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砰——”
黎珀尾椎骨一痛, 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瓷砖上。他头晕眼花地坐起来,还没等看清眼前的一切,鼻腔内就涌入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脚下, 洁白的瓷砖上覆着一层混着血肉的紫黑色黏液, 腐蚀性极强,正缓慢地朝黎珀的方向蔓延着,腥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令人几欲作呕。
黎珀屏起呼吸, 才刚站起身, 就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满眼都是肉色。面前的墙壁上挂满了湿淋淋的肉膜,只有薄薄一层,拖曳着黏腻的紫黑色液体,往墙壁更高处爬去。腥水横流的肉膜缓慢蠕动着,一鼓一鼓, 就像会呼吸一样,恶心又瘆人。
房间中央是一个大型放置台,破碎的玻璃落在四周,有不少被碾成了齑粉。放置台最中央, 一坨硕大的肉球瘫在那里, 淅淅沥沥的黏液顺着肉球滴下来,将周围的白色瓷砖腐蚀至焦黑。
黎珀眼神变了变,目光瞥向紧闭的房门。就在他谨慎地避开那滩血水, 想往门口处移动时,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强劲的扑力——
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黎珀双腿发力, 猛地蹬上一旁的实验台,借力旋身, 堪堪避开身后人的攻势!
沉重的身躯擦过黎珀肩膀,险些将他撞个趔趄,黎珀双手撑住冰凉的实验台,膝盖弯曲,重重朝那人膝弯踹去。只听“扑通”一声,那人身形不稳,直直朝地上跪去,两只膝盖瞬间被地上紫黑色的黏液包裹蚕食,很快便化为一滩白骨,黏连着几丝破碎的红肉。
黎珀拍了拍手上的灰,抬眸一瞥,脸色瞬间黑了。
草,怎么还有俩?!
黎珀头瞬间大了,他朝周围扫视一圈,忽然眼前一亮——污染源样本切割机就在旁边。他手头没有武器,被动又吃亏,必须赶紧拿上点什么。
下一秒,他抡起拳头,毫不犹豫地砸向了机体。锋利的切割刀被暴力卸下,造价好几万星币的切割机瞬间化为废铁,黎珀毫不在意,他紧紧握着手心里那层薄薄的金属,眼底一沉,如同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猛地冲了上去。
*
一墙之隔的门外。
十几名作战员手持武器,在门前围成一圈,表情充满警惕。
“边医官,检测结果显示门内的污染源污染程度为A级变异种,未经上级允许,我们不得擅自闯入。”
“江誉呢?让江誉过来!”
“长官正在赶来的路上,您冷静一下,不要太过激动。”
边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胸膛不住起伏,神色难看到了极点。变异种极为危险,普通作战员应对策略极不成熟,就算他再怎么担心黎珀的安危,也不可能拿其他作战员的人命当儿戏。几番深呼吸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却还是紧紧黏在门上,半寸都不肯离开。
一分钟后。
“长官,您来了!”
“经仪器检测,房间内存在A级变异种,四名研究员全部被污染,还有一名作战员状态不明,请您指示!”
话音刚落,在场作战员忽然听到“砰”一声巨响,同一时间传来的,还有一道冷漠的命令:“不准开枪,全部退后。”
房门大开,一股浓郁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所有作战员都以为里面无人生还,可接下来的这幕,却令他们当场愣在了原地。
房间内,唯一没有被污染的omega正死死地扼住变异体的脖子,锋利的切割刃毫不留情地在脖颈间一抹,刹那间,他面前泼出了一道暗红色的血线。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随意一抹脸,却在下一瞬猝然转身,切割刃斜斜一削,竟将身后袭来的肉块猛地割成两半,溅出紫黑色的腥臭鲜血!
肉块激烈地蠕动着,整个房间内的肉膜都往黎珀的方向涌,紫黑色的黏液渗进瓷砖缝隙,想要故技重施,从脚下偷袭,岂料黎珀垂下眼,缓缓释放出精神力,逼得它再也前进不了半步。
肉膜疯狂颤动起来,血淋淋的翻涌着,仿佛有什么即将横闯而出。地板的瓷砖被震到碎裂,黎珀耳膜忽然受到一阵猛烈的冲击。他一边释放精神力,一边抵御着这股力量的侵袭,虽没什么明显的不适,但大脑深处却一阵眩晕。
就在黎珀手握切割刃,欲把它扎成肉筛的时候,身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很熟悉,以至于黎珀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大脑深处就率先释放了名为信赖的信号。
江誉背影很冷,声音却很沉稳:“退后,我来。”
黎珀点点头:“好啊。”
有江誉在,自然就没黎珀的事了。他扔掉手里的切割刃,垂下头,瞥了眼被黏液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靴子。
这都没漏,质量真好。
五分钟后,变异种的精神腔被江誉捣毁了,候在外面的清理员接到信号,立刻穿着特制防护服赶来清理。这间屋子清理起来很麻烦,四周墙壁上都是腐蚀性极强的黏液,就算清理干净了,也只能彻底封存起来,防止再发生隐患。
黎珀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江誉下达指令。还没等看多久,麻烦就找上门了:“这位作战员,您需要做个污染物变异检测,请跟我来。”
正巧,江誉也在这时瞥了过来。隔着人群,黎珀眉梢一挑,冲他眨了眨眼,然后收回视线,跟着那名医生走了。
全程目睹了两人挤眉弄眼的边庐:“……”
他心有愧疚,一直在边上等着,直到江誉处理完后续事宜,他才走上前,难为情地开口:“这次多亏黎珀,如果不是他,被拖进去的也许就是我……”
江誉淡淡道:“这话你应该亲自对他说。”
边庐见他表情这么平静,有些意外:“你不生我的气?”
闻言,江誉冷淡地垂下眼,声音没什么温度:“暂时没空。”
话音落下,他没再废话,抬脚朝黎珀被带走的方向走了过去。
原地,边庐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跟江誉认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句“暂时没空”不是客套话,而是简简单单的字面意思——他正担心黎珀,没空跟他生气。
不过最令边庐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黎珀的表现。
……对方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omega吗?
*
白楼四层,污染源筛查处。
黎珀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翘着腿。他刚刚徒手拆卸机器,那个切割刃又极为锋利,他使用的时候一不小心伤到了手,手掌心皮肉外翻,看上去还挺恐怖。
就在这时,房间门“嘎吱——”一声响了。黎珀左手支着头,盯着右手,闷声道:“森医生,能先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吗?”
“哪里受伤了?”
黎珀摊平手掌:“这……”
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眼底有光芒一闪而逝:“长官,你怎么来了?“
第142章 第 142 章
悬在半空的手背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托住, 江誉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打量了半晌,然后才说:“来看看你。”
黎珀弯起眼睛:“长官,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江誉淡淡瞥他一眼, 没否认:“疼吗?”
“疼啊,疼死了。”黎珀眼尾下垂,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他视线落在手掌上, 眼神有些哀怨, “谁知道那破金属那么锋利, 用的时候没啥感觉,结果扔了一看,手破相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好丑啊……”
江誉没说什么,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以示安抚。
黎珀故意逗他:“我都这样了,你不安慰安慰我吗?”
他知道江誉话少,也不擅长安慰人,本以为他会生硬地说几个字敷衍他, 可接下来的这一幕却完完全全地超出了他的预期, 连心跳都不听使唤地加速了。
手背被轻轻握着,指尖传来一阵微凉柔软的触感,相接处仿佛有电流轻轻蹿过。与江誉脸上的沉默冷淡不同, 他的吻温柔而克制, 像一朵短暂停驻的云,让黎珀心都要化了。
“不丑。”他说。
完蛋, 这下直接飘上天了。
耳根不知何时漫上了一层绯红,黎珀呼吸渐渐收紧, 他咬着唇,刚想说些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开门声——医生回来了。
那一瞬,他就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猫,或者被火燎了屁股的兔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匆匆缩回手,“哐——”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眼底闪过不自然的情绪,有点像偷情被发现的无措。
可他想多了,森德压根没往这边看。
他身上穿着特制的防护服,手上拿着采血工具,进门时还一不小心被门拌了一跤。等他终于将视线瞥向黎珀时,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抹高挑挺拔的身影。森德一愣,定睛一看,下一秒,脚下又是一个趔趄。
“长官,您您您……”
“先给他包扎。”
“好好好……”
森德掀开面罩,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走路差点成了顺拐。他放下手头工具,先按照江誉的吩咐,戴好医用手套为黎珀处理伤口。这伤口虽然看着可怖,但其实不深,消个毒上点药就好了,没什么大问题。
上药的时候,黎珀悄悄朝江誉的方向瞥去一眼,见他脸色没什么异样后才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没生气就好。
包扎完后,黎珀的右手手掌被包成了一只粽子。他不满意地看了几眼,又挥了挥手,动作颇为滑稽。
就在他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时,目光忽然凝住了——粗长的抽血针就在眼前,软管放置在森德腿上,一旁摆着检测仪器。
黎珀下意识去看江誉的表情,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那抹目光不似寻常般云淡风轻,沉甸甸的,带着他看不懂的重量。
再看森德,他正襟危坐,神情很严肃,像在面对什么极为棘手的事。想想也是,四名研究员穿着防护服都能被感染,黎珀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布料,能活着出来简直是奇迹。虽然他还没弄懂异变的感染途径是什么,但他猜测或许是那滩紫黑色的黏液。
……应该没碰到吧?
这下,连黎珀都整不自信了。他犹豫着伸出胳膊,罕见地有些忐忑。
粗长的抽血针扎进淡青色的血管里,鲜红色的血液顺着软管流出来,被导进旁边的容器里。森德递给他一根棉签,黎珀接过来,却没有第一时间摁在伤口上,而是举着棉签,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容器。
平凡的一分钟忽然变得极为漫长,直到两层溶液仍然泾渭分明地悬浮在容器里,森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没感染,”他收起容器,似是感慨般说了句,“你运气真好。”
黎珀也放下心来,他微微一笑:“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后,他第一时间偏过头,视线看向江誉。江誉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刚刚那股压迫感却无声地消失了,他没多说什么,只冲黎珀微微颔首,冷淡道:“等会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长官。”黎珀乖乖答应,然后注视着他离开房间。
待江誉离开后,房间内的气压终于正常了。森德脱下面罩,重重呼出一口气:“刚刚吓死我了,给你抽血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什么差错,还好一切顺利。”
黎珀有些好笑:“长官有那么可怕吗?”
“你是个omega,你不懂,”森德一边摆弄设备,一边大倒苦水,“他对其他的作战员可严厉了,而且还不是行政官大人那种严厉。行政官大人好歹先礼后兵,会给你一次纠错的机会,但作战官大人不一样,他才不管你是谁,直接罚你,下手毫不留情。”
黎珀默了默:“他脾气这么差啊……”
森德想了想,又摇摇头:“……倒也不是,他很少有亲自出面的时候,凡是出面,一般都与污染物有关,就跟鱼三那件事一样。现在想想,他针对的应该不是人,而是污染物。换句话说,只要跟污染物扯上关系,他眼里就容不得沙子。”
黎珀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江誉,黎珀其实还想听,但见时间不早,还是率先结束了对话:“行,那你先忙,我去找长官谈公事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他特意把“公事”这两个字咬得很重,生怕别人发现他俩有奸情一样。
森德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去吧,保重!”
*
黑塔顶层。
黎珀敲了敲门,还没等敲第二声,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江誉:“怎么才来?”
黎珀老老实实地坦白:“跟医生聊了会儿天。”
说完后,他往里走,随手顺了只一次性水杯,给自己接了杯温水。他慢慢地喝完,可直到水杯见底,他都没听见江誉说第二句话。
黎珀心下奇怪,他探过头去,问:“怎么啦?”
江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眸色微沉。良久,他推开黎珀的头,淡淡道:“没什么,手还疼吗?”
“不疼了。”黎珀慢慢放下水杯,状似无意地开口,“对了,你想知道我们刚刚聊了些什么吗?”
闻言,江誉声音忽然变得冷淡:“没兴趣。”
黎珀不依不饶:“真的吗?真的不想知道吗?其实我们聊了不少,都是关于……”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江誉冷冷打断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都是关于你的。”黎珀悻悻地补上了后半句。他看起来并没有反思自己的觉悟,反而开始倒打一耙,“怪不得他们都说你脾气不好,原来你这么凶。”
江誉面色一寒:“他们?”
“呃……不对,这不是重点。”黎珀有些心虚,但表情丝毫不怵,“你能不能对我耐心一点呀,不要打断我说话。”
江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静静地盯着他:“我对你还不够耐心?”
他目光很平静,但黎珀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那抹平静下隐藏起来的危险。黎珀很识时务,他不想屁股遭殃,于是赶紧顺坡下驴:“够够够,长官最有耐心了,我最喜欢长官了。”
他天真地以为江誉会被哄好,哪成想对方听完这话后,脸上表情更少了。不过江誉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算有不满也很少表现出来。他沉默地瞥了黎珀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唤出星脑,调出一份文件:
“你的档案,自己过来看。”
第143章 第 143 章
档案?
黎珀眼前一亮, 他立刻凑上去,嘴甜地夸道:“长官你效率真快。”
他语气里满是真诚,和刚刚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两幅嘴脸对比太鲜明, 江誉神色更淡了,他微微侧眸,瞥了黎珀一眼, 最终什么都没说,
黎珀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星脑, 他身体前倾,整个人都快凑到了光屏上,神情极为专注。看着看着,他表情渐渐松懈下来,连身子都慢悠悠地回正了。
干净, 太干净了。
整份档案字数不少,经历也极为详尽,愣是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刚出生时基因检测性别为omega,所以被亲人毫不犹豫地抛弃, 又在偶然间被来下城区处理污染物的基地高官捡到, 顺其自然地成为唯一的“义子”,过上人人艳羡的富贵日子……
好一个逆风翻盘。
黎珀心情一言难尽,他都有些羡慕原主的运气了。不过话说回来, 这份档案并没有提到他和福利院之间的联系, 时间线也对不上,大概率福利院那次只是重名或者是机器bug了。
想到这里, 黎珀移开目光,开玩笑地对江誉道:“你看, 我好幸运。”
江誉淡淡地“嗯”了一声:“看完了?”
黎珀乖乖点头。
江誉随手关掉档案,问他:“怎么突然想看这个?”
黎珀想了想,半真半假道:“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S区后,我发现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就比如这个……”
他刚要去指,忽然发现江誉已经把光屏关掉了,又悻悻地缩回手:“就刚刚档案上的一件事,明明就发生在近两年,但我却有些记不清了……”
“一点印象都没了?”
黎珀这次想了很久:“……不,有一点点印象,但是很模糊。”
说完后,他垮下脸,表情有些苦恼:“长官,我是不是应该让边医生给我开个补脑液啊?或者多吃几个核桃补补……”
江誉眉心微蹙:“核桃?”
黎珀一顿,似乎才意识到什么。这边连李子都没有,哪来的核桃啊!不过话说回来,他有点想吃坚果了,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没想到这边资源这么贫瘠,嘴里都快淡出鸟了,以前不屑一顾的美食,现在哪怕只是浮现在脑海里,他都想扑上去啃一口,就差流口水了。
黎珀越想越郁闷,过了一会儿,他仰起脸,很认真地说:“长官,我想吃好吃的。”
江誉:“……”
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孩子气的要求,可当这话从黎珀嘴里说出来时,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合理了。尤其是黎珀眼睛又圆又亮,凝视着他时眼底盛满了星星,江誉见他这幅模样,拒绝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好,给你买。”
此话一出,黎珀眼底更亮了。他就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猛地扑上去,抱住江誉就亲,一边亲一边夸:“长官你真好。”
江誉怕他撞到,一把揽住了他的腰。黎珀的腰看起来纤细,仿佛不堪一握,但只有实际握上去了,才能感受到衣衫底下那一层薄薄的肌肉,柔软又坚韧,手感好极了。
手掌隔着布料贴住了温热的皮肤,江誉由着黎珀埋在他颈间乱啃,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上次给黎珀上药的那幕。
那具身体很漂亮,没有突兀的伤疤,也没有多余的赘肉,就像白玉一样温润无暇。每当棉签按在上面,黎珀就会猛地一抖,然后用力咬紧唇瓣,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但到最后,omega居然脸全红了,连眼睛都是湿漉漉的,更别提下面了。
可惜黎珀并不知道,那次江誉也克制了很久。
“你在想什么?”忽然,身前的omega抬起头,面露狐疑地问他。
江誉情绪隐藏的很好,没泄漏半分:“没什么。”
“是么……”黎珀微微眯起眼,瞥了眼他刚刚种下的吻.痕,“以后抱着我的时候,你只能想我一个。要是敢想其他omega,我就……”
江誉打断黎珀,警告性地瞥了他一眼:“不准乱说。”
黎珀微微一笑:“好的,长官。”
这一茬过去后,黎珀又接了杯水喝,他坐在江誉的椅子上,一边喝水一边盯着桌子瞧。之前那张地图早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摞加密文件。黎珀知道分寸,他没乱翻,只道:“对了,你上次是不是跟我提过,那个实验体可能还没死来着?”
