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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阍者将手里还剩下的那兜糖果匆匆分给周围的百姓, 火急火燎地溜着两条短腿去给郭管事报信。

    郭管事听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话,原本还悠哉游哉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得亏前头的朱管事一家都是没?头脑的,让他郭管事有了上位的机会。他决心要把?老夫人?五十寿辰这事儿干得漂漂亮亮的, 好叫君侯看见他的忠心、他的本事!

    可如果让老夫人?的前女婿、君侯的前姐夫进府闹事的话……

    郭管事冷汗都要吓出?来了,他可不想步老朱的后尘!

    他来不及说话, 连忙奔到大?门前,还好,宾客们已经入席了, 此时君侯府前大?多是凑热闹的百姓们。但郭管事更?不敢小瞧了百姓们的发散力, 客客气气地将徐中?岳这伙不速之客给请到了离大?门不远处的侧厅里。

    徐中?岳忍着火气, 冷声对郭管事道:“我无意扰了岳母大?寿的喜气, 但我也?有不得不登门拜访的理由。倘若你们萧家还要这个脸面,就叫月娘出?来见我!”

    哟, 一口?一个岳母,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这府上的女婿呢。

    郭管事心里直呼晦气, 他去把?这样的事儿告与君侯、姑奶奶那些人?听,说不定君侯大?怒之下,会赏他一个窝心脚!

    但这事儿只能他去。

    出?门前, 郭管事和刚刚过去给他报信的, 唤作南风的阍者使了个眼神, 见他机灵地点头应承下来,这才急匆匆地走?了出?去,路上还不忘吩咐多增加两队卫兵在侧厅门口?守着, 若有什?么异动, 先按下再?说。

    决不能叫前女婿带着小妾去到宴席上撒野!

    不然他真的可以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眼看着郭管事客客气气地退了出?去,苏青华扶着酸痛感更?甚的腰, 望向徐中?岳,仿佛是迟疑了一番,才劝道:“郎君,您歇一歇吧。自?从知道了这事儿后,妾瞧你眼睛都熬红了,气大?伤身,您不痛快,妾心中?,又怎么能好受呢。”

    徐中?岳沉着脸,自?从他知道与他恩断义绝的前妻竟然在外边儿养了一个外室,那外室还正好是昨日给了他没?脸的那个妖里妖气的小蹄子时,他的心情就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难怪那小子看着一股妖媚之气,难怪他不肯给他们樱桃……

    莫不是他在外敲门说话时,月娘听到了他们的动静,才示意那小子落了他的颜面?!

    哪怕已经过去了五年,他也?不曾忘怀,月娘拿着和离书离开之前,是怎么嘲讽他的。

    不是对男人?失望透顶了吗?不是觉得天下男人?全都是驴粪蛋表面光吗?怎么这会儿她?又愿意去亲近一个远不如他的男人??!

    她?一个高门贵女,竟私下和如此卑贱肮脏之人?厮混在一起,她?——她?——太过分了!

    徐中?岳越想,更?是怒火中?烧。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哪里顾得上苏青华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苏青华见他没?有反应,渐渐停了,一张娇柔脸庞上的笑意也?暗淡下去。

    她?知道郎君心里还在牵挂萧皎,牵挂他们从前的一双儿女,更?知道她?的姑母,季老太君心里的盘算。

    如今天下群雄逐鹿,在称霸南方的萧候面前,能与他匹敌的唯有两方势力。徐家地处黄州,按理说本应投入

    萧候膝下,寻求庇护,但萧家与徐家的龃龉由来已久,季老太君反应过来,想要化解时,也?为时已晚。

    苏青华想起那日在抱厦外不小心听到季老太君与其心腹的谈话,唇角冷冷地上扬。

    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到瑾夫人?快过五十寿辰的时候,打发他们来平州探望孩子?

    姑母啊姑母,你说你疼我,就是这么个疼法吗?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母亲不宁的心绪,动得频繁了些,苏青华轻轻安抚着它,心中?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做法。

    她?们想要将徐愫真姐弟俩带回徐家教养,好啊,她?这个做人?侄女儿、媳妇的,自?然要成全他们。

    但苏青华绝不允许,萧皎还有重返徐家的机会。

    和平州萧家再?度修好,徐家得以更?上一层楼又有何用?她?苏青华和腹中?的孩子,可是最落不到好处的人?!

    这厢两人?各怀心思,另一头,郭管事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了今日举宴的紫阑院。

    郭管事心里始终有些怕,见女君正好离席,仿佛是要去更?衣,他心里一喜,连忙追了上去,告罪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徐中?岳不请自?来的事儿给说了。

    方才席上有不少人上前来对着她?祝贺敬酒,这样的场合,她?总不好次次都推脱,萧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为难,领着她?一起敬了众人?一杯之后,就吩咐杏香撤下了她面前的酒盏。

    但没?想到,今日宴上备的酒后劲儿似乎格外大?,翁绿萼忍到现在,实?在有些受不了,借着更衣的功夫让杏香扶她?到花厅歇一会儿,丹榴主动回中?衡院去翻她?的药袋子,想着给她?拿一些借酒的药丸子过来。

    但听到郭管事说的事之后,翁绿萼眼神微凝,原先的头晕顿时被一阵头疼取代了。

    郭管事小心地观察着女君的脸色,试探着道:“要不要先告知君侯与老夫人?听……?”

    “不。先不告诉他们。”翁绿萼犹豫了几瞬,还是摇了摇头,此时宴席上高朋满座,正是欢庆得意的时候,瑾夫人?是极注重脸面的人?,这时候告诉她?这样的扫兴事,只怕她?要连着气上几天。

    至于萧持……

    翁绿萼略微有些迟疑,罢了,还是先弄清楚徐中岳的来意吧。

    他跟陀螺似地忙了许久,今天是他母亲的好日子,翁绿萼不想叫他失了兴致。

    徐中?岳若是单纯以晚辈的身份登门贺寿,又为何要带上他的妾室?

    俨然来者不善。

    翁绿萼也?想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徐中?岳等了一会儿,已是不耐烦极了,正想出?门去寻人?,却被门口?持着刀剑、一脸冷漠的卫兵给拦住了,正当他大?动肝火的时候,见一华容婀娜、高情逸态的小妇人?走?来,先前对着他横眉竖眼的卫兵们刹那间?收起了身上的刺,恭恭敬敬地唤她?‘女君’。

    徐中?岳见过她?,数月前,他们在客栈前偶遇,她?与月娘并肩而立,也?曾对着她?们语意讥讽。

    想起往事,徐中?岳眼中?的惊艳淡了淡,只是他自?持黄州徐家的出?身,不肯堕了自?己高门望族出?身的礼仪风度,对着翁绿萼微微颔首,而后又道:“为何只见女君?月娘呢?奉谦何在?”

    翁绿萼没?有回应他带着怒意的询问?,眼神微冷,方桃譬李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倨傲之色:“有不速之客二人?来。一来,就要面见君侯。徐少尹有何贵干?”

    如今四海鼎沸,徐中?岳身上挂着的这个从三品少尹的官职不过是唬人?的罢了,谁人?还会真心敬服?

    翁绿萼以此称呼他,无非是想讥讽他一无实?权、二与萧家再?无情分,有何脸面呼呼喝喝地要萧持出?来见他?

    徐中?岳显然也?参透了这一层深意,面如冠玉的脸陡然涨红,抬起指向翁绿萼的手微微发抖,气急道:“牝鸡司晨,家之穷也?!你们萧家阴盛阳衰,难怪月娘性子越来越顽劣,竟然自?甘堕落,与外边儿的——唔唔。”

    他话还没?有说完,翁绿萼已经不想听了,她?微微侧头,对着卫兵道:“堵住他的嘴。”

    离她?最近的一个卫兵立刻应声上前,因地制宜,直接抄起一旁的茶盏盖子,把?它塞进了徐中?岳的嘴里。

    翁绿萼大?概知道了徐中?岳怒气冲冲上门来的原因,但……徐中?岳这样一个薄情寡义、辜负萧皎在先的寡恩之人?,哪儿来的脸面上门讨要他所谓的说法?

    其他人?的态度,翁绿萼不知道,但她?清楚萧皎绝不会再?回心转意,回到曾伤害过她?与女儿的徐家。

    徐中?岳此时嘴角剧痛,卫兵强硬将茶盏盖子塞进他嘴里,他现在的确是说不出?话来了,但因为疼痛,有涎水不停地从他嘴角两旁流出?。

    苏青华看见他这样狼狈、不复从前风度翩翩的模样,不知怎得,心底竟然生出?几分隐约又古怪的快感。

    ……高高在上,她?只能尽力攀附的郎君,原来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

    不,从前她?也?见识过他更?狼狈时刻。

    五年前,萧候犹如黑面阎罗一样,凶恶无比地闯进了徐家,带走?了他的姐姐和一对外甥,又狠狠打了郎君一顿,之后他躺在床榻上,养了小半年的伤。

    但那时候苏青华一心只有他们今后可以成双成对,再?也?不必私下偷偷来往的期待与幸福,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侍奉姑母。

    ……但最后,郎君和姑母还是以她?的出?身、以短时间?内不能再?娶,怕得罪了萧家为由,只纳了她?为妾。

    其实?,苏青华想说,萧皎那样的性子,萧候那样的作风,打了郎君一顿,恩断义绝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在意徐家的事儿了吧?

    那时候的苏青华犹很?天真地一心依赖着徐中?岳。但到了最近,她?发现自?己的想法该改变了。

    郎君、姑母,谁都靠不住,谁都不为她?考虑。

    看向被堵住嘴,面容扭曲的徐中?岳,苏青华按下心头的微妙,上前用绢帕给他擦拭嘴角的涎水,哀切地望向翁绿萼:“女君容禀,郎君并非存心想要开罪您的。他自?从得知了姐姐在外有了人?的事儿之后,日夜忧思,担心姐姐如今心思不能完全地放在两个孩子身上。唯恐愫真小姐与小郎君若是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亲的,远在黄州,也?不能知。”

    萧皎并未对她?提起过从前在徐家的事儿,但观她?对徐中?岳他们的态度,翁绿萼也?不可能与苏青华和和气气,视线从她?高耸的肚腹上移开,翁绿萼淡声道:“徐少尹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她?话音未落,便听闻挟裹了满满怒气的女声传来:“我的孩子,用得着你们来瞎操心?”

    翁绿萼回头,看见跟在萧皎身后,步伐沉而重的萧持,一张冷冰冰的芙蓉面上露出?一些惊愕的表情,这样鲜活的情绪弱化了那张美若仙露明珠的脸庞带来的疏离感。

    萧持走?过去,见她?还傻乎乎地看着他,眉毛一竖:“还不过来?”

    现在不是问?他们怎么过来了的时候,翁绿萼轻轻哦一声,走?到萧持身边,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皱了皱眉,又悄悄往外挪了两步。

    才挪了一下,她?的手腕就被人?隔着衣袖攥住。

    见她?想挣扎,萧持脸沉了下来,凶色毕现:“老实?些。我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和她?算账?

    翁绿萼不可置信地瞪圆了一双秋水明眸,这野蜂子又发什?么疯,她?又没?招惹他!

    萧持看着她?隐带委屈控诉的眼,喉结微动,还想说什?么,就见他的妻被萧皎高昂的嗓门儿给夺去了心神,不瞪他了。

    萧持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装的是别人?的身影,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徐中?岳嘴被堵住了,听着萧皎高声怒骂着他,又不能还口?,这时候听着萧持低低啧了一声,很?不耐烦的样子,他心里更?是一凉,竟是有些恨起先前的自?己了。

    你说你好端端的,招惹这一家人?做什?么!

    “我和你都和离五年了,你美妾在怀好不惬意,怎么?难不

    成你一边儿拥着你的好表妹睡觉,一边儿还要想我给你守身如玉,盼望着你百年之后,我能拿一块儿贞节牌坊压在你的坟头,让你黄泉之下知道了也?死而无憾?”

    萧皎自?从知道徐中?岳竟然敢在瑾夫人?大?寿这样的日子带着苏青华上门来闹事的时候起,脸色就没?有晴过,看着满脸狼狈,涎水乱流的徐中?岳,她?重重地嗤了一声:“发什?么梦呢!”

    萧皎本就生得英气妩媚,发起怒来周身气势极强,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违拗她?。徐中?岳恼羞成怒,但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他稍一动作,就痛得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顿发泄。

    “我的孩子,我自?会操心。用不着你来这儿假惺惺。”

    说完,萧皎不准备再?在这儿浪费时间?,她?拉起翁绿萼的手,用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温柔语调感慨道:“可怜我们绿萼,为了我,竟忍着恶心来处理这样的腌臜事儿。不过你放心,之后他们再?不可能来烦咱们了。”

    说完,她?又转向萧持,见他余光一直望翁绿萼被她?抓着的那只又软又香的手上瞟,脸色冷冷的,她?心里发笑,嘴上却道:“动作麻利些,待会儿阿娘见我们都不在,要着急。”

    萧持面无表情,一步一步逼近徐中?岳。

    苏青华捧着肚子,佯装害怕地躲远了些。

    许是记挂着今日是什?么日子,不好见血,萧持打得比较克制,怕吓着翁绿萼,将人?拖去一旁的耳房关上门揍了一顿。

    没?一会儿,他就将浑身瘫软、出?气多进气少的徐中?岳从耳房拖了出?来,随意丢到一边,萧持拍了拍手,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后日,我会开宗堂,将愫真与琛行的名字登记在我萧家族谱之上。”

    萧皎原本在一旁看戏,听了这话,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萧持。

    萧持恍若不知,又道:“你黄州徐家,与我萧家再?无半分干系。日后若叫我知道,你再?发癔症攀关系,有如此桌。”

    话音刚落,他抽出?腰间?佩剑,冷光一闪,那张可怜的黄花梨黑漆桌便被劈成了两半,木屑飞溅,在徐中?岳青紫交加的脸上划过一道血痕。

    他艰难地发出?一点嗬嗬声,萧持实?在是……欺人?太甚!

    但他才抬起头,白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郎君!”

    苏青华捧着肚子凑了过去,哭得楚楚可怜,活像是灵堂上凄苦无助的小寡妇。

    萧皎看到他们就烦,话都不想和他们多说一句,摆了摆手,让守在门外的郭管事找两个力气大?些的仆妇把?他们抬走?。

    走?出?偏厅,初夏的日光落在肩头、裙袂,萧皎深深呼了一口?气,转向萧持:“奉谦……”

    她?的话被萧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你还要握多久?”

    嗯?

    翁绿萼红着脸瞪他。

    萧皎从善如流地放开翁绿萼的手:“满意了?”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开宗祠,给孩子们改姓的事儿,还是再?缓缓吧。阿娘和族里的其他长辈都古板惯了,你难得归家,少给你惹些麻烦。”

    萧皎难得这样平心静气地和弟弟说话,但很?显然,萧持并不买账。

    他嗤了一声,满是桀骜:“我要做的事儿,有谁能拦得住我?”说完,他就不耐烦地拉过翁绿萼的手,把?她?香香软软的手握在掌心,他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唇角,又不耐烦道,“走?得那么慢,席上没?人?待客怎么办?”

    还是得他牵着才行。

    看着翁绿萼被萧持牵着手,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又回头来看她?,萧持脸上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对着她?挥了挥手。

    他们走?在前边儿也?好。

    她?现在眼眶热热的,有点想哭。这种丢脸的事,有她?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

    回到宴上,其他宾客都跟没?有发现他们几个齐齐缺席了好一会儿的事一样,仍然觥筹交错、一片歌舞升平。

    瑾夫人?瞥了一眼并肩入席的两人?,别过脸去,暗暗哼了一声。

    翁氏女果真好手段,这样痴缠着奉谦,哪个男人?能抵的过她?那身皮囊的诱.惑?

    瑾夫人?心里在想什?么,翁绿萼并不知道,能看见萧皎终于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她?现在心情不错,连萧持非要在桌子下牵她?的手,她?也?忍了。

    翁绿萼悄悄瞥了眼男人?英俊而正经的侧脸,手轻轻一动,就被他以更?大?的力道裹住。

    嘁,表面是神貌扬扬,器宇落落的君侯,背地里,就是一个轻浮又霸道的野蜂子。

    翁绿萼如此点评道。

    但想起他今日对徐中?岳说的那些话,还有萧皎微微泛红的眼,翁绿萼又很?客观公正地加了一条。

    霸道、轻浮的野蜂子,也?会爱护家人?、用他的方式去保护她?们。

    ·

    宴席终于散去,翁绿萼跟着陪了大?半日,哪怕只是保持着恰当的微笑,她?也?觉得脸有些僵。

    萧持和她?一块儿回了中?衡院。

    杏香她?们忙着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和衣裳,屋内只有夫妻俩对着想坐。

    见她?偷偷用手揉自?己的脸,萧持扬眉:“牙疼?”

    身上、嘴里都那么甜,她?平日里是不是常常偷吃甜食?

    他才牙疼呢!

    翁绿萼不揉脸了,硬邦邦地回答道:“我一切都好,劳君侯挂心。”

    又唤他君侯。

    他哪儿惹她?了?

    方才是真心发问?的萧持有些摸不着头脑,索性脸一沉,停下脚步,捏起她?的下巴,颇有实?践精神地问?她?:“张嘴,我看看。”

    在他面前张嘴?

    不知怎得,翁绿萼想起今日白天时徐中?岳被塞了一嘴茶盏盖子的样子,抖了抖,很?是抗拒。

    她?不要那样,好丑!

    见翁绿萼想摇头,泛着盈盈水泽的眼里浮现出?他熟悉的,会惹得他浑身发热的,湿漉漉的撒娇眼神,萧候喉结微动,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禁锢着她?下巴的那只大?手忽然松了,翁绿萼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我去看看水好没?有。”

    此时,屋外正好传来杏香她?们道已经备好水,女君可以先去沐浴了的话。

    翁绿萼眼一闭。

    天要亡她?。

    萧持嗤笑一声:“去啊,怎么不去了?”

    翁绿萼转过身,装死。

    他从背后拥住她?,沉入她?细长香腻的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她?肌理之中?浮着的幽幽香气,声音微哑:“今天,可以了?”

    前日他从军衙回来时,她?已经睡熟了。萧持看着她?恬静的睡眼,心里发痒,扑上去自?个儿偷香了好一阵,惹得在睡梦里的美人?不堪其扰,玉臂一挥,萧持脸上顿时刮上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萧持危险地眯了眯眼。

    他捏了捏她?柔软的面颊肉,确认人?睡得香沉沉的,这才放开她?。

    罢了,他堂堂一男子汉大?丈夫,还能与一小女子计较这等小事?

    至于昨日,她?推说今日寿宴事忙,不能受累,又推了他去一边睡。

    到现在,他到要看她?还能憋出?什?么藉口?来。

    萧持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脖颈间?,翁绿萼听得他霸道又不容拒绝的声音响起:“不许再?拒绝我。”

    仗着他在背后,看不见她?的脸,翁绿萼轻轻撇了撇嘴。

    他都决定好的事儿,还问?她?做什?么?

    萧持落在她?纤细腰肢上的手一动,她?整个人?被迫顺着那股力道,转过身去,面向他。

    “怎么不说话?嗯?”

    有密密的细吻落在她?脖颈间?,翁绿萼忍着从肌理各处升起的酥麻感,偏过头去,却不知道这样的动作,只会将她?染上酡红的纤长颈子完全暴露在萧持眼底。

    “不要在这里。”夏日的衣衫轻薄,这野蜂子跟失了魂儿似地到处蛰,她?明日难不成要戴条围脖出?门去?

    那她?真是不用做人?了!

    女郎的嘟囔声落入萧持耳中?,他浑身腾的一下,温度更?加炙人?。

    萧持思索了一下:“好,换个地方。”

    翁绿萼身子忽地腾空,

    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大?步往浴房走?去。

    她?先是一脸茫然,待看清萧持的动作之后,她?有些惊恐地往后缩。

    “不可以,不行的,不行的……”

    萧持将她?的拒绝声统统拆吃入腹。

    “有水。你会好受些。”

    他信誓旦旦,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他的用意,似乎是真心在为她?考量。

    翁绿萼欲哭无泪,只能用两只手牢牢攀住浴桶边缘。

    她?看着随着身后那人?越来越兴奋的动作被撞飞的水浪,大?片大?片地落到地上,浴房一片狼藉。

    翁绿萼闭了闭眼。

    罢了,一回生二回熟,杏香她?们再?偷偷笑什?么的……

    她?只当听不见就好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萧持口口声声说绝不纵容她第二回, 但?这次,还是他伺候翁绿萼沐浴。

    只?是他囫囵用条巾子?将人包起来就?抱出去?的做法让翁绿萼不大满意。

    浴房内那股靡丽的味道随着水雾一直氤氲到卧房里,她红了脸, 拍了拍萧持的胳膊。

    肌理相?触,两个人都顿了顿, 方才?毁天灭地的战栗与酥麻才?过?去?没多久,对于彼此?身体的渴望将将歇下,眼看着, 又?有了复苏的趋势。

    在萧持像要吃掉她的眼神?紧盯下, 翁绿萼咬了咬唇, 微微的刺痛提醒她, 晚上的萧持不要惹。

    他发疯起来,不得了。

    “夫君放我下来吧, 我去?寻几?件衣裳。”

    随着她的话, 萧持的视线放肆地在她身上游走一遍,有如实质, 翁绿萼不由得绷紧了颈线。

    “你没穿鞋,怎么去??”

    翁绿萼:那你放我下来穿鞋不就?好了?

    萧持自说自话般,完全没有给?翁绿萼回答的机会:“好吧, 只?能我受累些, 抱着你去?挑。”

    灯光昏黄而幽暗, 放置着男女主人衣物的紫檀漆心嵌牙万寿长春衣柜上不知何时被映上了一双缱绻交颈的影子?,萧持双手伸进衣柜,一边找, 一边还要示意她看:“是不是这件?是?不是?”

    没了他的支撑, 翁绿萼只?能辛辛苦苦地靠着自己的一双腿盘绕在他紧实而有力的腰上。

    双手绕过?他肌肉虬结的后背,紧紧系在他背后。

    看着他好整以暇地挑着衣裳, 而她不得不随着他往前探身的动作微晃,只?能越贴越紧,越来越密不可分。

    她用的力道太大,萧持闷哼一声,带了些令人听了耳朵发烫的尾音。

    “绷那么紧,你要绞死我?”

    说着,他温热的手摩挲过?她光滑若羊脂美?玉的腿,意味深长道:“放松些。”

    这让她怎么放松!

    翁绿萼恨恨地想道,他就?是存心作弄自己,就?是想看她出丑的样子?。

    亏她今日还因为在偏厅发生?的事儿对他稍稍有了改观,但?到了夜里,这只?野蜂子?就?原形毕露了——霸道、轻浮、自以为是、狂妄自大!

    看着她闷不做声,绕着他腰间的腿却收得愈发紧,像是一只?受到威胁的小蛇,还没有生?出尖尖的毒牙之前,只?能拼命蜷紧身子?,试图绞死比她更为强大的入侵者。

    萧持低低笑了一声,随意挑了一件中衣拿在手上,另一只?手隔着一层柔软的巾帕,撑起两瓣柔润,稳稳地将她托了起来。

    翁绿萼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抿紧了唇,有些紧张地随着他行走间的动作,心率起伏。

    萧持把她放到床榻上,见她咕噜噜滚进了被衾里,只?用一双漂亮又?不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藏满了戒备,萧持看着,忽地就?有些不爽。

    “出来,自己穿。”

    他晃了晃手上那件绣着绿梅的中衣。

    翁绿萼觉得自己不能羊入虎口,她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下,只?瓮声瓮气地回他:“就?这样睡,挺好,挺好。”

    萧持眼尾微扬,他从善如流地点了头:“好,今后入寝时,都不必穿衣了。”

    翁绿萼闭了闭眼:“夫君……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看着她一脸无?奈,萧持兴致愈发高昂,他俯身,将那件柔软的中衣丢在一旁,拉下她的被子?,在翁绿萼的嗔视中,慢悠悠开口:“军令如山,你不知道?”

    她又?不是他的兵!

    翁绿萼面无?表情地夺过?被子?,翻了个身,硬邦邦道:“我要睡了,夫君去?熄灯吧。”

    萧持目力极佳,看见她翻身间,隐隐有樱顶雪酥微颤,他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

    啧,女人果然不能宠得太过?。

    先前翁氏女见着他时还一脸怯怯,处处奉承讨好。

    如今倒好,都敢只?给?他看一个后脑勺了!

    使唤他还使唤得越发得心应手。

    萧持神?情严肃,思?索着这些时日他是不是太过?轻纵了自己,也纵容了她。

    被那道变得冷沉的视线紧紧盯着,翁绿萼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也很受罪,迟迟不见萧持有所动作,她略微有些迟疑,还是转过?头去?,柔声唤他:“夫君,早些歇下吧。”

    他们先前在浴房里胡闹了那么久,被他抱着出来时,翁绿萼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这时候早已超过?了她平时入寝的时辰,已经很晚了。

    她的脸仍带着靡艳的红,一双眼盈盈,仿佛会勾人。

    萧持喉结滚了滚,忽地转身大步出了卧房,拿起桌上的茶壶,也不顾里面的茶水早已冰凉,仰头一脸饮尽了三杯微涩的冷茶。

    他在桌边站了站,才?吹熄了屋里的灯。

    萧持没有错过?刚才?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挑开翁绿萼身上盖着的被子?,她已经穿上了那件绣着绿梅的中衣。

    “不是说不想穿?”

    黑暗中,男人身上的压迫感犹如巍峨玉山,朝她覆了过?来。

    他刚刚出去那么一会儿,翁绿萼就?快困得睡着了,趁着他不在,她躲进被子?里飞快地套上了中衣,有衣蔽体,她总算多了些安全感。

    她困了,脑子?转得慢些,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得萧持继续说。

    “还有。今日徐中岳上门,你为何不告诉我,自个儿就?去?了?”

    萧持想起这件事时还是很不高兴。

    有些事情,就?该男人来,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妇人逞什么强?

    那是匹夫之勇!

    萧持比她见识过?更多人丑陋的一面,表面翩翩君子?,背地里再多龌龊事都做得出来。徐中岳那种孬种,万一狂性大发,门外的卫兵又?没能及时护住她,她被吓到了,又?该怎么办?

    夜色如水,他的语气微冷,翁绿萼轻轻叹了口气。

    见他先是掀被子?,后又?一副要兴师问罪的姿态,翁绿萼困乏地眨了眨眼,有破碎水光落在她丰翘眼睫。

    萧持的目光不由得被那双在昏暗夜色中也显得极其动人的眼睛吸引过?去?一瞬。

    “夫君,快睡吧。明日你还要早起,不能亏了精神?。”翁绿萼强忍着睡意,支起半边身子?,柔软双臂绕过?他脖颈,呵气如兰,“我明日再向你赔罪,好不好?”

    哼,看在她主动认错的份上,姑且放过?她!

