心动,想要拿出几分真情实感,去请一份旨,把他收进家中。
鬼见语。
卫绮柳冷眼看着聆夜城的魔云消散。
她吩咐道:“岫恋,去吧。让硫银彻底消失。”
岫恋化作一缕白烟,隐没于夜空之中。
卫绮柳窈窕转身,娇笑道:“不必藏了,现身,让我瞧瞧你,是美是丑。”
说话间,地动山摇,周围花草树木全都“活”过来似的,织就一笼遮天蔽日的监牢,将一片空地圈在其中。
地面动了动,隆起一线曲折,而后被触手般的草木根须擒缚着,拽出地面。
妙殊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不停挣动着。
“还不错,”卫绮柳说,“你们的公主殿下,眼光尚可。”
她的这句公主殿下,似嫉恨般,咬字有种不正常的重。
也正因如此,妙殊抬头看向了她的脸,本是愤怒的眼神化为震惊,呓语,“公主殿……”
卫绮柳侧目,残留着惊讶的脸上,慢慢荡开了一抹残忍又讥讽的笑。
她似一条烟蛇,不知如何从笼外“游”进的笼内,软韧的身躯紧紧贴着妙殊,而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近在咫尺。
“哦,认识这张脸?那就更不能放你走了……”卫绮柳紫眸含笑。
她吻上妙殊的唇,咬破他的舌尖后,掳走半身魂魄,手中多出一只草扎的人形。
她娇艳的指尖捏着一根长针,歪头,慢慢将这根针扎入草偶的身体。
被缠缚着无法动弹的妙殊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卫绮柳轻吻上手中的草偶,用那张倾城的美人面,娇滴滴道:“好喜欢,好好听。”
“跟我回去吧,侍候哪个公主殿下,不是侍候呢?”她拍着妙殊的脸,牙齿轻咬着,在他耳边低语,“小妖,你倾心于我,得偿所愿,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