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VIP] 死亡照相馆(10)
第二天, 拷上镣铐的靳亚明,由冯少民唐小川押在后排,赵雷霆开车, 孟思期坐在副驾, 前往溯江指认抛尸现场。
今天今阳的天气似乎格外不作美,一直都是阴云密布的,车子只消开一个小缝, 外面的寒风就能钻进来咬人。
这辆警车可能使用时间太长,玻璃窗根本不严实, 总是有冷风往里面蹿, 这一路, 孟思期默默不语,手插进口袋, 双脚并拢, 让自己蜷进大衣里。
快到了溯江时风更大,这条江虽然不大, 但是风吹拂而过带来的温度却很低。
孟思期下车后,依旧没从口袋抽出手, 她打了个寒噤, 走了几步,朝四周望了望。
这片地方有些荒凉, 这一段溯江严格来说是一条宽河, 两边都很荒芜,长了枯黄的野草,远远地能看见工厂的烟囱建筑, 附近没有房子,但是也没有荒芜到那种地步, 还能看到可能来这边垂钓或者野游而筑起的小竹棚。
溯江上有一座桥,属于很普通的拱形结构,偶尔有车从上面驶过。
冯少民搡了搡靳亚明的胳膊,冷声说:“在哪?指一指。”
靳亚明满脸晦暗,眉目低垂,抬起拷着手铐的双手,指向桥下游三百米的地方。
押解着他到达一片野草半腿高的河岸边,这里有一块地凹了下去,但还属于水平面上,冯少民说:“确定是这儿吗?把当时抛尸的经过说一下。”
靳亚明慢慢吞咽了下,“是这儿,我记得这块地,当时我把她用箱子带过来,就直接扔了下去。不过我担心她穿着衣服漂上来被人认出,就把她衣服都扒光了,埋了。”
听到这儿,孟思期的体寒一下子像是被什么驱退,血压上升,她心底涌上难以言喻的怒气,没想到胡丁香被杀害后还遭受了这般摧残。
明显冯少民也有些愤怒,语气顿时暴躁起来:“埋在哪了?讲!”
“就在我们站着的地方。”
孟思期顿时觉得脚底一麻,这是一片洼地,她所站的地方正好是凹陷边缘,所以像是凸起的小土坡,已经长满了草。
冯少民旋即下了命令,车子后备箱有工具,赵雷霆跑回去抱回了两把铲子,他和唐小川一人一把,将这块地铲了起来。
孟思期站在一旁,一直盯着地面翻动的土壤,虽然不是寻找胡丁香的尸体,但仍然让她有一些紧张。
不一会,唐小川一铲子挖到了一个烂泡沫盒,这种泡沫盒大多是装海鲜蔬菜的,不过已经烂了,应该就是运尸体的箱子。
“找到了。”赵雷霆发出了激动的声音,一件被潮湿泥土腐烂的衣物被他翻了出来。
这应该是胡丁香的白色衬衫,但是被泥土腐蚀,早已失去白色质地。
赵雷霆戴着手套的手将衣物摊开,在衬衫胸口之处,有很明显被利器刺破的窟窿,窟窿周围本来沾满一大片血迹,不过早已被湿土稀释分解,估计只有仪器才能检测出来。
在孟思期凝神屏气之间,从土里又挖出了混满泥土的内衣物,还有一根红色的小绳子。
孟思期被它吸引住,她戴上手套,上前捡了起来,抹掉上面的泥,竟然是一根腕绳,绳上好像还系着一个饰品,她揉掉饰品上的泥,是一个花生大小的银饰品,也可能是假银,很轻,饰品上,她看到了一个雕刻的小字,“香”。
这就是胡丁香遗留下的一切。孟思期有些唏嘘,她将腕绳递到冯少民面前,“师父,好像就是胡丁香的。”
冯少民没有说话,就点了点头。
此时冷风扑扑地吹来,在冯少民坚硬还有深刻皱纹的脸上撕割,他的怒严却如铁石,纹丝不动。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十分沉闷,谁也没有言语,但目前所有的证据足以给靳亚明定罪,他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晚上,孟思期情绪不佳,回家比较晚,叶秀慧吃瓜子看电视时,瞥了她一眼,又瞥了眼茶几上的东西,“你哥带给你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像是一封信,孟思期拿起来,很好奇地从里面抽出一张卡片,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是一张门票,金额七十元,这个年代属于高档消费了,上面写着画展展览,画展主题是“漫长的等待”。
“他给我这个做什么?”
叶秀慧看着电视很投入,边回答:“你说呢?你哥都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越来越晚了,他刚才还问你有没有收到门票。”
最近孟思期对画展艺术展有些抵触,她将门票原封不动放回信封。
她明显看得出来,孟庭哲怎么可能闲来无事请她看画展,这应该就是江盛的邀请,可能叶秀慧不愿在她面前提及他的名字。
她马上拒绝:“算了,还是让带回去吧,我还真没时间。”
叶秀慧终于从电视里回过神来,“什么叫没时间,明天你们不是有假的。”
这个年代还是单休,明天周日,确实有天假,但像他们警局,经常就会轮休,按理她明天该休息的,但也可以去上班。她直接说:“有时间我看看书多好。”
“哎?”叶秀慧一副看不懂她的眼神,开始抱怨,“你那点工资,还整天这忙那忙的,我早就叫你辞掉,去你哥那当个前台都比你现在强。就你这土包子形象,人家江盛能看上你也是你走大运了。”
果然是江盛,孟思期冷声道:“我也请你告诉孟庭哲,要嫁他自己去嫁!以后这种二传手的事情,他最好少做点,否则我可翻脸!”
孟思期说罢,转身就走上楼去。
叶秀慧一时傻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觉得这个女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从沙发里爬起来,一麻溜差点摔下去,随即大嗓子在大厅里响起:“谁二传手啊,你指桑骂槐谁呢?没规矩,简直没规矩!”
随着嘭的一声,门关上了,孟思期躺在床上,一时间整个紧绷的身躯渐渐软了下来,回到了正常的感受。
她习惯在这样一个人的环境慢慢消化内心里的情绪,因此过了一会后,她好了很多,她闭着眼睑,一不留神就进入了冥想状态,她开始回忆昨晚的审讯,禁不住她还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又有些迷茫。
这是她第一次主持审讯,其实她提前做了很多准备,她对着笔记本默读了许多遍提前准备的审讯词,但是在真正审讯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仍然没有做好。
虽然靳亚明认罪,但她认为那带着一些侥幸,相反,如果没有那个血型证据,她所描述的犯罪现场真的都是真实的吗?还只是她凭借自己的经历幻想出来的。
思索出这一切之后,她开始怀疑,靳亚明认罪的过程有一些奇怪,明明他应该在听到血型证据时,该认罪的,但那时他却依旧否定;明明在此之后靳亚明的认罪变得渺茫,但是他却在听到宋辛冉的话后,快速认罪。
这一切都让她感觉有些奇怪。
那句话,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宋辛冉不过让她转告了一句很平常的话,“我在家等他,让他安心。”
等他,安心?
孟思期开始有些头脑细胞不够用,她其实并不善于推理,只是有些不寻常的逻辑非自洽让她感觉必须要理一理。
等待?漫长的等待?她想起江盛邀请她看画展的主题。等待,也可以并非在家短暂的等待,还可以是漫长的等待,宋辛冉是不是说,“我会一直等你,你安心交待。”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是现在这么简单,靳亚明认罪有些蹊跷,宋辛冉和他的关系有些蹊跷。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整件事是不是和宋辛冉也有关?
她甚至怀疑靳亚明的认罪不完全是因为她推测的那样,像靳亚明那样的人,可能根本没有尊严可谈。她记得他认罪的那一刻小声啜泣,他像是对宋辛冉转告的话而产生了共鸣?
她终于有些竭力,重重地窝进被窝,用力放松,不愿意继续去深入思考。
周一,孟思期正常上班,早上刚踏入警局大厅,她突然被震惊到。
六七个人在大厅里和民警推推搡搡,他们言语都很激烈,好像在争论一件事情,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哭得最凶,“今天是我儿子生日啊,他失踪多少天了,你们能不能找到他,能不能找到他!”
“请冷静点,先到接待室喝杯水。”民警在不断劝解,“我们慢慢来谈。”
“慢慢谈?几个月了,你们叫我慢慢谈!”女人满脸愤怒和哀愁,情绪失常。
孟思期也快速打量了她,头发有些卷,应该是烫过的,一身呢绒大衣的穿着仍然可以看出家境还不错。
她身边应该是她老公,一边护着女人一边拉民警对峙:“你们局长呢,为什么不给找了,人丢了,为什么不给找了?”
还有几个人可能是这对夫妇的亲人朋友,在一旁也是添油加火地喝骂。
几个民警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其实之前孟思期也经历过家属到警局闹的事情,不过没这次那么大,有时候确实因为沟通不畅或者没有及时破案,家属有情绪,这是警局面临的考验。
不过这件事,她作为一个刚刚入职的刑警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就算想帮也可能是倒忙。
这大厅的道路被堵上了,孟思期还想着尽早赶去办公室,她只得沿着这群人的外侧钻过去。
哪知道,她刚要跨过去,这群人又推搡了起来,顿时,她就被一个壮汉的胳膊撞到,猛地一下,朝那盆养在大厅里很金贵的迎客树撞去。
那树上枝叶繁茂,还有荆棘,这要撞上去,那可得扎出点血来。
她想这真把自己折了,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有力的手掌将她踉跄落倒的身子揽住 。
男人劲力十足,臂膀就像一道拉开了的弓,硬生生将她拉了回来。
他身上淡淡的木质味道扑面而来,禁欲且克制,拨动人的神经,让她瞬间分辨出这个男人是谁。
路鹤一只手掌揽住了她的腰,虽则裹着厚风衣,仍是被他一把握得紧紧。
在他一个连带下,孟思期被整个人揽到了迎客树的边上,确定在她站稳后,他松了手。
她大气不敢喘,抬颚看他。
男人依旧很清冷,冷淡缄默的眼正注视着她,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什么重呼吸,就像刚才那件事,他只是过客。
重墨刻出来的脸颊,棱角分明,特别有力,令人印象深刻。
“没事吧。”在众人争吵的嘈杂声中,路鹤问了一句。
“没事,谢谢你,路……队。”
路鹤侧过眼神,抬手一指,声音清冷:“你为什么不走那边?”
这个大厅进门正对是宣誓语墙,两侧都有过道,她为什么要走人多的过道呢?可能因为平时习惯了近路的关系。
那边过道明明有几个同事正往里走,她偏偏就想走近道,路鹤此刻一定在笑话她是吧。
她颇有些尴尬,还是笑了笑:“谢谢提醒啊。”
她低头,从他身旁掠过,走向那边过道。路上,她总觉自己的腰间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还残存了那个人掌心的力度。
上午,赵雷霆偷偷告诉她,刘局一出马,就把这起家属事件给摆平了。
然而他只字未提这件事的根源,平时赵雷霆什么都告诉他,这回他好像隐瞒了什么。
她没有问,因为此时的办公室显得特别沉闷,甚至有一些沉重。她记得每个人走进办公室时,和平时截然不同,脸上都挂满了凝重的情绪。
连一向沉稳的韩长林,也没有第一时间工作,而是重重躺倒在椅子上,双目紧闭,脸上是舒展不开的愁容。
所以,这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
第42章 [VIP] 食人花(1)
中午, 孟思期和赵雷霆去食堂吃饭时,偶尔听到有人在提那件事,不过并没有说到什么细节, 大概就是有个十七八岁男孩在今年春节后不久失踪了, 至今都没有找回。
她吃饭时有些心不在焉,赵雷霆似乎看在眼里,但当她抬头看他一眼时, 赵雷霆的目光又避开了。
孟思期没有问,她知道赵雷霆有心思, 可能也不会告诉她。
下午, 忙完手上的工作, 赵雷霆突然趴到她遮挡视线的书堆上,“社区一起跑一趟, 有空?”