    萧持勉强点了点头,长臂一伸,熟练地将她给?揽进了怀里。

    在翁绿萼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头顶有一道幽幽声音响起。

    “还是不穿,比较好。”

    他想再看看那两团樱顶雪酥,却只?能看见她拢得严严实实的领口。

    中衣碍事!

    ·

    第二日翁绿萼起身时,枕边一片温凉。

    他精力可真是旺盛,昨夜胡闹到那么晚,第二日仍然能在卯时过?的时候就?起身练武。

    杏香她们轻手轻脚地为她绾发,翁绿萼望着金背凤鸟纹菱花镜里映出的脸,慢慢有些出神?。

    不过?也正因如此?,萧持才?能在这样海内鼎沸、皇权微弱、豪杰并起的环境下,立稳脚跟,庇护家人吧。

    萧皎常常怜惜她嫁了个年纪大又?不解风情的老男人,但?萧持,在其他枭雄的衬托下,仿佛,还能称得起一句‘年轻有为’?

    “女君今日的脸色真好,白里透红,像桃花一般。”丹榴拿着脂粉盒子?,有些下不去?手,这样

    宛然天真的美?貌,用这些香膏粉末妆点,反倒是污浊了那样天生?的好颜色。

    翁绿萼回过?神?来,又?望了望镜子?里的人。

    双目如秋水,面颊上带着自然而健康的晕红,像是吸满了春日夜露的海棠,艳丽惊人。

    她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面颊,嗯了一声:“那就?不用胭脂了。”

    杏香在身后对着丹榴一阵挤眉弄眼。

    丹榴只?当没看见。

    她梳妆完毕,掀开珠帘走出去?时,正好看见萧持带着一身清爽水汽进来。

    “夫君。”翁绿萼迎上去?,闻到他身上只?有淡淡清苦的味道,她笑着道,“夫君是在书房沐浴过?了吗?”

    萧持觑她一眼,懒洋洋道:“不敢打扰女君好眠。”

    他带着揶揄的话一出,翁绿萼微微红了脸,又?有些羞恼。

    她也没有晚起很久吧!

    萧持看着她微鼓的面颊,心里好笑,问道:“膳食好了没有?饿了。”

    在一旁的杏香连忙道:“已经备好了。君侯可要现在摆膳吗?”

    萧持随意地点了点头,拉过?翁绿萼的手往饭厅走。

    他看着她小小的脸和细细的腰,啧了一声,主动给?她夹了许多东西。

    “吃。”

    一个字,带着满满霸道之意。

    翁绿萼看着堆得冒尖的碗,皱了皱眉:“夫君,我吃不下这么多。”

    她早上通常都没什么胃口,有时候喝两口粥就?够了。萧持突然给?她夹这么多东西,翁绿萼看着都觉得腻味。

    “太瘦了,人容易没力气。多吃些。”萧持面不改色地给?她盛了小半碗米粥,推到她面前,见她粉面涨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吃。”

    翁绿萼看着那满满一碗,已经颇觉生?无?可恋,见萧持又?盛了一碗米粥过?来,心里那种厌烦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捂住嘴,忍不住偏过?头去?干呕了两声。

    这是怎么了?

    丹榴连忙冲过?去?,半跪在地上,小心地帮翁绿萼顺着气,杏香则是去?倒了一杯清茶过?来给?她漱口。

    两个女使将她身边挤满了,嘘寒问暖,拍背安慰。

    好像……没他什么事儿。

    萧持不愉地示意她们走开,将软哒哒的人揽到怀里,抱着放在了罗汉床上。

    看着她刚刚还白里透红的丰润小脸此?时有些发白,心里莫名跟着一痛,声音低了下来:“哪儿不舒服?”紧接着,他想起自己昨夜掀起的重重水浪,有些不确定?,伏在她耳边问她,“是我昨夜太孟浪,伤到你了?”

    翁绿萼摇了摇头,是那一碗满得过?分的早膳闹的。

    见她难受,又?带着呕吐之症,杏香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女君……会不会是有喜了?”

    上苍垂怜,女君终于要熬出头了吗!

    杏香的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还催促丹榴给?女君把把脉,她这就?去?找大夫过?来看看!

    听到她话的夫妻两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有喜了?

    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体一僵,本就?硬邦邦的肌肉此?时紧绷得更是硌得慌,翁绿萼连忙叫停。

    “不必忙活了。我没事。”

    她与萧持圆房不过?几?日,即便有喜,也要月余之后才?能知晓。

    丹榴自是知道女君不可能在这时候就?传出喜信的,但?也怕她身上哪儿不好,上前替她看了看脉象,所幸,一切都好:“或许是夜里着了些凉气,无?妨,待会儿婢给?您熬一碗姜汤喝下去?就?好。”

    想到姜汤那又?甜又?辣的口感,翁绿萼脸一皱。

    丹榴带着有些失落的杏香下去?忙了,翁绿萼倚在萧持怀里静静出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想要起身离开,却被萧持钳着腰,没能起来。

    “真的没事儿?”

    翁绿萼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夫君不必担心。”

    事实上,他少做一些所谓的关怀之举,她能好过?很多。

    但?她如果直接说出来,喜怒不定?的君侯恐怕会当场拂袖而去?。

    这也并非翁绿萼想要看到的场景。

    她垂下眼,无?端觉得心头发闷。

    “再抱一会儿。”萧持把她的脑袋摁回怀里,下意识不想叫她看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孩子?……

    萧持第一次为尚未来临之事感到棘手。

    这是他从前嗤之以鼻的做派。但?孩子?,尤其是,这会是他们的孩子?,意义陡然不同了很多。

    翁绿萼不知道萧持正在一脸严肃地为他们将来的孩子?制定?人生?规划,她趴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苦味道,先前隐隐的反胃恶心感慢慢地消退下去?。

    “咕。”

    一声腹鸣让两人都从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脱身出来。

    萧持低下眼,看见她露出的半边面颊,带着些羞赧的红,唇角微扬:“走了,去?吃点东西。”

    翁绿萼轻轻嗯了一声。

    女使们将先前那桌已经冷了的早膳撤了下去?,重新?摆了一桌,翁绿萼见萧持又?要给?她夹东西,如临大敌,珠辉玉丽的脸庞绷得紧紧的,萧持余光瞥见,手上动作一顿。

    “喝碗米粥,养胃。”

    萧持盛了一碗米粥给?她,又?哼了一声道:“想吃什么,自己夹。非要我伺候你?”

    说的话虽然还是听着还是那么不入耳,翁绿萼却松了口气。

    萧持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没说什么,两人安安静静地用完了一顿早膳。

    她的饭量的确很小。

    翁绿萼见他盯着自己的碗皱眉,怕他又?起什么歹心,忙道:“时辰不早了,夫君今日可要去?军衙吗?”

    萧持慢慢点了点头。

    翁绿萼便让杏香她们去?寻他出门要换的衣裳。

    萧持不喜有人近身伺候,自个儿去?了屏风后换衣裳。翁绿萼乐得轻松,慢悠悠地喝着丹榴递来的橘皮茶。

    屏风那头的人却忽然唤她。

    “进来。”

    翁绿萼低低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到一旁,绕过?屏风,见萧持已经穿戴好了,宽肩窄腰,仪望甚伟。

    “夫君?”

    翁绿萼不解,他却上前两步,一张俊美?面容在屏风阴影明灭的映照变换下,愈发显得英俊迫人。

    萧持将她揽入怀中,翁绿萼的耳朵紧紧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沉稳而隆隆的心跳声。

    “不想做的事,下次要和我直说。”

    萧持觉得女人实在是一个很难懂的东西,说她怯懦,她偏偏在某些时候又?很会蹬鼻子?上脸。说她恃宠生?娇,但?她有时候明明不喜他的安排,却又?忍着不做声。

    萧持不懂女人心里边儿到底在想什么,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我夫妻,不许有两心话。有什么话,与我直说就?好,知道了?”

    萧持这样横行霸道惯了的人,说起夫妻之间的亲昵话时,也下意识带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但?,起码他会注意到她的感受。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但?值得人高兴的进步吧?

    至于他那些令人窒息的坏毛病……

    翁绿萼这样安慰着自己,过?日子?,稀里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

    她抬起眼,迎上萧持深邃而锐利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夫君对我的好,我都明白。”

    华容婀娜的美?人对着他言笑晏晏,极尽婉转情态,得亏萧持定?力过?人,又?兼之今日要与蔡显他们谈论屯兵之事,耽误不得,他不得不放开她的腰:“走了。”

    翁绿萼送他到门口,见他走了几?步,忽又?折返归来,有些不解:“夫君,还有什么事?”

    回答她的,是萧持伸出手,在她挺翘小巧的鼻梁上刮了刮。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今后不许再犯。”

    “若犯,当以军令处置。”

    说完这句话,萧持喉头微干,他是主帅,她是他麾下唯一的兵,该怎么处罚,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萧持心情很好地大步离去?。

    在女使们揶揄又?含羞的眼神?注视中,翁绿萼难得不淑女地竖起眉头。

    这只

    ?轻浮霸道不讲道理的野蜂子?,真把她当成他的兵啦?!

    ·

    前些时日为了给?瑾夫人绣屏风,翁绿萼做绣活的时间长了些,杏香和丹榴都不许她近日再动针线了,就?怕伤眼。

    翁绿萼百无?聊赖,坐在罗汉床上翻看着山水游志。

    忽地被外边儿的动静给?吸引去?几?分心神?。

    平州的初夏,隐隐多了些雨水无?常的特征。

    萧持走时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没过?多久,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翁绿萼连忙将那盆烟笼紫牡丹抱进放在了内室的香几?上,再一回头,有清凉的水汽裹着泥土的微腥气迤逦开来,云层好像纷纷崩坠,大雨倾盆而下,长廊檐下瞬间挂上了密密的雨帘。

    杏香咋舌:“好大的雨!”

    她们到平州快三个月了,还是头一回看到下这么大的雨。

    翁绿萼站在窗前赏雨,听杏香还在担心‘不知道君侯会不会被淋到’之类的话,轻轻哼笑一声:“反正丹榴今日要熬姜汤,分他一碗就?是。”

    杏香被女君无?情的回应噎了噎。

    翁绿萼想要安安静静赏雨的计划还是被人打破了。

    万合堂的刘嬷嬷亲自过?来请她。

    “女君,老夫人有话想要问您。”

    翁绿萼心里一跳,看着刘嬷嬷脸上那为难的脸色,隐隐猜出了些什么。

    应该,是为了愫真姐弟要入宗祠、改母姓的事。

    翁绿萼心里有了猜测,但?当她跨进万合堂的正房时,迎面飞来一只?茶盏,迸裂开来的碎瓷片和茶汤溅在她香黄色如意连云彩绣花鸟绫裙上,翁绿萼脚步一顿。

    杏香在后边儿被吓得一声尖叫差点儿就?要冲破喉咙。

    她担忧地看向翁绿萼,生?怕哪块不长眼的碎瓷片划伤了她。

    翁绿萼勉强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刘嬷嬷暗道不好,忙从女君身后急急走了几?步上前,看向瑾夫人,劝道:“夫人,女君至。有什么话,您耐心地问一问女君就?好,何必凭些不知所谓的话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呢。”

    “伤了我自个儿的身子??又?有谁会关心在乎?”瑾夫人想到自己的外孙女与外孙要改母姓,归入萧家族谱的事儿,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就?觉得怒火中烧,“这样大的事儿,竟然没人与我商量,就?定?了主意!若不是族老家的人给?我递了消息,怎么,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瑾夫人正在气头上,翁绿萼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夫人容禀,实在是事发突然,妾不想扰了夫人过?寿的兴致,隐而未报,是妾之过?。”

    她姿态谦卑,却没能安抚住瑾夫人腾腾的火气。

    “从前我只?当你年纪轻,没什么阅历,轻浮些也正常,却不料你寡见少闻至此?!你明知奉谦与月娘下了那样的决定?,不帮着劝一劝便罢了,竟还敢帮着他们隐瞒下来?!”瑾夫人心知肚明,能做下这个决定?的,只?有萧持一人。

    但?且不论她能不能置喙萧持做下的决定?,瑾夫人最了解自家儿子?的性子?,他是不容许有人与他唱反调的。而且萧持的命令已经下达到萧氏一族,该知道的人也知道的差不多了,瑾夫人不能劝他在这个时候收回命令——否则朝令夕改,岂不是要引得别人打自己儿子?的脸?

    种种桎梏之下,瑾夫人心里边儿的火气,可不是只?有对着娘家失势的儿媳妇发了么?

    “愫真倒还罢了,一个女孩儿,认在萧家名下,将来说亲也便宜些。但?琛行呢?你有没有想过?,他是黄州徐家下一辈里唯一立住的男孩儿,今后是要继承整个徐家的!天下焉有异姓之人光耀本家门楣的说法?”瑾夫人越说越心痛,当初萧持坚持将萧皎母子?三人带回萧家,瑾夫人虽有些许微词,但?总体来说,也是高兴的。

    但?是改姓这件事,她死活不同意,萧皎见阿娘反对得厉害,当时身心俱疲的她便劝说弟弟暂时按下了替两个孩子?改姓的念头。

    隔了五年,旧事重提,却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成了,瑾夫人看着外孙的前程被毁,自是心痛不已,指着翁绿萼怒骂:“有你这等愚妇服侍左右,奉谦岂得应有之造化?!”

    翁绿萼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着瑾夫人的怒火。

    她身形秀挺而笔直,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当瑾夫人说起她父兄时,才?抬起眼:“夫人,就?事论事,您责怪妾知而不报之事,妾不曾反驳。但?此?事又?与妾的父兄有何干系?您心里不痛快,也不能信口开合。”

    瑾夫人见她还敢顶嘴,气得怒拍桌:“翁氏,你真以为奉谦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了是不是?你这是与婆母说话的态度吗?”

    婆媳俩发出的动静几?乎快要响过?外边儿雨幕砸落青石地板的声音,廊下、屋内的奴仆无?不屏气凝神?,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翁绿萼没有再低下头,看着瑾夫人因为愤怒而圆瞪的眼睛,她的表情分外平静:“妾不敢。”

    瑾夫人被她这样无?波无?澜的态度气得胸口疼,还想再说上几?句,却听得廊下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瑾夫人心里一跳,不会是奉谦回来了吧?

    来者是萧皎。

    她身后跟着杏香。

    萧皎丢开伞,见翁绿萼站着的不远处还零碎着碎瓷片和尚未完全干涸的茶汤,冷笑一声:“阿娘,你在绿萼面前逞什么威风?孩子?是我的,决定?也是我与奉谦一块儿做的。你不找我兴师问罪,在这儿砸什么杯子?闹什么口角?!”

    萧皎语气咄咄逼人,瑾夫人很不能理解:“好端端的,改什么姓!琛行今后是要继承整个徐家的,若是因为你们几?个的妇人之见,叫他失了本该拥有的一切,今后悔之晚矣!”

    萧皎知道在这件事上,瑾夫人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她懒得与她分辨,转过?身对着翁绿萼歉疚道:“这事儿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你别往心里去?,先回去?歇着吧,啊。”

    她语气温柔,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

    翁绿萼点了点头,眼下她的确没有心情多说什么,对着瑾夫人福了福身,又?对着萧皎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转身离开了万合堂。

    持续不断的雨幕声将母女俩的争执声都掩在背后。

    “女君……”

    杏香替翁绿萼撑着伞,看着她神?情寥落,知道她这次实在是无?妄之灾,心疼极了:“您真是受委屈了……”

    雨水不断冲刷着青石地板,刚刚坠下的泥色很快就?被冲走,翁绿萼看着被雨珠溅湿的裙摆,轻声道:“其实我早做好了准备的。”

    但?当瑾夫人用那种鄙夷的语气提起她父兄时,翁绿萼还是忍不住起了火。

    母子?俩面对她的父兄时几?乎如出一辙的态度,让翁绿萼感到愤怒又?憋闷。

    萧持,她尚且还能用些小手段,让他装模作样地忍一忍。

    但?瑾夫人,是她的长辈,她能左右瑾夫人如何想,如何做么?

    天下大乱,但?礼法未崩,孝乃正道,她唯有忍耐。

    翁绿萼回了中衡院,拒绝了杏香她们陪着她说说话散散心的提议,换下被雨水溅得微湿的衣裳,她蜷缩罗汉床上,静静发呆。

    大概雨天过?得总是格外快些,翁绿萼觉得自己还没躺下多久,天已经黑了。

    萧持也回来了。

    她已经听到了那阵重而急的脚步声踏过?石板的声音。

    但?那阵脚步声戛然而止。

    萧持望向拦下他的杏香:“何事?”

    杏香看着身高九尺,雄武非常的君侯,下意识有些胆寒,但?想到翁绿萼白日里受的委屈,她一咬牙,抖着声音将白日里万合堂发生?的事儿都转述给?萧持听。

    末了,见萧持脸色比外边儿的夜幕还要沉,杏香小小声地又?补充了一句:“女君很是伤心,午膳晚膳也没怎么用,人都憔悴了……”

    话音未落,她就?见君侯铁青着脸,转身闯入雨幕之中。

    杏香瞠目结舌,她是想替女君在君侯面前告点小状,让君侯多多怜惜女君,但?也没想到,君侯的脾气火爆至此?,竟是伞也不持,只?身淋着雨就?去?找瑾夫人了!

    “杏香?”

    屋内隐隐传来女君的呼唤,杏香连忙应了一声,走进去?,翁绿萼有些疑惑:“我刚刚仿佛听见君侯回来的动静,怎么不见他人?”

    杏香支支吾吾的,一时不敢说实话。

    在翁绿萼的再三逼问下,她才?将刚刚的事说了出来,见翁绿萼脸色一变,她忙道:“女君,老夫人是君侯的母亲,君侯定?然也有分寸的!婢只?是不忿,您已经是府上的女君了,老夫人还这样慢待您,您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翁绿萼眼眶微热,自她随着父兄入了萧持大帐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和亲的吉祥物。但?阴差阳错,萧持需要她这个吉祥物做挡箭牌,慢慢的,似乎也对她这幅身子?生?出些迷恋。

    连带着她的气性也变大了,明明她在来到平州之前,已经做过?更坏的假设,但?今日面对瑾夫人的怒火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委屈。

    “杏香,你对我真好。”

    女君含着泪对她说出这样轻柔诚挚的话,杏香也抹了抹泪,有女君这句话,她真是立刻一头碰死也无?憾了!

    心绪稍微平静下来之后,翁绿萼又?免不了担忧,萧持会和瑾夫人说什么?母子?俩吵起来,把瑾夫人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在她种种胡思?乱想之下,萧持回来了。

    翁绿萼见他浑身都湿透了,猿背蜂腰,宽肩长腿,显露无?疑,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还在往下滴着水,望着她的眼神?也有些意味难辨。

    她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想要触碰他,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咬了咬唇:“夫君……”

    她其实是有些感动的。萧持为了她,肯与瑾夫人分辨,已经叫她觉得受宠若惊。

    毕竟这世上更多的是只?会让妻子?一味忍耐、孝顺婆母的男人。

    萧持却没有安慰她,只?道:“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

    他语气严肃,比他身上的触感更冷,翁绿萼一时愣住:“夫君?”

    萧持看着面前尚且懵懂的小妇人,闭了闭眼,厉声道:“我说过?,这府上,没有人能叫你自退一步。你是我的妻,却不懂得借我的势立威。今日我在家,倘若我不在呢?你是不是就?要眼里包着泪睡一晚?”

    他的话太严厉,翁绿萼没有料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心里砰砰直跳。

    “我并非愚孝之人,你大可以放心。”回想起母亲的眼泪和哭闹声,萧持眼中并无?动容之色,上前一步,用那双还在淌着冰冷雨水的手轻轻碰了碰她柔软的面颊,见她被自己冰得一激灵,也没有移开手,“我已经同阿娘说清楚,让她不要再为难你。”

    他说得言简意赅,但?若是翁绿萼在场,就?知道,萧持那张刻薄嘴,并不是只?针对她一人。

    瑾夫人被气得连夜请了大夫,切了参片含在口中吊着气。

    翁绿萼此?时尚不知瑾夫人那边儿的动静,听萧持这样说,轻轻噢了一声,露出一个笑:“多谢夫君。”

    萧持说不定?哪日又?要外出征战,翁绿萼也知道,依着瑾夫人的性子?,今后她们俩之间更难有平静日子?过?。但?翁绿萼默默回想着萧持刚刚质问她的话,也觉得自己有些傻。

    干嘛傻站着等人骂?

    见他的妻面色微白,一张莹玉肌香的脸庞上隐隐带了几?分失落,冷静下来的萧持心里略略迟疑。

    他刚刚,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她年纪尚小,头一回遇到婆媳之间的难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也是情理中事。

    但?他事务繁杂,不可能回回都护得住她。唯有她自立,他才?放心。

    看她这样怏怏不乐的样子?,萧持不再犹豫,做下决定?。

    “绿萼。”

    他鲜少这样唤自己。

    翁绿萼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她抬起脸,看向他。

    萧持仍是一身狼狈,但?他仿佛与生?俱来一种巍然气势,说话时有一种让人不自觉臣服的力量。

    他问她:“后日,开宗祠、为孩子?们易姓之后。我会启程前往东莱。”

    “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翁绿萼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置信。

    直到三日后,她与杏香她们坐在布置柔软精致的马车里时,除了马车咕噜噜前行的声音,还有阵阵齐整的马蹄声传来时,翁绿萼终于有了些实感。

    她要离开平州,随萧持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东莱。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老皇帝昏庸, 胥朝皇室摇摇欲坠,天?下?英杰纷纷募兵自雄。而占据了南方十州的?萧持,自然也不例外。

    虎之跃也, 必伏乃厉。

    平州作?为他发迹之地,可为后方。但东莱地处长河以南, 交通便利,鱼米丰饶,峡谷多, 内里又多平原, 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兵家必争之地。

    因着?有先前一路坐马车到平州的?经验, 这?次跟着?大军日夜前行赶路, 翁绿萼觉得尚能接受。

    唯有杏香望着?她瘦得来只剩薄薄一片的?腰肢,一脸苦大仇深。

    不成, 等到了东莱, 她得盯着?让女君长些肉回来。

    疾行半月之后,她们终于到了东莱。

    萧持事务繁杂, 想起张翼是个行事稳当的?,仍旧指了他随侍女君左右,护其周全。

    在安排住所一事上, 萧持提前去?信否了东莱郡守腾出自家宅邸的?建议, 而是让人将山野之中的?一处庄子仔细打扫过, 又重新布置了一遍,以供翁绿萼暂居。

    既然已经出了平州的?君侯府,日日关在深宅大院里有什么意思?山里的?宅子虽不比郡守府邸处处精细, 但萧持就是莫名觉得, 她会喜欢。

    想到他的?妻会露出的?盈盈笑靥,他也跟着?嘴角微扬。

    只是, 连她头一回到东莱的?第一日,他也不能得空专程回去?陪她。

    进?入东莱之后,他身上累积的?军务更多,萧持只能嘱咐张翼多上心些,不得叫她觉得被疏忽怠慢。

    翁绿萼知道?萧持的?安排之后,默默想,人家好好一个羽林郎,年轻气盛,前途正好,却被派来替她做事,这?算不算是阻人前程?

    张翼年轻俊秀的?脸上一片恭敬,看不出有丝毫不满之色,见马车停在山庄前,他翻身下?马,在马车旁恭声道?:“女君,蓬莱庄到了。”

    翁绿萼下?了马车,仰头,看着?牌匾上三个飘逸超迈的?字——蓬莱庄。

    山中景致幽静,从庄子外望去?,可见重峦叠嶂,浮岚暖翠,翁绿萼喜欢这?样的?地方,笑着?对?张翼颔首:“这?一路劳烦你了。”

    张翼连忙侧身:“不敢。女君请。”

    ·

    翁绿萼知道?萧持会很?忙,但没想到,到了蓬莱庄,她却仍像是待在平州与他遥隔两地一般,竟是一连十天?都没能见到他人。

    这?日用过晚膳,杏香和丹榴陪着?翁绿萼出门散步。

    蓬莱庄占地极广,屋舍建造得没有半分匠气,自然古朴之意尽现。

    翁绿萼这?几日闲来无事就领着?杏香她们在庄子上闲逛,还意外发现了庄子上有一处温泉泉眼。

    虽然夏天?泡温泉这?件事听起来有些违和,但翁绿萼第一次见到天?然温泉——从前父兄疼她,特地从山上引了温泉水过了地下?管道?送到她的?浴房里,那样泡着?虽然也很?舒服,但终究不比直接沐浴在温泉里来得自在天?然。

    翁绿萼忽地一怔,她发现自己想起在雄州的?事时,心头的?难过之色越来越少?,鲜少?再有心酸到想要流泪的?冲动了。

    这?是好事吧?

    杏香见她唇角微翘,一双漂亮杏眼里浮着?盈盈光彩,心里也高兴:“女君若喜欢,婢这?会儿就去?给您准备泡温泉要用的?东西。”

    翁绿萼思忖片刻,点头说好。

    左右这?庄子上除了她们,只剩下?张翼安排前来侍奉的?奴仆,个个都很?能干妥帖,知道?女君喜静,完成自己的?分内之事后,她们基本都不会过来打扰她。

    没有瑾夫人压着?,更没有萧持在一旁虎视眈眈,翁绿萼难得豪迈地想,她也要风风火火说干就干一回!

    于是,在暮色四垂,天?上星子依稀闪烁的?时候,萧持裹着?一身尘土,风尘仆仆地进?了门时,却没有看见

    那道?叫他日思夜想,挂念非常的?窈窕身影。

    萧持脸一沉,将腰间佩剑‘砰’地一下?掷在桌上:“女君何在?”

    丹榴这?些时日在山里采了不少?草药,杏香陪着?翁绿萼去?泡温泉,她就留在屋子里搓她的?药丸子,冷不防看见君侯大步进?了屋,她一惊,连忙回道?:“回君侯,女君正在泡温泉呢。”

    泡温泉?

    萧持心念一动,某个地方也跟着?开?始蠢蠢欲动。

    他轻咳一声,佯装正经道?:“晚上山庄里多有蛇虫出没,她胆子那么小,要是被咬了怎么办?”

    听了这?话,丹榴想让君侯不必忧心,她早早就给女君身上佩了数个驱虫避蚊的?药囊,但下?一瞬,萧持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罢了,我去?接她!你且去?给我收拾一身衣裳过来。”

    丹榴原本还有些纳闷,去?接女君,为何还要准备衣裳?

    她转身去?往衣柜的?路上,眼前忽然闪过中衡院的浴房里,满地狼藉的?水迹,顿时明白过来了。

    君侯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女君也!

