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的这句话,使得在场的许多士子变得紧张了起来。原本准备好的治秦策略,也说不出口了。
见状,嬴稷的目光变得更为犀利。
如果是在他的秦国,此刻,他就要开口奚落这些人了。
可不是谁都能对他秦国出言不逊,最终还全身而退的!胆敢冒犯秦国的威严,还让秦王稷宽恕他,至少那人得有相应的价值。
许多话到了嬴稷的嘴边,最终,他却没有再开口。
他已经好生将眼前这些士子震慑了一番了,接下来,该由他的大父展现秦国礼贤下士的一面了。
嬴稷始终记得,今日的主角是他的大父,他不会喧宾夺主。
嬴渠梁来到会场中心,用诚挚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人。
“诸位,我秦国诚邀贤才入秦,若有能出策强秦之人,寡人定不会薄待他。”
有嬴稷的蛮横在先,在场的士子们觉得嬴渠梁简直太好说话了。
就连一些曾经瞧不起嬴渠梁,瞧不起秦国的人,至多也只能在心中吐槽一番,而不敢继续在嬴渠梁面前放肆。
这时,第一名士子站了出来。
他是一名从赵地来的年轻士子,显然还有些生涩。
面对众人的侧目,他稍稍有些紧张。
好在他早就打过腹稿,在片刻的迟疑之后,他开始侃侃而谈,越说思路越是顺畅。
嬴渠梁和嬴稷等人也将目光放在了这个名唤赵含的士子身上。
就冲着他第一个站出来的这份勇气,只要他才干能达到及格线以上,嬴渠梁就愿意用他。
这赵含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先是将秦国与赵国的现状进行了一番对比,而后阐述了他的强秦理念。
嬴渠梁听着他的话,心中也在不断思考着。
这赵含的言论不能说毫无道理,只是,他对赵国的论述十分详实,在提及秦国现状之时,却泛泛而谈,可见他并未好好游历过秦国,他对秦国的理解浮于表面。
他的强秦之策,并非毫无价值,但作用不大,不能从根本上改变秦国积贫积弱的现状。
当赵含阐述完他的强秦之策后,嬴渠梁不怎么给面子地指出了赵含策论中的不合时宜之处。
嬴渠梁现在需要的是为他做实事的人,他不需要通过养士为自己博个好名声。
他宁可面前的士子将秦国狠狠骂一顿,而后为他找出解决弊政的方法来,也不需要对方在不清楚秦国现状的情况下,在他面前说些华而不实的话。
赵含听着嬴渠梁中肯的话语,渐渐涨红了脸:“我的确对秦国的现状缺乏了解。还请秦公允我在秦国境内游历一番。待我游历归来,再重新为秦国拟定强国之策。”
这本就是嬴渠梁所期盼的,嬴渠梁自然无有不允。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士子也站了出来。这两个人显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他们的表现,还不如赵含。
嬴稷听着他们滔滔不绝的论述,渐渐皱起了眉。
啧,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浪费他宝贵的时间了!
这些人口水话这么多,也不知大父是怎么做到耐心地从头听到尾的。
待他们阐述完自己的强秦之策后,嬴渠梁同样温和而又中肯地指出了他们策略中的种种漏洞。
不,其实根本不能说是漏洞,他们的策略与秦国几乎没有匹配之处。
一连十数个人上台,都没能拿出什么真正具有价值的策略来,嬴稷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
“呜……”小嬴驷的小手狠狠揪住了嬴稷的头发:“要,要掉下去了!”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抱不住他,能不能把他放到一边?他可以自己管好自己的。
小嬴驷记忆力很好,他还记得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不但不向他行礼,还刚见面就戳了他的脸!也不知道阿父为什么要让他亲近这个人。
小嬴驷目光不善地看着眼前呵欠连天的嬴稷,一张小脸渐渐鼓了起来。
嬴稷见了他这副模样,睡意散去了些许。
他伸手一捞,将小嬴驷捞回了自己怀中。
小嬴驷刚要挣扎,就听嬴稷在一旁道:“别动,你阿父应该告诉过你,他在办正事的时候,你要保持安静吧?”
这句话对小嬴驷来说有些长,不过,“正事”和“安静”他听懂了。
只见他伸出两只小手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真的就乖乖呆在嬴稷怀里不说话了。
嬴稷见状,不由又起了几分逗弄小嬴驷的心思。
哎,说来也怪,他自己膝下并不是没有儿子,孙子更是一大堆,可面对那些卖乖讨好的小辈们,他却丝毫没有要与他们亲近的意思。
在见了小嬴驷之后,嬴稷反倒总是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
嬴稷觉得,这多半与小嬴驷并不惧怕自己有关吧。
况且,小嬴驷还是他的生父呢,可不是谁都有他这样的奇遇,将自己的生父抱在膝头逗着玩儿。
可惜他那阿父见不到这一幕了,否则,阿父面上的神色不知该有多精彩。
这时,刚刚走上前来,准备向秦公和在场诸位秦国大臣阐述强秦理念的一名士子,引起了嬴稷的注意,小嬴驷也暂时躲过一劫。
此人自称——卫鞅。
嬴稷将这名眉目清隽的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商君么?