江誉视线落在他身上,淡淡提醒:“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又是这套,”黎珀小声地抱怨道。抱怨完了,他轻咳一声,以正常音量开口,“不是要打探机密,我只是想问,如果它再次被抓回来了,S区会怎么处理?”
下一秒,江誉给出了答案:“和之前一样。”
“咦?”黎珀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会利用它的基因数据继续实验呢。我看白楼对这事还挺积极的,连变异种都研究出来了。”
江誉听出了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他没说什么,只道:“以后少去那里。”
黎珀笑了笑,又垂眸喝了口水。寡淡的白水配上一次性纸杯,在他手里却硬生生地提了个档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品什么好茶。待纸杯见底后,他往旁边一放,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要是我,我也会把它弄死。污染物太恶心了,刚刚我被关在门里,差点被熏死,但凡有个闪失,你现在就看不见我了。”
江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闻言,他神色一冷:“不可能。”
黎珀翻了个面,脸正对他,故意逗弄道:“我是说万一,万一我真的被感染了呢?你会不会像处理污染物一样,毫不留情地处理掉我?”
话音落下,江誉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黎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目光却极有压迫感,黎珀半晌没敢说话。
就在黎珀忍不住想要开口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道敲门声。江誉扫了眼,脸色并未有所缓和。就在黎珀屁.股快要坐不住椅子时,江誉垂下眼,声音淡漠:“起来,到休息室里等我。”
黎珀不敢吱声,立刻麻溜地起身,跑进休息室里躲着了。
刚刚敲门的是江誉的下属,来给江誉送文件,送完后就出去了。这边,黎珀屁.股还没坐热乎,感应门就响了。过了几秒,江誉走到了黎珀跟前。
休息室不比办公室,空间狭小,光线昏暗,只有头顶一盏白炽灯在半死不活地亮着,衬得江誉整个人更为挺拔,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某种强烈的威压。
黎珀见状,默默往后挪了挪:“不要生气,我就随口一问,你不要当真。”
江誉表情平静,声线也很淡:“还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黎珀丝毫没察觉到危险,也不理解为什么江誉反应这么大。他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到时候他都不算是人了,就算江誉喜欢他,那也是喜欢正常的他,面对着被污染的怪物,但凡是个有理智的,都会选择毫不留情地把他解决掉。
他没心没肺惯了,江誉说什么他都能接受,顶多难受几秒,过后就自己好了。他以为江誉也这样,所以当他突然被人一推,后背直直砸向柔软的床垫时,整个人都懵了。
江誉身形高大,从黎珀的角度看,连白炽灯的灯光都被牢牢遮住了。他看不清江誉眼底的情绪,只能瞥见那双冷淡的眉眼,连带着注视他的温度都是冷的。
此刻,那道冷淡的声音问:“知道我站在门外想的是什么吗?”
黎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江誉指的是那扇将他和污染物关在里面的门。一时间,他被问住了,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不知道。”
江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身下的omega,忽然轻声笑了。紧接着,黎珀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般,猛地弓起腰,脊背紧紧绷着,像一只应激的虾米。
江誉说:“我当时就在想你问的这个问题。”
黎珀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连江誉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求饶般地蹭着对方手心,试图让他放自己一马。
可江誉并不怜香惜玉。他停顿半晌,才问:“你之前不是想跟我学打枪?我从不教这些基础的东西,但可以为你破一次例。枪法不好、瞄不准……我都能教。”
接下来,江誉就像个极为耐心的教官,对自己的学员倾囊相授。从拉枪套管到上膛,再到拇指后压击锤、子.弹发射,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在学员做得不好时,还会耐心地教导:“再来一遍。”
黎珀虽然聪明,但在这方面天赋却不怎么好,他一次次地训练,枪却越来越不稳,到最后甚至把枪一丢,带着哭腔道:“不学了,我不要了……”
江誉的声音温和又强势:“再来一次,表现好的话就结束了。”
一次、两次、三次……
最后,黎珀训练太累了,直接晕了过去。江誉帮他收拾干净,然后看着他的脸,轻声道:“最终我也没想出答案。”
“还好你没事。”
第144章 第 144 章
黎珀醒来时, 周围漆黑一片。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才刚抬起手臂,腰腹霎时一阵酸痛。
记忆回笼, 他慢慢、慢慢地睁大了眼。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震惊和无措, 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恐惧,他一个激灵,立刻往下看, 直到确认自己还没废, 才猛地松了口气。
松懈过后, 黎珀撒开手,手臂劫后余生般往下滑。可是滑着滑着,掌心下的触感似乎有些不对劲,不像是床单,倒像是一只人手。
……!!!
黎珀瞳孔散了一圈, 被揉捏掌控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一时间头皮全麻了。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缓缓侧眸,瞥向一边, 果然发现他身侧躺了个人。
那人闭着眼, 好像睡着了。
黎珀不清楚时间,还以为很晚了。他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又蹑手蹑脚地直起上半身, 准备偷偷溜下床, 逃之夭夭。
——他现在不想面对江誉,一点都不想。
鞋子在床那边, 黎珀必须光脚走一段路才行。地板凉,他做足了心理准备, 谨慎地爬下床,岂料现实比想象要残酷许多,他刚站起来,还没等稳住身子,下腹就一阵抽痛。紧接着,眼前一阵晕眩,他还没来得及采取补救措施,就听见“砰——”一声:
他膝弯脱力,直直栽了下去!
黎珀眼前一黑,呆呆地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他摔得不重,但牵连到了某处,浑身上下都在疼,连耳朵都出现幻听了。
耳边阵阵嗡鸣,黎珀却顾不得管,他一骨碌爬起来,头悄悄探出床边,往床上看了眼。
……咦,人呢?
下一秒,脚踝忽然被人抓住了,一道冷冽的气息陡然涌入鼻尖,令他猛地一僵。还没等黎珀反应过来,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半蹲在他身边,似乎想要一整个把他抱起来。
“痛痛痛痛,不要碰我大腿!”
江誉蹙起眉心,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屁.股:“娇气。”
话虽这么说,江誉还是轻轻地托起他,把人放到床上。等黎珀老实了,他又遮住他眼睛,开了房间的灯。
灯光骤亮,丝丝缕缕的光芒从江誉指缝间渗透进来,温和又明亮。适应过后,黎珀一把扒开江誉的手,不高兴道:“你太过分了!”
江誉眉梢微挑,并不作声。
黎珀小脸一垮,继续控诉:“你明明醒了,为什么还要装睡?又假惺惺地过来抱我,是不是就想看我笑话?还有之前……”
话音戛然而止,黎珀抿紧唇,不吭声了。
江誉觉得好笑,他其实并不是装睡,而是一直没睡。黎珀刚醒时他就注意到了,对方的手压在他手上也没出声,就是想看看omega到底想干什么,没想到……
“那现在长记性了?”江誉垂下眼帘,淡淡道,“以后不准说那种话了。”
“哼。”黎珀不服气。
忽然,他肚子“咕噜”一声,响了。
脸颊温度慢慢上升,黎珀神色变得有些尴尬。他环顾四周,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了。要是平时还好,关键是现在这种情境,他肚子一叫,气势上就莫名短了一截,火都不知道往哪里撒。
还好江誉没说什么,只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提着一袋营养液进来:“喝了。”
黎珀无精打采地接过,喝完后,他又有力气了:“之前我都说了不要,你怎么还一直折腾我?现在倒好,我腿都站不稳了。”
江誉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多走几步就好了。”
黎珀震惊了:“你……”
“或者我抱你回去。”江誉又淡淡补充。
“……”
抱是不可能抱的,先不说外力因素,就算江誉是真心的,黎珀也不可能拉下面子同意,他脸皮薄着呢。他越想越生气,于是抬起头,狠狠瞪了江誉一眼。
忽然,他瞥见了什么,目光一凝。
迟疑几秒的功夫,江誉走了过来。他伸出手,摸了摸黎珀的头发:“还是很疼?我给你去白楼开点药。”
黎珀回过神,神情顿时有些不自然。谁会为了这档子事儿开药啊?都不够丢人的。最关键的是,丢人的只有他。
想到这里,黎珀歪歪头,避开江誉的手。紧接着,他磨蹭到江誉身边,伸出指尖,点了点他颈间的吻.痕:“这里……你之前有遮住吗?会不会被你下属看见啊?”
话音落下,江誉也沉默了。
停顿半晌,他才淡淡开口:“他有分寸。”
“是吗?”黎珀撤回手,心情愉悦地支起下巴,“反正被看见的不是我,长官你心里有数就行。”
江誉:“……”
他伸长手臂,一把将黎珀捞过来,也给他种了一个。
*
S区不知何时多了些小道消息,差点挤爆匡风的通讯器。
聊天框里的消息有:
【卧槽,白楼四层居然出事了?听说直接没了四个研究员,这四个里面有一个都快升医官了!】
【好像白楼四层出现了新的污染物,这跟前几个月的寄生种是不是有点像?该不会那四个研究员就是被寄生了吧?!】
【我靠,你还记得之前总和狄开作对的那个omega吗?他不简单啊,四个研究员穿着防护服都没救回来,他居然活下来了,听说还啥事没有,就被作战官大人叫去问了两句话。这运气,也太逆天了吧?!】
【最近的事你都知道了吧?真特么开眼了,那omega命是真硬,这居然都没死。不过我很怀疑,他真的只有E级精神力吗?正常的omega,吓都被吓死了吧……】
【我跟你说,我觉得那omega不简单。我有一个朋友,他亲眼目睹了那omega是怎么杀人的,绝对不是个新手,抹人脖子都不带眨眼的。你别跟他走太近啊,他绝不像你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无害,说不定人家拿你当枪使呢,长点心眼子。】
【长官居然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那个omega?他绝对有问题!怎么自从他来S区之后,事情就乱套了呢?他那个背景也得查一查,万一不干净就麻烦了,别弄进来个祸星。】
匡风看着看着,忽然在一众议论白楼和黎珀的私信中,发现了几条略显突兀的内容:
【听说你之前喜欢过那个omega,那你知不知道他和哪个alpha走得近啊?还有,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有的话推给我呗,大家公平竞争嘛。】
【我想脱单了,你不是跟那个omega熟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介绍?】
【你有omega的照片没?发我一张呗,谢谢兄弟。】
匡风:“……”
他额角直跳,眉头皱得能夹死个苍蝇,在拉黑完对黎珀心怀不轨的alpha后,他又挑挑拣拣,把他觉得重要的聊天内容统统打包好,一股脑儿给黎珀发了过去。
第145章 第 145 章
消息传到黎珀那里时, 他已经走回宿舍了。
一路上,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一步比一步艰难, 生怕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也幸亏那时候天色已晚,路上没什么人,否则被人看见这幅凄惨诡异的模样, 他就不用活了。
坦白讲, 黎珀从没像现在这么清心寡欲过, 就算现在在他眼前放个片儿,他都能无动于衷。
想着想着,黎珀都开始心疼自己了。他站在衣柜前,准备挑件衣服去洗澡,裤兜里的通讯器却在此时响了一声。
一条接一条的消息蹦了出来, 蹦的黎珀眼花缭乱。他眯起眼,随意扫了几下,确认没有类似绯闻的东西后,才微微松了口气。视线移到最后一条, 匡风问:【你现在怎么样?】
黎珀回:【还行。】
不, 他其实一点都不“行”。
几秒后,对方的消息又来了:【你这次挺高调,S区都在议论这件事。刚刚发你的你应该都看了吧?不仅如此, 还有人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我都没理。】
黎珀微微一笑:【做得好。】
按理说对话到这儿就该结束了,没想到匡风又发来一句:【最近还有个事挺有意思的, 有人居然在偷偷打听作战官大人的性取向,好像是在好奇那位是不是喜欢alpha。】
黎珀:【???】
匡风回道:【是吧, 我也挺震惊。虽然我也想象不到作战官大人会喜欢什么omega,但alpha……属实有点太离谱了。】
黎珀刚准备赞同,岂料对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强者慕强,omega大部分都太弱,那位大人会喜欢上alpha好像也挺正常,如果他真的喜欢哪个alpha,那我估计对方会心甘情愿做下面那个。】
黎珀:【…………】
顿了顿,他委婉道:【应该也没那么多alpha接受双A恋吧?】
信息发送完毕,他才刚眨了下眼,匡风的消息就过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是你没见过,其实还是有不少的。虽然alpha之间信息素互斥,但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刺激呢?当然,最关键的是,S区没什么omega,近千个alpha朝夕相处,总有几个看对眼的,不过都很低调就是了。】
“……”黎珀才知道,原来S区这么开放。
而且他莫名觉得,匡风说起这些八卦的时候,语气都激动了不少,那一连串的哈哈哈都快把他眼闪瞎了。沉默良久,他结束话题,手指点开另一个聊天框。
黎珀:【你……只喜欢omega吗?】
江誉回的很快:【?】
黎珀:【我的意思是性别,不是指单独某个人。你喜不喜欢beta,或者是其他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半分钟过后,江誉回道:【如果你不是omega的话,也许会。】
那行字映入眼帘的一刹那,黎珀愣住了。
他咬文嚼字地读了好几遍,都不敢确定这是什么意思。裤子还攥在手上,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拿着通讯器,表情凝固,瞧着有些傻。还没等他有什么表示,对面的消息就又发来了:
【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就这样,黎珀迷迷糊糊地走进了浴室,连新的衣服都没拿。直到洗干净了,他想穿衣服,才猛地反应过来,衣服还在衣柜里。
黎珀顿时有些懊恼,他又在浴室里站了一会儿,等雾气散了后才挪动脚步,准备出来。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镜子里忽然闪过了一道黑色的痕迹。
……没洗干净?
黎珀皱起眉,走到全身镜前,侧身瞥了一眼身后。果然,小腿肚那块有一道黑色的痕迹,倒是不大,大概一指长,两指宽,像是不知何时蹭上去的灰。
黎珀不知道哪里蹭的,也并不怎么在意。他沾湿毛巾,支起一边腿,手从膝弯穿过去,用力搓了搓。可奇怪的是,这痕迹居然没被搓掉,就跟长在了他身上一样,倒是旁边的皮肤都被粗糙的毛巾搓红了。
黎珀神色这才认真起来,他透过镜子打量几秒,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他慢慢凑近,指腹探过去抚摸,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它的颜色和纹路,这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这痕迹,就是那污染物分泌的紫黑色黏液!