孟思期好像明白赵雷霆的意思, 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起上车,车子开了一段路后, 赵雷霆明显放慢了车速,然后在比较僻静的一条土路上停了下来, 旁边有个池塘, 柳树已经枯萎,只留下光溜溜的树干。池塘里的水很平静, 没有一点生气。
赵雷霆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望着前方说:“今年初,大概是二月份,春节回来, 我们接到了一起案子,一个高三学生, 叫孙北哲,被绑架了。当时应该是绑架超过二十四小时,父母才报了案。”
赵雷霆慢慢歪了歪头,像是在确认孟思期在不在听。
其实孟思期从上车到现在一直在准备聆听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很认真地回馈赵雷霆的目光。
赵雷霆说:“韩队当时就命令全队出动,守在受害人家中蹲守电话。我当时就在场,家属也描述了整件事经过,本来孙北哲晚上是回校上晚自习的,结果当晚却收到了绑匪电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就说孙北哲在她手里,要他们准备十万块,在家等消息,别报警,不然就撕票。”
孟思期仔细听着,她同时在猜测这个故事的后续,可能最后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孙北哲再没有回来。
赵雷霆说,家属一开始以为是别人的恶作剧,因为他们家算不上有钱,只是工作相对体面一些,但当天晚上他们寻到学校并没有找到孙北哲,直到第二天,孙北哲都没有出现,他们知道孙北哲真的出事了,于是当天筹钱去了,家里积蓄加上亲朋好友借钱,好不容易才凑够了十万。
钱凑够了,但绑匪一直都没有来电话,夫妻俩担心儿子出事,在亲戚地催促下,才报了警,这时离孙北哲被绑架已经过去了一天。
二队蹲守在孙家后,绑匪再也没有打来电话,韩长林决定做出撤案的假象,全队离开了孙家,也就是这之后一个小时,绑匪来了第二个电话,要求到步行街将十万元现金放进一个指定的垃圾桶内,放完后就马上离开,不要管了。
这一次韩队安排在孙家的电话监听员,收听到了电话定位,韩长林马上赶往那边,发现是公用电话。
找不到嫌疑人线索,只能采取正面行动,韩长林安排孙家送钱到指定地点,他们埋伏起来伺机抓捕。
那天天气不好,下了大雨,孙父将钱用塑料袋严实包好,打着伞将钱放进了垃圾桶内。
在此十几分钟后,终于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他步态缓慢,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垃圾桶,伸手从垃圾桶里翻找。
韩长林下了抓捕命令,二队和协助抓捕的民警蜂拥而上,将那个雨衣男抓住。
在按住雨衣男的同时,韩长林吁了口气,然而抬起头时,在瓢泼大雨中,他的模糊视线却凝住了,他远远看见一个身穿墨绿雨衣的女人站在雨雾中望着他们,直到他上前一步确认,对方似乎有所察觉,瞬间转到了巷子里。
果然如韩长林担心的那样,雨衣男是一个拾荒者,他每天会固定来这里拾荒,就算那天下雨,他也没有放弃。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绑匪再也没有打过电话到孙家,这件事就好像彻底结束了。
但是孙北哲也彻底失踪了,孙家人一次次上警局要求寻人,说是警队行动失误,才让绑匪撕票。
当时韩长林面对抓捕失误和家属指责的双重压力,他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遭到了严重的挫败感。
本来二队破案率一般,在这件事以后,又连续两个案子破案遭阻,当时刘局召开了内部讨论会,有意取缔二队,将二队合并到路鹤的一队下面。
韩长林那段时间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好像失去了一个老警察该有的斗志,那大概是二队最灰暗的一段时间,赵雷霆描述的时候都有些难受。
后来韩长林下定决心,以负荆请罪的态度到刘局那签了军令状,这后面的事情孟思期就都知道一些。
孙北哲案至今都是悬案,这次家属再次上门,韩长林和整个二队的情绪自然不会太好,或许有愧疚、悔恨和不甘多种情绪交织。
有时候机会可能就只有一次,如果当时韩长林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或许事情的结局就不是这样,但是这一切都发生了,他对这件事只剩下愧疚和耿耿于怀。
赵雷霆了解韩队的心情,他说完这一切,孟思期的心情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霾。
今年上半年,她还没有来到二队,但是此刻她就是二队的一员,她身系相同的责任,她缓缓地说:“赵雷霆,这件事后来再没有任何线索了吗?”
“没了,后来我们还去过她打公用电话的那片地方,她雨天消失的那方圆几里内,全部排查了一遍,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孙北哲的尸体也没有找到,这都过去快一年了,想必就算曾经留下了什么证据,现在也完全消失了。”
“当时孙北哲在哪失踪,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吗?”孟思期总觉得任何事情发生后总会留下痕迹。
“你说的没错,孙北哲那天晚上没去学校,他去了一家夜歌厅,那天他确实和一个长发女人搭过讪,但是没人关注过他们。”
“那个女人?一个人都没留意吗?”
“那家歌厅太暗,当时确实有人看到了,后来局里还找人画像,最后画出的人像都不一样,甚至说,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后来,我们排查了歌厅附近所有居民区,根本没有找到类似的女人,或者说,我们无法接触真实的她。”
孟思期心里也明白,画像模糊,又没有更多的心理侧写,要想把握嫌疑人的关键特征,那确实太难了。
想必,这之后,二队再也没有办法调查下去,于是这个案子就这样收场了。
“赵雷霆,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份卷宗,嫌疑人的画像。”
“当然可以,不过现在局里没有重启此案,我们就先不要声张吧。”
孟思期点了点头,这件事还没有任何眉目,而且曾经让二队遭受创伤,她绝不会还没有任何进展就给二队的旧伤口上撒盐。
孟思期和赵雷霆回到警局的档案室,在门口见到保管员胡叔时,赵雷霆故意说谎:“胡叔,11·16案档案我们想再复查下。”
11·16案就是那起灭门惨案,一般这种重大案件后续也会有复查的可能。
胡叔看了两人一眼,没有马上回答,就好像在思虑他们的话,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和之前来取档案不同,这次胡叔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笑容,而是淡淡地微笑道:“就在今年第一个。”
原来胡叔刚刚在想档案的位置,孟思期忙感谢道:“谢谢胡叔。”
胡叔微笑着点头,又多看了一眼孟思期。
两人走进档案室,赵雷霆小声说:“你知道胡叔是冯哥的师父吗?”
“啊?”孟思期微微惊讶,原来每次胡叔都会打量下她,第一次他见到她时还提到了冯少民。
只是胡叔和冯少民确实性格相差挺大,也不知道当年两人是怎么交流的。不过,胡叔虽然人老了,但看得出,他对每一个案子都非常熟悉,甚至记得卷宗的位置,这说明他和冯少民都是钻研细节的类型,倒是一脉相承的。
在93年的架子上,孟思期翻到第一个档案,并不是11·16灭门案,她想起来,案子应该是按月份排列的,赵雷霆已经走到卷架另一头,拿起第一份案卷,喊她:“找到了,就是这个。”
孟思期忽然想起胡叔说的第一个案卷,她好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胡叔似乎知道他们正在找这份案卷。
她连忙走过去,赵雷霆已经抽出了里面的卷宗,她接过档案袋,上面写的是“2·13绑架案”,案子标注“未破”。
赵雷霆从卷宗里抽出三张画纸来,递给她,她拿起看了看,一张用铅笔画的素描画,应该是画像师画的,是一个女人,长发,脸型笔墨较重,眼窝部位很黑,看起来是很刻薄的女人,但是也有几分颜色。
第二张画果真如赵雷霆说的,完全不同,是一张偏侧面的画像,脸型和五官和第一张都不像,眼窝和鼻翼都比较深。
第三张又是不一样的五官,同样五官立体,颜色较深,不过这一次她感觉这对眼睛有一刹那的熟悉,但是很快那种熟悉感就被眉眼间的凌厉取代了。
孟思期问:“为什么画像都不一样?”
赵雷霆解释说:“当时歌厅很暗,所以看到的人自然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
“但这些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孟思期想,即便是零零碎碎的信息,总是有关联的。
赵雷霆说:“所以我们猜,那天晚上,孙北哲接触了不同女人,因为信息太模糊,我们最后也无法查找。”
孟思期大概明白了赵雷霆的意思,那天晚上孙北哲去歌厅就是去寻欢作乐的,所以到处和人搭讪,最后他和谁离开了歌厅,可能并没有在意,因为那个环境太暗了,太嘈杂了,更没人在意孙北哲做了些什么。
孟思期随身有带小笔记本的习惯,她拿起笔将卷宗里的一些关键信息摘抄了下来,案子没有重启,她不好将卷宗带回去,更何况也不方便带回去。
赵雷霆在一旁观看她抄写,也不时看看卷宗里的细节。
他指着卷宗某处说:“当时我们传唤了孙北哲同宿舍同学,他们反应孙北哲有去歌厅的习惯,但是他不会乱搞,就是去寻找刺激,毕竟家里也挺有钱的,那天他一个人去的歌厅,结果就被绑架了。”
孟思期也注意到了孙北哲的家庭背景,父母都有体面工作,一个在工厂任要职,一个是护士长,算是都很令人羡慕的工作。
唯一可能的问题是,两人都很忙,所以根本没时间陪孩子,平时多是用物质来满足他的生活,久而久之,这个孩子从高中时就变得有些叛逆。
孙北哲长得帅气,通过卷宗里的照片,孟思期能感觉出他这种长相是很出挑的。据同学反应,他在学校谈了几个女朋友,不过没有固定的,这些女孩多半是主动给他写情书,孙北哲对她们也不放在心上。
这大概是孙北哲的全部,除了有些叛逆、对感情不重视,实在找不到有什么有怨仇的人和事,因此这件绑架案就被判定为,是为了钱财而进行的随机性绑架。
这也是很难侦破的绑架类型,犯罪嫌疑人信息模糊,而且嫌疑人是年轻女性,这更让人产生许多无关痛痒的联想。
第43章 [VIP] 食人花(2)
孟思期在办公桌整理资料时, 发现冯少民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她立即停住笔,对于手头正在调查的事情不知道要不要隐瞒, 她不自觉抬起双手, 挡住了下面的文字。
她记得这还是冯少民第一次来找她,她心里面略微有些忐忑,在他还没有走到桌边时, 她就站了起来,主动问他:“师父找我?”
冯少民表情冷淡, 没有任何情绪写在脸上, 只是抬起手招呼了她一下, “小孟,和我来趟会议室, 把笔记本带一下。”
他说罢转身就往办公室门口方向, 孟思期连忙带上笔记本,紧跟其后。
赵雷霆猜测私下调查的事情被冯少民发现了, 他朝孟思期单薄的背影张望,无奈地咬了咬嘴唇。
去会议室路上, 孟思期脑子里浮想联翩, 她也觉得冯少民应该是发现了她正在调查孙北哲绑架案。对于她私下调查,他或许有什么意见, 因此想叫她私下谈话。
虽然私下调查不太符合规定, 但是就目前情况来说,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待会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冯少民进办公室坐下, 见她进门,吩咐了声“门掩下。”
孟思期忙关上门, 这个会议室并不大,属于临时办公室,平时刘局一般不在这开会,都是有紧急会议,会安排在这,因此还有罪案板、投影灯这样的设备。
一张长方形桌,大概十几个座位,孟思期靠着冯少民隔了一个位子的空间。
“小孟,靳亚明案子的笔记,我方便看下吗?”
原来是靳亚明案,孟思期吁了口气,不过靳亚明案和孙北哲案的笔记她都记在了一起,她只得随机应变,忙翻到了靳亚明案的笔记首页,有意提醒了下:“师父,我写了五页,您看下。”
冯少民接过本子,捧在手心,近距离阅读起来,孟思期发现他有轻微老花眼,但并不严重。
他的目光专心致志,在笔记本的文字上逡巡,随着他粗砺皮肤的手指翻页,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冯少民表情平静,但眼神聚焦,眉宇间有微微挤压,他应是正在分析笔记里的细节。
他手指轻轻一拨,笔记本翻到了下一页,下一页记录了孙北哲的名字,孟思期心里一沉,心想这下该有得解释了。
然而冯少民只是把那一页翻了过去,停留了一两秒,没有阅读,便将笔记本合上,递给了她。
孟思期接过笔记本,有种物归原主的坦然,她没有说话,等待冯少民发言,将本子翻到一页空页,握紧了笔。
冯少民一改之前的平静,露出几分蜻蜓点水的微笑,不过比起以前从来都是苦大仇深的面孔,这份难得的笑容让孟思期感觉到了一份亲切。
“小孟,你进步很大。”冯少民竟然给出了表扬。
孟思期还有些揪着的心一下子沸腾起来,自打进入二队,冯少民可从未表扬过她,甚至一开始,他的不满溢于言表,这句表扬简简单单,但却让孟思期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兴奋,她轻抿着唇,半天才反应说:“师父,谢谢,谢谢。”
冯少民淡薄的目光在她的笔记本上扫了一眼,“你的笔记记录很详细,而且分析得很好,我能看出你一直在侧写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动机和犯罪行为,这是作为一名合格警察应有的素养。”
孟思期平时看的是犯罪心理学书籍,也在猛补刑侦类书籍,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侧写是犯罪心理学当中举足轻重的名词,意在通过犯罪嫌疑人的各种信息侧写他们的犯罪动机和犯罪行为。
有些厉害的心理侧写师甚至能同理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世界,她虽然远远做不到,但仍然在通过自己的理解来探寻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动机和行为。
被冯少民表扬,是她努力付出得到的最好回馈,她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努力有了结果,她忙说:“谢谢师父,我还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师父以后请尽管批评指正。”
冯少民点了点头,情绪有一些变化,“小孟,还有件事,想和你说下。”
“师父请说。”
“对靳亚明的审讯,你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现吗?”