单看外貌,倒是看不出他会是那样激进的一名变革者。
嬴稷兴味盎然地支着下巴,准备听听卫鞅的高谈阔论。
然而,卫鞅却拿出了尧、舜治国的方法,劝嬴渠梁用这种方法来治理秦国1。
嬴稷面上顿时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看向了一旁的嬴渠梁,果然见嬴渠梁面上也露出了不耐之色。
正常,如果说话的不是卫鞅,只怕嬴稷都要忍不住派人将他叉出去了。
也不知这些本事大的人为何会这么喜欢故弄玄虚。
嬴渠梁显然不认为卫鞅是他需要的人才,他虽然对卫鞅颇为有礼,态度却十分冷淡。
“尧、舜之道虽好,却与我秦国国情不符。他们的时代,距离如今实在是太遥远了。”
在说完这番话后,嬴渠梁便请卫鞅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让下一个人继续上去阐述他的理念。
这场大会从清晨进行到正午,不止嬴渠梁有些疲乏,在场的士子们也感到疲乏了。
让嬴渠梁倍感遗憾的是,在前来与会的士子中,他没有找到能够帮助秦国富强起来的贤才。
在听完一小波人的论述之后,嬴渠梁见没有新的人上来阐述自己的理念了,便上前道:“寡人知道,在场的许多人都有着满腔才华,此刻不站出来,不是因为拿不出强秦之策,而是对我秦国不够了解,不好随意开口。”
“这样吧,寡人给诸位发放一枚令牌,凭着这枚令牌,诸位可在秦国境内行走。若是遇到困难,还可拿着这枚令牌去找官府求援。待诸位游历归来之后,再根据我秦国国情,为寡人出强秦之策。”
“《求贤令》上,寡人允诺诸位的话,一直有效。若是有谁中途改了主意,不愿再为我秦国效劳,寡人亦不加阻拦。”
他的这番话,颇为诚恳,同时也打消了许多人的后顾之忧。
不少士子准备上前领令牌,却也有人当即就准备离开秦国。
“慢着——”
一旁嬴稷的声音,让这些人止住了脚步。
对于嬴稷,不少人都有些没来由地犯憷,却也有人胆子很大,直视着嬴稷道:“连秦公都说,如果我们想要离开秦国,他不会加以阻拦,你又是谁?难不成,你的架子比秦公还大?”
“秦公的命令,我自然不会不从。寻常人可以随时离秦,只是,你们几个质疑过秦公的人,不可以!秦公不与你们计较,那是秦公宽宏。我却见不得你们对我秦国国君如此不敬!”
嬴稷的记忆力向来很好,他尤其记仇。
只见他森寒的目光自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上一一扫:“数月之后,我要见到你们的身影。你们若是胆敢擅自逃跑,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士子们离开之后,嬴渠梁便开始派手底下的官员与大孙子麾下的将士们接触,准备将这批人充分利用起来了。
这时候,嬴渠梁也不由庆幸自己发出了那封《求贤令》。
虽说目前为止,这《求贤令》只为他招来了大孙子这么一个可用之才,但大孙子自带大军啊!
单是他一人,便抵得过其余那些士子的总和了。
与那些各怀心思,未必能够一直留在秦国的士子不同,嬴稷可是一心一意盼着秦国好的。
作为秦王的嬴稷都表明了态度,他手底下的人,对于嬴渠梁的各项指令,自然也是无比配合。
嬴稷只留了一千精兵在身边,专门护卫他的安全,其余的大部分士兵,都按照嬴渠梁君臣的规划,分散到了秦国各地去帮忙开垦荒地。
经过连年战乱,再加上又失去了很大一块国土,导致秦国如今人口并不多。
有嬴稷的人帮忙,能大大加快秦国的开荒进程。
而白起也在向嬴渠梁和嬴稷请示过后,带着他的亲兵去了距离栎阳最近的一处秦军军营。
这时,军营中那些懒散惯了的秦国将士们还不知道,他们即将迎来一段血泪史。
被魏武卒摁在地上摩擦之后,他们又将被白起摁在地上摩擦,并过上每天挨揍的日子……
小孩子毕竟精力不济,被嬴稷抱在怀中的小嬴驷在嬴渠梁进行各种安排的时候,已经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嬴渠梁见状,命人将小嬴驷抱了下去。
周围终于只剩下嬴渠梁和嬴稷。
嬴渠梁看着自己的大孙子,问道:“刚才的求贤大会上,我见你似乎特别关注某个士子,那人是谁?”
嬴稷没有料到,自家大父在百忙之中,竟还能抽空关注自己。
“就是那位商君。”
嬴渠梁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商君是谁?怎么没见他上前为我秦国献策?”
他可还记得大孙子说过,正是商君主持的变法,使得秦国强盛了起来。
“大父已经见过他了。他今日没有要崭露头角的意思,稷便不直接点明他的身份了。良才美玉,还是由大父亲自挖掘、雕琢更好。”
嬴渠梁努力回想着今日在他面前发表过演讲的士子,试图从这些人中找到大孙子口中的那位大才,最终却失败了。
罢了,既然大孙子说那人会在秦国成就一番事业,那人在秦国游历完后,必定会回到栎阳来。
在那些士子们游历期间,嬴渠梁也不打算闲着。
他的大孙子是从后世而来的,在如何建设秦国方面,嬴稷定然也能提出很多实用的建议来。他得好好跟大孙子交流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