紫黑色黏液涂在白皙的皮肤上,颜色的反差将其映得漆黑。那色块不大,却很显眼,要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它正缓缓渗透进皮肤里,这也是为什么擦也擦不掉的原因。
一股凉意从头蹿到脚,黎珀浑身赤.裸地站在地上,漂亮的身体在灯光下白的发光。可那张脸却一片煞白,瞳孔微微缩着,眼眸深处浮起一抹慌乱。
旋即,他迅速冷静下来,把那些情绪又摁了回去。
他不知道那四个研究员是什么时候被污染的,但他知道这时间很短,而且发作很明显,整个人都失去理智了,成了被污染物操纵的玩物。但他不一样,他不仅好好地站着,还在江誉那边睡了一觉,要是真有什么异常,江誉不可能没察觉。
这些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还有一颗重要的定心丸——他通过了污染源检测。
想到这里,黎珀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走出浴室,平静地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换上,又平静地坐到床上,拿起通讯器——
唯一不平静的时候,是他一不小心坐实了,碰到了那处隐秘。
“嘶……”黎珀欲哭无泪,他干脆蹲在地板上,一边蹲着一边给边庐发消息:
【边医生,四层那个污染物的感染途径是什么啊?】
边庐还没睡,回的很快:【初步判定是分泌物。】
黎珀:【好的,麻烦边医生了。】
就在黎珀想关掉聊天框时,对面忽然又弹出了一条消息:【对了……今天的事,谢谢你。】
黎珀其实并不在意,虽然他腿上确实多了点莫名其妙的东西,但只要还没变异,就都有的商量:【没事,就算是别人,我也一样会这么做。】
没等边庐回复,他又问:【还有一件事,就是有什么东西能免疫污染源的污染吗?譬如什么特异体质,血脉觉醒的……】
边庐:【……想法很好,下次别想了。目前还没有能免疫污染源的人类,除非那个人已经不是人了。】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令人毛骨悚然,黎珀看完消息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搓了搓手臂,又问:【既然污染方式是分泌物,那有没有幸运儿沾到分泌物也不被污染?】
发完这句话后,对面沉默了很久。直到黎珀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边庐才回:【没有。】
冰冷的两个字让黎珀的心如坠冰窟,他捂住脑袋,脑仁有些发疼。一股烦躁从心底升起,他握紧手里的通讯器,有一股把它立刻砸下去的冲动。就在他马上要付诸实践时,通讯器又响了。
边庐:【你真的是E级精神力吗?】
黎珀瞥了一眼,觉得有些好笑:【我是不是E级精神力,作为体检官的您不是最清楚吗?】
发完后,对面彻底不吭声了。
黎珀不甚在意,他抓了抓头发,又点开和江誉的聊天框。
黎珀:【长官,你睡了吗?】
江誉:【没,怎么了?】
黎珀:【我睡不着。】
江誉:【还疼吗?】
黎珀:【有一点……我感觉我未来一个月都不会有世俗的欲.望了。】
江誉:【抱歉,我下次注意。】
黎珀:【……???你在想什么,没有下次了!】
俩人又毫无营养地聊了一会儿,黎珀弯弯绕绕,终于把话题引导到了他想要的地方:【对了长官,如果被污染物污染,会过一段时间才发作吗?比如中午被污染,晚上才发作之类的……】
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江誉却很敏锐:【你想说什么?】
黎珀沉默几秒,半真半假道:【有点害怕……虽然检测结果证明我没问题,但是万一它发作有延迟性呢?要是我睡着睡着变成了个怪物,不如上吊算了。】
江誉很快回复:【不会,不要担心。】
在看见这句话的一瞬间,黎珀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也许他就是那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呢,黎珀想。毕竟他上辈子买了几百张彩票,没一张中的,连个五块钱都没有,这辈子不撞点什么大运,属实说不过去。
这么一想,黎珀心情瞬间好了很多。他又给江誉发了个“晚安”,然后才关掉通讯器,沉沉睡了过去。
可这一觉却不太安稳。
一开始,数道尖锐的摩擦声刮过他的耳膜,机器的轰隆声震耳欲聋,折磨得他头晕目眩,一阵耳鸣。梦里的他被绑在一张白色的床上,浑身颤抖,就像被电流击过一样,疼痛逼得他快要发疯。不仅如此,身上各处还时不时传来针扎般的触感,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注入体内,他恐惧地挣扎,却被束缚带牢牢地绑着,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样惶恐无助。那股恐惧深入骨髓,他像是第一次经历,也像是经历了成百上千次。
梦境一转,他又梦到了那只污染物。腥臭的黏液将他口鼻淹没,恶心的肉块蠕动着,爬到他身上,死死地卷着他,快要把他闷到窒息。紫黑色的黏液渗透进他的肌肤,白皙慢慢染上污浊的颜色,精神腔内忽然多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让他崩溃、发狂,最终失去理智。
再一转,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模样变了。那张熟悉的脸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满了肉瘤的脸。那些肉瘤慢慢蠕动着,挤在那张原本漂亮精致的脸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变得丑陋不堪,丑到他甚至想拿小刀剌了自己的脸。梦里的他泪流满面,想捂住脸,不让对面的人看到,却怎么都抬不起手,只能无助又绝望地看着那道黑洞洞的枪口——
在他对面,江誉正一脸厌恶地拿枪指着他,食指即将扣动扳机。
“……!!!”
黎珀猛地惊醒,过于真实的梦境让他心悸不止,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浑身上下都是冷汗,整个人就像被水捞出来一样,衬衫全湿了。
意识到这只是个梦时,黎珀涣散的瞳孔终于聚了焦。他抬起手,想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手背却碰到了一抹灼热——
额头很烫。
他发烧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身体乏力,头脑昏沉,手脚使不上力。黎珀撩起沉重的眼皮,瞥了一眼挂钟,却在看清时间时猛地一顿。
中午十二点。
他居然睡到了中午十二点!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自从来到S区后,他就养成了良好的作息。除非前一天熬大夜,否则他第二天都准时七点起床,而且昨天他也没怎么熬夜,给江誉发完消息后就睡了。
没想到这个噩梦持续了十几个小时,黎珀茫然地想。
他伸出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通讯器。点开看了眼。
黎珀本以为里面没有消息,出乎意料,居然有,还都是江誉发来的。
一共三条:
早上六点:【明天跟我出S区一趟。】
早上九点:【还没醒?】
中午十一点:【回话。】
“……”黎珀揉了揉眉心,有点头疼。他又缓了缓,才回:【不去了。】
他手提不起劲,打字也很慢。说完后,他刚要解释原因,消息就来了:【怎么了?】
黎珀:【病了。】
这病来势汹汹,他才刚盯了光屏一会儿,眼睛就疼得受不了了。既然原因已经解释明白了,他索性扔掉通讯器,躺在床上休息。
躺着躺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是很少生病的,连感冒也很少,更别提大病了。自从来S区之后,他也只生过两场病,奇怪的是,这两场病的严重程度几乎一样,没什么打喷嚏流鼻涕之类的症状,只有发烧和头疼。
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来着?
黎珀记起来了,是从083号建筑群回来之后,他就立刻病了。病的不算严重,但也很难受,还好身边有江誉照顾,有了他的信息素,他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想到这里,黎珀轻轻叹了口气。江誉明天就要出去,这次肯定没有他了,得靠自己扛过去。
好在黎珀是个独立的性子,他的多愁善感只维持了一秒,就被别的取代了。他开始细细回想起083号建筑群那次任务,不放过每个细节。
猝然间,他想起什么——
在中心大楼,他与变异种搏斗时,右手食指好像蹭上了一点东西。
当时的他压根没注意,只在后来洗澡时发现指甲盖缺了一块,至于为什么缺的,他没多想,只当不小心磕到了。现在想想,万一那次和这次一样,沾到的都是变异种的分泌物呢?
上次他并没有被感染,只发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烧,这次也是。
思及此处,黎珀的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刚要细想,空气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开门的声音。
他立刻抬眸一瞥,却在看见来人的瞬间愣住了:“……长官?”
下一秒,他猛地住了嘴。果然,他的声音像上次一样沙哑难听,就跟被砂纸磨了一样,辣耳朵。
在黎珀的注视下,江誉几步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怎么又病了?”
这问题好心酸,黎珀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动了动唇,刚要说些什么,就听江誉又问:“是因为我吗?”
“……”说实话,那一瞬间,黎珀是想过让江誉背锅的。既能让对方心疼他,又能让他下次节制一点,为什么不?
但一想起梦里对准他额头的枪口,黎珀就又沉默了。半晌后,他摇摇头,低声道:“不是,和你无关。”
江誉不知信还是没信,只揉了揉他的头。与上次相比,他照顾人明显熟练了许多,在黎珀难受时,他还会适量释放出信息素安抚,堪称耐心又温柔。
黎珀被他照顾的很舒服,虽然身体还是难受,但精神上却很满足。在又一次喂水时,他盯着江誉,忽然提出要求:“我要你像上次那样喂我。”
江誉淡淡蹙眉:“上次?”
下一瞬,他反应过来什么,握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黎珀歪了歪头,故意问道:“不可以吗?”
江誉没应,只淡淡地陈述事实:“你下面会疼。”
“……”草。
行吧,他也没那么想亲嘴。
就这样,两人相安无事地渡过了喂水这一阶段。
渐渐地,黎珀困了。他上次就嗜睡,这次也是。可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距离他起床才过去了两个小时。
于是他强忍困意,硬撑着和江誉说话,说的嗓子更哑了。江誉话少,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江誉面前他这么能叭叭,明明面对着别人,他很高冷的。
江誉察觉到黎珀很困,主动出声:“困就睡吧。”
黎珀一边摇头一边说:“不行,你明天就走了,我……”
话音戛然而止,黎珀嘴一闭,眼前一黑。完了,嘴太快,脑子没追上,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闻言,江誉半晌没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黎珀,直到快把黎珀看毛了,才问:“希望我留下?”
这种时候矫情就没必要了,所以黎珀不但没否认,还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那你留下吗?”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江誉,自然也没忽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暖意。下一秒,他听到对方开口:
“嗯。”
第146章 第 146 章
也许只有在生病的时候, 黎珀才会老实一会儿,可这个“老实”是有限度的,没一会儿, 他就慢慢挪到床尾, 凑到江誉跟前,和他一起浏览星脑。
江誉:“怎么不睡觉?”
黎珀微阖双眼,声线满是困倦:“没事, 还不算太困。”
……没有丝毫说服力。
江誉没说什么, 他任由黎珀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还时不时帮他托一下快要垂下去的脑袋。
眼前的光屏上有一大坨字,枯燥又乏味,黎珀本来就困,盯了几分钟后更困了。这些字就像成精了一样,在他眼前乱晃, 他定定地盯着一句话看,一分钟后,他竟然没看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终于,五分钟后, 他彻底阖上了眼。
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咚——”一下摔进了怀里, 江誉垂下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半晌后,他摸摸黎珀的头发, 关掉星脑, 把他轻轻抱回了床中央。
黎珀睡得并不安稳,他眉心紧皱, 呼吸时急时缓,还频繁翻身, 差点滚下床。江誉为他盖上被子,他也不领情,一脚把被子蹬下去,反反复复,像是故意折腾人一样。
虽然江誉没有不耐烦,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替黎珀一次次捡被子。事不过三,第三次后,江誉用被子把黎珀紧紧裹起来,裹成了一个大白蚕蛹。
挣扎不得,动弹不能,黎珀彻底不乐意了。可惜身体不能咕涌,他只能嘴上抗议。
黎珀没醒,嘴里发出的声音就像蚊子哼哼,不,比蚊子哼哼还小,根本听不清,更别提引起别人注意了。江誉也没管,他只坐在黎珀身边,一只手搭在卷起来的被子上,另一只手继续操纵光屏,眼底倒映出的是和黎珀刚刚看见的完全不同的画面。
忽然,黎珀不哼哼了。他紧闭着眼,睫毛颤动,额头渐渐渗出冷汗,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无比苍白。察觉不对劲后,江誉脸色微变,立刻用手背去碰黎珀的额头,发现温度有些高,推测可能是低烧了。思忖几秒,他站起身,准备去白楼给黎珀拿药。
可就在他站起身的下一瞬,衣摆忽然被一只手拽住了。那只手有些湿凉,掌心微微冒汗,正紧紧地抓着他,不让他走。江誉以为黎珀醒了,他侧过头,却发现黎珀眼睛依旧闭着,似乎刚刚只是一个下意识动作。
江誉心下一软,微俯下身,哄着他松手。可黎珀没有半点反应,只牢牢拉着他,嘴里还在嘀咕些什么。凑近些许,他终于听清了那道微弱的声音:“好疼……”
他眉心蹙起,追问:“哪里疼?”
黎珀断断续续道:“……腿,小腿疼……”
小腿疼?
一般来说,小腿疼都是抽筋导致的,或者是有什么外伤,思忖几秒,江誉拧起眉心,解开把黎珀裹成蚕蛹的被子,然后抓住他脚踝,把裤腿往上撩。
谁知,还没等把裤腿撩上去,黎珀就剧烈挣扎起来,他乱踹乱踢,在江誉手碰到他皮肤时动作尤为激烈,仿佛生怕别人看见些什么。见他这幅模样,江誉以为他是害怕,于是停下动作,沉默地直起身,替他盖好被子。
盖完被子后,他转过身,走出了房门。
……
待黎珀醒来后,房间内空无一人。
他有些茫然地找了一圈,又垂下眼,揉了揉眼睛。待睁开眼睛后,他终于确认了,房间内就是没有人。
江誉去哪儿了?
黎珀大脑还有些混乱,他艰难地移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迈下床。临下床时,他又反手一摸,揣上了通讯器。
脚尖触地的那一刻,小腿处传来尖锐的痛感,疼得他差点站不起身。他一愣,立刻撩起裤腿,看了一下痛感源头,发现那里就是被污染物黏液触碰的地方。
与之前相比,它好像小了。原本有一指长、两指宽,现在却缩水了一半,变得更加不起眼了。
好兆头,黎珀晕乎乎地想。他忍着痛走到浴室,打开门看了眼,江誉不在里面。
又走到卫生间,还是不在。
黎珀彻底怔住了,他盯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困惑地想:
江誉不是说要留下来吗?这才几个小时,他怎么就走了?难道是他故意的,就是想把我哄睡,然后再去干自己的事?
但凡清醒一点,黎珀都不会冒出这种荒诞的想法。他看别人谈恋爱,最讨厌那种黏黏糊糊的相处模式了,就好像世界上没了对方不能活一样,幼稚死了。可如今轮到缺乏安全感的他身上,又忽然觉得这种相处模式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像江誉一样,说不见就不见,好像在把他当猴耍。
黎珀越想越生气,他一巴掌拍上卫生间的门,转身朝外走。
走着走着,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面前的衣柜上。
也许……在这里呢?毕竟这衣柜空间十分宽敞,里面也没几件衣服,藏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黎珀忍着疼走上前,打开柜门,顿时大失所望——
果然不在里面。
失望之下,黎珀蹲下身,盯着衣柜的方向,目光十分空洞。他光着脚,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源源不断的冷意让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此刻的他虽然有些傻,但也不纯傻,还是知道要回去的。
可是腿太疼,没了那抹微弱的希望,他怎么都不肯挪步子了。几秒后,他居然一鼓作气挪到柜子里,把里面的衣服垫在身下,十分满意地窝了进去。
最后,嫌外面太亮,打扰他睡觉,他又大手一挥,关上了衣柜门。
……
江誉一手提着药,一手推开了房门。
可当他瞥向那张单人床时,脚步倏然顿住了——
床上被褥依旧凌乱,可被褥间却没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再环视一圈房间,目光所及之处都没发现那道影子。
江誉脸色沉了下去,他大步走到隔间前,拉开房门,却见里面也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omega跑了。
要是在平常,江誉不会说些什么,但这种时候,他生病又发烧,怎么能乱跑?如果说刚刚江誉的脸色只是微沉,那现在他的脸色可以称得上是冰冷了。
几秒沉默过后,他拿出通讯器,给黎珀打视讯。
忽然,房间内响起了另一道一模一样的声音。
江誉的第一反应是黎珀没带走通讯器,通讯器还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这声音近在咫尺,好像……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
这好像也说得过去,通讯器就揣在某件衣服的兜里,那件衣服没被黎珀穿出去。即便如此,江誉也还是走到衣柜前,随手拉开了柜门。
映入眼帘的是几件孤独的衣服。这几件衣服孤零零的,彼此间挨得很远,中间的空隙能塞得进六七件。江誉见过黎珀的衣柜,知道他虽然衣服不多,但也绝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件。
想到这里,江誉神情一顿,目光缓缓下移。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毛茸茸的头,紧接着,是那张漂亮却苍白的脸,然后……
他看见了一只完完整整的、蜷缩在衣服窝里的omega。
“……”
江誉说不清他此刻是什么心情,只知道他的情绪从来没这么复杂过。他沉默地盯着面前的omega,罕见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前的omega窝在衣服堆里,双目紧闭,好像又睡着了。他左手抓着江誉给他买的那件带兜帽的衣服,右手握着江誉送给他的白衬衫,至于他自己的衣服,全都被垫在了屁股底下。
通讯器正在他身侧叫唤,光屏还一闪一闪地亮着,冷色的光打在黎珀脸上,衬得他面色更加苍白。
也许是通讯器太吵,过了几秒,黎珀悠悠转醒。他没睁眼,只伸出一只手向外摸索,试图把它关掉。
突如其然地,他的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把他吓了一大跳,眼睛也猝然睁开了。
“……江誉?”