孟思期本来很高兴,顿时有些轻微的忐忑,冯少民突然说到“发现”,这让她感觉他好像也发现了什么。
靳亚明的审讯有些奇怪,他认罪的时机或者认罪的原因似乎令人疑惑,不过他终究认罪,目前卷宗已经结案。但她的这一疑问一直都还悬着,她总认为是自己的理解不透彻所以才导致有那种想法,这时候冯少民提出来,她不得不重新拾起那个想法。
“师父是不是想说,靳亚明认罪的过程有些不对?”孟思期谨慎地问,她不认为靳亚明认罪很简单,也不认为认罪过于曲折,只是时机不对。
冯少民说:“其实我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犯罪嫌疑人认罪的方式确实很多是因为情绪失控,那天你做的很好。但直到靳亚明去抛尸现场指认后才觉得有问题。”
抛尸现场指认?孟思期那天一直在溯江江边,她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她的小心脏不禁提了提。
冯少民说:“靳亚明抛尸时将死者衣物去除,担心尸体漂浮被认出,其实我没有怀疑,但是那个腕绳和上面刻的‘香’字,却让人有些怀疑,还有衣服里的身份证……”
后来胡丁香的遗物带回局里后,痕检员在她裤子口袋找到了一张身份证,正是胡丁香的。
“我觉得他做的有些多了。”冯少民的这句话让孟思期猛然醒悟,是啊,靳亚明明明是想毁尸灭迹,为什么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这实在不符合他处事的逻辑。
冯少民分析问题时眼睛明亮,“以前我接触过类似案子,当时一个嫌疑人自首,主动承认杀人,并且很流利描述了整件事经过,当时差点结案,但是嫌疑人留下了一个画蛇添足的证据,让我们产生了疑惑,后来我们查证,果然发现嫌疑人并非是凶手,凶手最后断定是嫌疑人的儿子。”
他总结说:“画蛇添足是一定会露馅的。”
孟思期顿时明白冯少民的想法,靳亚明的做法无疑和冯少民口中的“画蛇添足”如出一辙,也就是说,靳亚明也可能有意在隐瞒什么隐情,或许这件案子并非他所为,他不过是代罪,或者他就是凶手,但凶手不止他一人。
他之所以把物证暴露得那么明显,无非就是希望警方尽快给他定罪,以消除其他嫌疑。
而通过这次审讯,很自然就让人联想到靳亚明的女友宋辛冉是否牵涉其中。
孟思期认真说:“师父,我都明白,你也怀疑他女友宋辛冉有问题吗?”
冯少民谨慎说:“对,但是任何猜测都需要证据,不否认我的猜测过于自我。”
孟思期知道师父是很谨慎的人,因此提议:“师父,那我去调查一下吧。”
冯少民顿了顿,像是思虑了下才说:“行,你和赵雷霆一起吧,算是对靳亚明案的进一步调查,我会和韩队说下,你调查时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切以了解为主,如果需要与嫌疑人直接交锋,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和韩队。”
“好,师父我记住了,你放心。”
出门时,冯少民又停住步子,回头看向她,眼神里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心,“小孟,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任何阻碍你随时来找我。”
“明白,师父。”孟思期回答得很恳切,也希望师父对她放心。
回去后,孟思期将这件事和赵雷霆说了说,赵雷霆表示他先去了解宋辛冉的基本情况,再制定调查方向。
她记得赵雷霆还有个“东厂诸葛”的诨名,虽然是他的玩笑话,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她早就发现赵雷霆善于收集信息,是个消息通,因此她相信他能打探到一些有用信息。
果不其然,两天不到,赵雷霆收集到满满一页纸的信息,直接放在她办公桌上,还表现出一副傲娇的神态,孟思期给了他一个标准的职业性微笑,马上拿起纸张看了看。
宋辛冉父母的职业都和医药有关,父亲是中医,母亲是做护理工作,家庭环境注定了她会和医学结缘。
宋辛冉不负众望,从很不错的医学院本科毕业,她学的是临床医学,在这个年代算是比较优秀的人才,一般毕业后基本能进各省市医院工作。
但宋辛冉的履历却是空白的,她毕业后没有找工作,赵雷霆收集到的信息写的是自由职业,四年后,也就是去年才进到一家药店当了一名药剂师,也就是现在的工作。
而靳亚明是宋辛冉的大学同学,两人不是同专业,靳亚明是医学影像学,不过毕业后没有继续从事医学,而是开了一家照相馆。
在大学,宋辛冉被很多人追求,这些追求的名单,赵雷霆都一五一十列了下来。她还当过一年学生会副主席,也曾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而毕业后的她就显得有些暗淡无光,甚至让人不解,她毕业后有四年空窗期,这四年的自由职业是什么?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秘密,孟思期指着这处信息,抬头问:“这个没有查出来是吗?”
“其实我也很纳闷那四年她在做什么,但是我又听到了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
“对,我听到一些小道消息,宋辛冉曾经好像给别人当过小三。”
“小三?”孟思期心里一顿,难道宋辛冉这四年销声匿迹,就是去做了人家小三?
“这个人叫傅颂安,原来是医学院的一名副教授,也是宋辛冉的大学导师。不过去年去东南亚做技术交流时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孟思期听下来越觉得这事不简单,去年,宋辛冉结束了自由职业,当了一名药剂师,而也是去年,她的导师傅颂安在国外失踪,这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
或许她就是一名小三,直到某天因为傅颂安的不知所踪而被迫结束了这种生活,于是找了新工作。
而靳亚明和宋辛冉又是大学同学,两人关系匪浅,那么这三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故事。
会不会是那种你爱我恨、你追我杀的狗血故事,不得而知,但是至少目前,傅颂安是这件事的整个突破口。
虽然他失踪了,但是也许通过走访能够还原宋辛冉这四年的生活,那也许是她和靳亚明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
第44章 [VIP] 食人花(3)
事情有了方向一切都好办了, 孟思期马上邀赵雷霆一起去走访傅颂安的家属。
两人开车到了一个居民小区,经了解,傅颂安的妻子就住在这, 在保安指引下, 两人顺利找到了一楼的一户人家。
门外有个小庭院,显然很长时间没有打理,显得有些荒芜, 藤蔓已经盖过了原本种植的植物。
虽然如此,孟思期从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来看, 这屋里至少住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大概是傅颂安的妻女。
赵雷霆直接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头发半白, 她问道:“你们是?”
孟思期和赵雷霆穿的都是便衣, 为了方便工作,赵雷霆直接拿出警官证说:“阿姨, 这是傅颂安的家吗?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来了解下情况。”
老太太的表情立即严肃起来, 还未开口, 里面传来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妈,谁啊?”
“是警察同志。”老太太朝里面小声喊了声。
老太太站在门口, 等待里面的回应, 并不确定要不要放二人进屋。孟思期猜到这个屋子的主人应该就是那个年轻女人,也就是傅颂安的妻子,而这个老太太应该是她的母亲或者傅颂安的母亲。
就在赵雷霆又问起是不是傅颂安家时,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出现在视野里,她脸颊上略显憔悴, 头发并不整洁,像是忙碌着家务没来及收拾自己,一身简便的家居衣服,也很陈旧。
她一边脱掉橡胶手套,一边撩了撩些许凌乱的头发问:“是民警同志?是不是颂安有消息了?”
赵雷霆说:“你好,我们就是来了解下傅颂安的情况,方便进屋聊吗?”
“可以,请进吧。”女人放下手套,快速收拾了下沙发和茶几,又对老太太说,“妈,赶紧给二位倒茶。”
“不用了,不用忙,我们坐坐就回去。”赵雷霆忙摆手。
孟思期站在屋内,简单扫视了下,沙发上有毛绒玩具,应该是还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儿。
关于男主人的信息,客厅里并没有什么发现,客厅有些乱,并不像一直在收拾。
傅颂安今年三十一岁,他的妻子名叫潘纯,两人还有个两岁左右的女儿,因为照顾女儿,潘纯辞掉了工作,专心顾家。
潘纯收拾完沙发,请二人坐下,孟思期坐到沙发里,拿出了记录的本子。
老太太送来两杯玻璃杯热茶,孟思期微笑接过,又对潘纯说:“潘女士,方便坐下聊几句吗?”
潘纯点了点头,对老太太说:“妈,你去房里照顾下茜茜吧。”
“好。”老太太转身离去,关上了房门。
房门刚关上,潘纯就急不可耐地问:“是不是颂安有消息了?”她的眼神里透露出几分焦虑,也透露出几分盼望。
赵雷霆回答:“很抱歉,我们没有收到傅颂安的消息,不过今天来也是对他出境前的情况做一下了解,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潘纯眼里渴望的光芒暗淡了下来,她舔了下干燥的唇,“好,你们问吧。”
孟思期拿起本子,用提前准备的话题问:“潘女士,接下来有些问题希望你保持冷静,因为我们也是在了解傅先生失踪的真相。”
“嗯。”潘纯再次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
“去年九月份,傅先生出境这件事你提前知道吗?他出发前有没有和你提过什么?”孟思期问。
“我知道,他平时也会出国做一些技术交流,我不是学医的,因此交流什么我都不过问,那次他有些匆忙,直接从工作室走的,后来我还是从学校听说颂安在境外失踪的事……”说到这儿,潘纯停止了描述,情绪有些微微忧伤。
又问了几个关于出境的问题,潘纯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似乎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描述得不祥不尽。
可能这件事潘纯了解的并不多,孟思期直接跨越了几个问题,问了一个新问题:“傅颂安平时和你的感情怎么样?”
潘纯像是没从前面的问题里走出来,这个问题让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跳跃,而且还有几分闪避,她抿紧了唇,又慢慢开口说:“我们关系一直都很好。”
“我听说傅颂安有个女学生,平时和他交往比较近……”
“这都是谣言!”潘纯一改之前的惴惴不安之色,突然说话用力,情绪也激动起来,“颂安很顾家,他就是工作比较忙,这种事情他是不可能有的。”
看来宋辛冉和傅颂安确实有些谣言传出来,不然潘纯不会如此情绪失常。
“我相信你,你能不能回忆下,傅颂安和他的女学生宋辛冉之间的事情。”
“我说过他们之间没什么!”潘纯又一次强调,给予了反驳,情绪于之前更加激动。
“对不起潘女士,我知道这个问题你很不愿意面对,但是这对傅颂安的失踪或许有某种联系,我希望你能配合调查。你难道希望傅颂安一直没消息?”
“你是说颂安的失踪和那个女人有联系?”潘纯激动的情绪突然绷住,眼底甚至闪现几许怨恨。
“我们只是怀疑。”孟思期很谨慎的回答。
潘纯像是在回忆和酝酿一些她不愿经历的往事,眼神里的怨恨越发明显,小半天,她紧绷的面色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又一次舔唇,嘴角扯了扯:“我知道的不多,我可以告诉你们……”
潘纯特意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声音压低说:“颂安的工作越来越忙了,特别是女儿出世那会,他都是从单位好不容易请到了假,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在意这些,毕竟颂安和我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事情就是有一天,有一盒蛋糕送到了家里,署名就是宋辛冉,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个女学生对颂安有企图,我问过颂安,他当时说是学生的一点心意,寄错了地方,我其实很相信颂安的。”
“因为孩子,我无暇过问颂安的生活,他平时很忙,以前我会偶尔给他送午餐,但孩子出世后,基本就很少走动。哺乳孩子期间,我有次特意带了午餐去他的工作室,想给他一个惊喜。那回,我却无意发现一个年轻女孩正给颂安送餐。我后来才知道她叫宋辛冉,一直在勾引我家颂安,有些事我不好说,反正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个狐狸精的邪恶嘴脸。”
在潘纯眼里,宋辛冉就是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这不单单是她论定的事实,而且是认识傅颂安的人信以为真的事实。
傅颂安是优秀讲师、副教授,年轻有为,这些年一直深耕医学,为人踏实,因此给人的印象自然会比较正直,这也是孟思期提前了解到的一些信息。
而宋辛冉是傅颂安的学生,毕业后没有找工作,连履历都是一片空白,这意味着她的人生再不可能进入各省市医院工作,她选择了令人难以理解的一条路,在傅颂安的身边一呆就是四年。
无论宋辛冉是不是小三,他们两种身份放在一起对比,大多数人可能都会认为,不检点的人是宋辛冉。
她问:“后来呢,你查明了傅颂安和宋辛冉之间存在不寻常的关系吗?”