    此时的?翁绿萼,尚不知危险正在逼近的路上。

    蓬莱庄上的?温泉并不大,约莫能容纳三至四人,这里不似建在屋子里的温泉浴池那样处处精致,露天?下?的?温泉却能抬头就能看到星月满天。

    翁绿萼趴在温泉池边的?大石头上,被池水冲刷了千百万遍的?石面?光滑又干净,她趴在上面?,感受着?微凉的?夜风吹拂过她嫩白浑圆的?肩膀,但很?快温热的?水流又再度覆上,她舒服地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忽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以为是杏香,没有回头,只懒懒地让‘杏香’帮她捏一捏后背。

    殊不知,她被温热水流掩盖下?的?一片雪背,乃至蜿蜒而下?的?笔直长腿,都被萧持居高临下?地尽收眼底。

    月华如练,夜凉如洗,不远处的?木排围墙上挂了几盏用作?照明的?灯笼,烛火在夏夜山风的?吹拂中摇摇晃晃,一片暖色朦胧中,唯有那一片雪白,白得晃眼。

    萧持喉咙里那种干涩的?感觉愈发强烈。

    直到那只带着?磨人茧意的?手落在她圆润白皙的?肩头时,翁绿萼才惊觉不对?劲,愕然之下?,她没有注意到脖颈上有什么东西悄然滑落,还没等她尖叫出声,就被另一只温热大手捂住了嘴。

    “闹什么。是我。”

    懒洋洋的?声调,带着?些隐隐上扬的?笑意。

    翁绿萼先前因为惊愕而紧绷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她转过身去?,周身温热的?水流随着?她的?动作?骤然汹涌散开?,骨肉匀亭的?肩颈在月色中愈发显出一种羊脂美?玉般温润的?质感,惹得人很?想伸手过去?探一探。

    不知是什么造物,这?样动人心魄。

    “夫君何时来的??”许久没有见到萧持,翁绿萼下?意识去?看他的?脸,嗯,又黑了些,面?部轮廓愈发显得锋芒毕露,看着?更凶了。

    等等,他的?眼睛在往哪儿看?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翁绿萼疑惑地低下?眼,看见原本拢得好好的?兜衣不知何时松了开?来,两团樱顶雪酥随着?温热水淌过,俏生生地立了起来。

    翁绿萼又想尖叫了!

    萧持看着?她一脸花容失色,低低嗤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地解开?身上的?束缚,跳入池中,溅起的?巨大水花泼了翁绿萼一脸,她连忙扭过头咳嗽了两声。

    萧持走过去?捏起她的?下?巴,随意擦去?她脸上的?水渍,故意在她愤怒的?视线中又慢悠悠地扫了一眼那片雪色,哼道?:“羞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之前都是帷幔逶迤垂下?,只有他们二人的?床榻上,但这?里,幕天?席地,抬头便可见满空星月,和萧持一块儿泡在这?池子里,翁绿萼觉得很?是别扭。

    惹不起,她总躲得起。

    翁绿萼捂住心口前摇摇欲坠的?兜衣,试探着?一点一点与萧持拉开?些距离,柔声道?:“夫君忙了多日,很?是辛苦,我就不打扰你了,先回——”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没了耐性的?萧持捻起她雪背上垂下?的?细细缎带,使了巧劲儿一拉,两团漂亮的?雪酥瞬间可怜兮兮地暴露在他眼底。

    翁绿萼来不及怒骂萧持的?无耻行径,行动先脑子一步,她下?意识将自己沉入水中。

    萧持看着?她几近掩耳盗铃的?动作?,唇角微微上扬,用手掌拨了拨水面?,双臂展开?,靠在背后的?大石头上,一双在夜色下?愈发晦暗的?眼紧紧盯着?她。

    在昏黄烛光下?,他一身泛着?蜜色的?肌肉显得愈发虬结,影影绰绰的?光落在他脸上,深邃眉眼在眼底投下?一片密匝的?阴影。

    “过来。”

    翁绿萼一动不动。

    “不想过来?”萧持佯装思考,随即愉快地做了决定,“好,那我过来。”

    翁绿萼咬着?唇,兜衣被他拿在手上把玩,杏香为她准备的?干净衣裳就在案上不远的?托盘里,但是要当着?萧持的?面?,光着?……去?拿衣裳,翁绿萼痛苦地闭上了眼,耻度太高,她做不到。

    萧持将那团可怜的?兜衣随手放在石面?上,破开?水浪,将她拥入怀中。

    久违的?温香软玉在怀,他闭上眼,一时没有说话,只静静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翁绿萼被迫压在他硬邦邦的?胸膛前,柔软如荔枝肉似的?面?颊被挤得有些发痛,她不由得幽幽瞪了他一眼。

    这?人莫不是石头转世?成精的?吧?

    身上的?肌肉和他的?脾气一样,又臭又硬。

    夜风吹过,翁绿萼却一点儿没有感觉到冷,她伏着?的?那片胸膛散发着?融融的?暖意,比温泉更烫,烫得让她有些受不住。

    “唔……”

    萧持看着?她额上浮上的?汗珠,哑声问她:“热?”

    水浪浮沉间,她的?心跳声隆隆作?响,几乎盖过了他落在耳边的?说话声。

    翁绿萼只能勉强点点头。

    萧持后退一步,翁绿萼还没来得及平复呼吸,就被他轻轻推着?,趴到了石面?上。

    “趴着?,降降温。”

    在翁绿萼尚没有反应过来之前。

    他又低头,衔住了她细嫩的?后颈肉,细细磨,力道?温柔又绵长。

    温柔包裹着?他们的?水流却骤然剧烈涌开?,波涛翻滚,月光落在水面?上的?倒影被一阵无形而狂野的?力量揉得颠倒凌乱。

    翁绿萼欲哭无泪。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突发奇想来泡温泉啊!

    ·

    等到翁绿萼终于接触到柔软的?被衾时,她已经困得不行了,眼睫垂下?,很?快就睡了过去?。

    萧持却还睡不着?。

    这?十日里,他忙着?与隋光远等人操练新兵、排兵布阵,又要盯着?武器、马匹运输与迭代的?进?度,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人用。但他还是熬了几个大夜,将紧急的?事情处理完后,归心似箭地翻身上马,去?见她。

    几欲灭顶的?酣畅之感过后,他原先的?倦意却意外地一扫而空,他看着?臂弯里乌发如云,面?容酡红的?小妇人,慢慢地,有一股满满的?宁静感充盈过心间。

    这?是一种堪称新奇的?感受。

    闭眼、梦里都是一片血色的?人,居然能体会到岁月静好的?滋味。

    萧持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看着?那张娇憨睡颜,他低下?头去?,重重亲在她还泛着?靡丽红晕的?面?颊上。

    翁绿萼在睡梦中眉头一皱,但她实?在是太困了,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但迷迷糊糊间,她直觉地猜想道?——

    一定是野蜂子又在发疯了!

    ·

    第二日清晨,翁绿萼醒来时,还没有动作?,就感觉到浑身又软又乏,连支撑着?她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杏香进?屋来,听着?床榻那边似有动静,隔着?屏风问她:“女君,可是要起身吗?”

    翁绿萼顾不得羞赧,嗯了一声。

    杏香已经学会了目不斜视,但她

    看见女君玉瓷一般的?身子上遍布着?的?绯色痕迹,面?颊微红,情不自禁道?:“女君,婢总有一种预感。婢做的?那些小兜衣,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翁绿萼连反驳她的?力气都没了,只呵呵想着?,她们之前精心做的?那些配色与款式极为大胆的?兜衣都被她强行镇压在衣柜底部了。

    小兜衣?也还是先藏起来吧。

    现在叫她应付萧持一个,都颇吃力。若是有了孩子,翁绿萼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枯萎。

    她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还没有发生的?事。

    “君侯呢?”

    脱口而出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柔美?清亮,沙哑得让翁绿萼都忍不住粉面?泛红,很?是不自在。

    杏香悄咪咪地收回暧昧的?眼神,再这?样看下?去?,脸皮薄的?女君该恼她了!

    她正经地回答道?:“君侯一早就走了,还特地吩咐婢们动作?轻些,不许打搅了女君好梦呢。”

    她一副给萧持说好话的?样子,翁绿萼一愣。

    萧持……已经走了?

    那他昨晚赶回来,就是为了与她做那档子事儿的??

    杏香有些担心,女君的?样子看起来好失落,好可怜,好楚楚动人。

    “女君,您别难过,君侯说了,今夜还会回来的?。”

    杏香笨拙地安慰着?她,但翁绿萼表示,完全不需要!

    “爱回不回,最好他住在军营里别回来,我乐得自在!”

    翁绿萼赌气似地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杏香默默听着?她越来越沙哑的?声音,心疼道?:“奴婢去?给您炖一盅冰糖雪梨润润喉咙吧?”

    说完,杏香就起身准备出去?。

    翁绿萼点了点头,紧跟着?,却又出声叫住了杏香。

    在杏香疑惑的?视线里,翁绿萼红着?脸让她叫丹榴再调配一桶之前给她泡过的?药汤,她想解解乏。

    在杏香了然又暧昧的?眼神,翁绿萼缓缓躺平:“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杏香蹦蹦哒哒地出了屋子,丹榴见她这?样不稳重的?样子,笑她:“捡到钱了?这?么高兴。”

    “你不懂~”杏香美?滋滋地摇了摇头,将女君吩咐的?事儿转告给丹榴听,又笑道?,“女君和君侯之间,真是越来越甜蜜了。”

    长此以往,她们期待已久的?小主子,还会远吗?

    杏香干劲十足地洗梨子去?了。

    等到翁绿萼勉强恢复到平时的?精力时,这?一天?已经快要过完了。

    萧持踏着?暮色进?来的?时候,看见翁绿萼躺在树下?的?一张竹椅上,晚风柔柔拂过她周身,玉色罗衣覆在她身上,织物轻薄,隔着?夜色,罗衣下?透着?的?雪色美?得让人有些晃神。

    他轻咳一声,站在竹椅前,想去?捏她的?脸,原本小憩中的?人却灵活地用手里的?团扇挡开?他的?手,语气凉凉:“君侯好雅兴。”

    一回来就要捏她的?脸,什么毛病。

    萧持听着?她这?不咸不淡的?语气,皱眉:“不高兴?谁惹你了?”

    翁绿萼听了他这?状似无辜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除了他,还能有谁?!

    见她蔫蔫地躺在竹椅上,面?颊粉白,气色却又不错,萧持皱着?眉头想了想,试探着?问:“还肿着??”

    见他竟厚颜问出这?种话,翁绿萼恼怒地睁开?眼,把团扇往他身上砸:“不许说!”

    被杏香精心炖好的?冰糖雪梨滋润后的?嗓子仍带着?微微的?哑意,萧持一听,又笑了。

    他稳稳地接住她掷来的?团扇,嗤了一声:“就你这?点儿力道?,还想谋杀亲夫?”

    他俯下?.身,直直地望向那双因为愤怒而泛着?水光的?眼睛:“我下?回注意些。不许生气了。”

    对?于他的?承诺,翁绿萼不屑一顾。

    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做起那档子事儿来,眼睛泛着?红,就像失了理智的?兽一般,焉能记起现在说的?人话?

    她态度冷淡,萧持也不恼,将她打横抱起,悠悠道?:“不知女君,明日可有空?”

    身体悬空,翁绿萼没有安全感,下?意识搂过他脖颈。

    “什么?”

    说话间,她香馥馥的?气息吹拂过他脸颊,萧持脚步一顿。

    赶在怀里的?人炸毛跑开?之前,萧持慢慢吐出一口长气,没好气地觑她一眼:“不是想去?赏甘露泉?东莱离那儿只有小半日的?距离,我们骑马去?,两天?足够了。”

    翁绿萼有些惊讶:“夫君怎么知道?我想去?那里?”

    萧持不屑道?:“你那本游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其中就甘露泉那一页,纸毛都要翻出来了。我随意一瞥,就记在了心上而已。”

    翁绿萼抿了抿唇,又是高兴,又有些微的?愠怒。

    野蜂子说的?话让人完全高兴不起来。

    明明做了让她欢喜的?事儿,嘴上却还不饶人,刻薄得很?。

    跟着?,她想起什么,有些犹豫:“那军营里的?事儿……?”

    萧持自不会在她面?前说出自己熬了几个大夜将事情都处理好的?事,他微微扬了扬下?颌,故作?风轻云淡道?:“我自有规划,不用你这?等妇道?人家操心。”

    翁绿萼呵呵笑了两声:“夫君快把我这?个妇道?人家放下?来吧,免得扰了你身上的?阳刚之气,叫你阴阳失调。”

    言辞间隐隐有些萧持熟悉的?挤兑之意。

    可见是和萧皎在一起久了,学坏了!

    他脸一沉,往她柔软的?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紧接着?,又嫌不够,他低头,精准地衔住了她因为羞赧而微张的?柔润红唇。

    气息交融,翁绿萼终于被放开?时,面?颊晕红,有些喘不上气来。

    萧持见她娇无力的?模样,眉梢微扬,刮她的?鼻子:“胆子还是这?么小。”

    “还敢笑话我?”

    经此一事,翁绿萼又在对?萧持的?印象描述中多加了一条:爱记仇,且喜欢多倍奉还。

    ·

    虽然萧持依旧惹人嫌,但能出去?玩,翁绿萼还是很?高兴的?。

    杏香也替她高兴,一边替她收拾行囊,一边道?:“女君,婢真的?不能跟着?去?吗?”

    没有她们在旁边侍奉,那岂不是要让女君事事亲力亲为地伺候君侯?

    那女君实?在是太辛苦了!

    翁绿萼摇了摇头,萧持能抽出空陪她去?赏泉,她已经感到受宠若惊。为着?能节省些时间,萧持说两人共乘一骑时,翁绿萼咬了咬唇,也同意了。

    若是杏香和丹榴跟着?去?,少?不得就要拉上一辆马车,始终有些麻烦,翁绿萼也担心会耽误萧持的?正事。

    见翁绿萼摇头,杏香也没有多纠结,麻利地把她这?两日要穿的?衣裳、首饰都规整好放进?包袱里,临了要走时,还用一双欲语还休的?眼望着?她。

    翁绿萼被看得有些心软,道?:“待到之后空闲了,我再带你们一块儿去?。”反正萧持总不着?家,有张翼护卫在旁,她带着?杏香与丹榴出门多走走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婢想说的?不是这?个。”杏香摇了摇头,看着?那道?雄武身影远远朝她们走过来了,她抓紧时间凑到翁绿萼耳边,小声道?,“女君,婢又新做了几件兜衣。您带两件吧?一件也好啊。”

    翁绿萼抿了抿唇,脸有些烧,见杏香还在用无声而恳求的?眼神望着?她,翁绿萼实?在忍无可忍,别过头去?,无奈道?:“……只带一件。”

    杏香瞬间喜笑颜开?,脚下?生风地闪进?屋里,从柜子里珍而重之将她新做好的?那条石榴红兜衣拿了出来。

    这?时候外边儿响起君侯和女君说话的?声音,丹榴走进?来,见她还在衣柜前拿衣裳,有些急了:“你今儿动作?怎得这?样慢?哎呀,快些快些。”可不能败了君侯与女君出游的?雅兴。

    这?可是君侯第一次主动邀约女君出游,去?的?还是女君心心念念的?甘露泉,丹榴光是想想都觉得甜蜜极了,君侯能带女君来东莱,真是太好了。

    但现在看着?人都要上马走了,行李还没有收拾妥当,平时稳重内敛的?丹榴也有些急。

    杏

    香被她一催,有些慌,见罗汉床上放着?两个一样花纹颜色的?包袱,丹榴连忙拆开?其中一个,示意她快些。

    杏香顺势将兜衣叠好放了进?去?,余光瞥到这?个包袱里边儿衣裳颜色瞧着?怎么有些不对?劲,她来不及疑惑,丹榴轻声又催了下?,杏香将那点儿微妙的?疑惑抛在脑后,麻利地将包袱系好结,和丹榴一起脚步匆匆地带着?两个包袱出了门。

    看着?君侯先是握着?女君的?腰,让她稳稳坐在马鞍之上后,自己才翻身上马,杏香和丹榴都替女君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那匹神峻非常的?大黑马载着?夫妻俩,撒着?蹄子飞奔,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之上。

    杏香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又想起了刚刚发现的?不对?劲。

    是哪儿不对?劲呢?

    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瞪圆了眼睛,和丹榴说:“完了,我把给女君准备的?兜衣……放在君侯的?那个包袱里了。”

    若是君侯一打开?那个包袱,拎出来的?是一条兜衣……

    黑脸罗刹的?君侯,和火辣大胆的?石榴红兜衣。

    这?场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丹榴原本心情不错,听了这?话,一时间脸上神情窘然。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害羞。

    “不过……那兜衣其实?也是就是为君侯准备的?。”丹榴艰难地安慰她,“也算是,殊途同归?”

    想到女君回来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杏香抖了抖。

    上天?保佑,君侯可一定要喜欢那条兜衣啊!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夏日天?光烈烈, 翁绿萼头上戴着帷帽,轻薄的白纱挡去了恼人的热意,在马背上颠簸起伏间?, 萧持只能看见她柔润嫣红的唇紧紧抿着,不?时露出一截小巧鼻尖, 暖玉般质感,只在尾端浮着一点儿红。

    无端让萧持想起昨夜在温泉池中,那两团俏生生、娇怯怯的樱顶红花。

    翁绿萼被?他拥在怀中, 一抬眼, 就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他喉结微动。

    是口渴了吗?

    隔着一层朦胧白纱, 翁绿萼看见他绷紧了的脸, 好心道:“夫君若是累了,不?如前边儿找一阴凉处停下, 喝些水吧?”

    萧持其实不?觉得累, 但软玉温香在怀,那阵幽幽香气没有被?风吹淡, 反倒愈发乖张,钻入他七窍之中,撩拨个没完。

    他不?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萧持绷紧了脸, 暗恼自己越发没有定力。

    为色所迷, 实乃立世男儿之大忌也!

    翁绿萼见萧持神情冷淡, 又?不?回应她刚刚的话,难免觉得自讨没趣,不?太高?兴地垂下眼。

    真是一只喜怒无常的野蜂子。

    翁绿萼悄悄挺起腰肢, 往后面坐了坐。

    不?想靠着他。

    挟翼是随萧持数次出生入死的神驹, 但是在这样崎岖难行的山路上,善于躲避障碍、极为矫健的神驹也不?顶用, 在颠簸间?,翁绿萼身?子往前滑了滑,很?快,她与萧持之间?再没有先前的一拳之隔。

    夏日衣衫轻薄,饶是萧持,也不?想在这种私下放松的时候仍穿着一身?厚厚铁甲。

    两人都穿得轻薄,靠得又?近,翁绿萼自然而然地反应过来了,那个硌得她不?大舒服的东西,是什么。

    她香馥馥的柔软身?子猛的一下扑进他怀里,萧持没忍住,心神荡漾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就招了她一声挟着怒气的娇斥声——“你无耻!”

    连在外边儿赶路的时候,居然还能分神想起那种……事!

    萧持脸隐隐有些烧,好在他近日又?被?晒得黑了些,这点儿羞恼的红,也很?好地被?他冷峻迫人的黑脸给压了下去。

    “大惊小怪什么!”萧持嘴硬,只佯装不?耐烦道,“我正?当?盛年,你又?这样那样地投怀送抱,我焉能坐怀不?乱?真有那一日,你又?该胡思?乱想!”

    翁绿萼被?他一阵理直气壮、强词夺理的说辞气得脸都红了。

    衣冠禽兽,无耻之尤!

    好半晌过去了,硌着她的东西热度还是未减,翁绿萼忍了又?忍,气道:“你能不?能管管它!”

    萧持黑脸泛红,忍不?住低吼道:“它一碰上你,就这样。我能有什么法子?”

    听这语气,他还颇有不?满。

    翁绿萼不?想在外出游玩的时候与他吵嘴,白白败坏了好兴致,可此人实在是过分!

    她索性用两只手格挡在他胸膛前,借着手底下那阵硬邦邦的手感,努力往后坐。

    “君侯身?子金贵,我得少沾染。免得到时候一口锅压上来,叫我挺不?直腰。”

    说完,她就抽回手,宁愿扶着身?下的马鞍,也不?愿再倚靠着他。

    这女人,脾气越来越娇了,说两句都不?成了?

    萧持隐隐有些心虚,但他又?觉得翁绿萼作为他的妻,如何逢迎取悦他,都是她分内中事。

    他都愿意挤出时间?来陪她去赏那劳什子甘露泉,她不?知?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就罢了,竟还为了这等小事与他置气。

    可见女人,不?能宠得太过,容易滋长?了她的娇纵脾气。

    萧持低下头,佯装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她抿得紧紧的唇。

    啧。

    两人一个生闷气,一个心虚中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大错,都没有再主动说话,竟是一路沉默着到了甘露泉旁。

    萧持坐在马上,看着那一池明净清透的池水,嗤之以鼻,有什么好看的?

    庄子上那温泉池子,不?比它强?

    许是他自个儿也知?道这话讨嫌,没说出来,问她:“走近些去看看?”

    罢了,来都来了,叫她高?兴些要紧。

    见萧持主动开?了尊口,翁绿萼也没再继续僵着,点了点头。

    几乎在她点头的那一瞬间?,萧持便掐着她的腰,轻轻松松地举着她下了马。

    帷帽微晃,翁绿萼索性取下了帷帽,没了朦胧的白纱遮挡,眼前山泉水清的美?景更加清晰地落入她眼底,只见泉落怪石,水滴飞溅,如泄万斛珍珠,在天?光照耀下,更觉绚烂迷人。

    她在专心赏景,殊不?知?,她一身?烟紫罗裙,身?段婀娜风流,芳姝明媚,落在别人眼中,亦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夫君。”翁绿萼醉心于清泉叮咚的美?景之中,一时间?忘了两人先前的不?愉快,回头唤他,一双杏眼盈盈动人,“这里的景致是不是很美?遣云先生曾言‘临泉照影,清寒沁骨,客尘都浣’,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萧持眼里、心里,只有她刚刚对着自己微笑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什么劳什子泉水,依他看,就是不?如蓬莱庄里的那个温泉池子瞧着顺眼!

    他尚未回话,就听得一阵青涩男声响起:“女公子也爱读遣云先生的游志么?”

    萧持皱着眉,黑着脸看向那狗胆包天?,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搭讪他妻的贼人。

    翁绿萼微微颦眉,看过去,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俊秀年轻人正在和她说话。

    在外偶遇,他态度彬彬有礼,又?听他提起遣云先生,翁绿萼自然会对人客气一些,略略颔首,应了声是,她便不?准备再与他继续交谈。

    年轻书生见她姿态婉丽,举止闲冶,寥寥几句谈吐间?,足以可见她性明敏慧,是娶妻的不?二之选。

    他红着脸:“不?知?女公子家住何方?……”他顿了顿,仿佛怕自己唐突了佳人,又?红着脸解释道,“女公子切莫误会,我,我乃东莱人士,对此地山水,还称得上熟悉。若是女公子想要游山玩水,我可为女公子引路,也可与你讲解几处典故……”

    他话音未落,一阵冷锐剑光闪过,还浸着血腥气的锋利剑刃已经落在他脖颈旁,剑刃被?拔出鞘时隐隐的嗡嗡铮鸣声落在耳畔,书生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再反应过来时,腿都要吓软了。

    “女公子,你的护卫,他——”书生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想要撇开?剑刃,却见那人高?马大的黑脸护卫蓦地冷笑一声,用另一只手揽了美?人纤腰在怀,眼神

    却是直勾勾地瞪着他,语气傲慢又?不?悦:“女公子,告诉他,我是谁?”

    女公子?护卫?

    这种没甚眼力劲儿的人还读什么书!入朝廷当?官也只有害得老皇帝丢了龙椅的废物劲儿。

    不?如趁早回家挖红薯去!

    萧持的脾气来得又?急又?沉,翁绿萼叹了口气,想起今日为了戴帷帽,她没有梳往日那样繁复华丽的妇人髻,只用一支玉簪绾了单螺髻,没有想到却让那位书生误会了。

    “我夫君性子急,公子莫怪。”翁绿萼脸上笑意淡淡的,又?抬眼看他,“夫君,我有些累了。走吧。”

    她语气柔柔,犹如春风化雨,瞬间?就将萧持脸上那点儿戾气给吹散了。

    他收起剑,冷冷觑了失魂落魄的书生一眼:“还不?走?”

    书生凄苦地望了翁绿萼一眼,似乎在痛苦于这一场有缘无分的红鸾星动,他余光瞥见萧持按着剑的手又?有把持不?住的趋势,忙捂着脸飞快跑了。

    萧持嗤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也配肖想他的妻?

    翁绿萼彻底没了赏景的兴致,冷着脸往正?在不?远处吃草的挟翼走去。

    萧持有些莫名,拉住她的手腕,细细一条,犹如美?玉,触手生温。

    “不?看了?”

    翁绿萼嗯了一声:“看过便罢了,不?好扰了夫君的正?事。”

    奇怪,她虽唤他夫君,语气也正?常,但萧持就是听出一股古里古怪的感觉。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脸上多多少少也带了些冷色出来:“我带你出来游山玩水,是想让你高?兴。你若是觉得不?够,我叫那书生回来给你做向导,再给你讲解讲解这山水野趣,再让你们探讨探讨那遣云先生的诗作。你满意了?”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翁绿萼紧紧抿着唇,低声道:“不?过萍水相逢的一陌生人,也值得夫君这样动气吗?”

    是萍水相逢不?假,可他那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脸上了!

    这样轻浮冒昧,她只当?不?知?,也不?恼?

    下巴忽地被?他攫住,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感。

    翁绿萼皱着眉,眼底隐隐浮上些水光,她倔强地垂下眼,不?想看他。

    “你是我的妻,旁的男人肖想你美?色,我焉能忍?”萧持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见她还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更来气了,手上力道微重,疼得翁绿萼眼睫轻颤,“我知?你容色过人,但,皮囊而已。今后出行,都戴上帷帽,别摘了。”

    他语气凉薄,隐隐有迁怒于她的意思?,翁绿萼垂下眼,唇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皮囊而已。

    他喜欢的,不?也是这副皮囊吗?

    萧持还在看着她,等着她低下头、软下态度的回应。

    翁绿萼没有让他失望,声音平静而柔顺:“是,君侯命令,妾领训。”

    就在这几日,因为几番入骨的亲昵而有所靠近的两个人,一瞬间?又?回到了他们各自原本的位置。

    高?高?在上、不?容违逆的君侯,与仰他鼻息、柔顺静默的妻子。

    翁绿萼想着,她真是笨,险些失了本心与分寸。

    一个只当?她是挡箭牌的男人,怎么可能对她有真心。

    或许是看在她这段时日用心服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才对她,有所优待吧?