他声音沙哑,眼底也不甚清明,还带着点平常绝对不会出现的惊惶,像是兔子突然被夹了尾巴一样。
江誉替他关掉通讯器,又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嗯,是我。怎么睡这里?”
“……”黎珀愣住了,他环视周围一圈,仿佛也惊呆了。慢慢地,他眨了下眼,无辜道:“可能……刚起床没见到你,受刺激了?”
默然片刻,江誉伸出手,把黎珀抱了出来。
黎珀安安稳稳地躺到床上,嘴里又被塞了根温度计。塞完后,江誉垂下眸,问他:“怎么不用通讯器联系我?”
黎珀尴尬地挠了挠脸,他含着温度计,含糊不清道:“……忘惹。”
沉默几秒,江誉俯下身,轻轻抱住了他,“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黎珀被他抱在怀里,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什么鬼啊,还藏衣柜里,人家三岁小孩都不稀罕玩儿这个!
就在黎珀脸快红成猴屁股时,他嘴里的温度计被人取下来了。
38度,果然是低烧。
江誉似乎不怎么信,他又把手背搭在黎珀额头上,神情微肃:“脸这么红,应该不止38度。”
黎珀:“……”
他红着脸,一把拍掉了江誉的手。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多了杯水,以及几粒药。这些药里有退烧药,也有感冒药、消炎药,黎珀之前不清楚为什么那次他喝了药之后见效不明显,现在却懂了。可即便知道这些药对他来说没什么用,黎珀还是硬着头皮,一股脑儿灌了下去。
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唇间蔓延,黎珀瞬间皱起了脸。杯子里的水被他喝的一干二净,可嘴里还是发苦,不得已,黎珀问江誉:“有糖吗?”
虽然知道答案99%是没有,但黎珀还是抱着那1%的期冀问出了声。就在黎珀想说“没有就算了,我再多喝杯水就好了”之时,江誉忽然把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黎珀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接:“……糖?”
江誉淡淡地“嗯”了一声。
黎珀彻底惊呆了,又问:“你从哪里拿的?还是说特意去买的?不会吧,长官现在怎么这么细心了,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江誉抬眸瞥他一眼,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问人要的。”
“嘶……”黎珀觉得十分新鲜,谁敢信一开始江誉对他爱答不理,他请求对方帮他解个束缚带,江誉都一脸冷漠,看上去十分不情愿。这才几个月,他就贴心地连自己吃药会觉得苦都想到了。
思及此处,黎珀弯起眼睛,揶揄道:“长官,你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下一秒,他手里的糖就又被人拿走了。那人撕开糖纸,将糖块一把塞进他嘴里,淡声道:“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闻言,黎珀“噗嗤”一声笑了。清甜的糖液融化在嘴里,很快便覆盖掉嘴里的苦,那点药味儿瞬间不见了。与此同时,黎珀默默地想,真是奇怪了,明明只有舌头上有味蕾,可是那甜味儿好像直直蔓延到了胃里,又传递到隔壁的心脏上,让他心里也觉得甜甜的。
察觉到江誉在看他,黎珀抬眸一笑。他忽然凑近,想亲江誉一口,却在起身的时候小腿一疼,又直直栽了回去。
脸上的笑意逐渐被痛苦所取代,江誉迅速扶住他,问:“哪里疼?”
黎珀抿起唇,慢慢地摇头:“没什么。”
江誉:“还是小腿?”
闻言,黎珀立刻掀起眼皮:“你怎么知道的?”
话音落下,黎珀忽然意识到他反应太大了,又马上垂下眼,故作无意道:“没什么,就是抽筋了而已,待会儿就好了。”
江誉没说什么,只道:“我帮你拉伸一下。”
“……”黎珀咬了咬唇,眼珠一转,忽然抬起脸,“不,长官,我觉得我另一个地方更需要拉伸一下。”
江誉蹙眉:“哪里?”
“这里。”话音落下,黎珀立刻亲了上去,把舌头伸进对方嘴里。
他的舌尖时不时勾过江誉舌尖,又觉得不满足,更往深处探。津液纠缠,他深舔浅吮,把口腔里残存的甜味儿渡进对方嘴里,作为交换,他也把江誉的舌头咬进自己嘴里,细细密密地缠,真正实现了彻底的“拉伸”。
一吻过后,两人皆气息不稳。明明是黎珀先主动的,但他喘得最厉害,甚至还故意把下巴垫在江誉肩上,头靠在他耳边,让他听自己喘。
江誉本来平静无波的眼底硬是让他弄得波澜起伏,偏偏始作俑者撩完就跑,靠在床头笑的格外狡黠。
不仅如此,他还过分地问:“甜吗?”
江誉瞥他一眼,眼底墨色极深。
“好了好了,不闹了。”黎珀瞬间正色,他知道江誉不会再执着于他的小腿了,于是很放心地开口,“对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出任务?”
江誉不置可否,只道:“先陪你。”
“不不不,”黎珀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他装模作样地拿起药盒看了一眼,道:“我觉得我明天就好了,你还是去吧,不要因为我耽误你的工作。”
江誉淡淡拒绝了:“你的事不叫耽误。”
话音落下,黎珀瞬间红了脸。江誉怎么能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这么……的话啊,不看他这表情,还以为他在说情话呢。
轻咳一声,黎珀道:“真的,我明天就好了。你还记得上一次吗?上一次我就是第二天就好了,这次应该也一样。”
见江誉还是无动于衷,黎珀又道:“我体质没你想的那么差,你就信我一次吧。要是我明天没好,我就……我就……”
江誉视线落在他身上,眉梢微挑,似乎想看他能说出什么。
渐渐地,黎珀脸越憋越红,他支支吾吾了许久,这才下定决心,磨蹭到江誉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太小,江誉只能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个“口”字。但结合着黎珀的表情,他也能隐隐约约地猜出七八分。
反应过来后,他手指微不可察地僵了僵,像是一时间被震住了。过了几秒,他脸色才慢慢冷下来,轻声斥道:“不要拿你的身体和这种事混为一谈。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乖乖养病。”
黎珀委屈地歪了歪头:“你不想试试吗?还是怕我咬到……”
话音未落,江誉突然站起身,把他的脑袋推到一边:“我先去接个视讯,你老老实实地躺在这里,哪都不准去。”
说完后,他就转过身,朝门口去了。
身后,黎珀很不给面子地问:“可是长官,你通讯器没响啊?还是我听错了?”
闻言,江誉脚步一顿。他没理黎珀,也没做丝毫停留,直接推开门出去了。
待门关上后,黎珀绷不住了,直接笑倒在床上,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忽然,他小腿一痛,脸又立刻白了。
果然,乐极生悲。
*
第二天,黎珀果然好了。他活蹦乱跳的,身体看上去比谁都健康。昨晚江誉为了照顾他,直接留宿在这里,在休息之前,他甚至还很严肃地警告黎珀不要乱闹,黎珀自然是点点头,乖巧地答应了。
今早,趁着江誉去洗漱,黎珀撩开裤腿,看了眼小腿肚的位置。
果然,污染物黏液留下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的皮肤。黎珀满意地看了眼,顿时觉得赏心悦目起来。
过了一会儿,江誉出来了,黎珀一伸腿,主动给他看:“长官你看,我的腿不疼了。”
江誉瞥了眼那白花花的小腿,没说什么,只帮他把裤腿撩了下来。
等两人喝完营养液之后,黎珀问江誉:“那你待会儿是不是要出任务呀?”
江誉点头:“你病刚好,先留在S区。”
岂料黎珀不答应:“不要,我突然想去外面玩一趟,你能给我开个后门,让我在不执行任务的情况下出去吗?”
江誉连考虑都没考虑,直接冷淡拒绝了:“不行。”
黎珀有些不高兴:“为什么啊,我病才刚好,你连这个都不能满足我吗?”
江誉不置可否:“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
黎珀这次态度却很强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保证我自己的安全。”
江誉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问:“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么?”
黎珀也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想去,这还不算是理由吗?”
良久后,江誉妥协:“我带你去。”
黎珀一噎,试探性地问:“……那我想一个人逛逛,这也可以吗?”
“可以。”
话音落下,黎珀眼前一亮,立刻扑上去,在江誉脸侧亲了一口:“长官真好。”
江誉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还不快去收拾。”
“等我十分钟!”
*
人类基地上城区。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这处住宅,黎珀十分感慨。上次刚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一抹好闻的木质香气,这次一来,却是清冷的玫瑰香。坦诚讲,这味道还挺好闻的,不愧它那么贵。
江誉好像很忙,才刚坐下没五分钟就要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黎珀不要乱跑,有事通讯器找他。黎珀哭笑不得,他很多时候都觉得,在江誉眼里他似乎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子,需要被家长保护那种。
他都不敢想象,当江誉知道他们实际上只差三岁时,对方会是什么表情。不过应该也没什么表情,毕竟性格摆在那里,不管他多少岁,江誉对他的态度都不会变。
就在江誉出门后,黎珀也穿上了那套戴兜帽的衣服,悄悄出去了。
他直奔下城区而去。
档案记载,十五年前的迎光福利院一共收养了299位孤儿,99位下落不明,200位还有跟踪记录。黎珀当初用星脑扫描下来,等传给江誉后原片就被他彻底销毁了。但星脑里的被彻底销毁了,黎珀脑子里的却没有。
那200位有记录的人里,189位跻身于上城区,彻底成为了上城区的“富人”,而剩下11位,则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了下城区,命运绕了个圈,最终返回了原点。
幸亏迎光福利院追踪档案里记载着那11位孤儿的去向,否则黎珀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看过江誉给他的档案后,他本以为能在机器中搜索出他的名字那件事是巧合,可当他被污染物黏液触及到后还没感染,他顿时又不确定了。
至于为什么不想让江誉看见他小腿上污染物留下的痕迹……
黎珀知道,江誉是个眼底容不得沙子的人。污染物是他的底线,是他留在S区五年的理由,是他不惜透支身体,也要消灭的存在。毫无疑问,他绝对是恨极了污染物的,如果发现自己身上有被污染物感染的痕迹,他会怎么办?
黎珀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会毫不犹豫的解决掉自己。当初在黑塔,他问了那个问题好几遍,江誉根本不予理睬,甚至在最后,还用那种方法逼他忘掉那个问题。
那绝对不仅是觉得这句话不吉利的缘故,更是江誉从心底反感这个问题,甚至反感到连听都听不得的地步。这么坚决的态度,黎珀怎么可能希冀于他得知他可能被污染,从而放过自己?
不可能的。江誉虽然喜欢他,但那喜欢根本抵不过五年来对污染物的厌恶,顶多让他犹豫几秒,然后决绝地举起那把枪——
就像是梦中的那样。
那场梦没有结局,但现实总会有结局。
要是黎珀不怕死还好,但关键就在于,他无法漠视自己的死亡。他很怕死,很怕很怕。要是为了民族大义英勇赴死就算了,还能得到些荣光,但因为被污染物污染……恕他实在接受不了。
所以,他不能告诉江誉,也不能让江誉发现。
至于他为什么不会被感染……
黎珀眯起眼,迎着阳光,开始仔细回忆那11名孤儿各自的工作和家庭住址。
根据档案记载,有两名孤儿现今在花柳会馆中工作,六名孤儿工作不定,三名孤儿无工作。至于他们的住址,有五名孤儿居住在垃耳角,剩下的则分散地分布在下城区各处。
黎珀决定先去垃耳角。第一站,先去在花柳会馆中工作的孤儿1号的家。
垃耳角还是上次黎珀来时的垃耳角。肮脏又贫瘠,街道上充斥着一股臭味,黎珀一闻就有些受不了。但看那些居民的表情,仿佛完全不在意一样,该卖什么的卖什么,该买什么的买什么,他们身边往往都跟着一个小孩子,大概率是beta或者alpha。毕竟omega在他们眼里娇气又干不了活,生下来就是要卖给上城区的有钱人的。
黎珀没耽搁,循着记忆中的地点,来到了一处危房前。
说是“危房”,真不夸张,连门都破破烂烂的,呈半敞着的状态,应该是坏了,关不上了。再看窗子,也是漏风的,不过窗子倒是严严实实的关着,没留一道缝。
黎珀走上前,刚准备敲门,却忽然听到了什么,瞬间僵住了。
只见里面传来一阵“啊~~啊啊~~~~啊啊啊~~~”的声音,高昂且响亮,像公鸡打鸣般尖锐。
伴随着高昂叫.床声的,是一道卖力的低吼。
可这低吼没持续几秒就结束了。快到黎珀才刚反应过来,马上准备走,他就戛然而止了。低吼结束的一瞬间,黎珀头皮一麻,拉低兜帽就要走。
可还没等他走几步,门内就风风火火地闯出来一个人,从他身边大步迈过去了。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叫住了他:“那边那个,怎么走了呀?我技术很好的,要不要来试试?”
黎珀:“……”
他尴尬且僵硬地转过身:“不是,我不干这个,我想打听一件事。”
那人是个beta,见他这么说,忽然笑了。他很自来熟地走到他身边,手指一抬,作势要搭上他肩膀:“你声音真好听,这样,我给你打八折,怎么样?”
黎珀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淡定道:“我真的是来打听事情的,我可以给报酬。”
“哦?”男人疑惑地歪了歪头,“说吧,你想打听什么?”
顿了顿,他又侧过身,热情地邀请:“进来说吧,外面风大,不好说话。”
“……”进去了还能出得来吗?
一想到里面啥都没有,只有张床,床上还沾着不明液体的画面,黎珀就满脸的抗拒。最终,他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不用了,就在这儿说吧。我想打听的就是,你对迎光福利院还有印象吗?和你同一时期的孩子,你还有多少了解?”
“迎光福利院?”男人皱起了眉,“这谁还记得啊?我从小到大待过那么多福利院,怎么可能记得住每一个。”
黎珀追问:“你待过很多福利院?那你为什么要从迎光福利院离开呢?”
话音落下,男人表情忽然变得嫌恶:“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院长猥亵我们啊,妈的,要不是被他强.奸,我能堕落到这个地步?上城区的福利院没一个好东西,他们才不会白白养着你,就指望着从你身上吸血呢!”
语气激烈地说完后,男人忽然表情一顿,目光也变得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该不会是福利院派来的人吧?”
闻言,黎珀赶紧摆摆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不是不是,你不用担心,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哪家福利院好,我准备把我弟弟送过去。”
“唉……”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你弟弟是个omega的话,赶紧卖了吧,与其让那些禽兽糟蹋,还不如卖了赚一笔钱呢。也就alpha能好点,不会被他们猥亵,毕竟这是他们撑门面用的,也不敢。”
“好,谢谢你。还有,那些与你同一年进来的孩子……”
说到这里,男人突然神情不耐地打断了他:“你不是为你弟弟打听福利院吗?我把能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还问这些多余的做什么?”
黎珀:“……那你的账户是多少?我给你报酬。”
男人听后,上下打量了黎珀一眼,旋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不要报酬行不行?我想要你陪我睡一觉。小弟弟还没破.处吧?我可以帮你哦,反正来都来了~”
论道行,黎珀是绝对比不过面前这位身经百战的男人的,先不提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就是他没有,也绝对不可能对这个男人产生兴趣,因为……
“不好意思,我们撞号了。”
男人:“……”
他匪夷所思地瞪了黎珀一眼,然后立刻转身进门,“砰——”一声把门摔上,摔得震天响。黎珀还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他在门没关紧前的怒骂:“神经病,居然还真是来打听事情的啊!”