“不可能存在,这就是赤裸裸的勾引,那个女人很不要脸,她毕业了哪都不去,宁愿牺牲自己的前程也要勾引颂安,她图什么?无非就是颂安的名利地位,这样的女人我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坏种。”
潘纯说得咬牙切齿,她已经判决了宋辛冉的本质,没人可以改变她的想法。
孟思期更相信事实和证据,那四年,宋辛冉到底图的是什么?真的是傅颂安的名利地位,要争当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还是另有隐情。如果这件事没有弄清,那么宋辛冉这个人就没办法去深入了解,她是否牵涉靳亚明的犯罪就更难以追究。
“所以,你警告了宋辛冉?”孟思期猜测地问。
“我没有,那种女人我说一句话都觉得脏……”潘纯情绪激动,胸脯起伏,但她像是有意在控制,语气总算是比较平静,“我那时候生完孩子,整个人都很抑郁,有一次颂安回家,我和他大吵了一架,那次傅颂安向我解释,他和宋辛冉之间没有任何事,但是我以离婚为要挟,傅颂安说会考虑辞退宋辛冉,这件事我才罢手。”
潘纯看得出来是一个有素养有品位的女人,从进门,孟思期就能感觉出,她即便生活有些不顺,脸上的皮肤仍然算是有光泽,除了些许憔悴的眼袋和几丝凌乱的头发。
而且她的情绪始终保持在一个能让人接受的范围,她很恨宋辛冉,她确实表达了对她的怨恨,但她言语上的辱骂并不多,她更没有去直接冲撞小三,这一切足以证明,她还是很爱傅颂安,她甚至将她的良好素养一直保留在丈夫的眼中。
潘纯说:“吵架之后,我相信傅颂安会做好这件事,所以我一直在等,直到……”她的语气戛然而止,淡白的唇隙中透露出几许唏嘘,“他就再也没回来……”
潘纯久久没有平复心情,孟思期理解潘纯的感受,也没有再问问题。其实想从潘纯这里了解宋辛冉是什么人,那确实有些难,人一旦被定性,她做的所有事情都会被当做“蓄谋已久”。
譬如那次送蛋糕,潘纯一定觉得是宋辛冉对她的挑衅,是小三对原配的挑衅。但事实呢,也许不是这样,所以宋辛冉在潘纯这里的画像就是一个贪婪、无耻、卑鄙的小三。
告别了潘纯,两人坐回车内,想着接下来的方向,赵雷霆说:“我感觉认识傅颂安的人,一定都觉得宋辛冉是小三吧。”
“你想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是,宋辛冉从大学毕业,在同学们眼里就失踪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没人能给出答案,但是傅颂安不一样,他是有名教授,社会地位不低,因此就算,就算是傅颂安勾引或者强迫宋辛冉,别人也不会这么认为吧。”
孟思期明白赵雷霆的意思,这个故事里,宋辛冉是天然的弱势者,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插足别人家庭的侵略者,她没有话语权。
其实这个关系里谁是主导者也许不是最重要的,孟思期更想知道的是这四年,宋辛冉那四年经历了什么,靳亚明又是何时出现,最终变成了宋辛冉的新男友。
如果这一切解不开,那么宋辛冉的画像就会一直模糊不清。
“去傅颂安的工作室看一下?”赵雷霆提议。
无论之前查到的信息还是潘纯提到的,傅颂安除了学校的教授身份,应该还有一个私人工作室,可能和医药有关。
这个工作室可能并不大,傅颂安兼顾学校工作,肯定分身乏术,那么宋辛冉可能就是他在工作室的助手,也许从他们经历的环境入手,调查的方向会变得容易。
“行,我也想了解下。”她回答。
赵雷霆发动汽车,疾驰而去。
第45章 [VIP] 食人花(4)
两人开车到了傅颂安的私人工作室区域, 实际上赵雷霆虽然之前就调查过傅颂安工作室的情况,但是最终一无所获,这个工作室就像一个神秘的空间处于傅颂安和宋辛冉之间, 如果不能一探究竟, 那么宋辛冉的秘密便无法破解。
当找到工作室的房产负责人时,这位年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口否决了两人的请求。
他叫郑海,平时做些医疗机械生意, 也是一个小型开发商,这个工作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因为是私人工作室, 在一片公司楼里显得不那么显眼, 是标准的平房,像一个加工厂, 产权就是郑海所有。
郑海说:“傅教授一签就是五年, 这不时间还远着,真的不好去参观, 而且傅教授在的时候,就再三叮嘱, 不可以让外人参观, 希望两位理解。”
傅颂安已经失踪一年半了,孟思期根本就不相信郑海还能守着一个空头的承诺, 除非这里面还有些什么隐情。
赵雷霆严肃说:“郑海, 你知道傅颂安失踪的事,这件事我们正在调查,你如果阻拦, 我们可以随时带你回去问话。”
郑海又是递烟,又是赔笑, 腆着一张笑脸说:“哎呀,你真是为难我啊,不然你看我们签的合同,我私自让人参观是要赔偿的啊。”
看来郑海是有些难缠,孟思期想了想,冷静如斯:“郑海,如果傅颂安的失踪和工作室有关,那么我们可以告你隐瞒实情不报,你知道严重性吧,这是刑事案件,你不会以为我们是来租房子的吧。”
郑海是笑脸一下子僵住了,他像是有些踌躇,赵雷霆顺着孟思期的话给予警告:“郑海,你好好想一想,阻拦我们办案对你有什么好处。”
郑海缓缓摇头摆脑,最后跺了一下脚,叹气说:“你说我,和你们公安做什么对,得了,反正傅颂安也不回来,你们进去看吧。”
“你这样配合才是对的。”赵雷霆故作威严地给予他肯定。
在郑海带两人去工作室的路上,赵雷霆不忘记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快两年了,工作室的铁门早已锈迹斑斑,郑海拿起钥匙,打开了铁链固定的大门。
门嘎吱开了,里面一片漆黑,这是下午,可能里面的窗户都紧闭了。
郑海说:“我去找找电闸。”
工作室是单独的电闸设备,郑海打着手电筒,摸黑进去,不一会像是打开了什么盖子,整个工作室啪嗒啪嗒闪起了几盏灯,还有通风扇启动的声音。
里面亮了许多,孟思期探头进去望望进门是一个走廊,郑海就在走廊里打开了电闸,他朝他们招手,“就在这儿。”
两人跟了过去,郑海打开一扇铝制门,这门不是铁链,而是一种保险锁,郑海盯着锁孔捣弄了半天才打开,他口中咕哝:“这锁时间一长就犟。”
铝制门打开,里面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孟思期很少闻到这种味道,想不到时间这么长还是这么刺鼻,她掩了掩鼻子,在这复杂的气味中闻到了轻微的消毒水味道,至于其他味道,反正和医学和死亡有关。
与此同时,工作室内冰冷的空气也向门口袭来,让孟思期打了一个寒颤。
郑海去摸工作室电灯开关,赵雷霆问:“有福尔马林味道?”
“对。防腐的。”郑海一边摸开关一边回答。
他回答很自然,一定对这里比较熟悉。也有可能平时傅颂安和他有医疗机械上的交易。孟思期简单一想。
啪嗒!灯打开了,整个工作室都亮了起来,一刹那,映入孟思期眼帘的是玻璃箱、解剖台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体器官。
她忍不住急速吞咽,想逃避出去,这些很能让人联想起死亡,因此作为非医学专业人士可能第一感觉就是逆反。
赵雷霆也不自然摸了下下巴,那是他不适应的习惯。
郑海笑着说:“两位,进来随便看看。”
都想尽法子要求进来了,如果不硬着头皮上,孟思期都觉得以后郑海要笑话他俩半辈子。
她镇定了下,往里走了几步,赵雷霆胆子比她大,始终走在她前方,步子都迈到了解剖台那。
解剖台布满了灰尘,说明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解剖台旁边的柜子上摆着一排铁盒子,里面摆满了各种手术刀和解剖器具,不过已经被尘灰侵染,失去了本该有的金属光泽。
孟思期的目光从解剖台上移开,很自然就扫掠到摆放在长台上的玻璃箱和器官标本。
大概五六个玻璃箱里充满了透明液体,人体器官就泡在液体里,那液体应该是福尔马林。
而玻璃箱之外,还有少量已然成型和没有完全成型的器官标本,她的步子不由得上前了几步,一个完整的心脏标本就放在桌上的支架上。
心脏的轮廓和青筋的斑驳都表现得完好无损,她忍不住在感受自身心脏的跳动,就像是联动了某个机关,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窥视般,她的律动都呈现得一览无余,不由地她浑身打了下颤。
或许她看到的只是一个模型呢,她在安慰自己。
郑海说:“这是人的心脏塑胶标本。”他倒是挺热心,始终关注着孟思期的目光。
“你是说,这是真的人体心脏做成的标本?”赵雷霆惊讶问。
“对,傅教授平时的工作就是制作医疗标本,他和不少医院有科研交流,我就是送机械器材来的时候,偶尔能聊上几句。”
“这标本是怎么做成的,为什么不腐烂?”赵雷霆似乎很好奇。
“我也不是很懂啊,好像是说脱水脱脂,最后保留肌肉部分,填充什么塑胶之类,最后反正就是成型这么个模型。”
这些话,让孟思期产生了一些科学探索的想法,很多医院或者医学院确实有器官标本用于治病研究或者教学,如果器官来源是合法的,那么属于科研范畴了。
至于傅颂安作为医学院副教授,他的工作室或许得到了相关部门认可,这些器官标本可能是他用于科研的。
她打算将这些信息汇报回去,毕竟她所知道的并不多,还是让局里来判定合法性,她现在最主要的工作是调查宋辛冉。
这里除了这些器官标本之外,还有两张用于工作的工作台,两个工作台相隔很近,上面摆满了书籍,都被灰尘铺满了。
这大概是傅颂安和宋辛冉工作的桌台,两人应该会做很多技术交流。
她能想象两人在工作交流时会探讨很多话题,他们是师生,是“情人”,也是共同追求某种目标的战友。
宋辛冉或许欣赏傅颂安的人品和技术,所以四年来不离不弃;但或许是她爱上了对方,所以宁愿四年都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甚至不愿找一份正式的工作;更或者她因为某种原因,让傅颂安抓住了她的把柄,让她不得不屈身于此,到底是什么?孟思期有些许感叹。
“这工作台可以随便看看吗?”她问郑海。
郑海像是想了想,才回答:“可以吧。”
桌台上布满尘灰,赵雷霆从那些光怪陆离之中转过身来,见孟思期检查一张桌子,他也检查起另一张桌子。
孟思期检查的这张桌子应该是宋辛冉的,她特意从一堆书中取出了她的笔记本,上面并没有记录什么,只有宋辛冉的名字。
因为翻动,灰尘在她的面前飘荡,加上灯光照射,一颗颗尘粒看得很清晰。
孟思期又翻了翻书籍,全是与医科相关的,其中夹杂几本塑胶标本和尸体防腐的书籍,她对这些不怎么了解,但同时在想一个问题,这里的规格应该是属于防尘室那种要求,为何一年多时间桌上就铺满了灰尘。
她不由再次在工作室内扫视,整个工作室都很密封,如果在这里工作四年,而且是面对尸体,那么这样的工作确实不算友好。
在墙壁上孟思期发现了两排通风口,可能因为没有打开电源开关,所以通风口就像年久失修的螺旋桨。
螺旋桨已经布满了灰尘,也许联通了其他地方,灰尘就会弥漫进来。
这工作室封闭,还有螺旋桨般整日旋转的噪音,那么宋辛冉是靠着什么坚持下来的呢?
她将书籍合拢放回远处,挪动身子时,碰到了身下的转椅,一把同样布满灰尘的转椅,发出轻声的嘎吱响。
如果要接近宋辛冉,一定要感受她当时的处境,孟思期用一本书拍了拍椅子上的灰尘,刚拍下去,她就为自己这个行为后悔,顿时间她笼罩在迷雾当中,她大口咳嗽起来。
她身前不远处正掩着鼻子查找傅颂安办公桌的赵雷霆,忍不住回头揶揄了她一句:“小祖宗,你这是想干嘛呀!”
郑海远远地看着,眉头微皱,并没有说话,他的表情说明他只是旁观者,孟思期觉得他应该和这一切没有直接的关联。
孟思期捂着嘴鼻,将椅子掸了几下,就此罢手了,椅子还是很脏,她不问不顾,直接坐了上去。
赵雷霆埋怨说:“不是,你这衣服怕是洗不掉了。”
孟思期坐下,轻声命令:“别回头,继续找线索。”
被她一命令,赵雷霆做了半个鬼脸,转身又翻着书籍。
当她坐下,椅子的结实感令人踏实。当忙完解剖、器官防腐、标本制作等各项工作后,宋辛冉回到这里可以伏案书写,并且可以回忆刚才所做的事,这个位子有一种一览无余的视野,她甚至可以坐在这儿复盘一整天的工作。
不过这种开阔的视野不仅仅是对于整个工作室,而是傅颂安的一切。
他们俩桌位相隔不远,傅颂安的桌位正好在她左前方,靠着墙壁,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傅颂安的背影,或者说整个身躯。
她忽然有种醍醐透顶的感觉,之前的很多疑惑顿时解开了。
第46章 [VIP] 食人花(5)
她曾猜疑, 宋辛冉可能是被傅颂安强迫、控制,在这里被迫工作了四年;或者两人在校期间早就互生情绪,因此相聚于此。
这桌位的安排至少打消了第一个念头, 那就是傅颂安控制宋辛冉是难以成立的, 他的视线并不在宋辛冉身上,也就是说,起不到控制宋辛冉的作用, 宋辛冉在这工作四年应该完全是自愿的。
这桌位的摆设让孟思期意识到,宋辛冉可能一直关注着傅颂安, 她或许深爱着对方, 至于傅颂安有没有接受这份爱, 那么并不可知。
赵雷霆似乎没有什么发现,他嘟囔了一句:“全是专业书。”
孟思期从椅子里起身, 想一起查下傅颂安的工作台, 她刚迈出两步,脑海突然发生了一阵微微的眩晕, 眼前的画面发生了变化,明明赵雷霆屈身站着的地方, 变化出一个白衣制服的青年男子, 像是老式胶卷呈现的画面,青年男子正在握笔书写什么。
然而下一秒, 一道白色影子从她身体里穿过, 是年轻女人的身影,她黑色的长发还拓印出灯光的光晕,一身与男子相同的白色制服。
女人走到男子的身后, 手突然举起,一道银光闪现, 孟思期看清了,那是一把手术刀。
顷刻间,刀子就插进男子的背脊,插得很深,直穿男子胸膛。
男子缓慢地扭过头来,他的脸上是痛苦、震惊还有不可置信。
画面戛然而止,孟思期没有完全看清男人的脸,有些模糊,女人只有背影,更不可能看清那张脸。
但是她的第一意识,这个女人就是宋辛冉,这个男人就是傅颂安。
这副画面带来了强烈的余震,孟思期本能地捂拳扶住自己的额头,防止眩晕。
虽然有过很多次的画面重现经历,但是面临凶杀的犯罪现场,孟思期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思期,你怎么了?”