    翁绿萼浅浅呼吸着,她拼命忍下心里不?断涌现的酸涩,告诫自己,不?许哭。

    有什么好哭的。

    在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她对萧持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现在受到教训,是她活该。

    萧持看她一声不?吭地就转身?往停着马的方?向走,脸色微沉,心情显而易见地变得更加不?愉快。

    他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那些男人个个粗俗浅薄,连得到她正?眼相看的资格都不?该有。

    “夫君?”翁绿萼缓了缓呼吸,转过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异样,仍是萧持熟悉的柔软笑容,“我有些累了,回去吧。”

    按照萧持原先的计划,他们可以在甘露泉附近住一晚,第二日清晨带着她上山看一看此地的云海日出,再慢悠悠地骑马回去。

    她却说此时就要回去。

    萧持兴致全无:“随你。”

    不?同于来时吵吵嚷嚷间?仍不?自觉流露出的亲密,回程时,掠过翁绿萼面颊的风带着莫名的冷冽,吹得她眼睛酸涩泛痛,她干脆闭上眼,默默忍受着萧持无言的怒火。

    她仍是坐在他身?前,但面朝着马头的方?向,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放一个马头进来都绰绰有余。

    萧持将她的疏离冷淡都看在眼里,唇角压得极平。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擦黑,暮色下,青黑色的山脉蜿蜒起伏,蓬莱庄已经近在咫尺。

    “夫君把我放在门口,我自己进去就好。”翁绿萼终于开?口,许是吹了许久的冷风,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低哑,那样柔顺谦卑、以他为天?的口吻本该让萧持觉得浑身?舒坦,但当?下,他听着,心里那股堵塞之意却更重,几乎要幻化为浓郁瘴气,让人心头发闷。

    他很?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萧持没有回应她的话,马蹄在蓬莱庄前的青石板路上踏了踏,扬起一阵飞尘。

    翁绿萼身?形微晃,还没来得及从?突然停止的颠簸中缓过神来,就被?萧持掐住了腰,他手上一用力,她绣着缠枝藤萝的裙摆轻扬,眨眼间?,她整个人便轻盈地落到了地上。

    “夫君,我……”

    翁绿萼定了定神,抬眼唤他,却见萧持已经御马飞驰而去,只留给她一个在暮色里显得愈发桀骜的背影。

    一句话都不?给她留。

    小气到这份上。

    翁绿萼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山里的夜风吹过,有些凉,她捂紧了单薄的手臂,往庄子里走。

    蓬莱庄地处山野之中,门口没有像寻常府邸那样安排了有阍者值守。翁绿萼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进了屋,正?坐在小杌子上搓药丸子的丹榴抬头看见她进来,愣了愣,才起身?迎她:“女君?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君侯呢?”

    说着,她把头往外探了探,外面夜色一片凄清,并不?见萧持身?影。

    丹榴有些纳闷,余光瞥见翁绿萼软软地朝另一边倒了下去,吓得丹榴冲过去扶住她,又?忙声叫在厨房煮甜汤的杏香过来搭把手。

    杏香听见动静,急匆匆地擦干净手跑过来,见女君被?丹榴搂在怀里,步伐踉跄,面颊发红,眉头也紧皱着,显然很?不?舒服的样子,吓了一跳,忙按着丹榴的话扶住翁绿萼另一边胳膊,两人合力将她扶到了床榻上。

    丹榴伸手探了探翁绿萼脸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她和杏香对视一眼,知?道君侯与女君早上甜甜蜜蜜地一块儿出了门,晚间?的时候却只有女君孤身?一人回来,其间?必定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

    但女君这个样子——脸色苍白,双颊带着异样的红晕,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看起来脆弱又?无助,可怜极了。

    杏香她们的心自然而然地偏向了翁绿萼。

    一定是君侯又?犯浑,惹女君生气了!

    还好灶上热了一大桶水,杏香连忙打?了热水来,浸湿巾子,给翁绿萼擦身?之后又?给她换了一套轻软的寝衣。原先温凉如美?玉般的肌肤此时摸着都烫手,杏香都忍不?住掉眼泪了。

    过了一会儿,丹榴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汤进来,示意她把女君扶起来,方?便喂药。

    那药很?苦,但丹榴也没费什么劲,把大部分药汤都喂着翁绿萼喝了下去。

    药喝下去了,翁绿萼眉心蹙着的折痕渐渐淡去,但人看起来仍睡得不?怎么安稳。

    “女君这病是风邪入体,怕是今日骑马出去,着了凉。我怕今夜又?要烧起来,你先去睡,我守着女君。”

    杏香点了点头,丹榴医术好,有她守着女君,的确更稳妥些。

    “那我再去烧些热水。”女君爱洁,生病身?上出了汗黏黏腻腻的,她会不?舒服。

    丹榴点头:“好。”

    这边儿两个女使忙忙碌碌地照顾着生病的翁

    绿萼,另一边,萧持骑着携翼一路狂奔,到达驻营时,携翼精壮矫健的马身?上汗水淋漓,俨然一副累得不?轻的样子。

    萧持心情不?好,没有心思?怜惜他的老伙计,只把缰绳扔给一边的兵:“带它去溪边喝水。”

    小兵兴奋得脸都红了,这可是陪着君侯征战多年的神驹!

    一下揽了这么个活计,小兵很?重视,他行了个军礼,正?想拉着懒洋洋的携翼往溪边走,却见马鞍上还系着些什么东西。

    小兵揉了揉眼睛,将那两个包袱解下,又?轻轻、满是喜爱地摸了摸携翼的鬃毛:“小祖宗,再等等啊。”

    携翼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小兵忙撒开?两条腿,好不?容易追上萧持,他喘着粗气道:“君侯,您的东西……落在马上了!”

    萧持不?耐地转过头,看见小兵手里提着的包袱,顿了顿,伸手接过:“多谢。”

    小兵的脸涨得更红了,君侯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可怖嘛!

    看他对自己一个小喽啰都很?有礼貌呢!

    萧持进了主帐,看着那两个包袱,用的都是一样的花布,织物精美?,与严肃沉闷的中军大帐格格不?入。

    他暂时放弃把他们随手扔到哪里不?管的打?算,转了个身?,绕过屏风,把那两个包袱丢到了行军床上。

    他前几日已经把要紧的军务与文书处理好了,到现在,蔡显和隋光远他们怕是以为他还在陪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更不?可能在此时寻他议事。

    大帐里空落落的,很?安静。

    萧持站了一会儿,极轻地嗤了一声。

    出去游山玩水,一大半时间?却都在吹风吃沙,无甚趣味可言。

    下次,就算她哭着求他,他也不?会轻易松口带她出去了!

    这个女人,太不?识趣!

    萧持下定决心,又?长?长?出了口闷气,眼尾瞟到行军床上那两个包袱,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长?臂一伸,随意捞了一个过来。

    冲个凉,压一压心头莫名越烧越烈的火气。

    萧持这么想着,解开?包袱,也没细看,随手拿了件衣服出来,手掌合拢,却感觉触感有些不?对劲。

    太过丝柔、细滑,隐隐还有针线绣案的凸起感。

    萧持低下头,看见一团红得像火的,兜衣。

    他面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她……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而且,这兜衣,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萧持皱着眉,把那团轻薄如蝉翼的兜衣展开?,帐内昏黄的灯光一照,他甚至能看清楚自己隔着一层兜衣,掌心的纹路。

    而且,这就巴掌大,能遮住什么。

    她故意把这兜衣塞进去,难道,是准备今晚要穿给他看的?

    萧持看着掌心的那团石榴红,唇角微扬,算她懂得知?恩图报。

    ……但他现在拿着这兜衣去蓬莱庄,用意会不?会太明显。

    今天?,她又?生气了。

    他也没给她面子,走的时候连句招呼都没打?,就把她丢在了蓬莱庄门口。

    怫然不?悦的情绪退潮般落下,萧持捻了捻轻薄的兜衣。

    有些后悔。

    帐外忽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铁甲轻晃的声音。

    萧持脸上微微的踌躇顿时不?见了,他把那抹石榴红藏进他的被?衾里,大步走了出去:“何事?”

    “君侯,云州边境有异动!”

    萧持脸色一冷:“速传蔡显、隋光远、张运、孟武至中军大帐。”

    “是!”

    ·

    翁绿萼看着纤瘦,身?体底子却很?不?错。

    只是病来如山倒,一场风寒让她在床上老老实实地躺了三天?,这日她想要去院子里走一走,都被?杏香摇头拦下了。

    “女君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出去吹风呢?”杏香一脸严肃,“您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胡闹。”

    可她躺了三天?,躺得骨头都发软了。

    翁绿萼无奈,转身?去罗汉床上坐着,看会儿书总成吧?

    她低头看书的剪影投在小窗上,静谧而美?好,杏香看得有些入神,喃喃道:“女君样样都好,君侯怎么狠心至此,都三天?了,也不?来看您。”

    她自以为很?小声的嘀咕落入刚进屋的丹榴耳朵里,她眼尖地发现女君翻书的手一顿,连忙给了杏香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翁绿萼脸上没什么异样,接过丹榴递来的药汤,一口气喝完,白净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好苦。”

    丹榴抿嘴笑,又?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良药苦口,女君好得快些,也能早日出去走走。”

    翁绿萼笑了笑。

    看着她今日精神不?错,丹榴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一下那两个失踪的包袱。

    她们猜,应该是君侯骑着马带回军营了。

    翁绿萼愣了愣。

    杏香跟着小小声地补充,她那天?不?小心把那条石榴红兜衣塞到君侯的包袱里去了。

    见翁绿萼脸色微变,杏香想跪下来认错,却被?她捏住手臂。

    “没事。”翁绿萼想,谁在意他怎么想、怎么看。

    反正?在他心里,她就是一个凭着皮囊张狂得意的女人,再轻浮一些,又?有什么要紧。

    她冷淡地想着,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些不?高?兴。

    那只霸道、轻浮、不?讲道理的野蜂子,最好再也别来找她!

    ·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又?足足过了六七日,丹榴仔细又?仔细地给她把过脉象,确认她身?体康复无虞之后,才点头放她出去。

    在屋子里被?拘了十天?,一朝得获自由,翁绿萼兴致很?高?地带着杏香她们去爬山,任由微凉的山风吹拂过她微微抬起的双臂。

    无拘无束的感觉真好。

    在山上过了大半天?,消耗了过剩的精力,回到庄子上,翁绿萼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衾里,很?快就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听见外边儿响起一阵动静,但她太困了,眼皮根本睁不?开?,直到那阵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甚至一阵极为狂放的男人气息完全将她覆盖。

    暌翁绿萼勉强动了动眼皮。

    萧持看着她颤动的眼睫,手里一动,有什么光灿之物从?他手里徐徐展落。

    翁绿萼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串流光溢彩、圆润光华的珍珠项链。

    她怔了怔,慢慢坐了起来。

    “喜不?喜欢?”

    暌违多日的萧持就坐在床沿,一双深邃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哑声问她。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君侯归, 杏香和丹榴逐个点燃了外间的灯,昏黄的暖光透过一扇红木剔红嵌八宝花鸟纹座屏,映入床帏内, 光线有些?暗,萧持见她?的脸仿佛又小了些?, 皱了皱眉:“怎么?瘦了?”

    说着,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面颊。

    多日不见的疏离与隔阂, 似乎随着肌理温度的交融, 稍稍消弭了一些?。

    翁绿萼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不想以病乞怜, 更不想在萧持面前示弱, 眼睫微眨,看向他?另一只掌心中静静躺着的珍珠链, 颗颗圆润硕大, 浑身流淌着月华般皎洁温润的光彩,很是美丽。

    她?穿着一身素白中衣, 乌蓬蓬的发披散着,衬得一张小脸愈发清丽动人,低垂着眉眼, 专心欣赏那串珍珠项链的模样落在萧持眼中, 连日来行?军作?战的疲惫都被她?身上的幽幽香气吹散了。

    “喜欢?”

    他?又问了一遍。

    这次的语气里带了些?笃定, 语调微微上扬,像是参透了她?眼底藏不住的喜爱之情。

    翁绿萼点了点头?:抬起眼看他?,大半月不见的萧持, 在遥遥传来的昏蒙烛光映照下, 看起来有些?憔悴。

    “夫君近来很忙吗?”

    萧持随意地点了点头?,他?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和她?这样养在深闺柔弱天真?的小妇人说起那些?战场上的血腥事?儿,他?怕她?半夜里发梦魇。

    见他?不愿多说,翁绿萼也很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掀开被子,准备下去:“我替夫君更衣。”

    语气柔和,姿态婉顺,似乎这大半个月一晃而过,两人先前的隔阂与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仍对他?笑,但萧持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云州边境生乱,其中隐隐有裘沣的

    手笔在,他?率军前去镇压,路上途径越城。

    身后狂风卷过旗帜,声音猎猎作?响,萧持骑在马背上,想起留在蓬莱庄,此时尚未得知他?又出征消息的妻子。

    ……罢了,就当?作?是他?事?忙,不得空陪她?的赔礼吧。

    也算是,回敬她?特地捎带上那条石榴红兜衣的心意。

    萧持这样想着,给她?准备的礼物,自然是越珍贵越好?。

    越城的月光蚌世所罕见,一年也不过孕育出几颗珍珠而已。

    而萧持一下就要走了二十多颗!

    虽说这银子也给到位了,但生性抠门?的越城郡守还是捧着空空如也的珍珠匣子伤心得不能自已。

    郡守夫人闻讯赶来劝他?:“我听说,萧候让匠人将那些?珍珠都串成了项链,多半是要作?为?礼物,送给他?新婚妻子的。你?打又打不过,也抢不回来,就不能大度些??”

    越城郡守听到那些?他?都舍不得穿戴,只拿来过过眼瘾的宝贝珍珠要被送去给萧持的妻子随意佩戴把玩,更是谁哄都不行?,硬生生气瘦了好?几斤。

    得知萧持备了礼物给女君的人无不用揶揄、欣慰的眼神看他?。

    目光欣慰的那个,自然是军师蔡显。

    萧持还记得他?笑着说:“女君若是得知君侯有心替她?寻来这样一串价值连城的珍珠链,定然高兴。”

    君侯夫妻和睦恩爱,早日诞下后嗣,他?来日下到九泉,也能有脸面笑迎老友。

    那时的萧持听着这话,表面故作?淡然,实则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她?戴着珍珠链,笑盈盈问他?‘好?不好?看’的样子。

    一定很美。当?然很美。

    现实与萧持的想象比起来,有些?落差。

    她?的确喜欢,却不见得有多高兴。

    萧持看着她?平静的脸,难得生出些?挫败感。

    他?试图解释:“你?可是恼我多日没来看你??实则是军情急迫,我来不及和你?说……”

    “夫君多虑了,我没有这样想。”翁绿萼难得打断他?的话,翘起的漂亮唇角仍带着谦顺的笑意,她?替他?卸下了沉重的盔甲,“时候不早了,夫君快去洗漱吧。”

    一言一行?,恭顺得体。

    萧持忽然觉得刚刚想和她?认真?解释的自己?,有些?蠢。

    她?看起来,完全不在乎。

    萧持淡淡哦了一声,转身出去,却又在屏风旁顿住,回眸看她?。

    翁绿萼恰好?捕捉到他?的视线,笑道:“可要我侍奉夫君沐浴么??”

    怪,太奇怪!

    萧持不发一言,大步走出了卧房。

    直到他?整个人沉入热水中,温热的水流彼此推着波澜,缓缓卸去他?身体上的疲惫之感,但他?的心情却始终没有明亮起来。

    他?低垂着眼,晃晃悠悠的水面上浮现出一张盈盈美人面。

    这时候笑得,可比刚刚真?心实意多了!

    萧持恨恨地想要打乱水面,对着那张美人面,却又下不去手,只能自暴自弃地闭上眼,扬声唤她?:“绿萼!”

    他?的声音传来时,翁绿萼正坐在罗汉床上,安静地发呆。

    萧持在的时候,杏香她?们不敢随便进来,她?们守在门?外,听着浴房里隐隐传出的声音,面色微红。

    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但愿君侯能多体贴些,不要让女君受累。

    在杏香她?们的期盼中,翁绿萼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问他:“夫君有何吩咐?”

    这语气,和门口的女使仆妇有什么?分?别?

    萧持皱着眉,总算弄清楚了她?态度里的那股古怪之意是什么?了。

    顺。

    她?对自己?,太过柔顺。

    恭顺懂事?、知进退,这本是萧持对妻子的要求。

    但见识过她?在自己?面前,嗔笑怒骂,故意使小话来挤兑他?的鲜活模样,萧持看着翁绿萼一脸平静的样子,忽地就觉得少了几分?滋味儿。

    同时心里又隐隐涌上一阵不痛快,像是有一把钝刀子在磨他?的肉,不痛,就是让人觉得有些?恼。

    “你?来。”

    他?嗓音低沉,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翁绿萼默默靠近。

    “我送你?珍珠链,你?不高兴?”

    他?带着淋漓水意的手落在她?腰上,很快就浸湿了那件轻薄的中衣。

    翁绿萼不喜欢这样湿透的触感,贴在后腰,她?觉得身上发凉。

    但萧持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翁绿萼摇头?:“高兴。”这话是真?的,那串珍珠链光灿华润,她?想,大概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美得让人心醉的礼物。

    萧持哦了一声:“那就是我回来了,你?不高兴?”

    话音刚落,翁绿萼就察觉到他?带着满满压迫力的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

    她?毫不怀疑,若是她?敢点头?,恼羞成怒的萧持下一瞬就会把她?拉进浴桶里好?一顿折腾。

    “怎会。”翁绿萼莞尔,看向他?,“夫君得胜归来,我十分?欢喜。”

    在期盼他?次次大获全胜,平安凯旋这件事?上,翁绿萼的确出于?真?心。

    她?的眼神没有躲避,不偏不倚地迎上他?像是一汪深潭的眼,甚至还微微笑了笑,大而圆的眼睛轻轻上挑,呈现出一种不为?外人知的妩媚。

    萧持喉结微动。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此时,他?离那两瓣日思夜想已久的柔润红唇不过咫尺,翁绿萼甚至已经闭上眼,柔顺地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他?却忽然抽身离开,那道笼罩着她?的强势气息也慢慢剥离出她?周身。

    翁绿萼睁开眼,澄静美丽的一双眼里带着些?不解。

    “你?出去吧。”

    萧持态度忽又冷淡起来,翁绿萼顿了顿,应了声好?,转身出了浴房。

    男人心,最难猜。

    她?心里悄悄嘀咕着这句真?理,尤其是萧持这种喜怒不定的人,和他?相处起来更是累。

    ·

    不知萧持在浴房里做什么?,耽搁了许久,等他?裹着一身清爽水汽出来时,翁绿萼坐在罗汉床上,以手托脸,人已经睡着了。

    灯影下,美人面颊如玉,只是仿佛太瘦了些?,玉里有些?微微的凹陷。

    萧持蹙眉,走上前将她?抱起,在怀里掂了掂。

    轻了不少。

    联想至她?今日有些?微妙的态度,萧持哼了哼,都说女子心窄,他?当?日做得……的确是有那么?一点过分?,但她?也不能为?了这茶饭不思,到了这样消瘦憔悴的地步。

    今日登山耗费体力太多,熬到这个时辰,翁绿萼睡得很熟,任由萧持又是捏她?的脸,又是使蛮劲儿去亲那两团可怜的雪酥,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对于?萧持来说,这样的体验十分?新奇,他?不由得暗暗为?之陶醉,在她?香馥馥的身子上随意嗅闻亲吻。

    只是他?到底还要脸面,知道明早起来,她?发现不对劲,定要生气。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下仍然十分?精神的地方,低啧一声:“你?都招她?嫌弃了,还不安分??”

    雄赳赳的某处仍然昂扬着,萧持又不可能禽兽到趁她?睡着的时候自顾自地做那档子事?,只能翻身下床,喝了几口又苦又涩的冷茶,压压火。

    等他?回到床榻上时,刚刚躺下,怀里就滚进来一个香柔玉软的人,她?冰凉如玉的发丝蹭过他?下颌,麻酥酥的,有些?痒。

    刚刚才老实下去的某处,又瞬间激动起来。

    萧持脸色一沉,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翁绿萼浑然不知身旁躺着的男人过得多么?煎熬,得过一场风寒之后,夜间睡觉时她?身上总要冷一些?,突然碰见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在睡梦中的翁绿萼下意识地靠近那处热源,感受到她?整个人都被蓬勃而菁纯的热气包裹住之后,她?舒服地低低喟叹一声,漂亮的嘴角随之上扬。

    这一觉她?睡得又沉又香。

    第二日醒来时,翁绿萼还有些?眷恋梦里那股温热暖流淌

    过四肢百骸的感觉,慢慢睁开眼,却看见萧持半卧着,一双深邃锐利的眼望着她?:“醒了?”

    他?还没走?

    翁绿萼呆呆点了下头?,看着她?眼睛微圆,有些?惊讶的样子,萧持伸出手抚了抚她?乌蓬蓬的头?发:“今日有空,多陪陪你?。”

    他?难得体贴,翁绿萼却不太想和他?共处一室。

    她?竭力表示夫君的正事?要紧,不必顾虑她?,这样贤惠识大体的话却被萧持嗤了一声,无情驳回。

    “你?是想累死我?”萧持不满地觑了她?一眼,大爷似地又躺了下去,悠哉游哉地享受起他?的赖床时间,“行?了,我意已决。说要多陪陪你?,就不会走,你?不必担心。”

    翁绿萼:……她?担心的才不是这个!

    豆青色的帷幔垂着,将外边儿大亮的天光都朦胧成影影绰绰的云雾,萧持原本仰面躺着,见翁绿萼半坐起来,乌发如瀑,面若芙蓉,心念一动。

    翁绿萼突然又被他?拉到了怀里,拧着眉头?问他?:“做什么??”

    怀里的人香馥馥、软绵绵,但萧持犹不满意,他?淡淡道:“吃,你?又吃不进去。那就多睡觉吧,能长肉。”

    这么?瘦,走出去别人怕不是要笑话他?萧持养不好?一个女人。

    翁绿萼不知道他?又抽的哪门?子风,不过靠在他?身边,被那股暖烘烘的热流烘着,她?竟然慢慢又生出了些?困意,眼睫低垂,又睡着了。

    身上一重,萧持低头?看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拧住她?小巧的鼻子往上推了推,笑了一声:“猪。”

    可爱。

    在睡梦中的翁绿萼皱了皱眉头?。

    野蜂子飞回来蜇人了吗?

    她?睡得香沉,萧持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睛微涩,但他?常年来都没有赖床的习惯,这会儿神志清明,不好?再赖在床上,给她?调整了一下睡姿之后,他?起身出门?。

    杏香和丹榴见女君与君侯都快到晌午了还没起身,都有点担心。

    女君才病愈,身子骨弱,可禁不住君侯这样又那样的索取啊!

    屋子里依稀有动静传来,杏香连忙支起耳朵,见有人走出来,却是君侯。

    萧持敏锐地察觉到来自身后女使的窥探。

    “做什么??”他?皱着眉头?望过去,语气冷淡,眉眼间不耐之意明显。

    杏香被他?那凶样吓了一跳,但她?更担心柔弱的女君,在君侯冷淡的视线里硬着头?皮道:“女君风寒之症才痊愈不久,君侯,须得,呃,多多怜惜女君。”

    话音刚落,杏香就见君侯那张大凶脸又沉了沉。

    “她?得了风寒?什么?时候的事?儿?好?全了吗?”

    连珠炮似的发问让杏香有些?慌,忙按着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通。

    一阵沉默。

    杏香不敢抬头?去看君侯此时的神情。

    萧持没说话,又进了屋。

    隔着一道豆青帷幔,萧持能听到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他?伸出手,想要撩开帷幔看看她?,却又在半空顿住。

    她?清瘦了许多,是因为?他?那日失了风度与考量,一日里带着她?纵马数个时辰,却忽视了她?是养在深闺的柔弱妇人,哪里像他?一样皮糙肉厚,禁得住风吹日晒。

    她?回来就病倒了。

    偏偏他?又在那时候带兵镇压云州动乱,不曾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她?在病中难受的时候,会不会怨怪他?这个夫君,很不称职?

    萧持定定地站了半天,心头?涌上的,除了愧疚,还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为?何不主动和他?说这件事??

    萧持不明白,这样顺势在他?面前示弱,能讨得他?更多疼惜怜爱的一件事?,她?为?何不做?

    他?沉默巍峨的身影隔着一层帷幔,有些?模糊,有夏风吹动,帷幔微动,翁绿萼睡醒了睁开眼一看,就被帷幔前晃动的黑影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险些?尖叫出声。

    还是萧持回过神来,察觉到不对,掀开帷幔:“是我。”

    翁绿萼捂着心口,还有些?惊魂未定,看向他?的眼神里忍不住带了几分?嗔意:“好?端端的,夫君站在那里做什么??”平白无故吓人一跳。

    “嗯。是我的错。”看着她?粉白的脸庞,萧持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面颊。

    翁绿萼只是抱怨一句,萧持这么?爽快地认了错,她?反而有些?不敢置信。

    萧持被她?隐隐有些?古怪的眼神看得脸上、身上都有些?发热,他?脸一沉:“睡醒了就起来,不许饿着肚子睡。”

    这熟悉的,高高在上的霸道语气。

    翁绿萼轻轻抿了抿唇,正想叫他?让一让,她?好?下床穿鞋,却不料她?才挪过身子,萧持长臂一捞,就把她?的两条小细腿给揽到了怀里。

    看她?瞪圆了眼睛,嘴唇微张的茫然又有些?不高兴的小模样,萧持扯了扯嘴角,拿起脚踏上那只圆头?履,嘴上啧了一声:“那么?小?能站稳?”

    说着,他?饶有兴致地用手和翁绿萼的脚比了比。

    翁绿萼不习惯在他?面前露出脚,瑟缩地往后推了推,却被他?攫住脚踝,动弹不得。

    “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

    他?的妻,每一处都生得极美。

    萧持感叹一句过后,见翁绿萼又用那种古里古怪的眼神看他?,他?不用想,都知道她?在心里嘀咕什么?。

    他?把一双彩绣金鱼纹的圆头?履分?别给她?穿上,又下意识顺了顺她?身上有些?凌乱的中衣,才懒懒道:“我只是投军的年纪小,不代表没读过书。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试试?”

    这人真?是敏锐。

    翁绿萼轻轻哦了一声。

    萧持没再说话,揽着她?的腰站了起来,扬声叫了杏香进来,又摸了摸她?的脸:“我在外边儿等你?。”

    他?这两天,怎么?总爱摸她?的脸?

    翁绿萼想着他?突然多出的小动作?,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好?。”

    萧持深深望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杏香进来替她?洗漱更衣,见她?面若桃花,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看起来气色极好?,她?这才放心:“婢真?怕女君体弱,承受不住……”

    后面的话在翁绿萼脸红恼怒的瞪视中乖乖消音。

    她?心里也隐隐有些?奇怪。

    萧持……那样轻浮贪婪的性子,昨夜居然规规矩矩的,没有碰她?。

    翁绿萼有些?出神,听见杏香把她?前几日生病的事?儿和萧持说了,有些?愣神:“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察觉到女君的情绪有些?不对,杏香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婢想让君侯对女君温柔些?。”

    她?自然是为?了她?好?,才会和萧持说那些?事?。

    但……

    翁绿萼颦眉:“杏香,有些?事?,没有我同意,不必与他?说。君侯每日里忙着正事?,已是分?身乏术,我不想他?多为?我牵挂。”

    她?语气有些?严肃,杏香连忙点头?:“是,婢知道了!”