“……”
原地,黎珀盯着那扇门,摸了摸鼻子。
原来这扇门没坏啊,居然是故意让人听见他叫.床声的吗……
还有,他还没给报酬呢。
01号,铩羽而归。
不仅如此,黎珀还对02号产生了抗拒心理——无他,这位也在花柳会馆工作罢了。
想了想,黎珀还是决定跳过02号,朝着03号的住址走去。
因为有了经验,路上,黎珀还给自己编了一套新身份,并且还去了一趟黑市,把通讯器里的钱换成了真的握在手里的星币,防止暴露行踪。
03号工作自由,所谓工作自由的意思就是,他是个摆地摊的。每每走在垃耳角的街道上,路边总是有形形色色的吆喝着买东西的人,他即将要去拜访的,也许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位。
不一会儿,黎珀就站在了一栋房子前。这房子虽然破旧程度和01号不相上下,但门却是严严实实地关着的,看到这一幕时,黎珀心底只有一个想法:果然是故意的啊……
想完后,他走上前,敲了敲房门。
几秒后,门开了,里面探出来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人,女人手里还捏着块啃了一半的粗糠饼,好像正在吃饭。见黎珀站在门口,她语气温和地问:“来找谁?”
黎珀放轻声音,真诚道:“我是迎光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想对您做下回访,希望您能配合……”
还没等说完,黎珀就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女人的神态变了。
她脸上的温柔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防备和厌恶,她举起手中那块粗糠饼,狠狠朝黎珀砸去,一边砸一边吼:“狗日的福利院,给我滚!丧尽天良的狗东西,居然还敢来找我,我看你这是活腻了,滚!!!”
黎珀一怔,动作比脑子快,先一步躲过了那块饼的攻击。女人见没打中他,骂得更凶了,各种粗鄙的词汇一个个往外蹦,和刚刚温柔大方的女人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女人情绪越来越激动,黎珀见势不妙,赶忙溜了。他本以为借用迎光福利院工作人员的身份,能让他们说实话,再套上上城区的壳子,也许会让这些人忌惮一些,没想到这女人对迎光福利院的厌恶居然到了不惜得罪这些人的地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黎珀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到了04号家门口。他走上前去敲门,发现对方并不在家,开门的是个慈祥的老奶奶。
老奶奶耳背,听不清黎珀说话,黎珀只能摆摆手,疯狂比划手势,示意他敲错门了。比划一通后,老奶奶终于懂了,她点点头,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
看来,作为自由职业者的04号现在还没收摊儿,只能作罢。
终于到了垃耳角最后一个孤儿,也就是05号,他没有职业,是一名无业游民。在下城区,无业游民要想活下去,只有两种途径——乞讨或者是偷窃。
但是在下城区,乞讨是最没出路的,别人都填不饱肚子,凭啥要把多余的粮食给你?除非运气好,长的也看得过去,还有可能遇到饥.渴的居民愿意把人带走过夜,再在第二天扔个馍馍给他,否则基本上就是饿死的命。
所以05号大概率是个扒手,黎珀想。
很快,05号的家到了。
开门的是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那人络腮胡,眯眯眼,大光头,一看就一副奸相。瞥见黎珀站在门前,他眼睛快眯成了一道缝儿,一边眯一边警惕地问:“你是谁?来找我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儿?”
黎珀没被这三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他清清嗓子,慢斯条理地回答:“我是S区作战员,得知你曾经在迎光福利院待过一段时间,来找你了解一些迎光福利院的情况,不知你方便么?”
果然,一听到黎珀是S区作战员,男人眼底就浮现出了些许忌惮。但他没松口,只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忘光了!你们还是找别人吧,我这里不方便!”
说完后,他握着门扉的手一紧,作势要关门。黎珀见状,连忙道:“我们不白耽误你时间,会付报酬的!”
下一秒,男人关门的手一顿。但他好像在顾虑着什么,就算黎珀说要给报酬,他也迟迟没答应。
按理说,能缺钱缺到去做扒手,那这人必然已经十分穷困潦倒了。这时候拿钱利诱,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都能成功,究竟是什么,让他在迎光福利院的情报和真金白银之间犹豫呢?
纠结许久,男人终于狠下心:“算了,我无可奉告!”
他仿佛已经下定决心一般,连看都不看黎珀一眼,立刻就要关上门。
……看来是没戏了啊,黎珀轻叹。
可就在门彻底掩上的前一刻,一个小脑袋忽然拍开门,从门缝里冒出来,伴随着一道清亮的声音:“大哥哥!”
黎珀:“……?”
男人:“……???”
喊完后,男孩硬是掰开男人的手,从门里跑出来,一路蹦到黎珀跟前:“大哥哥,你怎么来啦?你是来找我玩的吗?还是……”
忽然,男孩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等等大哥哥,你该不会是抓我爹去坐牢的吧?求求大哥哥不要抓我爹,我不想饿死,呜呜……”
男人:“……………”
他脸色黑成了锅底,一脸阴沉地走过来,抬手就给了男孩一个巴掌:“不争气的东西,胡说八道些什么!”
男孩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巴掌印,顿时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爹,上次就是这个大哥哥抓住的我,要不是大哥哥心软,我就被抓去坐牢啦!还有你,我求他饶过你,他就饶过了,否则你也得进去蹲大牢!”
“居然敢咒你老子,你个不孝子,我打死你!”闻言,男人气急败坏地抬起手,作势要打。
“停停停!”黎珀一把拉过男孩,将人护在身后。男孩喜滋滋地被黎珀护着,还偷偷探出头,冲他爹吐舌头。
男人:“………………”
“现在可以谈谈了吗?”黎珀笑眯眯地开口,“有报酬哦。”
男人表情阴沉地盯着他,沉默了良久。
最终,他打开门,粗声粗气道:“进来吧。”
第147章 第 147 章
正值饭点, 黎珀刚一进门,男孩就塞给了他一半馍馍。这馍馍黑黄相间,表皮还有一层黑斑, 看上去像是发霉了。不仅如此, 它还梆硬,握在手里像拿了一块砖,抡下去能砸死人那种。
黎珀盯着那半块馍馍, 陷入了沉思。
哪成想, 男孩的动作被他爹发现了, 男人破口大骂:“胳膊肘净往外伸,饿死你个不孝子!天天长着张嘴吃白饭,等用着你了,一个子儿都偷不着,能指望着你干啥?吃里扒外的东西!”
男孩像是被他爹骂习惯了, 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只睁着双黑色的大眼睛望向黎珀。黎珀没说什么,只冷冷地瞥了男人一眼,然后俯下身, 把馍馍塞回男孩手里。塞完后, 从背包里拿出一袋压缩饼干,撕开包装递给男孩:“尝尝这个。”
男人被他这眼刀瞥的不敢吱声,一屁股坐在床上, 闷闷地生着气。男孩却十分高兴, 他从黎珀手里接过饼干,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啃完后, 他眼睛瞬间亮了,滴溜溜的, 像只嘴里塞满松果的仓鼠:“哇,大哥哥,这是什么,好好吃!”
还没等黎珀开口,男人就又来煞风景了:“谁的东西都敢吃,也不怕毒死你个小兔崽子。”
男孩原本小口小口地啃着,闻言,忽然把剩下的饼干三两下全塞进了嘴里,一边塞一边道:“我看你吃得倒挺香的,怎么没见把你毒死!”
黎珀:“……”没看出来,这小孩还挺会反讽。
男人:“………………”
他一把抄起皮带:“败家玩意儿,给我滚过来!”
“够了,”黎珀侧过身,挡住男人的视线,定定地注视着他,“该谈正事了。”
男人就会窝里横,一对上黎珀,瞬间就怂了:“行吧,你想问什么?”
黎珀:“你在迎光福利院待过一段时间,为什么之后没留在上城区,选择回到了这里?”
话音落下,黎珀敏锐地察觉到男人的情绪变了。之前虽然被他儿子气得够呛,但面色总归是平静的,不像现在,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底像是压抑着怒火。
他不仅没第一时间回答黎珀的问题,反而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说你是S区的,那为什么S区要来调查迎光福利院的事?”
黎珀对答如流:“人类基地高层发现迎光福利院存在虐待、猥亵儿童等行为,委托S区进行调查,有问题吗?”
反正大部分人只知道S区的存在,并不知道S区是干什么的,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待黎珀说完后,男人视线里的防备果然松懈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愤怒:“何止!他们那群畜生,不仅虐待儿童,还贩卖人口!我都……我都看见了,那群没心肝的东西,草菅人命!”
黎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你看见了什么?”
男人呼吸急促起伏,声音隐隐激动:“我看见了……看见了福利院院长在大半夜把一群孩子送上了车,里面还有我最好的朋友。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院长骗我们说那些孩子都被送到了另一家福利院,可等成年之后,我去那家福利院工作,发现当年福利院根本没接收这帮孩子!你说,这不是拐卖是什么,如果不是拐卖,院长为什么要撒谎?!”
话音落下,黎珀微微皱眉:“你当初才几岁?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如果我没记错,福利院的孩子都在五岁上下,很少有超过七岁的儿童。”
“你是在质疑我吗?”男人轻嗤一声,冷笑道,“任谁经历过那种事,都不会印象不深刻吧?”
沉默几秒,黎珀问出了他一直好奇的问题:“……既然你年龄没造假,那为什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十五年前的那批孤儿,到现在年龄应该在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之间。就算面前这个男人二十二岁,也不该有个六七岁的孩子啊。
黎珀的话刚问出口,就听男人高声喊:“星币,出去!”
……星币?
黎珀的脑子还没转过弯,耳边就听见了一道“蹬蹬蹬”的脚步声,一回头,居然是男孩跑出去了。
直到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男人才收回视线,粗声道:“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星币本来就不是我的孩子。”
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什么,嘲讽道:“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觉得我教坏了一个这么大点的孩子,吃吃不好,穿穿不暖,整天灰头土脸的,还养了一身坏毛病。可现实呢?如果我不让他去偷,他压根活不下去!与其把他送到福利院,被人贩子拐走,还不如教给他一身本事,省得哪一天我没了,他饿不死。”
听男人说了一堆,黎珀心情有些复杂。沉默许久,他淡声开口:“我没有看不起你,我也没有资格看不起你。”
闻言,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道轻哼:“说得好听,实际上还不是嫌弃我们。在你们上城区人眼里,下城区的人命比草都贱。”
虽然黎珀不是这样的,但他无法反驳,只能道:“那除了贩卖人口,你还知道迎光福利院有哪些罪行吗?”
“那当然。”男人像是憋久了,一股脑把他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院长那个狗逼,无恶不作,连孩子都不放过!除了最开始被送走的那群孩子,剩下的孩子中,几乎每个omega和beta都遭受了他的猥亵,甚至有些长得漂亮的omega还会被他强.奸,那些孩子都那么小,他怎么忍心啊?!就连我,也是过去了很久,才知道他当时的行为代表了什么,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黎珀耐心听着,直到他说完:“你说你最好的朋友被带走了,那他被带走前有什么征兆么?”
话音落下,男人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良久后,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有什么征兆。我只记得福利院有个入院体检,每个孩子都要做。那个体检可疼了,我们每人都被抽了一大管血,有个omega当场就晕过去了。体检完大概半个月后吧,我大晚上出来上厕所,一不小心目睹了院长把孩子送走的过程,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我朋友最后一眼……”
忽然,他又想起什么:“当年福利院一共收养了三百个孤儿,有个孤儿长得特别可爱,大眼睛长睫毛,我们每个人都很喜欢他。其中最喜欢他的就是院长了,几乎每天都来看他。可是那晚之后,他也不见了,院长为此还阴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兽.欲没得到满足吧。也不知道对那个孩子来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黎珀完全没听见后面的话,他只听到了前半句:“三百?”
男人点了点头:“对啊,三百。我当时是不知道的,等我长大了些,知道院长在做什么之后,才动用手里的资源查了下。查完之后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迅速辞掉了当时的工作,然后就来到了下城区,捡到了星币。”
意识到可能有线索,黎珀眼前一亮:“你还查到了些什么?”
岂料他才刚说完,男人就幽幽地瞥了他一眼:“这是另外的价钱。”
“好说好说,”黎珀单手插兜,迅速地捞出一把星币,十分豪气地拍到了桌子上,“这些,够么?”
星币清脆地敲在桌子上,一时间房间里满是丁零当啷的声音。男人缓缓垂下头,眼睛都直了,声音也从一开始的粗粝变成了如今的唯唯诺诺:“这……这些都是我的?”
这一把星币至少有一百枚,能买二十斤细糠,三十斤粗糠,够他们两口吃上好一阵子了。
黎珀轻笑一声:“对,只要你肯告诉我,这些就都是你的。”
许久之后,男人的目光才依依不舍地从那些星币上离开。他“蹭”一声站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用一只生满了锈的钥匙打开了它。
木箱里东西很少,其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居然是一摞泛了黄的纸。男人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摞纸,转身递给黎珀:“这就是我查到的所有内容,不多,你将就着看。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看完后不准把它说出去,也不准拷贝,更不能带走。如果这份东西流出去,那他们很快就能找上我,到时候我也就不用活了。”
“我知道。”黎珀认真地保证。
终于,那摞纸放到了他的手上。
一共十几张薄薄的黄纸,却密密麻麻地记载了三百名孤儿的信息,甚至还标记了血型。
【001:卡尔,alpha,四岁,A型血】
【002:百利莱,omega,三岁,B型血】
【003:齐玉,beta,五岁,AB型血】
……
【298:宿善,beta,六岁,O型血】
【299:柯多,beta,四岁,B型血】
慢慢地,黎珀翻到了299号。指尖捻起一角,他刚要掀开,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预感——不,或许可以称之为直觉。心跳不自觉加速,他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气,脆弱泛黄的纸页瞬间被弄出一道褶皱。
一旁,男人诶呦一声:“你轻点儿,这纸很脆的,都放了好几年啦!”
黎珀没理他,只垂下眼,慢慢把那页翻了过去。
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300:黎珀,omega,三岁,O型血】
“……”
那几张纸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黎珀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几秒,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正拿着那几张纸在他眼前扇风:“你咋了,傻了?连个纸都拿不稳,omega的力气都没你这么小。”
黎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这些信息是从哪里查到的?保真吗?”
“保真啊,当然保真。”见黎珀不信任自己,男人眼底浮上一层被质疑的羞恼,“我那时候还没当扒手呢,你别把我想太坏了。再说了,我又不知道你突然来找我,还能提前伪造出一份假的来诓你不成?”
突然,男人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等等,该不会是你不想给钱,所以故意说我这消息是假的吧?你想白嫖?”
男人嗓门大,声音也粗,吵得黎珀脑仁疼。他本来在想事情,硬是被打乱了,不堪其扰下,他右手插进兜里,又掏出一把星币拍在桌子上,冷冷道:“给我闭嘴。”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个一声不敢吭的王八。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个袋子,正趁黎珀没注意,悄悄把桌子上的星币拢到袋子里。
下一秒,成堆的星币上盖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你从哪里弄的这些资料,还有么?”
和刚才相比,黎珀眼神明显冷了许多。男人不敢惹他,更不敢惹到手的星币,只能老老实实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之后去另一家福利院工作,另一家福利院和迎光福利院有合作,但规模小,人手也少,经常是哪里缺人我补哪里。有一次福利院规整档案,发现有一年资料缺了份,院长让我找迎光福利院管理档案的人要,我就以工作借口,顺便要了我那年的。”
喘了口气,男人又接着道:“刚刚那一摞纸里,有一百个孩子后面被单独标记了,那些被单独标记的,就是被院长送走的孩子。而我查过我工作那家福利院当年的档案,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一百个孩子,一个都没有!”
是的,黎珀也注意到了。注意到的缘由并不是他看得多么仔细,而是他名字后面就浅浅地标着一个。
见黎珀有些怔愣,男人又道:“上城区那些富人没一个好东西,人家有钱又有权,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善心来救济我们这些穷人?我是个alpha,命比较好,但那些omega和beta就不一样了,不过他们大部分都选择忍气吞声,屈服于钱和权,留在了上城区,和他们狼狈为奸。但我不一样,我觉得恶心,我宁愿去偷人钱,也不愿去要人命!”
“……”有点觉悟,但是不多。
黎珀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垂下眼,盯着男人手里那摞纸发呆。男人见他这幅表情,倒有些好奇了:“你倒是和那些富人不一样,还挺有同情心的,我本来还在想你是不是来套我话的,现在看是我想多了。”
见黎珀没有任何反应,男人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想了想,他大声唤道:“星币!”