显然是发现孟思期站在原地有些异常,赵雷霆问了一声。
“没什么事,可能刚才起猛了。”孟思期微微一笑,也是缓解刚才的心慌。
“也是最近太累了,调查一环接一环,你看还有什么要看的吗?晚上我请你吃饭。”
“行。”孟思期展露微笑,“好久没吃顿美食了。”
“今天你放开吃吧。牛肉羊肉随你点。”
孟思期正想回答,目光不小心触到冰冷的器官标本,顿时有些寒颤,这怎么还聊上吃的了,太不适合这种场地了。
晚上,赵雷霆请了客,没有点牛肉羊肉,是一家很朴素的面馆,孟思期老想着那副画面,她手里没有任何证据,更不可能把这一切告诉赵雷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她就说要赶着回家休息,匆匆忙忙吃完饭,也约了下次她来请客。
分别时,赵雷霆提议,他回去向局里汇报下傅颂安的私人工作室,是否存在性质问题和违法问题。本来孟思期也有此意,她欣然点头。
回家的公交车上,孟思期望着窗外的霓虹,在思索宋辛冉和傅颂安的事情,傅颂安明明是被杀害,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境外失踪,这信息相差悬殊,难道宋辛冉还有逆转空间的能力。
而且,她明明察觉到宋辛冉深爱傅颂安,为什么她要痛下杀手,将之杀害,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是什么让宋辛冉屈身四年最后以这种方式结束。
太多的谜团需要去破解,孟思期直觉本就稀缺的脑细胞在不停地消耗、爆炸。
不过,她对她今天所见也有新的认识,以前她能从尸体身上感应画面,她以为是磁场引导,后来她能从凶手身上感应画面,她以为是攫取了对方记忆,如今,她能够直接感应时间过去很久的犯罪现场,这似乎说明她的能力是多元化的,可能今后她能感应的还能更多。
第二天下午,正当她在整理笔记时,赵雷霆突然走到她桌边,声音压低了:“思期,有没有空去孙北哲曾经失踪的那个歌厅。”
孟思期这才想起,他们现在是双案并查,宋辛冉是胡丁香案的另一名嫌疑人,是冯少民和韩队要求他们查的;而孙北哲案则是他俩商量着偷偷查的,因此平时都没有声张。
“行,下班我们去一趟吧。”孟思期觉得像歌厅那种地方,白天去还真被容易人怀疑身份,估计查也查不到什么,黄昏时分去时间刚刚好。
傍晚,霓虹初升,今阳市是地级市,虽然不富裕,但是人口也是百万级,一旦到了夜晚,市区就是车水马龙红灯闪耀,犹如舞龙般热闹,不过今阳市公安局地址不在市中心,属于市中心和郊区之间,这也很利于出警。
而孙北哲失踪的那个歌厅就在市区,赵雷霆和孟思期打了出租车,这一路是拥堵不堪,到了那边已经是七八点。
这家歌厅就在闹街上,孟思期在门口打量了番,在这个年代是属于比较高档的门面装修。
“你得把领子敞开一粒扣。”赵雷霆低声说。
孟思期明白他的意思,这地方自然也不是特别正经的人常来的,穿着上肯定不能像她这么保守,她笑着说:“得了吧,你什么都懂是吧。”
赵雷霆只是笑了笑,没有再提。
进门时有招待欢迎,里面灯光很暗,喧嚣的音乐和人声交织在一起,从深处传来,刺激着耳膜。
迈过一条黑暗过道,孟思期还是偷偷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转眼之间,闪耀的光污染顿时侵袭而来,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空间很大,人头攒动。
中间是一个大舞池,炫彩灯球透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将舞池照耀得斑驳陆离,舞池里的男女正释放着疲惫和野性,拼命抖动身姿。
而舞池四周,有小型桌位和沙发套间,服务员送酒的身影穿梭不停。
这里面除了吵闹、灯污染、酒精,还有情情色色,孟思期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而更容易概括这里的词语是早年的夜店。
歌厅内灯光昏暗,而且彩灯不断闪耀,要想看清一个人的长相的确非常困难,而且这里十分嘈杂,谁也不会特意去关注别人的行踪。
那天晚上孙北哲来了“夜店”,孟思期猜测他的目的是寻欢,然后看中了坐在一个桌子内单独的神秘女性,那个女人一定有一种魅力,吸引了孙北哲,他搭讪后,也许透露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吹嘘他是富家子弟,然而让这个神秘女人产生了绑架的想法。
这是孟思期看到这一切产生的联想,声音太吵,她被一个服务员的手势打断了思绪,他好像在说:“两位里面坐,要喝点什么?”
赵雷霆对这些地方似乎并不陌生,可能他之前也办过类似案子,他搭了腔,找了一个两人位坐下。
赵雷霆要了一杯很简单的鸡尾酒,给孟思期点了一杯饮料,很快,酒和饮料就送了上来。他大声说:“来这里,你不喝点什么,总是不太好!”
他们即便这么大声,也根本不用担心别人听到,与嘈杂的环境相比,他们的声音太小了,而且在这种环境,自然就失去隐蔽这种意识,这里似乎就给人一种自由和开放。
孟思期大声回:“你打算问谁啊?”
她实在想不到这里能查出什么,就连这的服务员也许都不是固定的。
“你看到了吗?”赵雷霆手一指。
回头时,他似乎发现什么,目光在孟思期敞开扣子袒露的一小片锁骨处停留了一秒,又顾左右而言他地移开了目光,自顾自抿了一口鸡尾酒。
孟思期抬眼望去,在歌厅的最里面,有一片称之为孤岛的地方,那是调酒师的柜台。
孟思期意识到,调酒师这种专业性工作确实不容易更换,很有可能这位调酒师曾经就和神秘女性照过面,不过她并没有信心,不觉得调酒师会记得一年之前的一个陌生女人。
发现赵雷霆低着头,孟思期喊:“您觉得行吗?”
“试一试!她一定很出众。”赵雷霆抬起眼,喊道。
是啊,孟思期也觉得,孙北哲那天被她吸引住,说明这个女人一定有漂亮的外表,让人一眼就上瘾的气质。
因为她看过孙北哲同学们的问询笔录,孙北哲人很帅,在学校不乏女学生追求,他的眼光一定是比较挑剔的。
两人达成统一,就一起走到了吧台那,调酒师正在卖力调酒,碰到客人过来会微笑询问:“两位要什么?”
“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赵雷霆开门见山地问。
那调酒师是个青年男人,正忙着调酒,暼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
赵雷霆又问了一声,调酒师完全不踩。
看来这种身份搭讪肯定是不行的,孟思期决定剑走偏锋,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那是她让赵雷霆拍下的,孙北哲案卷宗里的其中一副画像。
照片里只拍了下了眼睛部位,因为那双眼睛,孟思期总觉得似曾相似,而且也是所有画像里最美的一双眼睛。她那么美,按理说眼睛就会第一时间吸引人。
她将照片伸到吧台里,“这双眼睛你见过吗?”
调酒师一直是高冷的,这时孟思期明显看到他的眼神顿住,就像是看到了认识的人,产生的一刹那的迟疑。
孟思期已经确定,他见过这个女人,她忙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调酒师终于开口了,以不欢迎的语气说:“两位到底要什么酒?没事别打扰我工作。”
看来这种身份无法取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在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前,他们也不便直接掏出警官证,这个世界不配合的人很多很多,何况只是问询一个模糊的信息。
赵雷霆做出无奈的手势,打算和她一起离开,回去喝点东西,再想想法子。
他有些失望,走在前面,两个人都在想事情,一前一后瞬间被人群阻隔开了。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突然踉跄着步子冲了上来,一把抓住孟思期的手腕,满嘴酒气,“我的妈妈,这么清纯的美妞儿呀!赶快陪爷喝一杯!”
“放手!”孟思期一时没甩开他的手,警告道。
“放手?爷给你好多小费,你学杂费我都给你交了。”
这人力气还挺大,酒味刺鼻,他猴急地向她伸长嘴脸,让孟思期一时间有些想吐。
孟思期还是有一些搏斗基础技术,她正想一脚踢中他的裆部,这时候,矮胖男人的爪子突然松开了,只听他哎哟大叫一声,扑通跪在了地上。
孟思期一时想起是赵雷霆回来了,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暧昧灯光里,一张俊美又刚毅的脸颊。
他不适合这种场景,完全就是对这种纸迷金醉的环境的破坏,他天生就代表着正义。
她根本不曾想,路鹤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在矮胖男人跪着喊爷爷饶命的时候,路鹤一把握住了孟思期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个暂避喧闹的柱子后面。
虽然很快他就松开手,但掌心握着她衣布带来的温度还隐隐在那,好像有种无形的力量箍在她胳膊上,皮肤就像在反弹,以至于这种感觉很神奇,挥之不去。
即便在这酒精与人味混杂的环境里,他身上木质独特的味道还是让人轻易闻着。
他的面色很冷淡,也很平静,瞳孔里有很亮的光芒,声音低沉有力,“查案子?”
孟思期从他漂亮的凤目中移开了眼,点了点头,“对。”
“这地方不适合一个人来。”
他话里意思很明确,不适合一个女孩子来。
“我有同事。”她解释,又朝他身后望了望,她想骂人来着,赵雷霆果然是爱给她拖后腿啊。
路鹤追寻着她的目光,当下颔首,“那好,注意安全,记住?”
他声音磁性有力,在说“记住”的时候让她想起韩队和师父曾经对她的嘱咐,但是又不同,他不是她的领导,也不是她的长辈,这声嘱咐更像是对她的担心。
“谢谢路……”意识到在外面办案,孟思期很好的收住了那个“队”字,“路……鹤,鹤……”
路鹤有那么一刹那的眼神飘忽,转眼他就抿了下薄薄的唇,唇形很放松,像是给了她一个轻松的回馈。
“我还有事,你和同事赶紧汇合。”路鹤再次叮嘱她一声,看了她一眼,转身没进了人群。
看来路鹤也像正在办案子的样子,这身打扮与平时休闲了几分,他好像在胸口口袋还别着一个墨镜,孟思期心里想了想,这副长相恐怕挺吸引这里女孩子的关注。
她一边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边往回走找赵雷霆,突然,她发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望向她,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对眼睛所呈现的神态和孙北哲案卷宗画像里的眼神有一种天然的相似。
第47章 [VIP] 食人花(6)
孟思期心里顿时提了起来, 脚步不由自主向那边快步走过去。
歌厅里人多嘈杂,就在两三个男人笑闹着从她身前走过去的刹那,刚刚那个角落, 那个女人不见了。
她站在过道里, 有一种淡淡的失落,热闹的音乐中,一个熟悉的影子在她面前出现, 赵雷霆一副担忧的神色,大声说:“找你半天了, 你去哪了?”
“先出去, 我有事和你说。”
“啊?”赵雷霆低了低脑袋, 耳朵低向她。
“出去说。”孟思期朝他耳廓喊了一声。
赵雷霆伸手抚住被刺激的耳膜,点了点头。
两个人走出舞厅, 步入了夜色, 歌厅密封性不是很好,街上还能听到嗡嗡的响声, 孟思期一时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失聪了,大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好像失去了声响, 她眼前的一切都非常静谧。
赵雷霆拉了拉她的袖子, 原来他刚才和她说话来着,她没听清, 她跟着赵雷霆的手势走到一个寂静的街角。
终于摆脱了歌厅的声音污染, 赵雷霆望了望四周无人,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孟思期还不能完全证实她看到的,因此带着些猜疑说:“我不太确定, 里面太暗了,你还记得宋辛冉吗?”
宋辛冉上次来局里探望靳亚明, 时间不长,赵雷霆应该记得,他果断点了点头。
“今天我在歌厅里看到一个女人,她也望见了我,我总感觉她就是宋辛冉。”
“你确定吗?”
“不确定,也就一两秒时间,她就不见了。”
赵雷霆想了想说:“当时孙北哲在歌厅失踪,其实很多人画了像,最后留下的那三张画像相对真实一些,但我们也无法判定她是谁?就算是宋辛冉,也并不能证明她就是绑架孙北哲的凶手。”
孟思期认可赵雷霆的话,歌厅鱼龙混杂,环境嘈杂黑暗,也许宋辛冉那天确实来过,而且也和孙北哲搭过讪,她是比较出众的外貌,最后被人画像可能会比较清晰,但确实不能说明宋辛冉就是绑架孙北哲的凶手。
两人没有再做停留,各自搭车回去,在公交车上,她在思索一个问题,宋辛冉杀了傅颂安,假如她又是绑架孙北哲的凶手,如果她又牵涉杀害胡丁香,那么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没有人性,丧心病狂的女恶魔!
她见过宋辛冉,起码在外貌上她看不出她邪恶的一面。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真实的宋辛冉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呢。
晚上,孟思期回到卧室,拿出了笔记本,她想努力“画”出真实的宋辛冉。
她很漂亮,也很有气质,一定是男人们喜欢的类型,孙北哲可能那天晚上对她一见钟情。
她的心里世界可能是复杂的,傅颂安是她的大学导师,他身材高,学识渊博,年轻有为,她应该爱着傅颂安,于是在大学毕业时没有选择去找工作,而是跟随傅颂安成了他工作室的助手。
傅颂安也许确实缺一位助手,这个工作适合一位细心又有专业知识的人,宋辛冉大学成绩优秀,她成为傅颂安的助手并不奇怪。
在工作室里,他们一定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宋辛冉也将她的爱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发挥出来,在傅颂安妻子潘纯怀孕期间,她主动承担了给傅颂安送餐的任务。
而且那次傅颂安生日,她给对方订了生日蛋糕,她却寄到了潘纯手中,她是不是有意在宣示主权?告诉潘纯她才是傅颂安的女人。
是什么让宋辛冉痛下杀手,她明明爱着傅颂安,但是却杀了他?