    翁绿萼坐在梳妆镜前,低着头?挑选钗环时,后边儿传来杏香有些?紧张的声音。

    “君侯。”

    萧持?

    翁绿萼刚想抬起头?,肩头?一重,她?眼睫微颤,从菱花镜里看见他?的手亲昵地落在她?肩上。

    “怎么?那么?慢?”

    翁绿萼轻声道:“在挑首饰。”

    萧持的目光从那些?珠玉钗环上掠过:“有新的,为?何不戴?”

    翁绿萼无意在这些?小事?上和他?多嘴,拉开了妆匣最上一层,拿出那条在白日更显光华流转的珍珠链,正想让杏香帮她?戴上,话没出口,就被萧持接了过去。

    接着,她?脖颈微凉。

    菱花镜映出女郎细白的颈与浑圆的珠。

    她?脖颈太细,肌肤又如玉一样白,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力气太重,弄红了那片肌肤。

    他?的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笨拙。

    “好?看吗?”翁绿萼望着镜子,轻声问他?。

    萧持一时间没有说话。

    从拿到这串珍珠链开始,他?就在想,她?戴上会是什么?样子。

    实际上……比他?想象中,更美。

    没等到他?的回答,翁绿萼有些?尴尬,肩膀微动,随即他?的手轻轻抚上那串光润美丽的珍珠链。

    “很美,勉强衬你?。”

    他?声音压得有些?低,说出这些?话仿佛让他?有些?不太自在,没等翁绿萼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好?了就去用膳,别耽搁了。”

    翁绿萼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用了一顿迟来的午膳,饭菜都很美味,但萧持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翁绿萼见他?放下筷子,关怀道:“可是膳食不合夫君的口味吗?”按着他?原本的食量,刚刚吃得也太少了些?。

    萧持摇了摇头?:“无事?。你?继续吃。”

    说着,用一旁干净的竹箸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翁绿萼有些?奇怪,萧持今日的态度……温柔体贴得有些?过了头?。

    难不成,是知道她?吹风受凉了,有些?愧疚?

    用过膳,萧持又揽过她?的腰,说要陪她?出去走一走。

    “你?来这儿有些?时日了,我却没能抽出空来陪你?。”萧持低下头?,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笑道,“今日我们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翁绿萼笑得有些?勉强。

    她?现在身上还有些?酸软无力。

    都是昨日爬山闹的。

    今天,还去?

    在翁绿萼有些?为?难的时候,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

    萧持面色微沉。

    来人是张翼,他?递来一封请帖,说东莱郡守今夜想要宴请君侯及几位大将,替他?们接风洗尘。

    萧持本想拒绝,但翁绿萼却先他?一步,接过了那封帖子。

    “郡守有心。将军们跟着夫君外出征战,劳苦功高,也该庆贺一番。”翁绿萼盈盈笑着,将帖子递给他?,“夫君不必顾虑我,去吧。”

    她?言语温柔,姿态柔婉,话里话外全是在真?心为?他?考虑,挑不出错来。

    但萧持心里,那种空落落的、不上不下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明明与她?靠得这样近,他?一抬手,就能揽她?入怀。

    但为?什么?,萧持总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他?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些?过于?沉郁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翁绿萼轻声道:“夫君?”

    张翼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那便去吧。”

    翁绿萼送他?到蓬莱庄门?口,见他?翻身上了马,笑容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萧持回头?时,恰好?看见她?的笑靥。

    心中古怪之意愈盛。

    他?黑着脸,纵马离去。

    萧持心里不痛快,席间也一直沉着脸,这让东莱郡守与其他?作?陪的客人心里都忍不住犯嘀咕。

    谁又惹他?了?

    萧持心里苦闷,埋头?喝酒,中途离席去更衣,正好?碰见隋光远。

    隋光远见他?表情不愉,为?表忠心,主动询问了几句。

    隋光远不比张运,他?性子持重,素来受萧持信任。

    萧持斟酌之下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往下道,“他?先前得罪了他?的妻子,又因他?之故,害得他?妻子生了一场病。他?特地准备了礼物回去讨她?欢心,她?收下了,但不见得多开心,连生病了的事?儿也不与我那朋友说。他?说好?好?陪陪她?,但中间出了别的事?儿得离开一段时间,她?也不生气,还笑咪咪地催他?赶快去。你?说,这是为?何?”

    隋光远听了,有些?头?皮发麻。

    他?……他?不擅长此道啊!这种事?,君侯应该问张运或者军师才对嘛!

    “君侯之友的妻子,对他?不报喜也不报忧,对他?不陪自己?这事?儿也不抱怨,呃……”隋光远艰难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那想必,是不够爱吧?”

    萧持闻言,顿时大怒,当?即拂袖而去。

    “一派胡言!”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隋光远望着挟裹着怒气而去?的君侯背影, 有些委屈。

    不相?信他,那还问他干什么!

    萧持饮了不少酒,步伐迈得又快, 夹杂着胭脂香气的夜风冲着他冷冷迎面派来时,他脚步微顿。

    有些想吐。

    两个手里提着莲花灯, 穿着打扮无?不清凉妩媚的女子见他停下,心中一喜。

    她们记起郡守的吩咐,莲步轻移, 柔声唤道:“君侯……”

    萧持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旁擦身而过, 只在微凉的夜风中遥遥撂下一句:“什么味儿?冲鼻子。”

    两个美人面面相?觑, 心都快碎了。

    她们身上擦的可是重金购入的金凤香!

    萧候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把鼻子也给堵了?

    萧持丝毫不知自己在短短时间内就招惹了好几人不爽,他黑着脸, 身形威武高?大, 在微暗的夜色中如同?一座散发着煞气的小山,郡守府上的仆妇小厮们见了他都不敢抬头?, 只低头?等着那道巍峨身影快速走过。

    萧持屈指在唇边一吹,清越鸣声泄出?,很快, 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呼啸跑来, 快要路过萧持身边时, 它?四蹄未歇,眼看着竟是要越过主人,撒欢跑走的意思。

    闻讯赶来想劝说?君侯再?留下来小酌几杯, 欣赏欣赏他安排的鼓上舞的东莱郡守见君侯的坐骑挟翼这样不懂事, 心思一转,已经开始在想要吩咐管事去?西市看看有没有出?色的骏马了。

    哎呀呀, 世间真是再?没有比他还会体察上意的下属了!

    东莱郡守得意地捏了捏小胡子,往前下了两步台阶,伸出?手:“君侯留步——”

    萧持此时哪有心情听他说?话。

    他要回去?,好好问一问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挟翼即将擦身越过他的时候,萧持眼神微凝,伸手抓住缰绳,借力纵身一跃,整个人犹如一只灵敏的鹰隼,翻越身子,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回蓬莱庄。”

    得了主人的命令,挟翼极有灵性地咴咴两声,四蹄轻踏,眨眼间便带着他冲出?了数里路。

    ·

    萧持醉醺醺地下了马,门口戍守的卫兵见他这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女君!君侯醉了!”

    好不容易将君侯扶到女君暂居的院子前,卫兵不敢擅闯,只好在门口大声呼唤。

    快来个人把君侯抬走吧!他的肩膀被压得好痛!

    合得紧紧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两个年轻的女使分别扶着门的两边,露出?中间靡颜腻理、霞姿月韵的小妇人。

    那阵幽幽暗香近了,萧持忽地直起身子,直直地朝着翁绿萼走去?,在众人的惊呼中,抱着她稳住了身形。

    他把头?埋进?她盈着柔软香气的脖颈间,慢慢蹭了蹭,唇齿间模糊不清地溢出?一声呢喃。

    “绿萼。”

    翁绿萼被他撞得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稳,心里正有气,听到他那声浅浅的呼唤,心里边儿一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漫上心头?。

    喝醉了就知道回来折腾她。

    翁绿萼勉强扶住他的臂膀,对着还傻乎乎站在那儿的卫兵微微颔首,道了谢,又让杏香过来搭把手。

    这人,沉得像一座山似的,她一个人如何搬得动!

    杏香闻言,欸了一声,凑过去?想扶住萧持的另一边臂膀,还没碰到,就被他不耐烦般挥开。

    “哪儿来的大苍蝇!走!”

    杏香脸都涨红了,君侯竟然把她认成了一只大苍蝇!

    翁绿萼安抚地看了一眼杏香,把正在发酒疯的人半是哄半是拖地扶进?了屋。

    嫩黄色的裙袂消失在关上的屋门后?,卫兵连忙收回视线,准备回去?继续值守。

    回去?的路上,他边走边嘀咕,不是说?君侯酒量惊人,有千杯不醉之名?吗?今日看他那醉醺醺,脚都立不稳的样子,那得是喝了多少啊!

    翁绿萼也很想问,这人到底喝了多少!

    她好不容易将人扶进?了屋,想放他到罗汉床上躺着,自己去?拧了巾帕给他擦擦脸,却不料她低估了萧持的体重,也高?估了他的酒品。

    这人倒下去?的时候,长臂一捞,顺带着把她也按在了罗汉床上。

    看在横亘在自己身上的那只大手,沉甸甸的,压

    在她那两团最柔软细嫩之处,有些疼。

    她觑了一眼闭着眼、面色潮红的萧持,有些生气地推了推他:“还不快把你的手拿开!”

    萧持一动不动,呼出?的鼻息里都浮动着醺然的酒气。

    翁绿萼无?奈,只能支起身子,双手用力,勉强把那只大手给挪开了。

    胸前没了沉甸甸的东西压着,翁绿萼轻轻呼出?口气,双手撑在罗汉床上,正想下去?,腰却又被人揽了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萧持压在了身下。

    翁绿萼愣了愣,看着面前人依稀浮着点儿破碎水光的眼,他像是醉得狠了,脸红红的,眼睛也亮亮的。

    这副模样很是少见,醺然的神色削弱了他轮廓五官间的凶悍之气,显出?一种会让人芳心大乱的俊美。

    “夫君?”她试探着唤他,“你醉了,我给你拧条巾帕过来洗洗脸吧。”

    萧持慢慢地摇头:“我没醉。”

    “我有话要问你。”

    翁绿萼心一跳,看着他醉中瞧着也十分严肃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醉了的人,才会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没醉。

    她点了点头?:“夫君直说?便是。”

    他的体温似乎也随着醉意而上升了些,他的手指摩挲过她眉眼、嘴唇,所?过之处,无?不掀起一阵令人骨酥战栗的热浪。

    萧持仿佛犹豫着,迟迟没有说?话。

    翁绿萼被他吊得不上不下的,有些疑惑:“夫君?”

    怎么不干脆醉晕过去??

    翁绿萼悄悄叹了一口气。

    “我想问你。”萧持醉得来说?话时听起来有些颠三倒四,呼出?的气息里也带着令人醺然欲醉的热意,“你生病,为何不主动与我说??”

    翁绿萼一怔,没想到他憋了半天,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被那双含着醉意水光的眼直勾勾地盯着,翁绿萼垂下眼,避开了与他眼神对视,“夫君在外?征战平乱,已经很是辛苦。我喝了几碗汤药下去?,也就没那么难受了,何必说?出?来惹得你白白担忧。

    不,不是这样的。

    “你还在生我的气。”

    静默片刻后?,萧持忽然出?声。

    语气很是笃定。

    这人喝醉之后?,可真是难缠。

    翁绿萼心里腻歪,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嗯嗯两声:“夫君说?的是,夫君说?的对。所?以,你现在可以让我起来了吗?”

    这女人,回得驴头?不对马嘴,太不走心!

    萧持气得沉了沉腰,翁绿萼几乎在瞬间就感觉到他蓄势待发的蓬勃。

    翁绿萼脸都红了,都醉成这样了,这人还想着那档子事儿?

    “郡守备下了两个美人赠我,我粗粗瞧了一眼,俱都姿容不俗,能歌善舞,很是美丽。”

    冷不丁听他提起这件事,翁绿萼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是吗?夫君若是喜欢,就把她们接回来安置吧。我明日会让人去?给她们打扫屋舍。”

    语气含笑,像极了一位端庄大度的正房。

    萧持被她这样云淡风轻的语调气得几乎要发疯。

    “你这么轻易就将我拱手让人?”萧持看着她乖巧柔顺中偏偏又能看出?十足淡漠的脸,恨不得自己是真的醉了,起码眼神差些,就不用看清这个女人真正狠心的样子!

    翁绿萼听着他夹杂着怒意与醉意的话,有些想笑。

    让?这个词用得太不准确。

    他本来就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这一点,瑾夫人对着她耳提面命多次,就连萧持自己,不也会为了新鲜的美色吸引住心神吗?

    要不然他怎么知道人家长得又美,歌技舞艺样样精通。

    见翁绿萼脸上没什么表情,萧持咬牙切齿道:“连我去?睡别的女人你也全然不在乎?”

    说?到后?面,他几乎是低吼出?声。

    “君侯堂堂一大丈夫,想做什么,不是我能阻拦的。”她一直清楚这一点。

    在他几欲吃人的阴沉视线中,翁绿萼轻轻笑了笑,一双柔软玉臂环绕上他脖颈,淡然的语气却将他的怒火一步步撩到新的峰值。

    “只要夫君高?兴就好。不必在意我。”

    瞧瞧,她多贤惠,多懂事,多高?尚!

    萧持气得眼睛更红了,他捏起她的下巴,疑声问他:“你对我,不报喜,也不报忧,你身边发生的一切喜怒哀乐更不曾告诉我。这就是你允诺过我,今后?与我做一对恩爱夫妻的真心?”

    翁绿萼微微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她只说?会做好他的妻子,什么时候加上他那什么‘恩爱夫妻’的前缀了!

    喝醉了的萧持话仿佛格外?的多,他扯了扯唇,冷笑起来:“虚情假意这一招很好玩?把我骗得团团转,你很得意是不是?我告诉你,我——”

    他怒气冲冲的话被含着馥郁香气的柔软唇瓣堵住,悄然消失在旖旎作响的水声里。

    绵长的一吻过后?,萧持的眼睛亮晶晶的,脸红红的,嘴上还是不饶人:“你休想就这么把我打发了!唔……”

    翁绿萼捧起他的脸,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他发红发烫的脸,带来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舒爽,萧持情不自禁地颤栗了一下。

    她有些艰难地仰着头?,一下又一下啄吻着他实在很不可爱的唇,直到把他给亲得有些迷糊,掐着她腰的手慢慢放松,用一种更温柔、亲昵的力道,一下又一下地,捏着她的后?腰。

    “夫君想要我怎么做,才会高?兴?”说?到这里,她仿佛有些无?奈,捧着他脸庞的手微微收紧,“我可以嫉妒吗?我可以打扰你吗?夫君会允许这些事情发生吗?”

    萧持刚毅英俊的脸上贴着两只细白的手,哪怕他皱起眉头?,这副模样落在翁绿萼眼里,也丝毫没有威慑力。

    “可以。”脸被她捧着,萧持尽量在不影响他威武气势的情况下,高?贵冷艳地吐出?这两个字。

    紧接着,他的脸就被翁绿萼突然变大的手劲儿挤到微微变形,轻轻‘啵’的一声,翁绿萼看着他被迫嘟起来的嘴,笑了。

    好像,猪。

    她脸上的笑意真实而鲜活,萧持看到,微怔。

    原本被她戏耍的不悦像阵风似的淡去?了。

    被他盯得久了,翁绿萼反应过来,收回手,细声细气道;“听夫君这么说?,我好感动。一时之间,情难自己,手劲儿就,大了一点……”

    在她心虚的尾音里,萧持嗤了一声,拉过她的脸又放在自己脸上,在她疑惑的视线中,沉声道:“想捏就捏,不许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虚情假意的,看着真难看。”

    他这张嘴怎么那么讨厌!

    翁绿萼心里带着气,顺着他的力道,又挤了挤他的脸。

    奇怪,这个人脾气臭,嘴巴硬,他的脸却很软。没有多余的脂肪,皮肉紧致,摸上去?,手感甚至可以用柔软二字来形容。

    “不要逃避我的话。”萧持低下头?,轻轻抵了抵她饱满光洁的额头?,实话实说?道,“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但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开心,让我也高?兴。”

    “我不懂。绿萼,教教我。”

    他的音调放得有些低,又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微微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流露出?令人心醉的柔和,落在她耳朵里,像是春日的柳枝,又像是湖里的水草,摇摇晃晃,曼影婆娑,在她耳边、心头?轻轻地挠。

    难得看到高?高?在上的萧持这样软下声气与她说?话。

    在此刻,两人之间,是她在下,他在上。这是一个他占据绝对优势的位置。

    但当他说?句那句近乎于服软的话之后?,两人的位置便骤然之间颠倒,变成了她占上风。

    翁绿萼老实地承认,这样,有点爽。

    被那双含着柔软水光的眼睛望着,她抿了抿唇,问他:“我说?了,你不生气?”

    萧持摇头?。

    屋里很安静,静到除了她们的呼吸声、心跳声,翁绿萼甚至能听见烛火燃烧灯芯、烛泪缓缓淌下的声音。

    她可以与萧持相?敬如宾,但他不愿意。

    到这样不得不破的局面,

    翁绿萼也不想再?逃避。

    “我不喜欢你说?我轻浮。”

    萧持微微愕然:“我没有。”

    翁绿萼非常坚定:“你有。”

    萧持暂时选择屈服:“……其他,还有吗?”

    “也不喜欢你乱发脾气,对我说?话总是很凶。”

    萧持一顿,他就是……好吧,他脾气是有些差。

    他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乱发,嗯了一声:“还有?”

    他的动作、语气,都温柔得过头?了。

    翁绿萼很克制地摇了摇头?:“没有了。”就事论事,萧持对她也有很不错的地方。在婆媳关系里,他一直护着她,这一点,翁绿萼对他心存感激。

    “我改了,你就不和我生气了?”

    翁绿萼想了想,点头?。

    谁想天天和他生气,气坏了她自个儿的身子,再?看着他左拥右抱?

    再?好脾气的人也无?法忍受。

    “好。”萧持又蹭了蹭她的额头?,鼻尖擦过她柔软的面颊,“我改。”

    多顺着她一些而已,这样能让她高?兴,也能让他自己好过。

    何乐而不为?

    翁绿萼抬起眼,看他,语气里有些犹疑:“夫君,你不会明日酒醒了,就不认账吧?”

    她语气里的怀疑太明显,萧持脸一沉。

    偏偏他又不能说?自己没有喝醉,只能埋在她颈间,一下又一下地吮,一边含糊不清道:“你不信我?我一个大男人,骗你一小妇人作甚?”

    嘴上说?着要改,但说?话仍带着一股子不容忽视的霸道和高?傲。

    他面色潮红,呼吸间也带着醺然的酒气,翁绿萼被他胡乱亲了好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用力推他:“夫君,先去?洗漱吧。”一身酒气,难闻。

    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萧持皱着眉看她:“嫌弃我?”说?着,他低下头?,发狠似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直到把她闹得鬓发散乱,眼含春水,他才重又抬起头?,得意洋洋道,“现在你和我一样了。”

    翁绿萼被他闹得气喘吁吁,见他还得意得不行,气得使了大力气推开他,自己翻身坐了起来,拢了拢被他蹭乱掉的衣襟,平稳了一下呼吸,冷冷道:“不洗你就自个儿臭着吧!我去?东屋睡。”

    果然不能和醉鬼认真!看萧持现在这副无?赖样,翁绿萼一阵心凉,刚刚那些话果然都是要打水漂的。

    她才走出?去?没几步,就被萧持从背后?打横抱了起来。

    “一起洗。”

    他低下头?,埋在她带着红痕的颈间,深深嗅闻着她肌理中透着的幽幽香气,语气也跟着荡漾了一下。

    翁绿萼被他抱着去?了浴房,一路上他步伐稳健,她挑了挑眉毛,问他:“夫君,你方才不是醉得脚都站不稳吗?怎么这会儿,健步如飞啊?”

    萧持脚步一滞。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问题很危险。

    在他犹豫的这短短时间内,翁绿萼已经明白过来了,什么酒后?吐真言,分明是他借着醉酒的幌子来套她的话!

    “君侯男子汉大丈夫,不屑于欺瞒我一小妇人?”翁绿萼语意讥讽,举起手恨恨地捶了他一拳,“快放下我下来!你这个骗子——”

    萧持急中生智,学?了她刚刚让他快速闭嘴的方法——亲她。

    “我是有些醉。刚刚和你说?的、允诺你的,都是真心话。”

    翁绿萼听到他的话,耳垂微红,但一声不吭。

    萧持低下头?,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哑声问她:“不相?信?”

    翁绿萼哼了一声:“我可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但她眼神灵动,颊带红晕,眉眼间充斥着灵秀妩媚,看得萧持心里发痒,他又低下头?去?,啄吻她微微发烫面颊,低声道:“我喜欢你这样。”

    随便对他发脾气很好,对着他弯着眼睛笑也很好。

    翁绿萼还有些糊里糊涂,他喜欢她什么样?

    萧持重新拥住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你真心待我。”

    直到这时候,萧持才隐隐品出?先前那种古怪的感觉是什么。

    原来是落差感。

    见识过更鲜活更灵动的她,萧持怎么肯和她相?敬如宾,做一对客客气气的夫妻。

    听了他的话,翁绿萼有一瞬的沉默。

    这句话,在他们刚成婚不久时,萧持也曾这么对她说?过。

    他似乎格外?执着于‘真心’二字。

    视线还紧紧黏在她身上。

    翁绿萼笑了笑,双手环绕过他脖颈,踮起脚,亲了亲他酡红的面颊:“好。”

    萧持唇角微扬,又听得她道:“我要夫君,也一样,真心待我。”

    萧持哼了哼:“这是自然。”

    翁绿萼觑他一眼:“那郡守府上那两个美人,君侯可要接回身边安置?”

    她话里隐约带着酸味,萧持听了,却不知为何突然激动起来,在她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接什么接!有你一个就够了!”

    翁绿萼瞪他一眼。

    这人,还是那么粗鲁!

    但她嘴角还是忍不住上翘。

    萧持看了,心里一热,提议道:“不如……去?温泉池子里泡一泡?”

    翁绿萼含羞瞪了他一眼,扭过脸嗔道:“那么晚了,你安分些吧。”

    那么晚了,两人一块儿去?温泉池,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看着她红红的脸,萧持勉强道:“行吧,这儿……也将就。”

    翁绿萼来不及反应,他的吻就铺天盖地般落了下来。

    她有些承受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正好碰上浴桶,冷硬的浴桶壁硌得她有些不舒服,眉头?微微蹙起。

    萧持发现了她的不适,一顿:“去?水里?”

    翁绿萼轻轻点了点头?。

    他抚摸着她脸庞的动作分外?温柔,翁绿萼甚至在其中感受到被无?比珍视的滋味。

    但她看着周围被激烈的力道撞得震颤不已的水面,欲哭无?泪。

    这人怎么一下了水,就容易激动?

    ·

    在蓬莱庄待得久了,翁绿萼不免也想去?东莱城里走一走。

    听她这样说?,正躺在她腿上享受的萧持睁开眼,一头?墨色长发铺泄开来,翁绿萼手里拿着篦子,一下又一下地给他通发。

    “想让我陪你去??”

    语调懒洋洋的,带着些笑意。

    “夫君不愿陪我去?就不去?了吧。”翁绿萼哼了哼,故意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把那两位美人藏在城里的某处宅子里,怕我过去?发现端倪,坏了你的好事儿。”

    萧持伸手去?捏她的脸:“胡说?!”

    故意使激将法?

    他手上力道不大,翁绿萼面颊上还是红了一块儿,萧持收回手,在她蹙着眉尖的幽幽注视下有些心虚,咳了一声,坐起身来:“行吧。去?,去?。”

    翁绿萼觑他一眼:“不勉强?”

    萧持搂过眼波妩媚的小妇人,情难自已地在她嫣红唇瓣上亲了亲:“乐意之至。”

    萧持作为大军主帅,要累他费心的事情不少,怕耽误事儿,翁绿萼并没有打算在东莱城里过夜的打算,她仰起头?,看着面前的马车,略微有些迟疑。

    萧持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道:“骑马有些招摇了,就坐马车吧。”

    翁绿萼想起那匹黑到发亮的大马,点了点头?。

    萧持握着她的腰送她登上马车,而后?自己也利落地撑手跳了上去?,张翼见君侯与女君都进?了车厢,这才缓缓驱动马儿向?前。

    东莱城,和平州、雄州会有什么不一样?

    鲜少出?门的翁绿萼承认自己有些兴奋,有些期待。

    萧持察觉到她欢悦的心情,脸上也跟着露出?微微的笑,摸了摸她柔白的脸庞。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这趟短暂的东莱城之旅,也将会引起不小的变故。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东莱城十分繁华, 翁绿萼不是一个特别喜欢逛街的人,但看着街道两?边林立的店铺、热闹叫卖着的摊贩,也忍不住有些意动, 转过脸看向?他:“夫君。”

    萧持嗯了一声,手指轻轻缠绕着她乌蓬蓬发髻上斜插下来的簪子?坠下的明珠, 光华温润的明珠微晃,愈发衬得她容颜娇美。

    “想去就去。”

    翁绿萼笑了,临下车前,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

    ?他:“不必再戴帷帽了吧?”

    萧持轻咳一声, 有些尴尬:“我在你?身边, 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前冒犯?不必戴了。”

    他这话说得很是正气凛然, 一股自信自持之感,翁绿萼懒得戳穿他那点儿小肚鸡肠的心思, 只莞尔道:“夫君雄伟, 有夫君陪伴在侧,我自是不必怕的。”

    萧持被她这番话哄得浑身舒爽, 唇角微翘,显然是被顺毛顺得很开?心。

    翁绿萼看着他心情大好,连冷峻的侧脸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心里忽然浮起一些微妙的感受。

    他的情绪, 是因为她在牵动。

    默默之中, 两?个人之间那根线,是她占据了拉扯的上风。

    换句话说,现在是她影响萧持多一些, 而不是他在影响她。

    “在想什么?”萧持回头, 就看见她低垂着脸,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扬了扬眉,“我陪你?出来,还?要走神??”

    这话说的,好像她浪费了多么大一个荣幸一样。

    翁绿萼一脸无辜:“我只是在想,待会儿要给夫人和姐姐她们买些什么东西回去。我随夫君来东莱,家?里的事儿都要劳累她们操心,该置办些礼物,待到回程的时候送给她们。”

    她的心思一向?很细。就是偶尔对着他的时候,不大上心。

    萧持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张翼将马车停到一僻静处,萧持抱着翁绿萼下了马车,余光瞥见路过的两?个年轻书生频频往他们的方向?瞟,脸上流露出令他十分厌恶的惊艳之色,因为贪看美色,其中有一个扭着歪脖子?使劲儿看,没注意看前面的路,撞到了树上,跌坐在地上,看他捂头痛呼的样子?,应该撞得不轻。

    “不知所谓。”萧持冷冷嗤了一声,见听到他说话而疑惑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翁绿萼,新月笼眉,春桃拂面,在天?光下,更是漂亮得惊人。

    萧持忽地就有些后悔。

    现在叫她戴上帷帽,她会不会又?和他生气?