男孩“蹬蹬蹬”跑到黎珀跟前:“哥哥怎么啦?”
闻言,男人立刻翻了个大白眼。但他没说什么,仿佛他本来就是想把星币叫来陪黎珀的。
黎珀其实只是在想事情,可惜又被打断了。听见星币叫他,他俯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又递给他几袋压缩饼干:“我今天就带了这些,都给你。”
星币的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比货真价实的星币都闪:“真的吗?谢谢哥哥!!!”
男人见了,轻嗤一声:“没出息。”
男孩对此充耳不闻,他只转过身,几步走到男人跟前,把其中一包压缩饼干塞给了他:“爹,这些够我们吃几天了,这几天我们就不要出去偷东西了,好不好?”
男人神色渐渐变得复杂,他盯着星币看了一会儿,最终长叹一声,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傻孩子。”
黎珀默默地看着,最终侧过身,准备出去。
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前一秒,屋里的男人出声了:“我不好评价S区,但人类基地管理层绝对不像你想得那么干净。我在福利院待了那么久,虽然大事不知道,但小事总是知道一些的,院长既然敢拐卖那么多儿童,就说明背后一定有人给他撑腰,而那个人,或许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黎珀脚步一顿,紧接着,他就跟没听见一样,抬脚走出了房门。
本来还得跟六名孤儿打听情况,但经过这一茬,黎珀忽然觉得没必要了。
【黎珀,omega,三岁,O型血】
但凡有一个对不上,也许还能是巧合,但这四项都对上了,这让他怎么说服自己这是个巧合?
十五年前,他刚好三岁,被迎光福利院院长送走,难道就是送给了污沙会?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活了下来?据江誉说,十年前S区销毁了污沙会的实验基地,所有的实验体都在那场战争中死亡,只有一个实验体除外——而那个实验体,现今生死不明。
不会那么巧吧……
黎珀慢吞吞地想着,感觉脑子都成了浆糊。他登上升降梯,一步步朝江誉的住宅走去,却在即将到达的那瞬间犹豫了。
下一秒,他转过身,往主城区走——他要去买糖。
可就在黎珀付钱的时候,他愣住了:“什么?上次不是还200星币吗?”
老板瞅着他,似乎很不理解他为何如此大惊小怪:“涨价了不行啊?最近人类基地能源供应越来越紧张了,我们这些做买卖的,成本也是要上升的呀!你别看你手里的只是一小包糖,实际上它的工序可多着嘞!为了吃得上饭,我们就只能提高一点成本,我们亏一点,顾客亏一点,这不就是皆大欢喜嘛!”
黎珀:“……”
他放下手里的那包糖,指了指另一个:“那这个多少钱?”
老板:“……两百星币。”
黎珀:“好,就这个了。”
他付完款,等着老板打包,却发现老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在等他干些什么。
黎珀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沉默良久,老板开口,“年轻人,你再低头看一眼你给我转了多少钱。”
黎珀一看通讯器:20星币。
“……不好意思眼花了,马上补齐。”
打包的时候,老板表情一言难尽,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上城区还有这种穷人。黎珀也不在意,他撕开纸包,拿了一块炫嘴里,忽然察觉到这是一块泡泡糖。
不由自主地,黎珀想起了他第一次在黑市吃糖的经历。那糖糖精味很重,是黎珀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糖,可那块糖对当时的黎珀来说,味道很陌生,似乎他的味蕾从没尝过这些。
既然原主是被从小捧在手心里的omega,那为什么他对糖的味道如此陌生呢?他又没有蛀牙,身体也很健康,从哪个角度看没吃过糖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黎珀一直觉得,原主留下来的记忆很模糊,他第一次亲自登上上城区时,也只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生疏。就连他当初在江誉桌子上看见那幅地图,第一感觉也是:这是哪里?我记忆里真的有这些吗?等他把地图仔仔细细地看完、印在脑子里后,他才勉勉强强地承认,哦,应该是有的,只不过我忘了。
就在前几天,他还在和江誉调侃他忘性大,过去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可现在,现实啪啪打脸。
要是在之前,黎珀是完全不信一个人的记忆会被篡改的,可鱼三的例子硬生生告诉他,一个人的记忆是会被所谓的科技抹掉的。既然能抹掉,那是不是也能篡改?
如果不是他忘性大,而是他本身就不具备这些记忆呢?
如果他脑子里的记忆都是假的,那他被人收养、被送到S区避险,是不是也都是假的?
他真的有所谓的“义父”吗?如果真的有一个人抚养了他十八年,会在他进S区之后不闻不问,甚至连他被人欺负了都不出手吗?
荆伦给他的理由是忙,他到底是忙,还是真的不在意呢?
又或者,压根没有这个所谓的人呢?
黎珀脑子里越来越乱,乱到要爆炸了。他头也越来越疼,不得不放弃一切思考,让大脑休息一会儿。等他终于缓过来时,却发现自己站在一扇门前——他又回到了江誉的住宅。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誉了。那份档案是江誉给他的,档案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简直像被人特意掩盖过一样。江誉警戒心那么重,如果有一个omega闯入了他的生活,他会什么都不查,只从行政官那里拿来档案看一眼吗?
如果他查了,以他的手段,会什么都查不出来吗?
一提到跟江誉有关的事,黎珀的思维就跟野马脱缰一样,彻底刹不住闸了。理性告诉他,要防备所有人,包括江誉。可感性又说,他喜欢江誉,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尤其是这种触及底线的事。
黎珀在门外站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才走上前识别身份。
“滴——”身份验证通过,大门已开。
他走到玄关换鞋,本来以为家里没人,没想到等他抬头一看,江誉正坐在沙发上,侧对着他,问道:“怎么玩到这么晚?”
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要是在昨天,黎珀肯定会扑上去,让他抱住自己,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不想说,连开口都不愿意。
就这样,他沉默地走到江誉身边,坐了下来。
江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问:“怎么了,玩得不开心?”
黎珀摇摇头,终于开口:“没有,别问了。”
等他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就又沉默下来,一时间谁都没开口。房间很安静,身边人也没有动作,安静到就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
往常黎珀不喜欢这么安静,总会率先打破它,面对江誉,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就算没话说也无所谓,还有许多少儿不宜的事情可以做,他总不会觉得无聊。可现在,明明没有发生什么,可黎珀就是觉得哪里变了。
他性格其实很挑剔,也很自私,自私到只准别人全身全意地喜欢他,不能掺一点点杂质。如果是朋友做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会一笑而过,不动声色地远离。
但如果是喜欢的人,他就会很难受,跟被一千根针扎了一样,不仅如此,他还做不到远离。
江誉察觉到了黎珀的冷淡,但他没说什么,只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等他愿意说了,他再耐心倾听。这半小时里,他什么都没干,只陪着黎珀,但到最后,等来的却只有一句:“我先回房休息了。”
江誉微微蹙眉,拦住了他。
黎珀侧过眸,盯着他被拽住的袖口:“长官,还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
沉默半晌,黎珀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再说吧。”
说完后,他站起身,朝着次卧走去。
——发情期那七天,他都是睡在主卧里的。
次卧的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了,黎珀心下烦躁,其实很想摔门,但顾及到江誉在场,他还是收敛着没发作。等门关严实后,他脸色立刻沉下来,眉间是散不开的阴翳。
算了,睡觉!
*
黎珀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饥肠辘辘的,就早上喝了袋营养液,再没别的了。本来他中午想吃压缩饼干,但见星币太可怜,就全给他了,回来之后就吃了块糖,再没了。
要是糖能顶饿就好了,黎珀郁闷地想。
他包里已经没什么能吃的了,也许客厅还有点吃的。这么想着,黎珀站起身,朝客厅走去。
客厅里漆黑一片,黎珀把灯打开,几步走到茶几前,垂眸看了眼——大失所望,里面啥都没有。
至于厨房,就更不用想了,江誉家的厨房就是摆设,从没见他用过一次。
……要去主卧里问江誉要点吃的吗?
黎珀很纠结,他甚至在想能不能喝个水饱,这样顶多就是多上几次厕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一想,黎珀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很可笑。
明明以他和江誉之间的关系,别说要个东西吃了,就连直接跟他说“我要吃你”都不过分,可他现在却偏偏钻进了牛角尖,硬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去怀疑人家,多可笑。
忽然,黎珀释怀了。他几步走到主卧前,却在敲门的前一秒顿住了。
等等,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吧?毕竟以黎珀的性格,在事情没尘埃落定前,他是绝不会再陷进去的。
算了,无所谓了。
被这一插曲影响,黎珀居然忘记敲门,直接推开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脸色骤变。
房间里,alpha信息素横冲直撞,满屋子都是江誉信息素的味道。这股信息素极为凌厉强势,和黎珀以往接触到的温和清冽的信息素截然不同。
在黎珀印象里,江誉的信息素一共失控了两次,这是第三次。按理说有黎珀在身边,两人又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江誉信息素就算还会失控,应该也会温和一些才对,可眼前的信息素失控得居然比前两次更厉害,几乎是黎珀刚进来,它就气势汹汹地包裹住他,残忍又毫不留情地给他施压。
之前黎珀的精神力不够稳定,所以会被江誉的攻击信息素伤到,但现在不会了,只会让他有一点点不适感。黎珀愣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大步走上前,去握江誉的手。
江誉坐在床尾,脸上没什么表情,如果忽略满屋子乱窜的信息素,只看脸的话,或许会以为他没什么事。但黎珀知道,他一定在忍。
江誉的手很冰,黎珀刚握上去,就被冰得一颤,但他没放开,只更用力地握住,一边握着一边释放信息素安抚:“怎么回事?你去干什么了?”
话音落下,黎珀忽然意识到什么:房间里除了江誉的信息素之外,还有另一种味道,那就是——
血腥味。
那股血腥味很淡,黎珀得仔细闻才能闻到。他第一反应是江誉受伤了,急忙松开一只手,去脱他的衣服,查看他哪里有伤口。
可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江誉反握住了。不知何时,那股乱窜的攻击性信息素已经被收敛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股淡淡的冷香。但这也就导致房间内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浓,黎珀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你不是在睡觉么?”江誉制住他的动作,淡淡地问。
他声线比寻常低沉些,听着更有磁性了。但黎珀没心情听,他一把挥开江誉的手,去脱他的衣服:“我又不是猪,都多少小时了,也该醒了。”
这次,江誉没阻止他,只故意问:“这么着急?”
黎珀气笑了,他冷冷地瞥了江誉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嗯,我着急,着急把你给吃了,行不行?”
江誉:“……”
就在他沉默之际,黎珀也成功扒掉了他的衣服。好在他身上并没什么伤口,黎珀拿起衣服闻了闻,血腥味是从衣服上传过来的。但这并不保险,想了想,黎珀又继续往下,去解他的皮带。
江誉终于不淡定了,他一把摁住黎珀的手:“别乱动。”
黎珀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要看你受没受伤。”
“没。”这次,江誉倒回得很快。
江誉说话时,黎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想看他撒没撒慌。见他表情不变,才道:“行吧,那你还难受吗?”
“不了。”
话音落下,黎珀立刻眯起眼,一字一句道:“你果然在撒谎。”
说着,他又要去扒江誉的裤子。他解过好多次江誉的皮带,早就轻车熟路了,可这次居然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解开。
他原本怀疑江誉换了一款新的皮带,所以才不熟悉,可后来却发现,是他的手在抖。
……等等,手在抖?
江誉显然也发现了,他把黎珀拉起来,抱到腿上,重复道:“我没受伤。”
黎珀不信:“那你今晚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停顿一秒,江誉才道:“你回卧室之后。”
黎珀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知道他睡了很久,也看出来江誉才刚回来,他出去的时间这么长,如果一直都在外面消耗精神力的话,不失控才怪。
想到这里,黎珀忽然变得十分生气:“你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吗?要是我不来,你是不是要自己硬扛过去?你有想过你不告诉我,被我突然发现后,我会多生气吗?你都没考虑过我。”
黎珀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他直接站起身,想从江誉腿上起来:“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走就是了,你自己忍着吧。”
可还没等他屁股离开江誉的腿,就又被人拽回去了。江誉搂着他,难得主动一次:“别走。”
黎珀板着脸,严肃道;“那你下次不能这样了。如果被我发现,我们就不要继续了。”
江誉本来还面无波澜地听着,可听到后半句,他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虽然江誉没说什么,但黎珀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他眼眸微眯,狐疑道:“……你什么表情?难道之前你还有事瞒着我?”
他原本平息下去的怒意又燃起来了,他一把推开江誉,却猝不及防地按在了那两点上——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江誉上半身是没穿衣服的。
江誉:“……”
黎珀:“……”
死寂般的一分钟。黎珀慢慢地缩回手,江誉沉默地把衣服穿上。穿完后,他揽着黎珀的腰,轻声哄:“没有,就这一次。”
“那为什么会发生这一次?”黎珀不依不饶。
“看你不高兴,我就没打扰你。”
黎珀无言以对,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
沉默许久,他问江誉:“你会做对我不利的事吗?”
江誉回答的很干脆:“不会。”
黎珀又问:“那以后会吗?”
江誉:“不会。”
黎珀三问:“如果这件事触及到了你的底线呢?”
闻言,江誉神情一顿:“你指的是找别的alpha?”
虽然黎珀完全没想到那个方面,但既然江誉这么问了,他又存着故意气他的心思,于是顺水推舟地点点头:“……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会怎么办?”
江誉的视线一寸寸变得危险,他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黎珀,缓缓道:“我会现在就永久标记你。”
黎珀:“……”
他知道江誉没在开玩笑,因为现在他的手就放在他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极具威慑力。他不敢再闹,赶紧摇摇头,撇清嫌疑。
直到江誉的手从他后颈处移开,他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要是终身标记对omega没有约束力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也许早就跟你上床了。”
“跟你上床”这四个字极富冲击力,江誉搂着黎珀的那只手臂微不可察地僵了僵。过了一会儿,他敛下眸,淡淡道:“但我不会约束你。”
“你的意思是……想骗我跟你上床?”黎珀歪了歪头,那张脸无辜又清纯,是很容易让人生出罪恶感的长相。
江誉半晌没说话。
见江誉迟迟不开口,黎珀微微一笑:“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没有的话,咱们来做点大人该做的事吧,上次我说的那个建议怎么样?不过我不接受单方面服务,你也得伺候我。”
“……”江誉的手臂又僵硬了。
他眼底有黎珀看不懂的情绪,那情绪很深很重,但很快又平复下去,归于平静:“那会让你难受,我不想。”
黎珀“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可就在他决定先斩后奏时,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
直到这时,江誉才想起来什么,问:“怎么突然来找我?”
黎珀尴尬地摸摸鼻子:“我饿了,找你要点东西吃。”
江誉默了默,显然也没想到这茬。他把黎珀抱下来,走到床头柜前,给他拿了袋营养液。
“谢谢。”黎珀接过来,三两下喝完了。
喝完后,他也没有要继续的兴致了,于是站起身:“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留下来。”
“啊?”黎珀揉了揉耳朵,好像没听清,又好像听清了,但不信。
江誉又淡声重复了一遍。
黎珀注视着江誉,神色渐渐变得幽深。他想,兴致好像又来了。
第148章 第 148 章
灯光冰冷, 像一圈圆满的月亮,而黎珀眼底盛着的,则是一汪破碎的月光。
他眉心紧蹙, 眼尾泛红, 眼眶里的眼泪欲掉不掉,好不容易掉下来一滴,又被微凉的手指温柔地抹掉了。
半晌后, 他突然呛咳起来, 一边咳一边瞪着江誉, 眼底波光粼粼的,很容易让人萌生出强烈的破坏欲。他无视了脸侧的纸巾,直起身去拉江誉的领带。
一个充满了信息素的湿.吻。
吻完后,黎珀夺过纸巾,随手擦了擦嘴。擦完后, 他把纸巾塞江誉手里,一边塞一边哑声开口:“来吧。”
……
黎珀很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因为这会给他带来刺激和快乐。不过这新鲜感通常只能维持短短几天,甚至有些只尝试了一次就令他索然无味, 被他无情地抛在脑后。但这次, 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他拽了拽江誉的袖口:“我想……”
江誉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道:“你不想。”
说完他就站起身,准备去关灯。
黎珀:“……”
视线倏然变暗, 他抱着膝盖坐在大床中央,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江誉的方向,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誉走过来, 摸了摸他的头发:“还不开心?”