是怨恨,是背叛?潘纯说曾和傅颂安大吵了一架,以离婚为代价。
无论傅颂安有没有对宋辛冉有情,在已经有一个女儿的情况下,他应该不愿意离婚,于是他主动提出了让宋辛冉离开工作室的想法。
这个工作室寄托了宋辛冉太多的感情,她本来可以找到更优秀的正式工作,却在这儿荒度四年光阴,她彼时还是一个清纯活泼的女学生,如今却在暗无天日的尸体和器官里虚度人生。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傅颂安,然而她知道傅颂安“背叛”她时,她一定心灰意冷,就像失去了人生的所有,她拿起手术刀,从他后背狠狠扎了下去。
铅笔芯顿时在笔记本上断裂,写满了关键词的纸张上碳墨洒落,白纸被污染,好像一个女人纯洁的心灵被怨恨和妒忌填满。
孟思期给宋辛冉的侧写完整落幕,也许这不是最真实的宋辛冉,但一定是接近她的。
如果要破解孙北哲案,那么一定要查出她和傅颂安的关系,因为那是一切线团的起点,傅颂安“失踪”在先,孙北哲和胡丁香死在其后,所以孟思期必须找到最初的真相。
接下来的时间,孟思期和赵雷霆商量着,跟踪宋辛冉的行踪,两人开着警局备用车,白天停在药店附近,他们发现宋辛冉每天正常上班,在药店点检药品、向客人认真推荐药品、客人走后她会主动迎出门。
黄昏,宋辛冉照常下班,她有自己的租房,然而一周内,她并没有每天回自己住的地方,而是回到了靳亚明的照相馆。
她走进照相馆,拉上铁门,然后再没有动静,只从窗户的灯光辨别她应该在这里住下。
车上,赵雷霆问:“靳亚明被捕了,她怎么还来照相馆?”
孟思期也不理解,明明宋辛冉对靳亚明算不上真正的爱,她回到照相馆是为了什么?
这天晚上到了十点多,赵雷霆连连打哈欠,对孟思期说收工了。
照相馆的门突然打开了,宋辛冉走了出来,两人顿时来了精神,只见宋辛冉走了一段路,在街十字路口打了一辆车。
赵雷霆忙开车跟了上去,出租车停在那家歌厅,宋辛冉走下出租车,漫步走进了歌厅。
孟思期实在再不愿意再去歌厅,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这次他们有经验,特意找了个暗黑角落观察,他们发现宋辛冉在吧台要了一杯酒,就坐在一个双人桌位里坐下抿酒。
偶尔有男人上前搭讪,宋辛冉都是冷漠摇头,并没有搭理。
在歌厅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宋辛冉起身离开,车子一直跟到她的住所,而不是照相馆。
一切都显得太正常了。赵雷霆叹息说:“看来这样跟踪下去没有结果。”
孟思期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但是要想让宋辛冉定罪,那太难了,现在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她下定了决心:“明天我和师父说一下,看看有没有必要传唤宋辛冉。”
“行啊,至少目前那个私人工作室她得来解释下吧。”
第二天,孟思期走到冯少民桌边,“师父,宋辛冉的案子我调查了一段时间,有一些想法,想和你汇报。”
冯少民放下笔,欣然点了点头,两人走进会议室,孟思期将她最近的调查和对宋辛冉的心理侧写都交给了冯少民。
除了宋辛冉杀死傅颂安的画面没有任何证据证实,没有写在上面,其他调查信息都写在了本子上。
冯少民认真阅读了一遍,最后点了点头,“小孟,你这番调查很详细,你怀疑宋辛冉杀了傅颂安,犯罪动机和心理侧都分析得不错,只是缺少了一些证据。”
“是缺少了证据,师父,我想要不要请宋辛冉来趟局里,我有很多问题想亲自问她。”
有时候和嫌疑人面对面交谈,确实能够获取最有价值的线索,冯少民思虑了下,再次点头说:“可以,传唤宋辛冉吧,我会一起想想办法。”
孟思期很激动,师父既然同意了,那么审讯宋辛冉或许有机会成功。
下午,宋辛冉坐进了审讯室,她从进门时就像早已了解结局,表情平淡,甚至有一些冰冷。这让她本来翘楚的气质更增惊艳。
她坐在椅子里,坐姿安详又很标准,这里就好像不是审讯室,而是一座唯美的钢琴房,她即将要演奏一首曲子。
在进审讯室前,孟思期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虽然她做了很多工作。
赵雷霆突然走了过来,递给他几张照片,“你要的傅颂安照片我给你找来了。”
之前她手里连一张傅颂安的照片都没,这时她拿着的照片,是傅颂安在学校某些场合的照片,整个身形挺拔,气质独特,看着看着,她的手停住了,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在脑海里回旋。
她突然有一种破解谜题的冲动。
走进审讯室时,看到宋辛冉镇定而冰冷的面颊,直面敌手的勇气慢慢从心底滋生。
冯少民这次也参加审讯,不过作为旁观,赵雷霆做笔录,孟思期就坐在宋辛冉对面,她面色镇定,目光如炬看着宋辛冉。
宋辛冉淡淡的红唇动了动,露出一丝不太自然的微笑,“孟警官你好。”
“姓名?”孟思期严肃问。
宋辛冉鼻音里发出轻声的不屑:“宋辛冉。”
问完基本信息,孟思期开门见山地说:“宋辛冉,请你回忆下傅颂安失踪前的一些细节。”
宋辛冉笑了笑:“孟警官,你不会真的怀疑是我杀了傅颂安吧,他是出境失踪的,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去国外杀了他。”
“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宋辛冉!”孟思期严厉地说。
宋辛冉抿了下红唇,漫不经心地道:“好,我配合,傅教授和东南亚那边有个器官标本的研究交流,他提前就办好了签证,那天他是正常出境,你可以查出境记录。”
傅颂安的出境记录确实记录在案,要不然当初就不会判定他是国外失踪。
孟思期很镇定地问:“我不是问你这个,而是头天晚上你们在工作室发生了什么?”
傅颂安传出的信息是清晨出发去境外的,但头一天晚上被杀的画面孟思期亲眼所见,她要宋辛冉亲口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
宋辛冉两只手放在桌上,红指甲轻轻相触,她的神情并不像孟思期所期望的那样有一丝慌乱,依旧很冷静,她反而笑了笑:“你不会也听说了什么谣言,觉得我就是傅教授的小三吧,以为那天晚上他舍不得我,要和我发生性关系……”
孟思期一时有些无语,她没想到高冷漂亮的宋辛冉言语上却是这样的轻佻。看来她之前确实小看她了。
冯少民冷冷喝道:“宋辛冉,你最好严肃点。”
“我很严肃,”宋辛冉依旧很平静地说,“傅教授有自己的生活,我只是他的一名助手,你说他要去哪想做什么,我能干涉什么,那天晚上他就在工作室工作,太晚了他也会在工作室旁的休息室睡下,至于他什么时候走的,我又问谁去?”
“那天晚上你们聊过什么?”孟思期问。
“不太记得了,时间太长了,一般平时他忙完工作,我指的是工作室的工作,他就会在课桌上记点什么,这是他的习惯。通常我也不会打扰他。”
“当时他认真书写的时候,”孟思期冷不丁地试探,“你抬着头望着他的背影,很久很久……他身穿白色制服,和在学校里的他一样,受人尊敬,形象高大。你一直坐在那个位置,每天都能抬头望向他,但是他却渐渐不受你控制,面临失控你出现了慌张,那个时候你的心中产生了惊人的想法……”
孟思期一边说一边查看宋辛冉的神色,她发现她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异样,明亮的眼黑像是有意躲避她的目光,晃动了一下,没有直线对视。
孟思期没有直接的证据,她的描述结束了,她还没到时机说出宋辛冉杀人的画面,否则如果对方矢口否认,那么今后就再也没有底牌。
半晌,宋辛冉发出鄙夷的鼻音,慢慢挤出一丝微笑:“这都是你的幻想,你们警察办案都靠想象的吗?如果没有证据,麻烦放我出去,你们这是在限制合法公民的自由!我可以告你们!”
宋辛冉和别的嫌疑人不一样,她太冷静,而且是高材生,医学专业生面对血液、尸体本来就需要高强的冷静力,这些给她的审讯加固了盔甲。
孟思期必须得亮一亮利刃了!
第48章 [VIP] 食人花(7)
她从文件袋抽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傅颂安的照片,照片中他站姿笔直,正当年少, 应该是大学时拍的照片。
她将照片推到宋辛冉前方, 让她能够清晰所见。
宋辛冉瞳孔微缩,透露出一丝茫然。审讯里确实有通过凶杀现场照片让嫌疑人产生内心动摇的做法,但是这只是傅颂安的普通生活照, 她问:“你想干什么?”
其实这时,赵雷霆也有些茫然, 他收集了傅颂安的照片, 然而这些并不能作为有利的证据, 他还在猜测孟思期会不会让嫌疑人对着照片回忆。
同样,冯少民也没有看透孟思期的套路, 他上次就看过她的审讯, 和正常流程审讯有些不同,整体来说, 对于她层层剥开嫌疑人的心理防御,他是很赞赏的。
不过也存在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譬如证据链, 她有时间会充满幻想,不过他并不觉得幻想犯罪现场是不妥的, 对于新时代的青年来说, 他们能够充满想象力去幻想现场发生的事情,其实他可能会鼓励。
只是他觉得如果幻想出现大的偏差,则会让嫌疑人产生彻底性的防御, 这种审讯存在一些侥幸,因此他也不提倡。
就在宋辛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孟思期又拿出了另一张照片,这是靳亚明的照片,拍摄角度正面,和傅颂安差不多,是靳亚明学校毕业时的照片。
她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作为对比呈现于宋辛冉的眼底。
“很奇怪吧,这个角度,他们两个不但身材,就算脸型也有好几分相似……”孟思期冷静地说,“你不会想说,你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吧?”
宋辛冉红唇的嘴角忽地扯动了一下,就像是神经不受控制的痉挛,或者是紧张带来了情绪波动。
她笑了笑,但是很勉强:“你说的对,我是喜欢这种类型。”
“你承认了你当傅颂安小三的事实?”孟思期穷追不舍。
这是她给宋辛冉设下的“圈套”,如果没有这两张对比照片,宋辛冉根本不会低头,此时的宋辛冉明显有些情绪失常,只是她好像有绝妙的控制力在控制她的面部表情和情绪。
她就像一台冷血机器,她靠着她的冷酷的机器齿轮完成了她的许多计划,傅颂安、孙北哲、胡丁香,她一定都逃脱不了干系,相比靳亚明,他们的性格似乎有些相似,但她明显更冷静,更让人捉摸不透。
如果靳亚明是食人花的牙齿,能够撕裂任何坚甲的昆虫,那么宋辛冉就是这朵花,她美丽高冷,吸引别人,又是花体强大的驱动力。
“我就是傅颂安的小三又如何?我牺牲了我的青春年华,在封闭的工作室,那里有我喜欢的男人,还有丰厚的报酬,我为什么不去这么做?”宋辛冉的冷静发挥极致,她甚至露出尖刀般的微笑。
赵雷霆笔录时,还是没有清楚,为什么宋辛冉口供那么固若金汤,在看到对比照时会败下阵来,她完全可以不承认她是小三的事实,他开始看不透甚至倾佩孟思期的审讯思路。
冯少民好像发现了孟思期的思路,这两张照片放在一起确实有些像,无论如何,宋辛冉也必须要解释为什么这两个男人想象的原因。
因为如果她解释不清楚,孟思期就会亮剑——亲口告诉宋辛冉,傅颂安死后,靳亚明穿上他的衣着,带上他的护照,安然出境,制造傅颂安出境失踪的假象。
至于靳亚明又是如何瞒天过海,重新入境,那也许并非什么事儿。
这是两个女人理性与思维的对决,冯少民感觉有戏,但也为孟思期捏了一把汗,因为现在明显证据不足,宋辛冉不会因为这个猜想就认罪的。
孟思期笑道:“所以,那次傅颂安的生日,你将蛋糕送到潘纯手上,也是故意的?”
冯少民觉得孟思期很可能有突破,现在宋辛冉就像是她拿捏的羔羊,她只能越走越窄,被困在孟思期的思想地狱里。
宋辛冉眨了眨眼,右边脸颊鼓动,像是在暗暗咬后牙槽,她瞪着孟思期的瞳孔明显睁大,“是,是我故意的。”
“你喜欢傅颂安,在暗无天日的工作室,你可不单是为了钱财,傅颂安才是你真正留下的原因,无论如何,他在你心中的地位都会比靳亚明重要,而且重要得多!”
孟思期进一步在摧毁她,“你给他送餐,那是你精心准备的礼物,在潘纯怀孕期间,你甚至幻想他能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但是好景不长,潘纯有一天发现了你们的秘密,她告诉傅颂安,如果不辞退你,那么他们就必须离婚。傅颂安是个顾家的人,他必须做出抉择,于是他那天告诉你,要你离开——”
“你投入了四年的光阴,你深爱着对方,你怎么可能离开他,你求他,留你下来,你可以不要任何报酬,但是傅颂安根本就不听你的话,你那时心灰意冷,你心里想,既然你不留我,那我就杀了你!”
“你在说什么!”宋欣然终于心理防线出现了第一次决堤,眼睛有些发红,大声制止,“孟思期,你胡乱猜测什么,我没有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
孟思期根本不听她狡辩,她知道自己已经探到了真相,“你杀了他以后,一定后悔过,痛苦过,但是你是宋辛冉,你怎么可能认输,你把这一切告诉了深爱着你的靳亚明,于是靳亚明同意了你的计划,他穿上傅颂安的衣服,带着他的护照,上演了出国失踪,满天过海的计划!”