    “夫君?”翁绿萼不知道为什么萧持的脸色又?冷了下去。

    喜怒无常到这地步?

    萧持嗯了一声,拉过她的手,妥善地放在掌心里紧紧握住:“走吧。”他不想扫她的兴,但若是有不长眼?的凑上来,也别怪他脾气差!

    张翼默默地隐入人群中,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紧密观察着她们周围的动静。

    翁绿萼走到一处小摊前,小小的桌子?上铺着干净的麻布,上边儿摆着几个编织花环,花的品种并不名贵,是山野乡间随处可见的小花,但胜在编织花环的人手很巧,色彩明媚而不俗气,娇而不媚,各色色彩搭配得极有妙思。

    守摊的是一对母女?,妇人看见一位华容婀娜的小妇人来到摊子?前挑选,陪在她身边的男子?更是高大威武,她偶然与他对视一眼?,被其中的冷意和锐利吓了一跳,更是紧张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的女?儿唤作芳菲,见翁绿萼站在摊子?前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动手挑选,她有些着急,凑上前去,拿起一个花环递给她,嘴甜道:“夫人,您若喜欢,可以试着戴一戴呢。”

    翁绿萼莞尔,接过她手上那个花环,但摊子?上没有备的有菱花镜,她略有些迟疑,但很快就将目光转向?萧持:“夫君帮我戴上,好不好?”

    她眼?神?依恋,下意识找他帮她解决问题的信任姿态让萧持不免感到一阵舒爽。

    他接过花环,打量了一下她今日的装扮,将花环轻轻套在她乌蓬蓬的发髻上,乌发雪肤,修眉丽目,眸光转动间盈盈动人。

    美极了。

    “如?何?”翁绿萼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见萧持没有回答她,又?转脸看向?摊主母女?。

    妇人嘴笨,说不来什么好听话,急得脸都红了。

    芳菲人小却很机灵,一下就抓住了这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对着翁绿萼甜甜笑道:“很美呢夫人!您的夫君都看得呆住了,不如?再试试这个吧?”要是能多卖出几个,她们就有钱给阿耶继续买药了。

    小娘子?热情开?朗,说话声音爽脆又大声,萧持一听,有些尴尬。

    他什么时候看呆了!

    还?想再接再厉的芳菲被萧持沉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想起阿耶的告诫,让她不许和那些贵人吵嘴起冲突,脸色一白,低下头不说话了。

    翁绿萼注意到摊主母女?都有些紧张,拉了拉身边巍峨得像座小山的男人,她已经慢慢习惯了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但外?人自然是害怕他的。

    “夫君,我们买两?个吧?”翁绿萼看着花环配色如浮翠流丹,心生喜爱,笑吟吟地看向?萧持。

    萧持嗯了一声,也不问摊主母女?多少钱,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银角子?放在摊子?上,又?轻轻取下她头上的花环,让她指了,又拿了一个新的花环在手里:“走吧。”

    他傲慢惯了,翁绿萼对着摊主母女?微微笑着颔首:“多谢。花环很美。”

    芳菲激动得脸都红了,直到那道婀娜身影被她身旁高大威武的男人护着走入人群之中,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高兴道:“阿娘,好大一个银角子?!”编花环这件事又?不需要费什么本钱,最多是她要早起一点去山里摘新鲜漂亮的花,这会儿一下就赚了这么大一个银角子?,芳菲很高兴,“阿耶的药钱有了!”

    妇人看着懂事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头:“待会儿收摊了,我去给你?买根红绳扎头发。”

    小娘子?长大了,也知道爱美。从前家?里穷,她只能掐野花放在鬓边,现在手里宽松了一些,妇人也想给女?儿一些力所能及的东西。

    芳菲听了,有些犹豫:“但家?里……”

    “没关系,这也是你?努力得来的钱。”夫人心知肚明,要不是女?儿机灵,依着她的性子?,是卖不出去这些花环的。

    芳菲咧嘴笑了,她想起刚刚那对从相?貌上来看极为登对的夫妻,嘀咕道:“若是那位夫人的夫君能和善些就好了,陪着这么漂亮的夫人逛街,脸怎么能臭臭的呢?”

    妇人听了她带着小儿女?家?意气的话,笑了笑。

    她已经成了婚,与芳菲她阿耶日子?过得虽清贫,夫妻两?个感情却很好,她自然也注意到了刚刚那对贵人之间,脉脉之下的情愫流动。

    那位郎君,看向?他夫人的眼?神?里压着情。

    摊主母女?在想什么,翁绿萼她们自是不知道,在进城之前她已经问过了,东莱城中有一名窑,唤作浮筠窑,据说烧出的瓷器似玉非玉而胜玉,因此得名。

    浮筠,谓玉采色出。

    买些玉窑出产的瓷器回去做礼物,应当不会出错。

    两?人进了一处浮筠窑店铺,翁绿萼一眼?就被摆在黄花梨博古架上的影青白瓷瓶给吸引住了注意力,色彩犹如?雨过天?青,胎色细白致密,釉面光泽柔和,十足典雅,心生喜爱,笑着抬头看向?萧持:“夫君,你?觉得这个瓷瓶如?何?”

    她看见萧持表情有些淡,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在走神??在想什么?

    翁绿萼唇角的笑意缓缓下落。

    萧持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花环,娇嫩的花瓣柔柔地蹭着他的指腹,像是某些时候,她也会像这些花儿一样,用她柔软的面颊去蹭一蹭他的掌心。

    今晚回去,就把这花环带到温泉池子?那边儿,让她戴给他看。

    萧持下了决定,下意识想牵起她的手,问她有没有看到喜欢的瓷器,余光瞥见一抹丽影从不远处的博古架后绕出,紧接着,一声带着淡淡惊喜的‘君侯’随着逐渐靠近的香风响起。

    翁绿萼抬头,看见了一脸笑容的李瑶光。

    再联想至萧持刚刚的异样,翁绿萼懂了,原来是因为看见了旧日相?好。

    翁绿萼面无表情地挣开?了被萧持握住的手。

    他低下头看她:“做什么?”语气里有些不明所以,还?有些不高兴。

    翁绿萼已经注意到了李瑶光投来的视线,她知道,此时自己应该端庄得体,不该流露出丝毫的不体面,但她脑海中没来由地回想起萧持还?在隋州时,君侯

    府里的女?使们偷偷议论他与李瑶光的事儿。

    年少旧识,阴差阳错。

    按照戏剧的发展模式,下一步应该就是破镜重圆,喜结良缘。

    可惜,她横插一脚,有了变故。

    李瑶光走近,笑着微微颔首:“竟在这儿偶遇君侯与女?君,真是巧。”

    她的目光掠过萧持手里拿着的那两?个花环,有些纳闷,同时又?有更多的警惕之心升起。

    萧持宠爱翁氏女?,她知道,但萧持愿意为了哄她欢心,竟亲自拿着那明显是乡野之物的花环。

    一刹那间,李瑶光心里百转千回。

    萧持站在一旁,冷峻脸庞上带着翁绿萼熟悉的淡淡倨傲之色,没有开?口。

    是避嫌,还?是不想她多想?

    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女?眷之间相?互寒暄,李瑶光口中称呼了两?人,但目光与身体的朝向?分明是向?着萧持那一侧的,翁绿萼看着,唇角微微上扬,还?有心情想着,若是杏香在这儿,事后定要和她跳脚。

    “许久不见陈夫人了,近来可还?好吗?”

    李瑶光不偏不倚地迎上那双沉静而漂亮的眼?,笑吟吟道:“是,托君侯与女?君挂念,妾一身安好。”说着,她自然地转了话题,“听说东莱城中有一浮筠窑,烧制出来的瓷器十分精美。旁人选的么,总不如?按着自己的心意选出来的好,妾便?特地来了一趟东莱城。没想到,遇见了君侯与女?君。”

    她的声音很好听,洋洋盈耳,再配合那张娇媚精致的脸,再心狠的人都无法对她说出什么重话来吧。

    翁绿萼有些漫无边际地想着。

    她也知道,不算熟悉的人碰面,寒暄几句已经足够。

    “这样啊。我们就不打扰陈夫人了。”说完,翁绿萼准备继续去看看店铺里摆出来的其他瓷器,萧持默默地跟随着她的动作往前走。

    身后传来一声迟疑的呼唤。

    “君侯。”

    萧持含了些莫名地转过头去,见李瑶光对着他微微蹙起眉尖,似是有些为难之处,却又?饱含着诸多无奈似的,只能如?一支在狂风中被吹得摇摇欲坠的茑萝,柔弱无助地凝望着他,期待、等待着他的回音。

    “妾无意中得知了一些事,或许会对君侯有所帮助。”李瑶光的声音放得很轻,声音诚恳,“妾知道,当年妾一时年轻气盛,做了让自己会遗憾多年的事。”停顿之间,她语意里含了些绵绵的歉意。

    “若能有机会报答君侯之恩,哪怕要搭上妾这条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翁绿萼冷眼?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

    他们的过去,他们的旧事,他们有过的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隐秘。

    面对李瑶光楚楚的泪眼?,萧持哦了一声:“到底何事?”

    翁绿萼感觉到李瑶光的眼?风轻飘飘刮过她,她维持着淡淡的笑,微微颔首:“既如?此……夫君,你?与陈夫人好好谈谈吧。”

    说完,她忍下心头涌上的莫名的怒气,转身离开?。

    却被萧持一把攫住了手腕。

    “就那么想去逛铺子??”萧持望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无奈,力道放轻,捏了捏她骨肉匀称的手腕,软乎乎的,他忍不住又?捏了捏。

    李瑶光将他们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脸上笑意僵硬一瞬。

    翁绿萼瞪他,萧持这才收了手,对着李瑶光淡淡道,“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铺子?里人来人往,到底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翁绿萼轻声道:“陈夫人一片好心,咱们也不好怠慢了旧日相?识。街对面有座茶楼,不如?去那儿说吧?”

    她说到旧日相?识这四个字时,语调有些微妙,脸上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下轻轻一拧,萧持疼得微微蹙起眉。

    她在外?边儿,怎么跟个小野猫似的,爱闹人?

    “绿萼说得有道理。走吧。”

    萧持拨开?她作乱的小手,牢牢地握紧在掌心,想起她心心念念还?要逛铺子?,许诺道:“待会儿再来陪你?逛铺子?。”

    翁绿萼点了点头。

    看在他识趣的份上……不和他生气。

    不对,她为什么要生气?

    翁绿萼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和那只霸道不讲理的野蜂子?在一起久了,她的耐性也跟着变差了。

    走在后面的李瑶光看着前面一对眷侣亲密的背影,嘴角冷冷勾起一个笑。

    翁氏女?此时得意,不算什么。她从陈绪那儿好不容易得来这样一个有价值的消息,绝不是为了乐见她们夫妻恩爱才拱手奉上的。

    ·

    进到茶楼雅间,萧持觑了眼?李瑶光,不耐烦道:“陈绪知道了什么,为何不直接飞鸽传信于我,反要叫你?转达?”

    萧持这话说得太过直接,谁人不知,隋州州牧陈绪文武都比不过诸雄,唯独情报网满天?下。

    要不然他怎么能耳目灵通到在萧持攻下隋州后,效仿翁卓,意图献美求和?

    李瑶光静了静,眼?里依稀浮上些水光,很快又?被她眨落。

    “妾不过一孀居妇人,阿公如?何打算,妾不知。但此事关系君侯大计,哪怕会与阿公所图之事相?拗,孰轻孰重,妾心中亦有思量。妾亦不愿看见公爹成了阻挠君侯平定天?下,为万民?谋福祉之人。”

    她一番柔声细语,说罢,抬起眼?看向?萧持。

    萧持不耐地叩了叩桌面:“说重点。”

    翁绿萼看了萧持一眼?。

    不解风情。

    他从前没能争过李三娘的亡夫,想来也是有道理的。

    李瑶光勉强维持住笑容,又?看了一眼?翁绿萼:“女?君……”

    “她是我妻,有什么听不得的。”萧持耐心所剩无几,他明日就得返回驻营,待会儿还?要陪着她逛铺子?、买东西,再加上还?得一路慢悠悠坐着马车晃回去,留给他们泡温泉池子?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李瑶光柔声应了声是,才起了个头,说出一个人名,萧持面色微微一变,抬手示意她先暂停。

    “绿萼,你?先出去。”

    张翼在外?边护卫着,有他陪伴左右,萧持并不担心。

    何况,他一会儿就能出去陪她。

    翁绿萼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萧持替她整了整浅碧色的披帛,低声道:“我很快就好。在外?面等等我,嗯?”

    翁绿萼又?点了点头:“夫君忙正事要紧。”说完,她向?李瑶光微笑颔首,施施然出门去了。

    李瑶光在桌子?下的手悄悄攥紧,这翁氏女?,还?真是沉得住气。

    见那扇门重又?关上,那道婀娜身影也随之不见,萧持才收回视线,冷峻脸庞上微微的柔色也消失不见,他微抬了抬下颌,看向?李瑶光:“说。”

    ·

    翁绿萼脸上的微笑在跨出门槛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理智来说,她知道萧持不会做特地把她赶出去,和李瑶光在雅间里这样那样的事儿。

    他那样霸道又?自以为是的性子?,若是起了兴致,连哄骗她的心都不会有,直接把李瑶光带回去纳为媵妾就是了。

    但女?人嘛,有时候总是感性居多。

    他们会说些什么?李瑶光之前在铺子?里说的那些意味深长、追忆往昔的话,萧持都听懂了吗?他会……回应她吗?

    翁绿萼不想站在门口,影子?一晃一晃映在窗纸上,没得叫他们以为她小家?子?气到故意偷听的地步。她走出去几步,看着走廊拐角处摆着一盆绣球花,硕大圆润的绣球秀美芬芳,翁绿萼低垂着眼?,百无聊赖地数着一簇绣球里有多少花瓣,忽闻背后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心头微紧,不是萧持——

    翁绿萼侧身想走,却被来人猛地捂住口鼻,巾帕上不知浸染了什么药物,翁绿萼来不及多挣扎两?下,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身着黑衣、沉默寡言的男人动作极其利落,他迅速将翁绿萼抱进旁边空闲的雅间里,顺着早已准备好的密道,无声离开?。

    几乎是在他们刚刚进入密道的

    那一刹,萧持拉开?门,刚刚的一脸肃沉缓和了不少,他唤‘绿萼’。

    却没有人应答他。

    张翼也不在。

    难道是她等不及,先让张翼陪着她去逛铺子?了?

    萧持转身朝楼下走去,眼?神?在看到拐角处那株不再饱满瑰丽的绣球花时,微微一凝。

    他的妻爱莳花弄草,他陪在她身边久了,偶尔也会听得她说起几句养花的心得。看见原本圆而硕大的绣球花缺了好大一块儿,落下的花瓣混合着泥土洒落在花盆周边,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这是东莱城里有着不小名气的茶楼,不可能摆出这样一盆有残缺的花在这里供客人观赏。且泥土散落的痕迹……更像是人在惊慌之下踢到的。

    萧持眼?神?一冷,无视身后传来的呼唤,急匆匆地出了酒楼,就看见从对面铺子?出来的张翼。

    “女?君何在?”

    见萧持面沉如?水,声音亦裹了几分怒意,张翼怀里抱着包装精细的瓷瓶,下意识道:“茶楼小二传话来,说是女?君先前看中的瓷瓶包装好了,让属下来取瓷瓶……”

    他想着女?君与君侯在一处,又?是在茶楼雅间那样的地方,短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先暂离开?了。

    事已至此,萧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速召人来,她可能被萧珏带走了。”

    萧珏?

    张翼微愣,那不是三年前已在战场上失踪、被传战死了的萧家?长房长子?吗?

    他的阿耶,可是君侯的叔父。

    想起从前那些旧事,张翼面色一凛,见君侯面色铁青,俨然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他不敢细问,又?深愧于自己粗心大意,中了别人的奸计,才会给贼人可乘之机,掳走女?君。

    他连忙应是,大步去到僻静地方,准备燃放烟炮,召集卫兵。

    被萧持握在手里的那两?个花环被男人逐渐收紧的力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可怜声响,等到他回过神?来时,那两?个丰彩漂亮的花环已经被碾得不成样子?,看起来惨兮兮的。

    绿萼……

    ·

    翁绿萼醒来时,身下不断地传来颠簸的震感,她捂着尚未清明,还?有些混沌的头,慢慢坐了起来。

    车厢里只有她一人。

    不知是轻视她一小女?子?,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她的手脚都没被绑起来,只是头昏昏沉沉,马车颠簸下,她更有些想吐。

    “醒了?”

    翁绿萼应声望去,看见一张陌生,却又?能看出几分熟悉的脸。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闷青色帘布被掀开, 正在驭马的男人侧过头来,露出半边侧脸。

    从翁绿萼的角度望去,背着?光, 让他的轮廓线条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但仅是一个侧脸, 却让她感觉一阵古怪的熟悉之感。

    翁绿萼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哪怕她心里清楚,她现?在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倘若你能即刻放我下去, 我承诺, 不会让我夫君继续追究下去。”

    时至今日, 问他是谁,又?或者问他为何要掳走自己这些问题, 对于翁绿萼眼下的困境来说都无甚助益, 她只能寄希望于萧持在外的凶名,能够稍稍让他犹豫一瞬。

    听了她的话?,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里边带着?的冷意没来由地让翁绿萼感到浑身僵冷。

    “不让他追究?”萧珏低低重复了一遍,转过头去, 目视前方, 只留给她一句极其冷漠的话?, “我与他之间?早已?不死不休。你不必白费功夫,顾好自己吧。”

    说完,他高高扬鞭, 马车猛地加速, 闷青色的帘布也随之落下,翁绿萼勉强稳住身形, 四肢发软,头脑昏沉,但她不敢再?昏睡过去,只死死抠着?掌心,凭借着?那阵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马车一路飞驰,从颠簸程度来看,翁绿萼猜测,是进了山路。

    又?过了不知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翁绿萼捂住心口,压了压腹中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欲吐之感,面前忽地一亮,有人掀开了那道帘布。

    “这么出众的美人儿,跟了萧持,真是可惜了。”

    翁绿萼抬头,见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多的男人站在马车前,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让他看起?来十分可怖,望向她的眼神里只有明晃晃的杀意和厌恶。

    见翁绿萼平静地望着?他,并没有被他的满脸疤痕吓得露出寻常女子那样的瑟缩与嫌恶之色,萧程冷笑?一声,就要伸手过去抓她出来。

    翁绿萼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二弟。”

    萧珏皱着?眉走过来,又?对着?屋里喊了声:“蕙姐儿,来。”

    翁绿萼全?身绷紧,看着?将她抓回来的那个男人皱着?眉,拉着?另一个疤脸男人去了离马车远一些的地方,两人之间?说了些什么,那疤脸男人满脸的戾气?稍稍收敛了一些。

    很快,屋子里走出一个年?轻女子,她听了萧珏的吩咐,有些迟疑地朝马车走来。

    看到翁绿萼时,她眼中闪过几分惊艳之色,接着?又?磕磕巴巴地表示,这几天,会由她来照顾她。

    照顾?

    翁绿萼不知道自己掉进了哪家贼窝,但面前的女子很明显比刚刚的疤脸汉子要和善得多,她也没有蠢笨到要对一个更好对付的女子发怒泄气?的地步,只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

    萧蕙把翁绿萼扶下了马车,她体?内残存的迷药仍在发挥着?作用,翁绿萼不愿在那些男人面前露出弱态,努力挺直腰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处小院。

    周遭山影巍峨,这处小院黄泥做墙,几间?低垂的茅屋彼此紧挨着?,看起?来只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小院。

    萧程阴冷的目光落在那道窈窕身影上,直到她被萧蕙扶进了屋子里,才?冷冷收回目光:“大哥,这个女人……”

    萧珏打断了他的话?:“我自有主张。二弟,不要自乱阵脚,她的用处,不是给你发泄戾气?。”

    长兄如父,从前阿耶领兵作战,少有着?家,萧程本就是在长兄萧珏的照拂下长大的。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也是萧珏费尽心思,保全?他们一家,让他这个废物还能有在天光下苟延残喘的机会。

    萧程低下头:“是,我知道了。”

    萧珏没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一切有我。”

    萧程勉强笑?了笑?。

    ·

    翁绿萼被萧蕙扶进屋子,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一簇新鲜水灵的野花插在陶瓶里,摆在窗前,让整间?小而简陋的屋子都多出几分明媚。

    萧蕙把她扶到床上,又?去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一旁的桌上之后,就匆匆地退了出去,一句话?都没有和翁绿萼多说,从外边儿把门给闩上了。

    农家小院用来糊窗的纸并不通透,随着?门一关上,屋子里陡然暗了下来,翁绿萼紧绷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这样强撑着?精神随时警惕的姿势很累人,她低垂下眼睫,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

    在寂寥与些微的惶恐中,翁绿萼想起?萧持,失了往日嫣红色泽的唇抿得紧紧的。理智来讲,她知道事发突然,萧持定也不想她落入险境。

    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不知道是哪儿的鬼地方,再?温柔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情绪阴郁。

    要不是萧持和那李三娘非得独处一室密谈,她哪儿会那么倒霉!

    翁绿萼不是一个喜欢迁怒的人,此时,她却生起?萧持的气?来,还气?得不轻。

    她负气?地抹去落在腮边的泪痕,恨恨地想,她是绝不会轻易原谅那只轻浮霸道又?臭脾气?的野蜂子的!

    ·

    东莱城忽然开始全?城戒严,训练有素的黑脸卫兵们将几个城门守得严严实实,没有君侯的吩咐,他们连一只母蚊子都不会放出去。

    东莱郡守还在替萧持看马,想着?送一匹神骏不输挟翼的好马给君侯,今后他的仕途不也就像神骏踏出的路一样,一路平步青云?

    冷不丁得到全?城戒严的消息,东莱郡守愣了愣,这是为何啊?

    等他赶到时,萧持却已?不在东莱城里了。

    “张羽林,劳你和我说句实在话?。君侯这……大费周

    章的,是在找什么呢?”

    找什么?找老婆呗!

    张翼深恨自己一时疏忽之下让女君陷入险境,更没想到,看起?来一片平和的东莱城竟然是个筛子,竟然容萧珏那伙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城,掳走女君!

    张翼先前犹豫,要不要将女君被掳走一事如实告诉东莱郡守他们,毕竟发生这样的事,对于高门宅院的妇人来说,会有碍名节。

    萧持听了他的话?,怒斥道:“我娶的是人,不是贞节牌坊!倘若因为这点儿虚无缥缈的介怀而耽误了救回绿萼的时机,你当如何?!”

    张翼回想起?君侯盛怒之下的神情,仍有些不寒而栗,面对东莱郡守充满探寻的一双绿豆小眼睛,他低声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儿告与他知。

    东莱郡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捂心口,还是捂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

    哪个杀千刀的贼人在他辖地内劫走了女君!这不是要害他仕途吗?!

    东莱郡守心里叫苦连天,立即骂骂咧咧地转身调度人手去了。

    东莱城内一片风声鹤唳,李瑶光站在窗户边,看着?街道上只余铁蹄踏过的寂寥景象,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

    连上天都在帮她。

    怎么就那样刚好,曾被萧持立誓杀尽的萧家长房,就出现?在了东莱城,还劫走了萧持的妻。

    李瑶光回想起?往事,萧持与萧家长房之间?的仇恨不死不灭,作为萧持之妻的翁氏女,落到他们手上,焉能善终?

    “夫人,浴汤已?备好了。”

    女使在后柔声提醒,李瑶光嗯了一声,走进浴房,任由女使替她卸下衣衫,她觑了一眼那些素净到极致的衣衫,美眸中闪过几分厌烦。

    新寡之人,自是不能穿得过于娇艳。

    但萧持对翁氏女格外优容,不就是看在她那张美人皮的份上么?

    好在老天也觉得,翁氏女承担不起?平州女君这一身份加持的福气?,派了人来了结了她。

    想到这里,李瑶光心气?顺了一些,她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那张芙蓉面,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沐浴完毕,对着?菱花镜仔仔细细地装扮了一番,见镜中人意态若幽花未艳,自有一股少妇的轻盈妩媚,她满意地颔首,身后的女使连忙让开。

    李瑶光想要出门去,却被门口的两个卫兵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是何意?”

    两个卫兵面无表情:“君侯有令,全?城戒严,外来人者,更不得擅自出入。”

    李瑶光沐浴过后带着?红晕的面颊微微发白。

    萧持是什么意思?软禁她?!

    ·

    从李瑶光那里得知了曾有人在东莱城附近的深山里看见过萧珏、萧程两兄弟的消息,萧持的心情就变得不大好。

    且就是那么凑巧,就是在他听李瑶光告知这则密讯的同时,翁绿萼被人掳走。

    焉知不是他们与萧珏兄弟俩里应外合,故意设下圈套掠走他妻,借此来威胁他的局?

    萧持冷笑?一声。

    敢算计到他头上,萧珏兄弟乃至李瑶光与陈绪老儿,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身下的骏马似乎感知到了主人身上源源不断溢出的杀气?,马臀一紧,在坎坷难行?的山路上跑得更加卖力。

    带了些凉意的山风吹拂过萧持面颊,他冷峻轮廓在逐渐晦暗的夜色中显得愈发犀利。

    阴暗见不得光的老鼠,自然会卯着?劲儿地往山里钻。

    萧珏与他一同长大,他了解萧珏,萧珏同样也了解他。

    张翼他们大张旗鼓地在东莱城里搜寻证据,只能在短时间?内迷惑住萧珏他们,让他们暂时以为处于安全?境地,不会轻易带着?绿萼再?度转移阵地。

    绿萼……绿萼……

    狂风擦过耳畔,萧持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间?逐渐被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占据。

    因他之过,让她遭受这次无妄之灾。

    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在等着?他去救她。

    萧持握着?缰绳的手紧绷到手背发白,一人一马配合默契,挟翼默默提速,暮色山林之中只剩落在地上的枯枝落叶被碾轧过的嘎吱声。

    ·

    翁绿萼紧绷着?心神,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被木门嘎吱的声音给惊醒了。

    “是我。”萧蕙连忙把手里的蜡烛往前凑了凑,“我来给你送些馒头,吃吧。”

    翁绿萼凝眼望去,碗里放着?两个白馒头,在烛光暖暖的照耀下,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她今日只用过一餐早膳,到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但翁绿萼不敢乱吃东西,接过萧蕙递来的碗之后,低声道:“我想净手,这儿没有水。”

    萧蕙记着?萧珏的嘱咐,送了东西就想赶紧出去,听到翁绿萼出声,她略微有些犹豫,但看着?在被一根蜡烛映照得仍有些昏暗的屋内,她肌肤如玉,盈盈动人,这样一看就是千娇万宠养出来的美人,肯定?没有吃过现?在这样的苦头吧?