黎珀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舒服。”
江誉微微蹙眉:“哪里不舒服?”
黎珀掰着手指, 一样样道:“嗓子疼。”
“嘴角疼。”
“舌……”
还没等说完,他的嘴就被江誉伸手捂住了。黑暗中,他看不清江誉的表情,只能听清他微微发紧的声音:“……别闹了。”
黎珀就是“让他往东,他偏往西”的典型,他不仅没收敛,反而恶作剧般舔了下江誉的手心。他本以为对方会立刻把手缩回去,却没想到江誉不退反进,将一根手指挤了进来。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舌.尖被惩罚性地夹了夹,轻微的痛感顺着神经传递到大脑,黎珀终于老实了。他偏开头,吐出手指,满脸的敢怒不敢言:“你……”
江誉摸了摸他的脸:“听话。”
……行吧。
但黎珀睡饱了,此时此刻的他一丝困意都没有,连闭目养神都不愿意。尤其是江誉睡在他身边,他更睡不着了,只能盖着被子睁眼望天,这一望就是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黎珀躺不住了。江誉睡左边,他先是朝左翻了个身,面对面盯着江誉看。三分钟后,他注视着黑暗中江誉的面容,脑子里的车突然刹不住了。为了不影响江誉睡觉,他又翻了个身,脸朝着落地窗的方向,默默数羊。
就在他数到第66只羊时,背后忽然覆上了具温热的身体。江誉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轻轻盖在他眼睛上,淡声道:“睡吧。”
这句话好像有某种神奇的魔力,黎珀本来不困的,被他这么一说,眼皮忽然沉了不少。没过十分钟,他就听着江誉的心跳声,阖眼睡着了。
身后,江誉轻轻松开手,帮他盖好被子。盖完后,他盯着黎珀沉睡的面容,忽然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头发。
……
黎珀又做了一个梦。
前半段是美梦,虽然梦到的内容很平淡,没什么刺激和新鲜感,但黎珀莫名觉得,这是他之前从没得到过、一直渴望得到的东西。但就在他沉溺梦境时,背后的那抹温热忽然消失了。
在这之后,他的美梦就变成了噩梦。无数次在他耳边出现过的金属摩擦声、刀具切割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实,好像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一样。他被困在梦里,任由锋利的刀刃划过皮肉,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然后全身颤抖、痉挛,成为一具“容器”。
“容器”?
黎珀陷入了迷茫,什么容器?
就在他深陷梦魇,挣脱不开时,后背那抹温度忽然又回来了。紧接着,他的身体被牢牢固定住,额头印下了一个又一个温热的吻,耳边仿佛还有轻声的安抚。
许久之后,黎珀的情绪终于归于平稳,他又一次陷入了黑沉的睡眠中,一夜无梦。
*
次日。
黎珀起床时,身侧空荡荡的,他一摸床单,一片冰冷,人好像已经走很久了。
他茫然地坐起身,朝周围环视了一圈。见房间内确实没人,他抓了抓头发,没怎么在意地跳下床,换衣洗漱。
洗漱完后他走到客厅,忽然瞥见茶几上有几样东西。这些东西在他昨晚出来找吃的时还不存在,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江誉放在那里的。
停顿一秒,他走到茶几旁,垂眸看了眼。
茶几上有一袋营养液,应该是给他准备的早餐。除营养液外,还有一袋子东西,黎珀打开一看,都是他没见过的陌生食物,而且个个包装精美,一看就不便宜。
黎珀不敢乱动,他只把那袋营养液喝了,然后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等江誉回来。
半小时后,门口处终于传来了身份识别的声音。江誉带着一身寒意走进来,待走近后,他瞥了眼茶几上没动过的袋子,问:“不喜欢?”
黎珀微微一愣:“给我的?”
江誉淡淡地“嗯”了声:“除了你还能给谁?”
黎珀这才又把视线挪到那个袋子上。袋子里食物很多,五花八门啥都有,几乎都是他没见过的。忽然,黎珀想起一件几乎快被他遗忘了的事——他好像某次在黑塔,跟江誉说过他想吃好吃的。
……难道他一直记在心里?
黎珀有些意外,但当着江誉的面,他没表现出什么,当场打开袋子拆了几包零食。吃了几口后,黎珀眼睛一亮。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有也是乱七八糟的合成工业品,没想到不是没有好东西,而是他给的钱不到位。
吃着吃着,黎珀上瘾了,他甚至拉过江誉,想让他也尝点。
江誉没什么表情地拒绝了:“我不爱吃。”
黎珀真诚地疑惑道:“为什么?”
忽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江誉的表情:“……你是不是想说,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江誉沉默一瞬,没否认。
“……”
黎珀抿起唇,一字一句道,“再说一遍,你不要把我当小孩,我已经成年很久、很久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想到什么,又似笑非笑地补充:“除非你承认你老牛吃嫩草,还吃得很深。”
他刻意在“吃得很深”四个字上加重音节,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江誉没理会,只帮黎珀擦掉嘴角的酱汁。擦完后,他淡淡道:“收拾收拾,下午回S区。”
第149章 第 149 章
空荡荡的袋子被黎珀攥在手心里, 他一边悠闲地坐在床上晃腿,一边时不时朝江誉的方向偷瞥一眼。
江誉并非没有察觉,他在等黎珀主动来找他。可直到这样的“偷窥”发生了四五次, 黎珀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倒是把手里的塑料袋攥得越来越紧,像是护着什么宝贝一样。
沉默半晌,江誉掀起眼皮, 淡淡问:“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话音落下, 黎珀腿忽然不晃了。他慢吞吞地站起身, 走到江誉身边,把手里的塑料袋塞给他:“没了。”
江誉不甚在意:“没了就没了。”
“哦。”黎珀垂下眸,摸了摸鼻子,“那……现在就回S区?”
江誉没作声,只没什么表情地往床上瞥了一眼。黎珀顺着他的视线一看, 表情顿时有些尴尬——他的东西还没收拾,全凌乱地摆在床上。在过去的一小时里,除了江誉手里的塑料袋,他什么都没动过。
也就是说, 除了那袋子零食外, 他什么都没“收拾”。
江誉说下午回S区,他就真的吃了一中午。
“……”
幸亏东西不多,黎珀扒拉了两下就把东西全部收拾到了单肩包里。收拾完后, 他走到江誉跟前, 笑眯眯地问道:“亲爱的长官,现在可以了吗?”
江誉揉了揉他的头发:“嗯。”
*
星舰缓缓降落在S区。
再次踏上S区的土地, 黎珀心底忽然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觉。如今笼罩在他头顶的,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的档案是假的,他的身份是假的,甚至连他的记忆都可能是假的。
S区作为秘密军区,竟然会破例收他一个omega,这到底是他背后的“义父”权势太大,还是“送他进来”这件事本身就另有所图?
他恰巧碰上过几起污染物寄生事件,可现在想想,那真的是“恰巧”吗?
察觉到黎珀走得越来越慢,江誉停下脚步,等他跟上。可黎珀走神走得正起劲,压根没注意到江誉停了,就在他想到关键节点时,忽然眼前一黑,“砰”一声撞进了另一个人怀里。
江誉有些无奈:“走路都不专心?”
黎珀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忽然,他反应过来什么,开始倒打一耙:“那你怎么不叫住我?明明你就站在这里,我不信你没看见。”
说完,他又撇开视线,小声道:“还不就是想看我撞你怀里。”
江誉:“……”
他简直拿黎珀毫无办法,只能又气又好笑地瞥他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下一秒,他的衣摆突然被一只手拉住了:“你没生气吧?”
江誉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小事生气:“没。”
“那就好。”似乎刚刚那句话只是走个过场,江誉话音才落,黎珀就立刻接上,“对了长官,你了解我那个‘义父’吗?”
江誉表情没什么变化:“见过几面,不太熟。怎么了?”
“没什么,”黎珀摇摇头,又道,“我始终好奇,以长官你这种性格,为什么当初会答应让我进S区?明明S区只养作战员,我来了也是个吃白食的。还是说……这件事都是行政官大人负责的,你没插手?”
闻言,江誉思忖几秒,问道:“要听实话?”
黎珀点了点头。
终于,江誉淡声开口:“如果只看表象,我确实不会同意,但S区与人类基地之间不是简单的管辖与被管辖的关系,需要某种事物来制衡,譬如你。”
黎珀忽然懂了。想想也是,近几年来人类基地并不太平,高层内部甚至隐隐有争权夺势的现象。既然有人能把手伸到人类基地高层,那会不会也有人在觊觎S区的权柄?何况,他是人类基地高层的养子,也颇受宠爱,是最适合交换出去的“筹码”。
最恶心的是,这一切都是打着“为他好”的名头进行的,说是保护他,实则是把他送进狼窝,他从一开始就是个棋子而已。
还是个被暗箱操作了的棋子。
想到这里,黎珀扯起唇角,眼底闪过一抹嗤笑:“我就说嘛,几个月来不闻不问,我受欺负了也没人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孤儿呢……好吧,本来就是。”
话音还没落下,他忽然被江誉揽进了怀里。江誉没说话,只沉默地揽着他,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安慰黎珀,让他不要难过。
黎珀其实一点都不难过,因为这些感情他压根就不在意。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亲情,也不稀罕什么亲情。要说这个世界和之前的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他在意的人——能包容他所有的任性和缺点,尊重他的一切想法,甚至能为了他克制住alpha的本能。
不过,黎珀总有一种预感,就好像……他很快就要失去这份感情了。
突然,江誉的腰被紧紧抱住了。他神情一顿,最终抬起手,摸了摸黎珀的头。omega的发丝又细又软,摸起来很舒服,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插在细碎的黑发里,一黑一白对比鲜明,江誉许久没移开眼。
良久,黎珀闷闷的声音从胸膛上方传来:“如果有一天我回上城区了,你怎么办?”
黎珀没抬头,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手抱住江誉的腰,另一只手去牵他的手,五指插进他指缝里,十指相扣。奇怪的是,江誉任由他动作,却迟迟没回话。
他怀疑对方没听清,于是又提高声音,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直到这时,江誉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什么意思?”
黎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字面意思。”
这次,江誉好像明白了什么,回答得很快:“别害怕,不会发生那种事。”
黎珀知道江誉误会了,他也许以为自己在害怕“义父”会忽然倒戈,做出对S区不利的事,S区会因此把他驱逐出去,或者把他当作人质。
理智告诉黎珀,不该再问了,再问下去江誉肯定会有所察觉,到时候吃亏的只有自己。
但感性却让他抛弃理智,打破沙锅问到底:“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头顶,江誉的声音忽然一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黎珀渐渐松开十指相扣的手:“我是说,如果……”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江誉眼底倏然一沉。他抬起黎珀下颔,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最近情绪不对劲,就是因为这个?”
闻言,黎珀瞳孔微缩,眼底闪过一抹极浅的情绪——他原来都发现了?
江誉捕捉到了那一抹表情,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冷。对视几秒后,他松开手,不冷不热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黎珀皱起眉:“可是……”
“没有可是。”江誉冷淡地打断他,“黎珀,我对你不是没有底线,你最好考虑清楚了再和我说话。”
黎珀:“……”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江誉好像又误会了什么。
但这次,理智占据上风,他终于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从轨道区出来后,两人彻底分开。分开时,他们谁都没说话——确切地说,是黎珀一直低头看通讯器,逃避和江誉对视。
光屏上不是空白的,里面还真有一条消息,黎珀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条新的作战员训练计划。
……这又是什么东西?
第150章 第 150 章
直到回到宿舍, 黎珀才弄明白这个“作战员训练计划”是什么东西。
简单来讲,就是白楼污染物处理中心根据最新分析的污染物数据指标,为作战员量身定制的训练计划,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进行一次, 训练场地位于全息模拟训练场。
一看到全息模拟训练场这几个字,黎珀心中就涌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说实话,他对全息模拟训练场的观感算不上好, 上次从那里出来, 他差点变成植物人, 也不知道这次会遇到什么幺蛾子。
多想无用,黎珀瞥了眼时间,他的训练日期在三天后。
*
黎珀度过了很无聊的三天。
这三天里,他吃了睡睡了吃,连房间都没出过。第一天, 他还时不时看一眼通讯器,看看有没有人给他发消息。答案当然是有,但都不是他想要的,自然也没心情去回。第二天, 他看通讯器的频率明显低了不少, 只在偶尔的时候会心血来潮看一次。
至于结果嘛,和第一天并没什么不同,最后一条消息发进来的时间还是几天前,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第二天晚上, 黎珀握着通讯器,在床上想了很久。想着想着, 他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个噩梦。
第三天, 黎珀没再看通讯器一眼。按照他的脾气,要是以前,他早跑黑塔去质问江誉了,可这次他什么都没问,也没生气,只窝在房间里喝营养液,一边喝一边嫌弃营养液味道不好,喝着喝着,他又开始想念那些零食的味道了。
第四天,他起了个大早,提前前往全息模拟训练场,本以为能避开人流,却没想到那些alpha想的和他一样,聪明人都聚一块儿了。
黎珀站在哪儿,哪儿就是焦点。不少alpha之前都没见过黎珀,此刻乍一瞧见,眼底纷纷露出了惊艳的神色,但除了惊艳外,还掺杂着几束鲜明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那omega确实挺够劲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他联系方式?趁现在机会这么好,还不赶紧去?”
“算了吧,听说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整天沾花惹草的,估计身边的alpha都撩了个遍,哪还顾得上我啊。”
“这么不自信啊?就一绣花枕头而已,只要你够强,他绝对伸着脖子让你咬。”
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就你们也配?一个个的,脸比墙皮还厚,嘴比牛皮能吹,屌比针眼都细,就这点本事,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行不?”
“卧槽,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们说我们的,关你屁事?!”
“算了算了……赶紧走吧,他也不是个能惹的主。”
黎珀原本是不在意这边的,因为四周都是窃窃私语声,议论他的远不止这两个。但忽然听见有人替他出头,他还是微微一挑眉,有些诧异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羊光?”
怪不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原来是熟人,不过他还真没想到羊光居然会骂人。
那两人被灰溜溜地骂走了,羊光本来也没想打扰黎珀,谁成想才刚一回头,就对上了一道戏谑的视线。那一瞬间,他脸腾一下红了。
他缓慢地挪到黎珀身边,有些腼腆地开口:“你……原来还记得我啊。”
此刻的羊光和刚刚的判若两人,黎珀觉得有些好笑。他也真笑了,唇角浅浅地弯起,表情很温和:“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羊光支支吾吾的,仿佛很不好意思开口。几秒后,他才下定决心一般,艰难地憋出一句,“因为我加你联系方式,你一直都没同意……”
“这样啊,”黎珀唇角的弧度忽然落了几度,他下意识摸向裤兜,想从里面掏出通讯器看一眼,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手下的动作硬生生停住了,“嗯……抱歉,我之前没看见,等回去就同意,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羊光眼睛一亮,脸又不自觉红了。为了掩饰,他避开黎珀的视线,环视了一圈全息模拟训练场,问道,“对了,你是几号舱?要不……?”
话音未落,羊光声音猛地滞住,眼睛也缓缓睁大,直勾勾地看向前方。黎珀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目光也倏然一顿——视线范围内,多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那人刚从训练舱里出来,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浑身上下糊满了血,连头发都被血糊成了块,只能依稀辨认出那人原来的发色是棕色。莫名地,黎珀越看越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惜他被血糊了满脸,压根辨认不出是谁,只能作罢。
羊光盯着那人,突然开口:“那人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否则不会通过不了模拟训练。”
黎珀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训练中受的伤会带到外面吗?”