“你胡说!”宋辛冉厉声驳斥,“你可太喜欢幻想了,你连一点证据都没有……”
冯少民对此一直很担心,确实没有证据,宋辛冉只要还冷静,就一定会反驳。
孟思期的这层底牌已经亮了,她并没有希图宋辛冉会认罪,她只是想知道更多的真相,现在看来,宋辛冉至少已经告诉了她很多事实。
但出乎孟思期的意料,宋辛冉开始冷静地描述她的经历,她像是在重新构建自己的心理世界。
她笑了笑,犹如食人花美丽外表带来的惊艳,“那天晚上,傅颂安确实告诉了我,他要我离开的想法,但是他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是他一直爱着我,他喜欢我,也许一开始如果我狠心拒绝的话,他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四年,他为了得到我,他将我控制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你以为我想留下,我很年轻,我不喜欢尸体,我也不喜欢器官,但是傅颂安告诉我,如果我离开他,他就会让我寸步难行,找不到工作。我父母去世后,我必须自力更生,傅颂安至少可以带给我物质的生活,我承认被迫做了他的小三……”
“但是那天晚上,傅颂安要我离开,但他却提出一个要求,要和我再次发生性关系,我不同意,他就在解剖台上强奸了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天晚上下着暴雨,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宋辛冉描述了另外一个故事,最后,她泣不成声,好像这四年,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需要同情、怜悯还有安慰。
如果不是那副凶杀的画面,也许孟思期竟相信了她。那四年,工作室只有他们两人,这里面的故事谁都不晓,她可以任意编造,这一切她可以捏造出任何形状。
没有直接的证据,审讯在宋辛冉痛苦的情绪中结束。
孟思期和冯少民一起走出审讯室,到办公室时,冯少民说:“小孟,这次审讯非常好,虽然宋辛冉没有认罪,但是离真相似乎很近,我有一个想法。”
“师父请讲。”孟思期虽然得到师父的赞扬,但她高兴不起来,她正愁没有新的计划,师父如果有办法那才是最好的。
冯少民说:“宋辛冉的心理防线强大,我怀疑她给自己画了一个世界,她一定很安全地生活在里面,没有证据根本进不去,这种人很冷静,她刚才的哭泣可能全是表演。”
孟思期完全认同冯少民的意思,经过这次审讯,她看清了宋辛冉的本质,表里不一而令人胆寒。
冯少民语调有力地说:“宋辛冉仅在拘传阶段,最多十二个小时,我们必须消磨她的耐心,让她在封闭的审讯室里,一步步失去她本来构建的心理世界,一旦她自己退却了,那我们就有机会走进去。”
孟思期认真点了点头,这个方法虽然很保守,但一定是冯少民多年审讯带来的经验,也许能起到效果。
不过十二个小时对宋辛冉来说可能很短暂,毕竟她在封闭的工作室都能呆上四年。
赵雷霆拿着笔录本一直在旁边听着,整个审讯下来他全然明白了孟思期的思路,他不得不赞叹她的思维方式,能在如此微小的线索下让宋辛冉情绪失常,甚至亲口道出她在工作室称得上秘密的一段经历。
冯少民走开后,赵雷霆立即给了她一个大拇指,“思期,这审讯可太厉害了,我不得不佩服。”
孟思期宛然一笑,她并不觉得自己很厉害,可能是她看到了那副画面,她更坚信宋辛冉是凶手,因此在分析真相时,她比他们多了更大的勇气。
“得了,我们去吃饭吧。”赵雷霆用本子拍了拍大腿,“你看你,额头上都冒汗了。”
岂止是额头冒汗,孟思期感觉自己腋下、背脊都染上了冷汗,整个审讯让她没有片刻时间的偷懒,保持着高度专注力,而且还要和宋辛冉这样的女人斗智斗法。
想着接下来的不足十个小时时间内,还要继续斗智斗法,孟思期摸了摸自己开始咕咕叫的肚子,“吃饭喽,充能继续战斗!”
下点三点钟左右,孟思期将上午审讯的内容全部整理完,到审讯室门口看看情况,民警大程正在门口看守,见她过来,低声说道:“小孟你来了,嫌疑人问过一次时间。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谢谢程哥。”孟思期微笑答谢,特意从审讯室门上并不大的玻璃窗朝里望了望,这个玻璃窗比较特殊,里面的人看不太清外面。而从外面对宋辛冉的表情和情绪都能看得比较清楚。
她发现宋辛冉坐在椅子里,虽然坐姿还是挺直的,但腰部明显有些偏斜,她整个坐姿有一种倾倒的倾向。
她表情很冷,不是没有表情,是有一种厌躁的情绪微微浮动,这是很封闭的空间,她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
宋辛冉是今天上午九点左右传唤到这的,也就是晚上九点就必须放人了。
她坚信冯少民的话,再等等看,回办公室工作了一段时间,孟思期放心不下,六点左右再次回到了审讯室门口,大程告诉她,宋辛冉又询问了一次时间,她的表情明显比下午要厌躁得多。
审讯室里没有钟表,也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光温恒定的白炽灯,和一排小型排风扇,关上门,里面就像是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当一个人在封闭环境里,呈现一种空荡孤立的状态时,如果时间不像想象地那样流逝,嫌疑人的内心一定会产生一种不安全感,这也许是冯少民的一些经验,往往那时候,嫌疑人会做出一些不平常的反应。
晚上七点钟,孟思期在办公室看了会书,而她的心里并不平静,只剩下最后两小时了,晚餐时,冯少民告诉她,最后一个小时,如果宋辛冉没有异常,那么只能选择放人了。
她连翻了几页书,并没有看上面的文字,而是在这些写着专业的刑侦文字里游离,那一个个文字像是被什么打散了,不能辩识,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而赵雷霆坐在自己位置上,他时不时会抬头看看她和冯少民那边,显然他的心情和她一样有些着急,唯独冯少民是比较冷静的,他好像伏案在写着什么,不受外界影响。
八点了,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小时,就在孟思期感觉整件事都该结束的时候,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抬眼望去,大程跑了进来,“冯哥,小孟,宋辛冉发病了,在抽搐……”
第49章 [VIP] 食人花(8)
孟思期怔住了, 她要的是宋辛冉产生情绪异常,可不能出事啊。
几乎同时,办公室的三个人跟着大程一起跑向了审讯室, 推开门, 是宋辛冉弓着腰,趴在桌上难受的样子,她嘴巴在轻颤, 像是嘟囔着什么。
她的背脊微微颤动,像是一个受伤了的小动物, 让人产生无端的怜悯。
任凭谁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想到她是一个嫌疑犯, 此刻的她更应该称作是一个弱者, 一个孱弱无助的女人,一个急需要安慰和救治的病人。
孟思期冲上去, 焦急问:“宋辛冉你怎么样了?”
她趴在桌上翻了翻白眼, 像是很痛苦。
从来都是坐姿漂亮,形象完美, 这种样子她一定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冯少民一向很冷静,这时也不免眉宇锁住, “去医院吧, 就现在,赵雷霆搭把手。”
虽然是正常流程的拘传, 但是嫌疑人在审讯室出了意外那也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我要见靳亚明, 让我见他!”在冯少民抬起她一只胳膊时,宋辛冉突然反抗起来,“我不去医院。”
冯少民只得松手, 试图说服她:“靳亚明在看守所,他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自己的病, 我有药。”宋辛冉颤抖着手去摸口袋,顷刻间,随着一连串“啪啪啪”琐碎的响声,药瓶叠落在地上,瓶盖脱落,洒落一地的黑色药丸。
孟思期一下子僵住了,忙蹲下去捡药,这药丸很小粒,只有米粒那么大,外表光滑,拾起来很麻烦,不轻易就从指甲间溜走了,她一边捡一边问:“吃几粒?”
宋辛冉颤声回答:“我不知道,一直是……亚明喂给我……”
她要见靳亚明,孟思期虽然意识到这不可能,但是紧要关头,她只能抬头望向冯少民,冯少民会意,大概也是着急,催促赵雷霆:“小赵,你马上电话看守所,问问靳亚明。”
靳亚明还没有移交法院,关押在看守所,赵雷霆忙点头,马上冲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他冲了回来,气喘吁吁,“二十粒,是二十粒。”
孟思期早就捡起了一手的黑色药丸,忙点检了二十粒,另一只手将宋辛冉抱起上身,待她坐稳,送到宋辛冉的嘴巴前,“来,赶快吃下。”
宋辛冉虚弱地张了张嘴,孟思期马上喂进她嘴巴里,又送了一口温水,随着喉咙滚动,药丸服下了,她还有些轻轻的抖动,但比刚发现时好了不少。
孟思期将她慢慢放在椅子里躺着休息,又脱下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
赵雷霆急忙从办公室拿来了一件毯子,换了她的外套,这是冬天,即便在封闭空间,也有些冷。
这样三个人一直坐在审讯室,缄默不言,等待宋辛冉醒来。
半个小时后,宋辛冉微微睁开了眼睑,她好像恢复了健康,只是还有些虚弱,慢慢开口道:“谢谢你们。”
“客气了宋小姐。”赵雷霆回答。
宋辛冉叹了口气:“现在几点了?”
冯少民看了下手表,“九点半了,宋辛冉,你现在可以离开了,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吃了药就没事了。”宋辛冉慢慢掀开毯子,“真的谢谢你们,我平时一紧张和慌乱,就会出现心梗,这是老毛病,治不了。”
“没事就好,你再休息会吧,小赵给她倒杯热水吧。”
宋辛冉喝了几口热水后,神情又恢复了自然,红唇也鲜艳了几分,她站起身,将毯子慢慢叠好,放在椅子上,动作很礼貌,井井有条,又将桌上孟思期一粒粒收拾好的药瓶装进了口袋。
做完一切,她面露微笑,这微笑又回到了食人花的美艳,“各位,再见!”
看着宋辛冉离开审讯室,在走廊里传来踢踏有节奏的高跟鞋声,孟思期的心情很复杂,她希望刚才的宋辛冉没有事,但是又希望她在最无助的时候能主动认罪,但是这就是矛盾的,她只能看着她安然无恙的离开。
冯少民手里捏着一颗药丸在观察,“这是心梗的药?心梗是这种症状吗?”
他没有要大家的答案,因为今天宋辛冉表演的痕迹太多了,虽然这次发病很真实,但冯少民仍然有些怀疑。
赵雷霆说:“冯哥,你不会怀疑宋辛冉是演的吧,除了没吐白沫外,这样子演得也很痛苦啊。”
“今天就这样吧。”冯少民起身,“天晚了,你们赶快回去休息。小赵,你有精力送送小孟。”
“不用麻烦,”孟思期说,“还有最后一班公交车。”
“别了,”赵雷霆笑了笑,“今天我没什么出力,必须得送送你。”
孟思期坐在赵雷霆的车上时,已经有些软弱无力的疲惫,这还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她明明知道宋辛冉就是杀人凶手,却无法将她治罪,明明这一切线索都很明朗,但是宋辛冉却编织了一套攻破不了的谎言。
赵雷霆知道她的疲惫,整个车程一言不发,想要她好好休息会儿。
回家时,她拖着疲惫身躯只想上床休息,叶秀慧却一脸不高兴,“你这瓜娃子,昨天不是说好,今天你哥回来,你回家吃饭。”
孟思期差点忘记了,昨晚她是答应了回家吃饭,最近常姨也总说好久没给她做饭了,她不是为了孟庭哲,只是单纯地想吃一顿常姨做的饭菜,毕竟警局食堂的饭菜还是朴素了些。
“我忘记了,今天忙就忘记了。”孟思期有些遗憾,今天常姨肯定做了不少美食。
“忘记了?你哥可等你半天了,你这种记性还当什么警察啊,我都怀疑你在单位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猜孟庭哲回趟家等她吃饭又是想出什么歪点子,她也笑道:“你记性可没我好。”
“你还挖苦我?你这瓜娃子。”
孟思期走上楼梯,步子虽疲惫,她还不忘记告诉叶秀慧:“你记性好?你能好到谁是你亲生的……”
叶秀慧忽然一怔,那是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击打她那样的突然。
她怔愣在了原地。
叶秀慧当然不会忘记,谁是她亲生的,当初在医院,女儿丢了时,她哭了三天三夜,她多么痛爱她,她那么小,她一想到她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一想到她从今以后生活无依无靠,没有父母照顾,她就心痛。
她一直梦想女儿回家,那种思念让孟思期的父亲孟辉决定领养一个孩子,一开始叶秀慧是抵触的,但是最后她还是松口了。
孟庭哲小时候长得很漂亮,叶秀慧还记得,给他穿过裙子,慢慢地,她将对女儿的爱全部付与了孟庭哲,人就是很奇怪,时间越久,付出越多,她对孟庭哲的感情情同母子。
她原以为女儿回家后,她会有母爱,可是她始终找不回当初的感情,也许她所有的思念和感情都给了孟庭哲,她对孟思期早就没有了原有的感情。
她也怀疑过自己,但是她不能骗自己,她的心底里确实更在乎这个儿子。
这天晚上,叶秀慧想了很多,她给自己找了借口,孟思期变了,她被那对穷苦的农家抚养,她早就“脱胎换骨”,她虽有孟家的血缘,但却不是孟家的继承人,她不合格。
*
孟思期压根没有想过叶秀慧会有什么反省,她也很清晰认知到自己在这个家不会成为继承人,这是重男轻女的家庭,也是偏心偏袒的家庭。
她想要回一切,她肯定不甘心,但是现在她分身乏术,她更想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她已经热爱上她的工作,那是警徽的沉淀赋予她的荣光,她一旦身穿警服就身负担当,她知道叶秀慧和孟庭哲不会明白她的感受,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
她此刻最想做的,是要让一个个犯罪分子伏法,包括宋辛冉。
虽然现在的进展并不顺利,但她坚信继续调查一定能查到宋辛冉的破绽。
一天之后,孟思期在警局办公时,突然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一位民警突然跑进办公室,“韩队,看守所打来电话,靳亚明说要交代杀害傅颂安的过程!”