    从前的她,其实也是这样的。

    “你可以帮我打些水来吗?”

    萧蕙的思绪被那阵柔柔的女声打断,她对上翁绿萼仿佛含着?一湖春水的眼睛,红着?脸胡乱点了点头,把蜡烛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掩上门,匆匆地出去了。

    有夜风顺着?门缝悄悄潜入,顺便将那道门缝给吹得宽了一些,翁绿萼坐在床上,恰好能看见院子里的一些景象。

    刚刚那个给她送馒头的女郎正在井边打水,翁绿萼视线轻移,却正好和白日里出言恐吓她的疤脸汉子对上了眼神。

    翁绿萼扭过脸去。

    萧程嗤笑?一声,大步走了过去,一脚踹开那扇木门,那道木门顿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声。

    “你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还惦记着?你君侯夫人的派头?竟然敢指使我妹子替你做事儿?”萧程说话?很不客气?,他恶劣地想着?,养在深闺里的小妇人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下一刻就要吓得直掉眼泪了吧?

    她身上盖了一个萧持附属物的章子,萧程看见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就忍不住恨,恨萧持、恨她,也恨为什么只有自己容颜尽毁,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想到这里,萧程身上散发着?的戾气?更重,看向翁绿萼的眼神里含了更多、更深的恶意。

    咦,她怎么还不哭?

    翁绿萼淡然地觑一眼:“说完了?”

    “说完就请出去吧。你很吵。”

    女郎冷淡却又?实在悦耳的声音响起?,萧程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处境,她是一个卑贱的囚徒,他是能够决定?她生死的人!

    “二哥!”萧蕙端着?一盆水进来,见他站在门口,一脸怒气?冲冲,吓得盆里的水都晃出去几滴,她忙把水盆放到桌上,拉着?萧程就要往外走,“大哥说了,不许你扰她的!要是大哥回来知道你乱来,会生气?的……”

    兄妹俩说话?的声音被重又?闩上的木门挡在了外边儿。

    屋子里,翁绿萼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三兄妹,又?恰巧是两兄一妹。

    她想起?瑾夫人寿宴时,无意间?听到萧氏亲眷私底下说的那些话?。

    萧家长房,有着?两子一女。只可惜,两房之间?已?经不往来了,自从那年?萧持的叔父,平州军原先的主帅萧丛大败而归,从马上跌下伤了脊骨之后,萧持迅速上位,原本占尽风光的萧家长房却在一夜间?销声匿迹。

    有人说是萧丛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平州,另寻他处生活。

    也有人说,是萧持眼红叔父一家权势在握,使了脏招,迫害了叔父一家,自个儿摇身一变,成了平州军新的主帅。

    众说纷纭,此事在君侯府是个忌讳,几个妇人也只敢在饮了几杯酒之后悄悄议论几句,不料正巧被翁绿萼听见。

    那时候的翁绿萼也觉得有些奇怪,阿公?早逝,身为他亲兄长的萧丛非但没有庇佑瑾夫人娘仨,反倒更像是在漠视着?一家孤儿寡妇被族里那些觊觎家财的人欺凌。

    萧持与萧皎都没有告诉她那些年?具体?发生了什么,萧持早早投军,却是隐姓埋名,直至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成了赫赫有名的玉面小将,军功硕硕之时,才

    ?在众人面前露了真名。

    翁绿萼不难猜出,萧持是在防备谁。

    萧丛与萧持之间?曾有过什么龃龉,翁绿萼不知道,但将过去种?种?串联起?来,她心头一冷,冒出一个猜测。

    难道,掳走她的,就是萧家长房的人?

    若真是如此,他们将她掳至此地,又?没有在她身上泄愤,那就是有更大的谋算。

    是要用她来威胁萧持,迫使他妥协?

    翁绿萼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她知道,萧持这段时间?的表现?,足以证明他心里有她。

    但一个女人,与他的霸业、夙仇相比,又?能有几分重。

    翁绿萼闭上眼,不去想还未发生的抉择。

    桌上的馒头已?经没了腾腾的热气?,翁绿萼有些犹豫,正走到桌前,想用井水洗一洗手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露出一张小心翼翼的脸。

    萧蕙飞快地闪身进来,背压着?门,对着?她小声道:“对不住,我二哥脾气?不大好。那馒头是我做的,我在里面加了好多白面呢,不难吃的。”

    她发现?了那两个还没有人动过的馒头,怕翁绿萼嫌弃,这才?额外补充了那么一句。

    她和她那两个兄长,很不一样。

    翁绿萼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轻声道:“多谢你……只是我心里惴惴,食不下咽,倒是浪费了你的一番好意。”

    美若仙露明珠的大美人露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忧愁不已?的模样,萧蕙看得呆了呆,想说什么,但想起?大哥萧珏的嘱咐,又?有些为难。

    “多谢你,我不吃也没关系的。你拿出去吧。”

    萧蕙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别怕,我大哥是个好人,他不会伤害你的!他只是,只是想……”

    翁绿萼默默在心里帮她把话?给说全?了。

    只是想利用她,在萧持面前换取他想要的东西。

    “蕙姐儿!人呢!”

    屋外传来萧程不耐烦的声音,萧蕙吓了一跳,连桌上的蜡烛也忘记拿走,急急地推开门出去了。

    “二哥!”

    萧程狐疑地看了看她红扑扑的脸,训斥道:“没事儿就去帮阿娘替阿耶捏一捏腿脚,乱跑什么!”紧接着?又?狐疑道,“你又?去见那个女人了?去干什么?”

    萧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想进去拿蜡烛。”

    “那蜡烛呢?”

    萧蕙呆了呆:“忘记拿出来了。”

    萧程看着?她都快要哭出了的样子,也懒得再?骂了,拎住她的衣领:“行?了!以后办事儿多带个脑子,老是马马虎虎的。”

    也不知那个女人有什么本领,大哥对她怜香惜玉,不许他碰她。

    现?在小妹也这样,巴巴儿地凑过去,给她又?是蒸馒头,又?是打水净手,活像是个小丫鬟!

    萧蕙在三兄妹之中年?纪最?小,今年?不过十五。二哥的脾气?一直很差,她挨了训斥也不生气?,点了点头,怯生生地看着?萧程烦躁的背影消失在了被巍峨山影吞噬掉的山路上。

    二哥一不高兴,就要去山林里祸害那些野鸡野猪。

    萧蕙嘟囔着?收回视线,看着?还亮着?烛光的西屋,有些犹豫,但想了想,二哥也没说什么,她放了心,脚步轻快地朝着?东屋走去。

    阿耶瘫在床上不能动弹,阿娘近日来神智好像清楚一些,给她吃些白馒头,说不定?阿娘就能认出她了。

    这么想着?,萧蕙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一个笑?。

    ·

    翁绿萼吃了半个馒头,却不敢多喝水,靠着?床头,迷迷糊糊地勉强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木门又?发出一声吱呀的嘶哑声音。

    翁绿萼立刻惊醒,看着?凄冷月光下,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朝着?她扑来,她又?惊又?怕,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那来势汹汹的一扑。

    好在她入睡时长了个心眼,衣衫鞋袜都没有脱,想着?靠在床头墙壁上草草敷衍过一晚也罢,没想到,半夜了,却出了这等意外。

    翁绿萼心有余悸,那道黑影见她躲开,仿佛更怒了,张开手臂,手握成爪就要来抓她:“瑾氏——你还敢躲?”

    翁绿萼在黑黢黢的屋子里躲闪,听到那说话?的是个老妇人,愣了愣,听到她口中呼‘瑾氏’,又?是一愣。

    她的婆母,可不就姓瑾吗?

    这老妇人与她又?有什么渊源?

    西屋的动静迅速引起?了萧程和萧蕙的注意。

    两人急急走了进来,萧蕙安抚住口中不断怒号的老妇人:“阿娘,阿娘,她不是二叔母!您又?做噩梦了是不是?”

    翁绿萼远远地靠在墙角,却没有放过二叔母这个称呼。

    看来……她们真的是萧家长房的人。

    老妇人被萧蕙抱着?,仍然在不断地怒号、发狂,萧程看得眼一闭,出去拿了绳子进来,丢给萧蕙:“绑着?吧。”

    萧蕙咬着?唇点了点头,俩兄妹合力将老妇人手脚捆绑起?来,奇怪的是,刚刚还一脸狂态的老妇人随着?手脚被缚,竟然慢慢安静下来。

    夜色里,她扭过头,看见翁绿萼,愣了愣,伸出手指了指她,仿佛想问什么,却被萧程不耐烦地推了推:“行?了,回屋去吧。”

    明日还有正事要做。大哥不在,萧程耐心越发少,丢下这句话?,径直出了门。

    萧蕙有些吃力地背起?母亲,脚步一深一浅地出了西屋,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忘记要关上门。

    但或许是萧蕙太急了,又?或许是那扇木门今日被萧程狠狠踹过一脚,门外的木闩忽然掉下,在夜色中发出一声咚的闷响。

    翁绿萼的心,也跟着?狠狠跳了跳。

    但谢天谢地,屋子外没有再?传来其他的脚步动静。

    从那兄妹俩的反应中,翁绿萼猜到,劫她回来的那个男人,似乎有事出去了。

    门开着?,桌上放着?的那支蜡烛灯芯还有着?些微火光。

    黄泥砌成的墙,并不高,若是她能翻过去……

    翁绿萼眼神一凌。

    后半夜,夜深人静,有什么簌簌燃烧的动静,悄然腾起?。

    直到将身后那场熊熊烈火远远地抛在身后,翁绿萼心里仍紧紧绷着?。

    随着?她粗重的呼吸声,鼻腔中的铁锈味越来越浓郁,山间?夜路可怖难行?,翁绿萼艰难前行?,心神一直紧紧提着?,害怕萧程追上来。

    她没有想到那支蜡烛能燃起?那样大的火,但她逃出来之后,又?生出一种?期待来,若是萧持能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的话?,是不是就能顺着?痕迹找到她?

    翁绿萼艰难地往前走,夜色之中,有什么东西拂过草丛树叶的声音就分外明显。

    翁绿萼脚步微顿。

    响起?的,分明是男人的脚步声。

    她呼吸一窒,心神紧绷。

    会是谁?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树叶簌簌拂动, 其中?夹杂着一些翁绿萼分?辨不出来的古怪嘎吱声,她屏住呼吸,竭力保持着身子平稳不动, 生怕惊慌动作之下踩到哪里发出声音,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轻灵的铃铛声,莫名的, 给翁绿萼一阵熟悉感。

    “咦?”

    翁绿萼抬起头, 伴随着被葱郁树林遮挡而暗下的月晖倾斜而下, 她看见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

    “郁记舟……?”

    恩公!

    郁记舟点了点头, 他仍然是一身巫族风格强烈的打扮,在周遭凄清灰暗的夜色中?, 翁绿萼看见他耳垂上戴着一个月牙状的银饰, 耳垂圆润,月牙弯弯。

    “奇怪, 好像我每次遇到你?,你?都不怎么开心。”郁记舟一脸好奇,“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 我这种体质, 是不是扫把星?”

    饶是还处在危险的境地之中?, 听到郁记舟这样带着意趣的话,翁绿萼也忍不住莞尔。

    她这时候看着有些狼狈,鬓发散乱, 美若芙蓉的脸庞上也因为?山路夜行间慌不择路, 被刮蹭出几处淡淡的红痕。

    但此时她露齿一笑,便如明月拨开夜雾, 皓玉凝肌,让人眼前?一亮。

    “自?然不是。你?是我的恩公。”几次三番救助于她,翁绿萼想起给他备下的谢礼,现在两?人好不容易又遇见,礼物却不在她身边,还是不能给他,她眉尖微颦,“反倒是我,每次都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将谢礼给你?,但每次都

    没能成行。那我算不算大话精?”

    扫把星和大话精。

    郁记舟那张漂亮精致得过分?的娃娃脸上也跟着露出一个轻快的笑:“不算,我们都不是。”

    这阵轻松的氛围并没能持续多久,火油的味道远远地随着风的轨迹飘来,郁记舟眉头微皱,对着她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翁绿萼面色跟着一紧,下一瞬,她的手腕就被人轻轻握住,随着一声‘抱歉’,翁绿萼下意识顺着他的力道踏进茫茫夜色之中?。

    郁记舟夜视能力极好,又兼之他胆子大,夜深赶路这样的事儿是常态,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可以?容纳两?个人暂避的石洞,两?人躲进去后,又齐力将石洞门口恢复原状,捋了捋杂乱的草丛,又用一块大石头挡着,只留寸许空隙,给他们留下呼吸的空间。

    空气中?那阵火油的气味越发近了,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翁绿萼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样愤怒地追上来的,除了那个疤脸男人,还会有谁?

    郁记舟见她神情有异,听着外边儿的脚步声沉重又凌乱,渐渐远去,他有些好奇,低声道:“你?怎么招惹他了?你?夫君呢?”

    上一次在平州遇见时,她身边的女?使?说,她就要成亲了。

    “难道,外边儿那个就是你?的夫君?”

    翁绿萼连忙摇头:“我放火烧了他们家的屋子。”

    这样的事情被她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说出来,郁记舟侧目,笑了起来:“难怪。”

    翁绿萼顺着狭窄的缝隙往外面看。

    萧持会注意到那场火吗?

    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郁记舟看着她陡然落寞的侧脸,有些烦恼地皱了皱眉。

    她看起来,有些难过。

    要不要让小?甜甜出来给她跳个舞?

    ·

    李瑶光给的信息有些模糊,只说了在东莱城数十里外的一座山里看见了萧珏兄弟俩的身影,但东莱附近群山连绵,要在短时间内翻遍这几座山找人,仅靠他一人必然是不行的,但打草惊蛇之下的后果,更让萧持无法承受。

    萧持让挟翼带着他的手书回东莱城,让张翼带一队人马秘密潜入山林。

    目送着挟翼疾速飞驰而去的背影,萧持顿了顿,又悄无声息地踏入身后那片广袤山林。

    暮色慢慢深重,周遭的一切被浓郁的夜色吞噬。

    当他看到半山腰密密腾起的冲天黑焰时,萧持慢慢抬起头。

    深翠色的树叶中?积累的夜露顺着他紧绷锋锐的脸庞滑落,他距离火烧起来的地方仍有些远,明亮的焰色映入他瞳孔中?,滚烫的烈焰顺着夜风遥遥传来,将他一身戾气摧发得犹如滔滔热浪,越来越炽。

    萧持没有再犹豫,疾步往起火的方向赶去。

    几间屋舍搭建得本?就简单,没有用青砖瓦石加固,顺着木门不断腾飞的火舌燎烧到屋顶盖着的茅草,火势顺势又往上扑了扑,更为?猛烈。

    因为阿娘睡前才犯了一道病,萧程又不许她解开绳子,萧蕙眼睛红红地守在老妇人身边,头顶抵着她被束缚得不能动弹的手臂,好像在通过这种方式感知母亲的怜爱与温暖。

    就好像回到了还在平州的时候,阿耶还没有瘫痪在床,阿娘也没有患上疯症,二哥的脸也没有毁……

    萧蕙抽抽噎噎地睡着了,后面发生的一切,都犹如在梦中?一般,诡谲又朦胧。

    起火了,二哥和她把耶娘背到远离已经烧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茅草屋,看着二哥的脸被明灭的焰光映地扭曲又可怖,萧蕙嗫喏着想说什?么,却见萧程拿了平时打猎的刀,一言不发地朝着山上走去。

    “二哥!二哥!”萧蕙在后面拼命叫他,萧程的脚步也没有丝毫停滞的迹象,他双眼发红,目光沿着那些凌乱无章的痕迹蜿蜒而上,握刀的手越发紧。

    萧蕙知?道,二哥这是去找白日里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其实,她应该唤她堂嫂。

    这场火来得突然,萧蕙想起自?己?没有拿走的那支蜡烛,有些害怕地抖了抖。

    陈氏被火势一刺激,又犯起了疯病。萧蕙不过十五岁,虽然经历了家中?巨变,但有两?个兄长?护着她,她吃了些苦头,性情还是天真柔软,看着被绑得紧紧的阿娘目歪嘴斜,不断咒骂着什?么的阿娘,她心里又酸又疼,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小?呵护她、疼爱她的家人,现在都变成了她好陌生的样子。

    萧蕙揉了揉眼睛,看见躺在一旁草堆上的阿耶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虽然她知?道阿耶摔断脊椎之后性情骤变,不愿与人交流,但他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火灾惊变,阿耶却还是不愿意和她说说话,拍拍她的手,萧蕙不由得哭得更凶了。

    但就在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努力安抚着陈氏的时候,躺在草堆上,已经许久没有和除了长?子外的人说话交流的萧熜忽然发出了嗬嗬的叫声,一声又一声,粗噶难听之下藏着隐隐的颤抖。

    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沉而重的脚步声。

    萧蕙以?为?是二哥去而复返,脸上焦头烂额的神情一变,露出个笑脸来,却又觉得不对劲。

    二哥刚刚明明是往山上去。

    但这阵脚步声,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那是从山下往上的路。

    夜色之下,熊熊火光将来人身形勾勒得更加巍峨雄武,带着浓浓的山雨欲来的味道,让人几乎不能呼吸。

    萧蕙怔怔道:“二堂兄……”

    萧持目不斜视,见在场的只有这老弱病残的三人,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我妻何在?”

    萧持习惯了发号施令的睥睨姿态,在长?房一家人面前?,他更做不出谦逊平和的样子。

    萧蕙呆呆地指了指山上:“堂嫂放了火,逃走了,二哥去找她……”

    在看到那场火时,萧持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听了萧蕙的话,他立刻转身向山上走去。

    萧程是个疯子,萧持不敢想孤身一人,又做下放火脱身的事,惹怒了他的绿萼被他找到,会是什?么下场。

    至于萧熜……

    萧持脚步微顿,他听到山下响起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注意到山火位置的张翼他们赶到了。

    “把火扑灭。另外,看管好这三人,别叫他们死了。”萧持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张翼肃容应下,他不再浪费时间,随意瞥了一眼面容扭曲的萧熜和一脸悲伤的萧蕙,转身大步踏入被火光映照得更加森冷的山林之中?。

    这样黑,这么冷,她一个弱质女?流,是怎么大着胆子纵火逃生,又孤身潜入山林里逃命的?

    萧持越往上走,心头涌动着的那股疼惜与悔恨之意就越重,压得他气息微沉,周身戾气惊人。

    佩在腰间的刀似乎感知?到了主人不平静的心绪,跟着嗡嗡铮鸣。

    ·

    深夜的山林之中?,任何刻意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萧程提着刀,满心的暴戾之气无处发泄,到处寻人不得,他愈发暴躁起来,耐着性子寻着翁绿萼无意间留下的痕迹找了一圈之后,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广袤山林中?遍寻不得她的身影,连那阵幽幽香气也陡然断绝。

    萧程耐性耗尽,想到那个女?人不声不响的,竟然背着他们放火烧屋,狠狠阴了他一把,让他们兄弟俩这几年来的筹谋差点功亏一篑。等大哥回来,他该怎么交代??

    想到这里,萧程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微微扭曲,在夜色之中?,看起来更如罗刹一般可怖。

    翁绿萼方才婉声谢绝了郁记舟想要用大虫子小?甜甜给她跳舞的建议,透过狭窄的缝隙,她看见萧程围着他们藏身的山洞走来走去,嘴里还不停咒骂着什?么,脸上表情也跟着变得有些不好。

    这人嘴怎么这样脏?

    连萧持在他的衬托下,都显得礼貌可亲起来。

    萧持,萧持……

    翁绿萼忍不住出神,他现在在哪里?

    外面,萧程焦躁之意明显的脚步声一顿。

    另一道更沉、更重的脚步声轻而易举地覆盖掉他发出的动静。

    翁绿萼眼睛瞪得微圆,心跳忽地加快。

    是他吗?

    郁记舟自?然注意

    到了她变得急促的呼吸,还有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细节。

    她原本?发白的面庞上浮上了两?朵淡淡的红晕,眼睛也亮亮的。

    是她新婚不久的夫君来寻她了?

    郁记舟也跟着往外边儿看,手里抚摸小?甜甜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了些,惹来蛊虫嘶嘶的哀鸣飘入耳中?,他才定了定心神,歉疚地摸了摸小?甜甜肥胖的虫身算作安慰。

    山洞外,萧程看见逐渐逼近的那道巍峨身影,心里下意识慌了一下,却死死撑住微颤的腿,对着他重重地嗤了一声:“难得,能在这种地方看见萧候。”

    萧持的目光从他手里握着的刀上一晃而过。

    刀面上的血迹明显,在凄冷月晖下,萧持看见上面的血迹发暗。

    萧程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拿起刀,有些怀念地拂过飞溅在刀面上的血迹,对着萧持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你?不知?道,她临死前?的哀鸣有多么动听。但她的脖子太细、太脆,我一刀下去,她的头就骨碌碌滚到草丛去了。真是可惜了,那么美的一张脸,染上了泥土,死不瞑目。不知?道她嫁你?时,是否想过,最后害她落入无人收殓,肉身只能被这山间野兽啃噬地步的人,就是你??”

    萧持没有说话,只沉默着拔出了腰间的刀。

    刀光锋锐,出鞘的那一刹,原本?昏暗的山林都因它短暂亮起一瞬。

    “你?知?道,为?何萧熜、萧珏,连带着你?,父子三人,都只能成我手下败将?”

    他的声音微哑,语气亦不如何激扬,萧程听了,觉得滑稽好笑,又觉屈辱,他攥紧拳:“若不是你?使?了阴招,害得我阿耶从马上跌落伤了脊柱,将他的军功战绩据为?己?有。平州军怎会易主,我大哥又怎会输给你?!”

    “瞧,就是这样。”萧持冷冷嗤了一声,“多少年了,还相信那一套说辞。我想要什?么,就正大光明地去拿,主帅的位置是这样,我阿耶应得的公道,也是这样。”

    听到后半句话,萧程脸色越发扭曲,他握紧了刀柄,大吼:“二叔不是我阿耶害死的!你?休要胡言乱语!”说着,他又冷笑道,“得亏你?的妻先前?死在了我手里!要是她还活着,听到了真相,知?道你?是一个算计亲伯父上位,还用替早逝的阿耶报仇的藉口,对于你?有恩的长?房赶尽杀绝的禽兽之辈,只怕都要浑身发凉,恨自?己?所嫁非人吧!”

    萧持没有多少耐心,虽然萧程没有找到她,但她孤身在这夜色之下的山林里,心中?定然忧惧害怕。

    他动作得快一些。

    萧程最厌恶的就是萧持这副淡然自?持,仿佛一切都尽在他掌控之下的样子,他握紧了刀柄,大吼道:“我阿耶对你?不薄!但你?恩将仇报,害我阿耶终身残废,害我阿娘神志不清,我大哥才是平州军下一代?的主帅,也因为?你?,他的大好前?程全毁了!还有我的脸,蕙姐儿的婚事……”萧程越说,他整个人越陷入仇恨的深渊中?不能自?拔,咬牙切齿道,“分?明是二伯自?己?好大喜功,带着一队人非要乘胜追击,被北狄人抓住才没了性命!与我阿耶有何干系!你?自?己?狼子野心,大可直说,将罪责都推到我阿耶身上,哈,你?可曾告诉过你?的妻,你?从前?为?达目的,坑害手足的事吗?!”

    “罪不及他人。我与萧熜的恩怨,原本?只止步于他一人而已。是他自?己?蠢,唆使?你?们与我作对。那么,成王败寇,有何不对?”萧持的目光落在萧持那张疤痕纵横的脸上,讥笑道,“只怕萧熜自?个儿也没想到,他的儿子会蠢笨至此,自?个儿毁了容貌,扯了裘沣的旗号来刺杀我……非但没能功成,还搭上了自?己?的脸。啊,我刚刚看见萧熜目歪嘴斜,嘴角流涎水,难道,是被你?那次犯蠢的刺杀之举给气得中?风了?”

    不知?道萧程听了是个什?么感受,隔着一块儿大石头,翁绿萼听了,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先前?的酸涩和担忧都因为?萧持那张刻薄的嘴而淡了淡。

    虽然萧持是个轻浮、霸道还时常坏脾气的野蜂子,但翁绿萼莫名相信,他不会用自?己?父亲的死因做借口,成为?他上位野心的大旗,更不会做出暗算伯父,将他的功劳据为?己?有,残害手足的事。

    萧程被他讥讽的视线刺激到,脸上似乎又传来阵阵令他肝颤的剧痛,痛苦之下,他大吼一声,持着刀飞步上前?:“我要你?用命来偿——”

    刀刃相碰的剧烈铮鸣声隔着石头传来时,仍然刺耳。

    翁绿萼心神紧绷,她知?道萧持身手不俗,对上萧程胜算颇大,但她就是忍不住,担心。

    打斗的声音没持续多久,很快停歇。

    萧持一脚踢开被他劈成了两?段的残刀,寒光阵阵的刀尖正压在萧程的心口上,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破开衣衫,将那团仍在跳动的血肉搅得再无一线生机。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萧持见他仍用一双不甘而愤怒的眼瞪着自?己?,嗤道,“做我的对手,你?也配?”

    萧程被萧持那副刻薄而傲慢的姿态气得咳了咳,竟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你?们想以?我妻做诱饵,向裘沣交换军队,杀回平州夺权。我当然要以?牙还牙。”

    “萧珏会用什?么来赎你?们几个?我真好奇。”

    萧程来不及惊骇萧持为?何知?道他们私下的盘算,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柔美清亮的女?声。

    “夫君。”

    悬在他心口上的刀尖微顿。

    萧程眼神一狠,但他来不及动作,萧持已经麻利地从腰间金鱼袋里拿出一捆细绳,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随即精准地走向那块被杂草掩盖下的大石头,用力一推,就见石洞后露出翁绿萼那张微微狼狈,却难掩丽质天生的脸。

    “夫君。”

    翁绿萼见萧持站在门口,不动,脸上神情也有些莫测,觉得有些奇怪,轻声又唤了一声。

    萧程知?道自?己?没什?么好果子吃,见山洞里还有个陌生男人,仰天哈哈大笑两?声:“萧持,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妻?还在石洞里藏了个野男人,哈,你?萧持也不过是个可怜的绿头龟。快哉,快哉!”

    萧持还是面无表情。

    他垂在身侧的手却好像,在微微发抖。

    这人真是奇怪!该生气的时候不生气?

    翁绿萼抿紧了唇,戳了戳他:“劳驾,让开。”

    硬邦邦的语气,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萧持攫住她手腕,声音哑得有些过分?:“……做什?么?”