羊光想了想,摇摇头:“这次不会,但特殊情况除外。如果训练者精神状态出了严重问题,把模拟训练和现实混淆,影响全息系统正常判定,或许会造成现在这种情况。不过很罕见,不用担心,这种判定很苛刻的。”
黎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没再关注,转身朝自己的训练舱走去。岂料他才刚走出半步,那个被血糊了满身的人突然像疯了一样,朝他直直地撞过来,一边撞一边发出粗重的喘气声,嘴里还时不时泄出一声咒骂。
黎珀懵了一瞬,一时间竟忘了躲开。还是一旁的羊光眼疾手快,赶忙把他往旁边一拽,躲过了那个满身是血的人。
那一瞬间,近距离接触让黎珀猝然反应过来什么,他眸光一闪,迅速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居然又是棕毛!
不是冤家不聚头,黎珀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棕毛,更没想到棕毛胆子大到居然敢当众袭击他。
很快,这一变故引起了周围人注意,他们很快聚拢过来,皆目光古怪地看向中央的棕毛。
棕毛的精神状态确实有些恍惚,他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张脸上只有眼睛是干净的,正死死地盯着黎珀,眼底满是阴鸷。也许是注意到了旁边有人,他没再动手,只摇摇晃晃地定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白楼医护还没到,没人敢上前碰他,倒是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攻击黎珀?还有,你在说什么?”
只有黎珀认出了他的口型,那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间谍”。
要是往常,黎珀不会在意,甚至觉得这猜测很荒谬。但如今却不同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S区,更不知道幕后的那个人要他做什么。虽然心虚这种情绪不会出现在黎珀身上,但这不代表他能忍受棕毛在大庭广众之下诽谤自己。
他眸光冷冽地盯着棕毛,眼底含着浓重的警告。放在平常,棕毛肯定不敢说什么,但如今他神志不清,又身受重伤,黎珀对于他就是最大的威胁,他下意识地去寻求旁人的庇护。
于是,在大庭广众下,他忽然尖叫一声,手臂抱住头颅,疯疯癫癫地大喊:“别靠近他,他是间——”
“砰!”
一声巨响传来。
毫无预兆地,话音戛然而止。棕毛满是血污的身子忽然一歪,整个人猛地栽下去,瞬间失去了意识。
在他身后,黎珀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污,神情冷漠:“怎么,还有人想听?”
被他眼风扫到的人皆是一颤,逃避似的撇过了眼,一时间居然无人敢反驳。
“那就散了。”
说完后,黎珀看也没看众人,直接走到那台全息模拟训练舱前,准备进去。
背后,羊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几次都张开了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尴不尬地合上。过了一会儿,黎珀终于发现了他,他侧过身,表情有些疑惑:“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呃……这……”忽然,羊光的目光落到了黎珀手心那团沾满血污的纸上,“你方便扔吗?不方便的话就给我吧。正好我刚训练完,没什么事儿。”
闻言,黎珀垂下眸,看了眼手里的纸,又看了眼羊光。
“好啊。”
蓝色的数据流缠绕在黎珀身上,他的身形很快消失在了训练舱里。
原地,羊光握着那团废纸,有些懊恼地锤了锤脑袋。
*
黎珀本以为他会直接面对污染物,没想到他的落脚点居然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床单、枕头、被褥、床垫,都是清一水的白色,有点像医院里的病床。黎珀盯着那张床,忽然觉得很不舒服。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鼻尖突兀地多出来一股消毒水味。那股消毒水味很刺鼻,浓度比他在白楼里闻到的高不少,这让黎珀更反感了。
他环视一圈房间,慢慢地走到床边,掀起被褥,想看看底下有什么。岂料他才刚把被褥翻起一个角,房门突然开了。
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走了进来,进门后,她直接走到黎珀身边,抓起他的胳膊,把他的袖子往上捋。
黎珀愣了愣,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并往后退了一大步:“你是谁?”
他审视般地看了女人一眼,没从她身上察觉出污染物的痕迹,于是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女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挣扎,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乱动什么,出了问题你负责?把手臂伸出来,我要检查你的恢复情况。”
恢复情况?他有什么需要恢复的吗?
黎珀被这场景搞得一头雾水,忽然,他心底升起一个猜测,这会不会是某种情景前置?让作战员更容易进入状态什么的。
想了想,他没再抵抗,老老实实地伸出手,任由护士检查。
一番操作后,护士得出结论:“嗯,恢复的很好,今天再注射一次。”
话音落下,她拍了拍手,顿时有好几个穿着同样衣服的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们抬着一副雪白的担架,似乎要把黎珀抬上去。
黎珀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他皱起眉,有些抗拒地退了两步。与此同时,一股疑惑涌上心头:既然是污染物训练,难道不是开局就打污染物吗?为什么这些人一上来就检查他的身体,还要给他注射东西?
……等等,身体?
黎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他缓缓垂下眸,朝手臂上瞥了一眼。
下一秒,他瞳孔霎时一缩。
只见他的手臂上,居然多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针孔。那些针孔分布极为密集,几乎哪里有血管就往哪里扎,针孔下的皮肤都青了,他甚至能看清底下那一片青青紫紫的淤血,这些淤血铺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瘆人极了。
此情此景,让黎珀心底升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还没等他细想,一旁的护士忽然上前一步,紧接着,他后颈一痛,身体一软,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了几句交谈声:
“怎么突然又闹腾起来了,看来之前那次教训还不够。”
“悠着点,他这几天被抽了不少血,身子可弱了。要是折腾坏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知道知道,我就抱怨几句。这孩子也真是犟,怎么其他孩子都能乖乖的,就他一直反抗呢?”
“还不是他体质特殊,得小心点护着。否则按他这脾气,早被弄死了。”
……
黎珀醒来时,四肢僵硬无力,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好像灌了铅一样。
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使出浑身解数挣动了一下,发现他的四肢正被束缚带紧紧地绑在床上,一寸都挪动不了。
黎珀费力地转了下眼珠,终于看清了当前的状况——他身上插满了管子,正被绑在一张手术床上。手术床旁边是数台大型医疗器械,都是黎珀从未见过的东西。
丝丝缕缕的恐慌漫上心头,此刻,就算黎珀再想说服自己,也说服不了了。就算这污染物训练是私人订制,也不可能给他定制出这种古怪的场景,没有污染物就算了,还得被迫做台手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珀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后颈痛,脑子痛,被管子插的浑身都痛。他能感受到,一股股冰凉的液体注射进了他体内,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流遍他全身各处。
未知的事物总能引起人心底最强烈的恐惧,黎珀睁着眼睛,表情茫然地望向天花板,心底却在快速地思索着对策。
不对,这是在全息模拟训练舱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压根不会存在。就算在训练中受伤,只要精神状态稳定,他就不会把伤带到外面。同理,就算他真的做了一场手术,也不会对现实中的身体造成丝毫影响。
想到这里,黎珀冷静了下来。他不再挣扎,平静地躺在手术床上,等待着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
大概半小时后,房间的门终于开了。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看了眼设备仪器,用星脑记录下数据,然后拿起另一根管子,操作一番后,将管子连到了黎珀的身体里。
那是一根透明的、极粗的软管,软管一端连着一个透明袋,袋子不小,有点像血袋。
黎珀盯着那个袋子,大胆猜测。他知道这猜测十有八.九是错的,可当他稍稍一转头,瞥见那根软管里缓缓涌上红色的液体时,表情顿时一僵。
那一刻,他想穿回半分钟前,抽自己一巴掌。
乌鸦嘴。
黎珀之前也不是没尝试过献血,但那都不疼,不像现在,疼得他浑身都要散架了,额头冷汗直流。他眉心紧皱,整张脸都因过度疼痛变得扭曲,疼到极致时,他甚至在想,他的骨髓是不是也跟着血一起抽出来了?
答案当然是没有。
血袋越来越满,那股钻心的疼痛也越来越强烈,黎珀眼前一黑,强忍着才能不骂出一句脏话。
还没等黎珀缓过劲来,抽血管一拔,又一根针扎了进来。
那根针似乎是镇定用的,直到这时黎珀才意识到,他刚刚一直在不自觉地挣扎,整个后背全湿了,紧紧地贴着床单,黏糊糊的。
镇定剂发挥的很快,即便黎珀强打起精神,也架不住上下眼皮在打架,不消片刻,他便变失去了意识,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醒了。
醒来后,他没力气睁眼,只能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忽然,耳边传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142号污染源提取液,准备注射,记录反应。”
……
“328号污染源提取液,准备注射,记录反应。”
……
“423号污染源提取液,准备注射,记录反应。”
“开始注射。”
下一秒,三根软管就分别贴上了他的手臂、大腿、小腿处。三股不同的液体顺着软管涌进他的身体,只一瞬,他鼻尖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
很快,黎珀就意识到了这股血腥味是从哪里传来的——他的身体里。
“实验体出现排异反应,全身上下多处出血,体温升高。”
紧接着,黎珀鼻尖一暖,仿佛有什么液体顺着鼻腔涌了出来,流到了脸颊上。
这还不算,紧接着,他浑身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流遍了全身,在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里挠痒痒,他整个人都快被折磨疯了。
黎珀从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他心底忽然升起一股绝望。
很快,这抹情绪就被另一种情绪替代了。等等,绝望?
是啊,他在面对这种情况时,尚且会觉得绝望,原主又是怎么撑下来的?他那种脆弱的性格,连面对欺凌时都不曾鼓起勇气,又怎么能撑过这十几年来如此漫长的折磨?
浓浓的违和感盘旋在黎珀脑海里,他脑子越来越乱,太阳穴也越来越疼。就在黎珀脑子快要爆炸时,身上的注射也进入了尾声。
“实验体未发现变异同化现象,实验结束。”
随着记录员声音落下,一旁沉默的医生终于开口:“隔壁实验体状态如何?”
记录员摇了摇头:“非常不乐观,80%的实验体都在第一轮实验时出现了变异现象,剩下的20%还在观察。”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黎珀身上的管子终于撤了下来,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整个人像是被浸在血泊里一样,狼狈极了。自从实验结束后,就没人再来管过他,只有几个护士走过来,把他架到担架上,扔回了原来那个房间里。
“自己收拾干净,明天还有实验,不准掉链子。”
说完后,护士便再也没停留,转身走了。
明天还有实验?
实验体没人权这件事黎珀是知道的,但当他看见自己被当作驴使后,心情还是十分复杂。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黎珀甚至都怀疑,这具身体被抽了这么多血,又流了那么多血,最后会不会失血而死。但很快又一想,这具身体跟他又没关系,管这么多干什么。
与其在意这个,还不如想想,背后那个始作俑者到底想让他看到什么。
全息模拟训练场景中,时间的流速和现实是不一样的,还没等黎珀干什么的,第二天就来了。
又是那几个护士,她们看见黎珀身上还沾着血,根本没把自己收拾干净,直接破口大骂。黎珀被骂得狗血淋头,倒也没生气,只摊开手,有些无奈地问:“那我应该去哪里洗呢?”
护士手指一指:“赶紧去,别耽误了进度!”
……
黎珀还是头一次洗这么有“颜色”的澡。血水混合着清水,流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针孔,他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疼得发抖。好不容易把身上的血冲干净,黎珀穿好衣服,虚弱地站起来,跟着护士们走了出去。
又是一间手术室,不过跟前一个不太一样,这个更大,里面的医疗器械也更多。
“躺下。”医生漠然地命令道。
黎珀顺从地躺了下来,很快,他额头两侧的太阳穴就被护士贴了两片金属片。下一秒,一股冰凉的液体注入了他的身体。
——这次是麻醉剂。
陷入昏迷的黎珀并不知道医生在干什么,也体会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他唯一能感知到的,是大脑深处传来的噪音。
那是一股很杂乱的噪音,硬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有人拿着电锯往他骨头上磨,或者是有人拿着刀往他脑髓上刮。
金属刮擦的声音混合着尖锐的摩擦声,令黎珀大脑嗡嗡作响。他的意识很快便不自控地混乱起来,身体也随着机器的操作猛地往上一弹,又重重回落,雪白的手术床上,慢慢印出了一个汗湿的人形轮廓。
他身体不自觉痉挛起来,太阳穴青筋毕露,像一张绷紧了的长弓。弓弦无数次绷紧又松开,被拉伸到了极致。他的神经也在一次次折磨中变得脆弱、敏感,眼角不断渗出生理性眼泪,身体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快要撑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波强烈的刺激从心脏处升起,黎珀眼前白光乍现,大脑轰的一声,无数片记忆瞬间化为齑粉,紧接着,新的碎片填充进来,就像新鲜的血液糊上腐烂的白骨,将他的记忆毫不留情地割裂。
白色、白色、还是白色……
新的记忆碎片中,只有一片茫然的白。那抹白没有尽头,几乎每一个场景都被白色充斥着。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护士帽,白色的输液软管,白色的天花板……
还有血。
红色的血,涂满全身,涂满病床,盛满每一个血袋。
它沾红了很多地方,唯独没流进他的身体里。
黎珀忽然从那段记忆中捕捉到,他经常吃一种药,那种药是治疗贫血的,或者说,不是在治疗贫血,而是在频繁地造血。
他们要把他的血拿去干什么?
黎珀不知道,但他醒了。
他没从手术床上醒来,而是醒在了那张雪白的单人床上。
他身上也没有血,只有遍布的、密密麻麻的针眼。
黎珀仔细回忆着刚刚脑海里的场景,终于明白了什么——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声音的来源。
是他无数噩梦的源头,也是他深陷于梦魇而不自知的根基。
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黎珀这么想着,猛地站起身,一脚踹上墙壁!
——看破。
是的,他确实是处在全息模拟训练的环境中,也确实从一开始就触碰到了污染物。
但是,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他所接触到的污染物,又是什么呢?
又在哪里呢?
刨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后,答案显而易见——就在他的手上。
没错,那就是他从一开始就带进来的,被棕毛沾染上的,血。
“轰隆!”
幻境坍塌,一行大字出现在黎珀眼前:
【恭喜您,全息模拟训练成功通关!】
黎珀疲倦地踏出全息模拟训练舱,一阵蓝色的数据流闪过,他又出现在全息模拟训练场的地面上。
和之前不同,全息模拟训练场内空无一人。场地中央,那滩血没了,看来是已经被人处理干净了。
他才刚走出来,就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医护围住了。那些医护围在他身边,要把他带去白楼检测。
黎珀表示理解,他掏出通讯器,看了眼消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个聊天框内不是没有新消息的。不过他并没点开,只垂下眸,收起通讯器,对着医护笑了笑:“走吧。”
棕毛的感染在他意料之外,黎珀没弄懂为什么,也并不在意。他从医护嘴里得知,他们并不知道他手上沾了棕毛的血,只是按照规矩,带他做一个污染物检查而已。
污染物检查倒没什么,黎珀不担心,他担心的是羊光。
那团纸巾被他塞进了羊光手里,他有没有接触到血,会不会被感染?
说什么就来什么,就在黎珀踏入白楼的前一秒,他正好碰到了羊光从白楼里出来。
“你没事吧?”黎珀主动问道。
“没事没事。”羊光笑容依旧阳光,“你呢?没受伤吧,全息模拟训练难度是不是还行?”
黎珀扯了扯唇角:“还行。对了,你把那团垃圾扔在哪里了?”
羊光显然不理解黎珀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他还是第一时间回答了:“我扔到了医疗垃圾桶里,怎么了?对了,听说全息模拟训练场有人感染了,你也是来做检测的吗?”
黎珀松了口气:“对。”
看来,棕毛被感染这件事是对作战员保密的。
忽然,他裤兜里通讯器响了,羊光识趣地没打扰,打个招呼便走了。
黎珀拿出通讯器一看,消息是江誉发来的。
江誉:【你在哪儿?】
黎珀:【有什么事吗?】
江誉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半分钟后,消息又发来了:【告诉我,你在哪里?】
黎珀现在其实不想面对江誉,但想了想,他还是回道:【白楼,马上要去做污染源检测。】
江誉回复的很快:【等我过去。】
黎珀才不等他,毕竟白楼离黑塔还有一段距离,要是等他过来,黄花菜早凉了。
这么想着,他推开面前那扇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医生很眼熟,依旧是森德。
黎珀走到森德面前:“还是那套流程吗,森医生?”
森德冲他笑了笑:”对,紧张吗?”
黎珀也笑:“不紧张。我这次也会没事的,对吗?”
森德点了点头:“当然。”
闻言,黎珀眼底笑意更深:“那我就放心了。开始吧,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