韩长林停住手头的动作,不但他,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冯少民缓缓起身,望向了孟思期,脸上浮现几许淡淡的忧虑。
孟思期也站了起来,和他四目相对,她明白冯少民的感受,她的心头更忧虑,她知道宋辛冉又成功了。
韩长林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他压低声音喊道:“老冯,你带小孟小赵去提审下吧。”
冯少民点了点头。他和孟思期走去看守所的路上,声音很沉:“宋辛冉果然不简单。”
孟思期沉重地说:“师父,所以她一直在利用我们,不但上一次,她要我给靳亚明带一句话,还有这一次,她通过药丸给靳亚明传达信息?”
“也许是,”冯少民答道,“我们小看她了,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狡猾!”
在“狡猾”这个词上,冯少民的口吻明显加重了一些,也许在他很多年的刑侦经历中,他也很少面临这样难以对付的对手。
赵雷霆走在身后,刚刚他还不敢想,这时听了两个人的对话,他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那天晚上他根本不相信宋辛冉是表演出来的,她看上去真的很痛苦,就像在医院里,他看到病人那种渴望健康的痛苦。
如果这真的是她的表演,那么她真的太可怕了,他甚至记得,她走出审讯室时,那个艳丽的微笑,她好像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当药丸信息传达过去后,靳亚明就会主动为她顶罪。
靳亚明已经杀过人,他可以不在乎,他只要全部担下罪责,宋辛冉就可以高枕无忧。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两个人?什么样的关系?
赵雷霆想一想就头皮发麻。
第50章 [VIP] 食人花(9)
在看守室的审讯室里, 靳亚明身着囚衣,戴着镣铐在狱警带领下坐了下来。
靳亚明的脸上沧桑了几许,本来微卷的头发显得有些脏乱, 不过这或许只是表象, 孟思期发觉,他的眼神一点也不虚,并不像是来认罪的, 甚至布满血丝的眼底有几分令人发寒的执着。
孟思期作为主提审人,直接提问:“靳亚明, 你说, 要交代杀害傅颂安的犯罪过程?”
“对。”靳亚明微微歪着脖子, 整个身形向右侧稍稍倾斜,但语气非常有力。
“为什么之前不提?”本来审讯是没有这个程序的, 但孟思期的确太想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即便他不会说真话。
“我也才刚刚想起来。”靳亚明吐露出一丝不屑。
赵雷霆做笔录时用力弃置笔,寂静的审讯室里发出啪嗒一声, 显然是对靳亚明说的话有些无语,也是对靳亚明的警告。
孟思期不打算继续纠缠他认罪的原因, 而是按照流程严肃说:“靳亚明, 请你交代杀害傅颂安的整个犯罪过程,你陈述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靳亚明并不像是听到了孟思期的话, 他沉默了十几秒, 才缓缓开口:“我不太记得是哪天,那天下着暴雨,我有点想辛冉了, 就来到了她工作的地方。”
靳亚明停顿了下,不像刚才的表情, 他眼眉慢慢低垂,眼底的色彩暗淡了几分,甚至产生几丝悲伤,“我突然看见一个女孩冲在暴雨里,她哭着在雨中奔跑,我才发现,她是辛冉,我跑过去抱住她,问她怎么了。”
大雨侵袭了宋辛冉的周身,她头发凌乱,像无数条水蛭爬在脸上,而她的衣裙像是被人撕烂,里面的内衣也快掉了下来,她整个模样就像是被人侵犯,侥幸从恶魔手中逃脱。
靳亚明紧紧地抱着她,这是他深爱的女人,他从来都不希望她会受一丁点伤害。
“辛冉,你告诉我,是谁?谁欺负了你?”
宋辛冉趴在他怀里一直在哭,以至于暴雨的幕布都被她的哭声染湿,她从来都是冰清玉洁,她从来都是无暇女神,在靳亚明心中,她的哭声就像一把把尖刀扎进他的胸膛。
靳亚明怒火中烧,不用问,他都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大声喊:“是不是傅颂安,是不是那个畜生。”
“呜呜呜……”宋辛冉一直在哭。
靳亚明扶住她的肩头,将她从怀里扶起,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我要去杀了他!”
他将她抱起放在屋檐下,转身就跑,后面是宋辛冉的呼喊:“亚明,不要,亚明!”
靳亚明冲进了门掩着的工作室。里面应该结束了工作,傅颂安坐在椅子里休憩,灯光很暗,他像是强奸辛冉后在那里享受余味。
靳亚明从解剖台快速拿起了一把手术刀,在傅颂安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扎进了他的胸膛。
傅颂安抵着桌上,做最后的挣扎,想给予还击,他邪恶的面孔终究因为胸膛的刺穿而慢慢陨落。
傅颂安死了,靳亚明很害怕,他杀了傅颂安,他又很兴奋,他是为了辛冉,他不后悔。
这个时候宋辛冉走了进来,她浑身湿透,身上的雨水还在地上嘀嗒,当她看见傅颂安趴在血泊里,突然歇斯底里地抓住靳亚明,“你杀了他?你是不是疯了,你疯了吧。”
她又哭又叫,靳亚明只得将她紧紧抱起,抱起挣扎的她带进了傅颂安的车子,送到她回住房后,宋辛冉依旧不依不挠,“你知道他明天有个国外交流会,所有人都知道,赶紧去自首吧!亚明!”
靳亚明紧紧抓住双手颤抖的宋辛冉,“听我说,听我说,辛冉,今天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傅颂安明天正常出国,你明天醒来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将房门关上,转身走向了雨夜,这天晚上,傅颂安的尸体被他放入后备箱,抛进了溯江。回到工作室,他处理了血迹、指纹和足迹,换上了傅颂安的衣服、领带、裤子,甚至内衣。
用剪刀剪去头上四周的卷发,清晨,他带上傅颂安的证件、护照和笔记本,打了一辆车,来到了机场。
故事结束了,这个故事描述的时候,靳亚明脸上情绪变化激烈,他听到宋辛冉失身时充满了悲伤和痛苦,杀害傅颂安时又充满了悲愤和戾气,他还表露出几丝兴奋和得意。
这一切他做得足够完美,如果他不说,任凭警察再怎么查,都不会让他就范。
最后,靳亚明淡淡说:“我喜欢宋辛冉,我主动认罪,是希望她能解除嫌疑,她是个善良乖巧的女孩,我不希望她受到一点点伤害,也不希望你们恶意揣测她!”
当他陈述完这一切,孟思期都怀疑曾经看到的画面是不是真实的,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宋辛冉,靳亚明的描述如同还原现场,她觉得师父和赵雷霆应该也会产生严重心里摇摆。
孟思期没有去关注他们的表情,择出重点问:“靳亚明,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了宋辛冉,又是什么时候爱上她?”
“从小就认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爱上她。”
和孟思期了解的信息有些出入,之前调查的信息两人是大学同学,不过这也很正常,通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以最近的联系为准。
“所以你追随她上了大学,你们什么时候确立了关系?男女朋友。”
“我们一直都很好,只是不像你们以为的,那般庸俗,我们一直都很好,我爱她,她也在乎我,这就够了。”
靳亚明描述得很模糊,忍不住让她想起宋辛冉在描述这段关系时也模棱两可。
“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埋掉傅颂安的衣物?”就像埋掉胡丁香的衣物那样,孟思期问。
“第一次杀人我很紧张,事后我多次去过溯江江边,担心他的衣服漂上来,后来,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结束靳亚明的审讯后,回去的路上,孟思期默默无声,她认识到了人心的可怕,那像是比地狱还要让人不敢触碰的人心,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像这样没有漏洞的谎言啊。
傅颂安死了,而且有了新的身份,一个强奸女学生,侵犯女助手的色魔,他的妻子还在艰辛抚养他们年幼的女儿,她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感受。
当案件公布,傅颂安的社区、学校、家乡,他曾经的家人、同事、亲人朋友,又会怎么看他。
他的确已经死了,销声匿迹,也许已经成了溯江的水底泥沙,难道人死了就可以遭到诋毁?
当想到这一切时,她心里就会沉重,也许是警徽的重量,带给她的重量,如果让靳亚明的供词成为呈堂证供,那么真正的凶手就将逍遥法外,受害人的冤屈就将永无天日!
三天后,关于宋辛冉的案件似乎已经走向无解的方向,这段时间,赵雷霆闭口不提,冯少民也没有找过她,似乎靳亚明的认罪将这起案子的证据链锁死了。
相关民警已经在跟进后续的进展,潘纯应该已经知道丈夫遇害,她此时的心情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孟思期没敢细想。
曾在高校任教、年轻有为的傅颂安因为失踪使得他成为了一段谜,如今也不知道他涉及强奸女学生的事会不会泛起波澜,靳亚明还没有审判,孟思期相信至少现在这种新闻还没有传出去。
这天下午,时新晚报的记者文慧知打电话到了办公室想约孟思期喝杯茶,喝茶是假,孟思期感觉她是来打听消息的。但是她突然想到,时新晚报还在停办整顿,文慧知好像也被停职了。
文慧知在电话里提到了一句话,“我知道傅颂安一些事情”,这让孟思期有了兴趣,于是欣然赴会。
约的是一家茶餐厅,离警局很近,文慧知是打车过来的,她提前就到了,见孟思期进门,马上站了起来,朝她微笑招手。
文慧知今天穿的是一身比较素的羽绒服,和她以前那身干练的红西装不同,她好像变了许多。
一条素色围巾裹在她脖子里,她没有拿开,孟思期觉得,她应该在掩盖脖子处留下的伤疤。
她的脸上没有之前的那种傲慢和自信,反而有几许沧桑,原本光泽鲜亮的皮肤也暗淡了几许,红唇变淡了,她好像在改变,或者被改变。
其实辛田非灭门案之后,孟思期有关注过时新晚报的后续,特别是文慧知。那次事件以后,文慧知好像销声匿迹了,孟思期曾以为她不会继续报道新闻,但会继续做记者。
“孟警官,真是好久不见,我可太想你了。”文慧知很热情,一时似是想握她的手,又放弃的那种,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
“文记者你好,真是好久不见。”孟思期微笑回应。
“里面坐吧,这家店的老板我熟,这里说话方便。”文慧知将她带到一间私人包厢,这里面很安静,有一扇小窗户,窗户外是街道。
文慧知始终保持微笑,眼底全是对孟思期的爱意。
她问了孟思期最近好不好,工作忙不忙的客套话。
孟思期也一一回答,两个人减淡了之前的那种生分。
聊着聊着,文慧知的情绪慢慢低落,她的眼神很真诚,“孟警官,你上次帮助过我,我真的很感激你,说起这个,我还得跟你说声对不起……其实我一直在反省自己,反省以前做过的事情。”
孟思期没有回应,文慧知在报道辛数的新闻时做错了事,也该受到惩罚,虽然并没有到触犯刑法的地步。不过,她是刑警,她的职责就是保护受害者,哪怕受害者的道德存在瑕疵。
文慧知语气沉重:“想一想,我有许多不实报道,报道里我做了许多主观推测,我没有考虑到被报道人的心里感受,我一心只想着攫取流量……”
她的眼睛渐渐红润,“我无法原谅我自己……自从报社倒闭后,我就一直在想我做这些事的目的,我觉得自己应该死在那场案子里……”
文慧知停止了描述,她好像是真的在忏悔。谁都不是她,更无法体会她的心情,在濒临一次真正的死亡后,人在心中的变化。
一个人的改变有时候需要很大的驱动力,甚至是血的教训,这在文慧知身上体现明显,文慧知当时被辛田非绑架时,一定想过,如果重来一回,她一定不会做傻事。
果真得到了重来的机会,文慧知的心中一定会有一根道德与法律的弦,她不会触碰,今后也会以身作则。
文慧知说:“我想换一份没人知道的工作,但是我什么都不会,自从上了大学,我选择新闻媒体的那刻起,就注定我不会干别的行业。我想了很多,也许记者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但是请你放心……”
她抬起眼坚定地望向她,“我一定会做好一个记者,我不会再做错事。”
孟思期很欣慰她能说这些,其实她什么都不告诉她,也没关系,她向她倾诉,说明她是想真正改变,她希望孟思期能见证她的改变。
孟思期也真诚点了点头,她也想看到她的改变。
在喝热饮时,文慧知一边说着话儿,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沓纸,放在孟思期面前说:“孟警官,我知道你最近在调查傅颂安的案子……哦,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干涉你们办案。”
孟思期笑了笑问:“这些纸是什么?”
“去年傅颂安失踪时,我报道了他的新闻,不过呢,我也调查了一些他的事情,后来我主动停止了后续报道,所以就把这些稿子留了下来。这里面可能有你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