    翁绿萼难得重了声气:“你?别管。”

    萧持的手被她轻飘飘地拂开,他也没恼,或者说,此时他此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藏身的石洞,离他和萧持争执打斗的地方很近。

    萧程说的那些话,她是不是都听到了?她是不是也会怀疑,他是暗中?使?计逼走萧熜,残害手足兄弟的凉薄之人?

    连他的阿娘,都会私下里问他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她下了九泉之后,不好和婆母家公交代?这样的话。

    她耳根子又软,会相信吗?

    萧持不敢深思?。

    在茶楼里,李瑶光刚刚说出‘萧珏’这个名字时,他之所以?让她先行避开,就是怕她胡思?乱想,恐惧之下,认定他是一个不折手段的恶人。

    他神思?混乱间,却见翁绿萼走到萧程面前?,紧紧绷着一张小?脸,用手提裙子,露出一只蹭了露水泥土的绣鞋,随即,她用那只脏脏的绣鞋狠狠踹了尚且一脸无所畏惧的萧程一脚。

    在场的人都是一呆。

    翁绿萼被气得微微发红,她做了自?己?从前?绝不会做的失礼、粗鄙之举,但她一点儿都不后悔。

    反而觉得一阵畅快。

    萧程冷不丁地被一个他瞧不上的女?人踹了一脚,虽然并不重,他也不怎么疼,但这个举动带来的屈辱意味却叫他几欲发狂,挣扎着就要朝她扑过去:“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萧持长?臂一伸,将翁绿萼揽到怀里,对着萧程重重踹了过去。

    他那一脚的威力,岂是翁绿萼的细胳膊细腿可以?相比的,萧程顿时像个破布娃娃

    似的飞出去一截,身子痛苦地蜷缩起来,又呕了口血。

    怀里的软玉温香待了没多久,翁绿萼推开了他。

    萧持脸上有些僵硬:“绿萼,我可以?解释……”

    “你?把他踹那么远做什?么?”翁绿萼瞪他一眼。

    两?个人说的话,驴头不对马嘴,萧持一愣。

    他的手被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拉着,朝萧程的方向走过去。

    “你?不必挑拨离间,我夫君相信我,正如我相信他一般。我并非水性杨花之人,他更非薄情寡义之辈。”翁绿萼看着那张扭曲的疤脸,压下想再踹他一脚的冲动,冷声道,“你?这种可怜虫是不会懂的。”

    可怜虫。已经是翁绿萼搜肠刮肚,能想出的最恶毒,又恰好能描述萧程的词了。

    萧持的手仍被她牵着。

    翁绿萼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突然变烫了?不过在这深夜的山林里,他身上热热的,握着还挺舒服,翁绿萼也就没有放开。

    果不其然,听到‘可怜虫’三个字的萧程,又开始疯狂扭动起来:“你?胡说!我怎么可怜?我耶娘俱在,我——”只缺一个东山再起,将萧持碾在泥尘里的机会!

    耶娘俱在。

    翁绿萼自?幼失恃,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词对人的伤害会有多大。

    她没再克制,放开牵着萧持的手,恶狠狠地上前?又踹了一脚,愤怒地回头看向萧持:“夫君,快将他的嘴堵上!”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仿佛万籁俱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有如春雷一般,咚咚的心跳声。

    他的眼睛……好亮。

    像那日他装醉的时候。

    见那两?人不知?怎得,对视起来,都不说话,郁记舟抬了抬眼皮,慢吞吞地上前?,往萧程嘴里倒了些什?么。

    很快,刚刚还不断咒骂的人顿时安静下来,嘴巴无声翕动,却没有声音了。

    翁绿萼醒过神来,对着郁记舟道了句‘多谢’。

    郁记舟收好他的宝贝小?瓶子,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恩公!”这是他第三次帮自?己?了,翁绿萼有些愧疚,“下一回见面……”她一定要把谢礼给他!

    郁记舟却轻声道:“可能不会再见了。”

    萧持一听,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自?然知?道他的妻和这装扮得古里古怪的小?白脸不可能有什?么关系,但见她和别的男人说话,他心头就是不痛快。

    这毛病他改不了。也不想改。

    翁绿萼懵然中?,郁记舟又望了她一眼,转身踏入了山林之中?,那阵悦耳的银铃声渐渐远去。

    “人都走远了。还看!”

    萧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将人揽到怀里,低声抱怨。

    幽幽香气扑了个满怀,他实在压不住心底的得意与欢喜,一只手不安分?地揉捏她微凉的耳垂。

    山路难行,她今晨出门时佩戴的那支明珠耳坠已经不知?所踪。

    耳垂有些痒,翁绿萼嗔他一眼:“做什?么?”

    她已经尽力想表现得不好惹一些了,但语气软绵绵的,萧持听了,反而更加激动。

    “就那么相信我?嗯?”

    被人这样毫不犹豫、彻头彻尾地信任着,这无疑是一种极为?珍贵的体验。遑论,这个人是他的妻,是他倾心爱慕之人。

    萧持说出这句话时,已经不是暗爽了,他浑身舒畅,快意得不行。

    翁绿萼觑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在茶楼雅间里,李三娘,要与你?说的,就是与他们有关的事?”

    萧持颔首。

    翁绿萼继续问他:“你?不想让我知?道,是怕我听到了,会误会你??”

    萧持有些为?难,这话他怎么接?

    沉默,无尽的沉默。

    翁绿萼推开他,仰起脸,质问他:“我相信你?,你?却不相信我会信你?。”

    萧持额上渐渐涌出些冷汗,他试图挽回:“你?听我解释……”

    翁绿萼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冷笑一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着裙子,狠狠踩了萧持一脚。

    随即在萧持愕然的视线中?扬长?而去。

    萧持只愣了一会儿,就追了上去:“绿萼,你?等等我。”

    翁绿萼不听,但萧持几大步追上来,挡在她身前?。

    “做什?么!”

    翁绿萼觉得自?己?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她自?己?也不知?道源头是什?么,对着萧持时,她的心跳得更奇怪了。

    萧持却不在意她凶巴巴的态度,只转身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她娇生惯养,哪里走过这么长?的山路,刚刚踩他那一脚,轻飘飘的,劲儿都没有。萧持猜她脚上说不定已经生了水泡,得赶紧回去上药。

    种种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见翁绿萼还没有动作,萧持侧过脸:“快些!”

    语气霸道。

    原本?还有些小?小?感动的翁绿萼嘴角一平,狠狠扑到他背上。

    压死他!

    不远处的萧程看着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走远了,挣扎着又吐了一口血。

    ……刚刚怎么没一脚把他踹死!

    第40章 第四十章

    萧持生得猿背蜂腰, 肩膀又宽又厚实?,翁绿萼伏在上面,一点儿也?不觉得颠簸, 但他身上的清苦味道混合着热意,烘得她昏昏欲睡。

    察觉到肩上陡然一沉, 萧持脚步微顿,继而又恢复正?常。

    她一定很累了。

    张翼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威武身影向?他们?走来,等到人近前了, 张翼忙行了一个军礼, 萧持吩咐他安排人去?将上边儿山林里?的萧程一并带走关押, 他肃容点头, 目光却忍不住被君侯背后那个云鬟微乱的人吸引过?去?。

    折腾到现在,天幕中已经隐隐放出晞光, 东方欲晓, 看着又是极明媚的一个晴天。

    挟翼看到主人,撒着蹄子跑了过?来。

    萧持手上动作极稳, 被他抱着坐上马背时,翁绿萼仍睡得沉沉,浓密纤长的眼?睫连颤都没颤一下, 将脸靠在萧持胸膛前, 一脸恬静。

    萧持低垂下眼?, 看着她荔枝肉般的面颊上还没有消退下去?的几条红痕,神情紧绷,正?想驭马离去?, 萧蕙却突然挣扎着跑了过?来, 仰头唤他:“二堂兄,我知道你恨我们?, 但,但我阿娘她生病了,不能去?牢里?那样阴冷潮湿的地方,她会受不住的。你把我抓去?牢里?吧,放过?我阿娘,好不好?”说话间,女郎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哀意浓浓。

    “你想多了。我不恨你,也?没有闲工夫折磨你们?。”萧持骑在高头大马上,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他冷峻锋利的轮廓看起来更加不好惹,他说话的语气也?淡淡的,夹杂着几分不耐烦。

    “张翼会带你和你阿娘去?该去?的地方。让开。”

    他语气平静,但萧蕙就是下意识照着他的话做了,连忙乖乖让开,看着那匹矫健骏马飞驰离开。

    “萧娘子,请。”

    张翼示意她和已经平静下来的陈氏自己去?坐那辆马车,扶着陈氏进了车厢之后,萧蕙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在草垛里?的萧熜和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萧程,问张翼:“我阿耶和二哥他们?……”

    张翼斜了这哭哭啼啼的女郎一眼?,公事公办的语气格外冰冷:“我按君侯吩咐行事,萧娘子莫要为难我。”

    萧蕙有些害怕他,咬了咬唇,想起病弱的阿娘,还是钻进了车厢里?。

    ·

    东莱城仍在戒严之中,因此萧持纵马进城时,街道两旁十分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马蹄哒哒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

    待那阵马蹄声渐渐远去?,临街的人家大着胆子打开窗户一角悄悄往外望,却没发现什?么不对。

    回蓬莱庄少不得还要颠簸一段山路,萧持见她在睡梦中眉头都微微蹙起,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是哪里?痛?哪里?不好?

    挟翼载着男女主人飞快拐进了幽静长巷里?的一处宅院。

    他在东莱城中也?有住处,只是他不爱讲究排场,宅院布置的十分简单,萧持想起她养的那些娇气绚烂的花,从?前觉得素朴庄静的宅院忽然就简陋起来,有些衬不上她。

    但此时也?没工夫讲究了。

    这里?的仆妇只负责寻常洒扫,见君侯突至,她们?慌慌张张地开门、烧水,见君侯抱着一个女

    人大步进了屋,心里?都悄悄松了口气。

    好在昨日才换了屋子里?的床褥被衾,屋子各处也?都打扫擦过?一遍,要不然君侯冷不丁带着个女人回来,她们?还不知道该怎么伺候。

    萧持进了屋,熟练地拐过?一道屏风,将怀里?熟睡的娇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翁绿萼虽然习惯了萧持硬邦邦的怀抱,睡得也?很香,但当她整个人被柔软若云的被衾包裹着时,她原本蹙起的眉尖缓缓放平,嘟囔着说了句什?么。

    萧持凑近去?听?,却只能听?到几句无意义的杂音。

    他唇边也?勾上几分淡淡的笑,伸手抚了抚她乌蓬蓬的乱发,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拂过?她面颊,翁绿萼下意识地追着那阵热源,蹭了蹭。

    好乖。

    萧持望向?她的眼?神柔软得像是一潭春池,水汪汪的,里?面涌动着的爱意像是无声游动的水草,悄无声息地缠绕上睡得正?香沉的美人四肢。

    翁绿萼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轻薄柔软的衣衫轻轻腾起、剥离,衣袂擦过?她如冷玉一般无瑕细腻的身体,她下意识瑟缩一下,身子微凉,但随即一阵带着潮湿之意的温热,强势地覆盖而上,她却瑟缩得更厉害了。

    那阵温热并不满足于肌理之上,浅浅的啄吻。

    濡湿的痕迹,旖旎地蜿蜒而下。

    他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蛮横地闯入那处桃园深径,姿态强势而不容拒绝,但他的力道又确实称得上温柔。

    翁绿萼眉头微颦,像是受到了某种难以用寥寥数语描述的刺激,嫩白如笋的足尖绷紧、蜷缩。

    翁绿萼感觉,自己像是她最爱的那盆烟笼紫牡丹一样,开花了。

    可?现在是夏日,牡丹怎么会开花呢?

    仍在睡梦之中的翁绿萼浑浑噩噩,想不通这个问题,几欲灭顶的欢.愉过?后,有更多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她眼?睫微颤,进入了更深的睡梦之中。

    萧持餍足地抬起头,伸手擦掉唇边湿漉漉的水迹,看着她羊脂暖玉般的身子上浮上的靡丽粉红,唇角忍不住上扬。

    怎么就能睡得那么沉?

    萧持凑过?去?在她柔软面颊上,正?想习惯地重重亲上一口,目光扫到那些细小的划痕,他动作又是一顿。

    小可?怜。

    那个吻轻飘飘地落在她眉心。

    ·

    翁绿萼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子,她撑着手坐起来,屋子里?没有那道熟悉的巍峨身影。

    他去?哪里?了?

    翁绿萼低头看了看,身上清清爽爽的,没有粘腻不适的感觉,衣裳也?换了。

    她穿上鞋,下床看了看,这间屋子用?的大多都是深色、素色的东西,看起来冷冰冰的,古板又无趣。

    有点像,她还没有搬进去?之前的中衡院。

    翁绿萼出神间,听?到动静的杏香和丹榴试探着敲了敲门:“女君?”

    杏香她们?也?在?

    翁绿萼扬声道:“进来吧。”

    杏香她们?连忙推门进来,见翁绿萼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对着她们?微笑,她们?也?笑,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掉成?串儿,骨碌碌地沿着腮边滚落。

    “女君没事儿吧?”丹榴心细,又会医术,上前替翁绿萼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她脸上那些细小划痕,还好还好,没什?么问题。

    翁绿萼摇了摇头:“就是有些累。”

    杏香记起萧持的吩咐,连忙去?拿了药瓶过?来:“君侯说女君足底磨出了几个水泡,虽然君侯已经把它们?都挑破上过?药了,但还是得多擦几次药,好得快些。”

    萧持在她睡着了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翁绿萼模糊地想起开花时,淌过?她四肢百骸的汨汨欢.愉。

    现在想起,都叫她觉得骨酥筋软。

    她忍着没说话,杏香帮她又上过?一道药之后,她接过?丹榴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他呢?”

    他。

    一个看似潦草随意的称呼,但杏香和丹榴偏偏就能从?里?边儿听?出女君对君侯十分的亲昵与不自觉之中流露出的嗔怪。

    女君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被救回来之后一觉醒来却没能看见君侯,难免会失望吧?

    翁绿萼受不了杏香那样堪称慈爱的眼?神,别过?脸去?,殊不知她生得白,面颊上的红晕挡都挡不住。

    “杏香,你这样子,让我想起黄姑。”

    黄姑是长辈,常用?这种眼?神看她,翁绿萼习惯了,甚至有时候还颇享受从?黄姑身上传来的属于母亲的温暖。

    但杏香做出那副样子……翁绿萼难以适应。

    杏香不敢再闹腾,乖巧道:“军营那边儿有急事,君侯去?之前担心女君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屋子里?害怕,这才特地把婢和丹榴接了过?来陪伴女君。”

    所?以她还得感谢萧持在操心正?事之余,还考量了她的感受?

    翁绿萼轻轻噢了一声,掩下心头浮上的淡淡失落,扭头对着丹榴笑道:“我有些想吃你做的八宝甜汤了。”

    云鬟散乱,面似芙蓉的美貌女郎笑着说想吃她做的八宝甜汤!

    丹榴连忙应了下来,心花怒放,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了。

    杏香也?得了新的活儿,去?街上买几盆漂亮的花回来。

    “这里?看着好无趣,我不喜欢。”

    这是翁绿萼的原话。

    虽然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说话时神情也?很平静,但杏香就是莫名抖了抖,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女君爱花,君侯那间院子的确太素、太平,难怪女君住着不舒坦!

    亲近的女使都被她用?各种借口打发出去?了,翁绿萼独身坐在罗汉床上,手放在小几上,托着腮闷闷不乐。

    虽然萧持救了她,又亲自背了她回来休息,帮她擦身更衣还上药……

    但冲着她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这一点。

    翁绿萼难得娇蛮地想,她也?不要轻易原谅他!

    因为萧持和李三?娘私下谈话,还不相信她这件事,翁绿萼心里?边儿仍旧不大舒服。

    ·

    另一头,萧持驭马赶回驻营,一来是有紧急军务等待他拿主意,二来,萧珏逃脱在外,到底是个隐患。

    第?三?件么,是萧持自己也?没有料想到的事情。

    和隋光远他们?议完事之后,萧持马不停蹄地就准备回城,去?到那座他从?前鲜少踏足的宅院。

    也?不知道她这时候睡醒没有。

    思及他的妻酣睡时的娇美之态,萧持喉结微动,口干舌燥。

    他顾不得喝口水再走,掀开毡帘,却恰好看见一年轻军士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文书,似乎是有事想要禀告他。

    萧持认出来了,是他派去?调查翁临阳南下平州路上遇刺之事的吴劼。

    “君侯!”吴劼将他调查得来的讯息都整理成?了文书,恭敬地双手举过?文书,呈给萧持。

    理智上,萧持是不愿让翁临阳的事儿打扰到他去?见翁绿萼的,但……

    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又是他疏漏过?错所?致,倘若能抓出幕后凶手,狠狠惩治之后再告诉她,她一定会高兴。

    想到他的妻可?能会有的反应,萧持又是想笑,又忍不住感到有些酸溜溜的。

    那翁家父子俩,对她也?不是真心真意地好。否则怎么舍得让她一个弱质女流承担起那样的重担?

    偏偏就她傻得固执,就是要记挂着她那没心肝的父兄。

    萧持嗤了一声,接过?那卷文书,对着吴劼道:“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是!”吴劼行了个军礼,低着头快步退下。

    萧持折返回到桌案之后,他先倒了一杯冷茶,仰头一饮而尽,微苦的冷茶入喉,勉强平息了他心头那把烧得他口干舌燥的欲.火。

    他打开文书,原本想一目十行,看完了事,但越看,他脸上闲散的神情渐渐变

    得不对劲起来。

    这件事里?,为何会有李瑶光的手笔?

    萧持盯着那张文书,几乎要将那几页薄薄的纸盯出一个洞来。

    完了……

    他想。

    要是翁绿萼知道,李瑶光驱使死?士截杀翁临阳之事,又要胡思乱想,怨他给她阿兄招来了无妄之灾!

    但他又何其无辜!

    萧持心烦之下,又召来蔡显等人,将陈绪老儿的死?期又往前提了一提。

    隋州已经属于他,但陈绪仍贼心不死?,企图私下勾上裘沣这条线,造反夺权。

    这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萧持见怪不怪,事后处理起来更是心狠手辣,得心应手。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把他的妻也?牵扯进去?。

    蔡显与隋光远他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君侯在短短时间内又暴躁了些,但他做了决定,他们?作为臣属,照办就是。

    部署提前,萧持少不得又要在驻营里?待了一会儿。

    等他骑着挟翼往东莱城郭奔去?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白日里?虽然已经解除了戒严,但百姓们?还是不大敢出门,此时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重重,那些昏黄的光落在青石板上,夹杂着妇人呵斥家中幼子的声音,晕染开一片温暖的色泽。

    萧持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归心似箭这四字的威力。

    听?到那阵重若奔雷的马蹄声时,坐在美人靠前怏怏不乐看月亮的翁绿萼倏地坐直了身体,不过?眨眼?之间,那道巍峨峻挺的身影就倒映在她微微瞪圆的瞳孔里?。

    萧持没料到她会坐在廊下美人靠上,眉梢微扬,走过?去?握住她柔软的手,有些凉,他眉头就皱起来了:“出来怎么也?不披件衣裳?”

    翁绿萼抿了抿唇,这是盛夏,人人都衣着轻薄,偏他总是盯着她多穿些。

    她还在记仇,从?他掌心里?抽出手,随口道:“许是心寒吧,十指连心么,手就凉了些。”

    话说出口,翁绿萼就有些后悔。这样不理智、不得体的话,真的是她说出来的吗?

    她偏过?脸去?,细腻若美玉的面颊被夜风拂过?,但隐隐从?肌底深处腾起的热意仍旧让她觉得别扭。

    心寒?

    萧持愣了愣,见她坐在美人靠前,一张靡颜腻理的脸赌气般扭了过?去?,就是不看他。

    他索性半跪在她身前,双手扶住她柔软的面颊,感知到那阵灼人的温度,嘴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

    他凑上前,衔住她玉珠般微凉的耳垂,细细碾磨、撕咬,直到那上面也?染上他的温度,萧持才赶在她彻底恼羞成?怒之前,放开了那两点已经变得绯红的耳垂,只是人仍伏在她耳边,呼吸时,他温热的鼻息止不住地往她耳廓里?钻,很痒。

    翁绿萼有些受不住,想推开他,却被他带着揶揄笑意的话逗得面颊发烫。

    “哪里?寒了?依我看,明明……”

    他坏心眼?地停顿了一下。

    “每一处都热情似火。”

    翁绿萼羞得说不出话来,偏偏那个脸皮奇厚的人还不肯放过?她,将她径直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目光在她那张酡红得仿佛酒醉的面颊上停留一下,脚下步伐更快。

    “你刚刚说哪儿寒来着?心寒?那可?不是小事儿,解了衣衫,我替你好好暖一暖。”

    翁绿萼挣扎着要去?捂他那张惹得人脸红心跳的嘴。

    萧持没有躲,只在那张香馥馥的柔软小手覆上来时,重重地亲了一口她柔软的掌心,见她立刻又和受了惊的鱼儿一样缩回去?,只拿一双泛着春潮、湿漉漉的眼?瞪他,萧持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笑声磊落,带着几分纵情不羁的快意。

    那张红木雕花架子床被压得发出一声粗噶的抱怨之声。

    翁绿萼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的,又和他滚到床榻上了,看着萧持发亮的眼?睛和上扬的唇角,她双手用?力推了推他:“走开,别压着我。”

    萧持很无辜:“不是你说心寒,让我帮你暖一暖?不压着,贴着,怎么暖和得起来?”

    他说这话时,还振振有词,一副他最有道理的样子。

    翁绿萼冷笑一声,伸出食指,用?力地戳了戳他的心口,冷冷道:“你又在装傻骗我,是不是?”

    萧持挑眉。

    指尖下隔着一层硬邦邦的肌肉,再下面 ,是他极富生命力的心跳声。

    翁绿萼又恨恨地戳了戳:“你既然都不相信我,又何必巴巴儿回来给我暖那劳什?子心?任由我冻死?算了!”她这话说得像是发泄,又像是赌气,但落在萧持耳朵里?,只觉得她娇嗔怒骂,无一不美,连她的娇叱声听?起来,都比那些阳春白雪丝竹管弦更加动听?。

    翁绿萼说完之后,屋子里?陷入了一阵静寂。

    萧持不说话,他生气了?觉得她僭越了妻子的那条底线,冒犯到他了么?

    翁绿萼咬着唇,抬起眼?看他。

    她眼?睫微抬,下一瞬,他炽热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落在她眉心、面颊、嘴唇、乃至颈间,他用?的劲儿大,又不知羞,时不时地还要发出啵一声的暧昧声响,听?得翁绿萼心浮气躁,恨不得再踹他一脚。

    这只孟浪轻浮的野蜂子,一心虚,就只会用?亲她、乃至……嗯,更过?分的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这次,翁绿萼不想顺着他的意,把这件事敷衍过?去?。

    萧持亲得很卖力,她那两只柔软小手在他胸前不断推搡,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抵抗的作用?,反倒更像是助兴,她手所?过?之处,都好像燃起了火,烧得他越来越兴奋。

    翁绿萼恼他天天脑子里?就装着那事儿,哪怕知道自己那点力道不过?是螳臂当车,但还是不想让他好过?。

    捶打之间,萧持衣襟微散,掉下来一封文书。

    这是什?么?

    翁绿萼先萧持一步,拿起那封文书,见他脸色大变,眉目之间依稀浮上一些可?以称之为心虚的东西,她心里?忽地一跳,敏捷地从?他身下逃走,避到四方桌前,展开那封文书。

    翁绿萼平日看书看得多,早养成?了一目十行的习惯。吴劼又是军士出身,并不像蔡显那样的文人那般擅长于华丽辞藻,只用?最平实?直接的语言描述了调查翁临阳遇袭一事的前因后果。

    她很快就看完了文书上面的内容。

    萧持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还泛着欲.念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李三?娘让人去?截杀我阿兄。这件事。”翁绿萼竭力忍着心里?翻滚的怒火与失望,抬起湿漉漉的眼?,直直地盯着萧持,“你为何不告诉我?”

    她的语气微颤,听?得出她此时心绪很不平静,萧持能理解她,他上前几步,试着想把她揽入怀中,一边又解释道:“我想说,我当然会和你说。但这不是,没顾上么?”

    他也?觉得有些尴尬,对上翁绿萼泪光盈盈的眼?,闭上了嘴。

    “你会说?你舍得说吗?”翁绿萼咬紧了唇,她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为了李瑶光斤斤计较的样子,这样显得她很不贤惠、很不得体,有违她嫁入萧家时的初衷。

    但此事牵扯到了翁临阳,翁绿萼忽然间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讥讽道:“是了,一个是早结前缘,让你念念不忘的旧日相好,一个是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勉强给几分面子的妻兄。哈,孰轻孰重,自然是李三?娘更重了!你会特意瞒下她的恶行,我一定都不惊讶,一点都不——唔。”

    翁绿萼怒气冲冲里?夹杂着些酸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听?得一脸莫名其妙的萧持给拉了过?去?,以唇封口,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嗐,虽然这样做总是招她嫌弃,但还是非常实?用?的。

    这个吻里?带着格外激烈的情绪,分开时,有细细如蛛丝的银线自她唇边落下,萧持用?指腹蹭了蹭她嫣红饱满的唇,在她怒气满满的瞪视中恶人先告状:“一派胡言!谁说她是我老相好了?”

    说完,他又低着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语气郑重中又透着几分让人面红耳赤的轻佻:“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相好!还是拜过?天地祖宗,喝过?合卺酒的,你休想把没有的事儿扣在我头上!”

    说到后面,萧持还瞪了她一眼?。

    仿佛是在因为自己清白名声被污而很是不忿。

    翁绿萼:……

    “他们?都说,李三?娘曾与你有过?一段情缘。你说

    不曾与她有过?关系,那你为何不否认?”

    翁绿萼可?没那么好骗,她微微仰起头,面色酡红,眼?底的春潮几乎都要漫出来了,但她恍然不觉自己这副模样有多么妩媚动人,只固执地看着萧持。

    萧持喉结微动。

    他现在后悔,非常后悔!

    为什?么世上会有李三?娘这个人,在他年少时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扰人清静的举动便罢了,如今良辰美景,他浑身已经燥得不行,恨不得拉上他的妻滚到床上大战三?百回合的紧要关头,她却因为李三?娘在和他生气。

    翁绿萼又戳了戳他的心口:“走开些,我现在不想靠近你。”

    萧持无奈,只能顺着她那点儿微乎其微的力道,退后两步。

    “你要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不许再骗我。”翁绿萼幽怨地瞪着他,“你要是再骗我,我,我就——”

    萧持挑眉,觉得她这副拼命想着威胁词的样子可?爱得不行。

    翁绿萼想了半晌,撂下狠话:“我就回雄州挖矿,任由你和李三?娘恩爱一辈子!”

    她那细胳膊细腿儿……挖矿?

    萧持没忍住,笑出了声。